1 師弟與雞與師弟

師弟養有兩只公雞,它們的區別就在于身後的尾巴,一只的尾巴上有幾條彎彎的硬毛,長長短短、參差不齊,走路時花枝招展地亂晃,另一只的尾巴毛直得沖天,似平日師兄練劍時出鞘的寒劍。仙門和魔族的驚蟄大戰後,師兄散碎的魂魄就附在它們其中一只的身上。

這兩只雞是師弟最後的人生裏唯二的同伴,在他去世以後,這兩只相依為命的雞在他墳前守了三個月,最終還是沒能挨過那一年突降的厚雪,也跟着去了地府。

執念于師兄的師弟轉生後,帶着上輩子的記憶,以及一個男人和一只公雞重回人間。

師弟并不知道哪一位才是自己的師兄,半死不活的人不說話,“咯咯”的雞說話他又聽不懂,無奈之下,他便将這兩位都留在了身邊。

那個男人由于缺少魂魄,一直沉睡不醒,師弟将他置于自己的側室,每隔一段時間端水擦身,好生照顧着。男人微微上下起伏的胸膛意示着生命尚且還停留在這具肉身中,給了師弟能再次見到師兄的無限希望。

而那只雞……起初,那只雞在師弟的居所裏也不認生,在師弟眼中它仿佛是上一世陪伴在他身邊的雞。它趾高氣揚,宛如在自家一樣活動,悠閑而又優雅——它像皮影戲裏的紙人,小小的腦袋在一腳一頓之間變換着方向,睜着瞪圓的眼睛瞅遍整個房間。在某一刻它似是不放心一樣,突然就飛奔到門口處,用驚愕的大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原來是師弟康兮從外面回來了。

康兮走進來以後,它發現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半人高的小孩。

小孩剛進門口,那只雞便開始往他身上撲騰,一雙雞翅膀愣是給扇出了雄鷹一樣的熱烈氣勢,然後它開始追在他屁股後面啄他——而這便是那只雞一貫的日常作風:來人便啄,除了康兮。

小孩被啄得手腳發紅,跑到陸風跟前訴苦:“康兮師兄,今晚可以吃雞嗎?”

康兮聽了,賤兮兮地掩嘴笑,故作嚴肅地警戒他:“不行哦,千歲,它有可能是我的師兄,若你吃了他我便要吃了你。”

這小孩名字叫“千歲”,康兮每每叫起這個名字,都生出一種在向朝廷的公主請安的錯覺。

千歲并不順着康兮師兄的玩笑走:“康兮師兄的師兄,難道就是傳言中當年驚蟄大戰與魔族教主交戰,戰死的那個陸風?”

“是啊,才過去了兩百年,就變成古書上記載的傳言一樣了……”康兮嘴裏的笑容隐沒了,一想到陸風師兄,他覺得嗓子有些發緊,把手伸向案子上的茶杯。

千歲臉上倒也平靜,他一臉好奇地繼續問下去,也不擔心自己的話語冒犯了他人:“康兮師兄也應該死了才對,我之前路過蓮花山莊,聽說你死之前都住在那個山莊,我有看到那裏有你的墓碑,上面刻了你的名字,墓裏面躺着的當真是你?你真的是轉生嗎?”

康兮:好小子,人間都是對“死”有避諱,你居然直言不諱?

康兮捧着茶杯的手定住,有些尴尬又帶有些莫名的得意,他本人确确實實是帶着上一輩子的記憶來到這輩子的,他對此多少有點江湖老人談起當年往事那樣的莫名自豪:“是……的确……是我不假,其實那個時候我連閻王殿都進去了,還爬過一堆的白骨咧。我是帶有上輩子記憶的人嘛,難道你們的傳言沒有包括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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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搖了搖頭,瞪大了眼睛,表情極其認真地說:“我還聽說過陸風有一個極其疼愛的師弟,他為了拿到琥珀紅蓮治好身染重病的師弟,心甘情願嫁給魔教的三把手。”

康兮若有所思地用食指繞着桌子上茶杯的邊沿轉了幾圈,記憶裏浮現出穿着一身紅衣的男人,他喝了一口茶,咂砸嘴巴地自言自語:“對啊,明明是個男人,穿上嫁衣也那麽漂亮。”

千歲一聽這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你是這樣覺得的??”

