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靈魂

來人是一個面容清秀、身材勻稱的女孩子。

康兮一看着那位女孩子，立即帶着千歲過來奔過來問候了，語氣相當親近：“白師妹你回來啦，來，千歲，這是你們副掌門，來喊人~”

千歲恭恭敬敬彎腰敬禮：“白掌門好。”

白衣蛾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站在康兮旁邊的千歲：“千歲？哪來的公主？嗯……你是……女孩子？”

康兮“噗嗤”笑出聲來：“這孩子本名就叫做千歲，是個男孩子哦。”

白衣蛾聽罷，點了點頭意示冒犯，然後在康兮的牽引下來到了室內。一進來，阿九便撲騰着跑過來，似乎要重複以往啄人的歷史經歷。千歲一直在想，這裏這麽冷清，沒有一個人願意前來，除了游手好閑的康兮占了一半原因，還有一半的原因大抵就在這只兇神惡煞的公雞身上了。

在阿九正要撲上白衣蛾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向慵懶出了名的康兮突然飛快地變出一只特別的鐵籠把怒氣沖沖的阿九關住，然後全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地吩咐千歲去泡茶，自己拉着白衣蛾坐到椅子上一起聊天。

康兮神情激動地眼裏冒水光：“師妹，我們好久不見了啊……都十多年了。”

白衣蛾一頓，見到故人的她差點眼淚奪眶而出：“小師兄，我們兩百多年沒見了啊。”

康兮指着側室的門口那邊，給她遞上手帕：“別哭啦，師兄就在房間裏看着，你一哭，他得有多心疼啊！”

白衣蛾擦了擦眼淚，面容很快就恢複如初，由于修仙能讓人容貌消逝速度減緩，白衣蛾現在的模樣跟康兮記憶中百年前的小師妹容貌不差多少。她那輕輕一哭眼睛便微微紅腫的模樣與二百年前的那個掩飾不了哭臉的小師妹如出一轍，兩百年的時間在同為修仙的兩人之間變得好似并不久遠。

千歲捧着茶進來，看到師兄妹兩人抱在一起哭。他站在外面，等消停了一會兒再進去。在這期間，作為魔教在仙門的卧底，他不得不考認真慮康兮的真正實力。康兮的上一