康兮攤手:“師兄是個美人嘛,穿什麽都漂亮。就是武功高強,一般見色起意的人都沒有機會下手。”

千歲一頓:果然這個師兄大有問題。

千歲:“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康兮把在他身邊轉悠的公雞抱在懷裏,手指順着柔滑的雞背開始來回撫摸,那只雞也安安分分地呆在他懷裏,任由他上下其手。他的內心想着,這懷裏抱着的是師兄的話,該有多好呢。上一輩子,師兄的靈魂依附在一只雞上,他日夜相伴。覺得師兄陸風還存在于這天地間,他心底無數次感恩上天,幸好幸好,師兄還在的。

今天第一天入學的千歲在一旁以一種怪異又難以名狀的表情,看着這一人一雞和諧又安靜的畫面。

康兮擡頭,看到千歲的此種難以理解當下情況的表情,伸手捏了一把千歲的柔嫩的臉蛋:“表情別那麽嚴肅啦,我只是在摸一只雞而已,以後我會照顧你的,別露出那種生氣到要把它宰了的表情,我師兄的魂魄說不定在它身上,那只雞死了,我師兄便回不來了。”

千歲納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臉蛋開始微微發紅:“我沒有在生氣……就是萬一它啄我怎麽辦?”

康兮:“能問出這樣的問題的,一看你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沒見過雞鴨豬牛的,不知道怎麽對付它們吧。來,師兄告訴你,同樣是喜歡啄人,雞跟鴨可不一一樣,鴨是見來人便要啄,但是你記下來,這個要考的。”

千歲“嗯嗯”地跟着點頭,其實他并不是很想在意這種雞雞鴨鴨的事情。

康兮卻一本正經地介紹:“雞啄人是因為領地意識,它覺得你闖進它的領土了,就要對你進行攻擊。不是說不能進入它的領地範圍內,因為我也壓根不知道它的領土有多大,但如果想要一勞永逸,把它關籠子是不行的,你看,它身上可是有法力的。”

康兮這樣說着,他捧着雞站起來,猛地把雞往牆上砸,誰知那雞在頭準備撞上牆之時,在它的身體與牆中間突然形成了一層透明的防護罩,把雞護住了。那只雞也相安無事地輕飄飄落到地面,它給把自己扔出去的康兮投來幽怨的目光,然後傲嬌地走遠,做出等着康兮來安慰自己的樣子。

千歲眼睛一亮,貌似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他驚訝地張着嘴巴:“這……”

康兮轉過身,露出的笑容極其溫柔:“它體內有某個人的魂魄,魂魄上面還殘留着他的法力……說不定他就是……我的師兄陸風。”

“說到要怎樣避免被啄,最好的辦法就是像剛才那樣開一個保護罩啦!”康兮突然把話題拉回到了正題,“千歲你師父将你交給我教導,你以後是要在我這裏住下的,若要住下,那麽就必須要跟這幾雞和平相處。這個保護罩跟外面的妖豔賤貨不一樣,具體的原因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有這一層保護罩那只雞絕對攻擊不了你,現在我便傳授給你這個保護罩的口訣。”

康兮把手放在千歲的頭頂上,心中默念了幾句咒語,不一會兒,康兮的聲音便傳到了千歲的心間,久久回響。

千歲嘗試着默念了一聲,果然他覺得身體被一層保護罩包裹着,然後感覺保護罩慢慢淡去,身體對它的觸感也越來越弱。

千歲擡起頭來看着康兮,問:“這是打開保護罩的咒語,那關閉的呢?”

康兮說:“沒有哦!”

千歲:“嗯?”

康兮說:“關閉的咒語沒有哦!”

千歲:“?!!!!”

康兮也沒有管千歲的臉上一瞬而過的不滿,他突然拉起人就往外跑:“那我們今天出去玩吧?”

千歲被拽得一路磕磕碰碰,心想着這師兄果然不靠譜,仙門未來前途開始渺茫了。

“師兄我們今天是要去玩?”千歲看着面前跑得極其奔放的師兄,十分不解。

千歲:不對,仙門正統的傳道受業呢?你怎麽往外面跑?

“是啊,我們去河裏釣魚抓蝦吧!”

大概這就是新生獨有的待遇吧?千歲這樣想,于是跟随着康兮師兄跳進了夏日裏冰涼的河水裏,河岸上曬太陽的螃蟹也被兩人的笑聲吵鬧得挖沙洞逃走了。

第二天,在公雞“喔噢喔噢”的晨叫聲中,千歲被人抱着跑出了仙門。此時,仙門發奮練功的人聲漸漸被抛在身後,大聲喘息的氣息聲在他耳邊游走——他錯過了晨練。而罪魁禍首正是那位康兮師兄。

“師兄?我們要去哪裏?”千歲在夾雜着露水的懷抱裏揉了揉眼睛,昨晚師兄非要拉着他通宵打牌,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剛沾上枕頭就被抱出來了。清晨清冷的空氣被溫暖的臂彎隔絕,千歲覺得這種溫暖有點熟悉。

康兮顯然沒有半點困眠的跡象,反而是活力四射,毫不誇張地,那奔跑的架勢能不費餘力打死九頭牛。他抱着師弟,跑進了森林,頓時,兩人闖進了鳥語花香的世界。他對懷抱裏的人說:“今天我們去捉蜻蜓捉田□□!”

千歲:“嗯?不練功麽?”

康兮:“不練,我們還可以順便去抓些藥草什麽的,或許能煉制丹藥讓陸風師兄蘇醒過來。”

聽罷,千歲的心頭一軟,沒有再說什麽。

第三天,康兮師兄帶着千歲去鄰山窮游了,順便幫忙山腳下的鄉下人給農田灌溉。

帶着熱氣的涼風吹拂着兩人的心田,喧鬧的蟲兒開始大叫,神采奕奕的公雞在他們身旁走來走去。

千歲:“真涼快啊~”

康兮:“真涼快啊~”

第四天,康兮師兄對他說:“千歲,你第一天進門時你師父将你交給我教導,其實就是他老人家最近要評級了,沒時間管新生。你聽好啦,就如你聽說的一樣,我上一世是個吊車尾的,這一世也沒怎麽修煉,所以你不要有太多的期望……唔,我覺得你天資聰穎,能夠自學成才,你以後會是個大人物,我對你很放心……”

千歲抱着公雞回想昨晚師兄在他耳旁低聲到底說了什麽,突然看着穿上道士服的康兮推着算命鋪車準備下山,他沖千歲喊話:“你在發什麽呆,快換上我昨晚給你的衣服,我們要去拯救迷途的小羊羔了!”

千歲:“……”

第五天,千歲沒再掙紮,他乖巧地跟着康兮師兄下山了……,康兮師兄一邊下山一邊點着手指說道:“梅花糕和蓮子糖,哪個比較好吃呢?”

千歲抱着雞跟在師兄的身後:“師兄,昨□□騙的錢不多,不要買太多,唔,那個糖不用了,我不吃糖。”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兩年過去了。

千歲實在有些為仙門的未來擔憂,如此松懈的人是如何當上仙門的大護法的,而且這人的住所還居然不設防,就不怕魔族偷襲嗎?

千歲原本以為能被仙門尊為“大護法”的這人有多麽高深莫測,如今親近觀察,這人跟那江湖上帶兒郎當的兒郎也不差個半斤幾兩,吃喝嫖賭騙,他康兮樣樣不差。千歲,真名也叫做歲千都,是魔教的第一卧底,目前覺得自己再留在這裏除了陪着一個人精一起耍瘋,再也查探不出個什麽再漂亮的花樣來。原本作為魔教的卧底的他就應離開,因為他在當卧底的這兩年裏雖說不是收獲全無,但也是竟然什麽對魔教有益處的情報也沒有探查到。

兩年了,也該抽身了。

但是,歲千都心裏還有一個無人能觸碰的秘密,他還想留下來。

清晨,千歲抱着公雞坐在門前發呆,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雞背,順着美妙的弧度他的手掌攀上了尾巴稍上的黑毛,然後再撫回到雞頭上。這只雞也沒有鬧騰,反而是帶有一貫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每天都要抱着自己一通亂摸的這人。

這是一只漂亮的公雞,身上裹着一層層金色的、紅色的毛,在它的胸脯上、兩翼上鋪有幾圈墨綠色的顏色毛發,油光發亮的光澤随着角度的變換和日光的斜向而緩緩地在順滑的雞毛上跳動。它的頭冠,鮮豔又神氣;它的眼睛,滾圓又清澈;它的脖子,細長又優雅;它的身姿,雄壯又漂亮。要命的是,它腿上的絨毛,明明看起來那麽蓬松——松松散散、柔柔軟軟,毫無堅強剛毅可言,卻散發出經年不散的溫潤熱氣,沒有什麽能奪走它身上的溫度。那持久不退的溫暖,溫暖得讓人心安。

康兮背着藥筐從外面回來,他打來一盤水洗手,一邊洗一邊嘟嘴朝抱着雞的師弟幽怨地抱怨:“你最近很喜歡這只阿九?老是抱着它,連我都不抱了。”

“阿九”是這只雞的名字,千歲起的。

千歲投去冷淡的眼神:“師兄別鬧,我只是想抱抱看這只雞肉多不多,都養這麽久了,是時候磨刀了……”

康兮知道師弟又在心口不一,他用洗幹淨的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泥土:“又開玩笑,你肯定不舍得吃了阿九。”他看到千歲用手指了指自己左半邊臉,心有靈犀地像對照着鏡子一樣擡手擦掉了臉上的泥土。

話說這時,外面久違地響起了腳步聲,終于有人的腳步不是突然拐向別處,而是徑直向這邊走過來了。很明顯,來人的目的地正是仙門大護法康兮的住處。

千歲發呆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有人過來了?”

千歲:終于有仙門的情報來了嗎?

康兮:“師弟,有人拜訪,你很有精神嘛?”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要寫雞?因為作者想開動物園呀!(不是

想到什麽就寫的小短文,來看的讀者不用太在意有什麽邏輯漏洞或者語言表達不好,因為……可能是作者我的水平就到這裏了(太悲傷了……

不知道說什麽了,祝大家看文愉快,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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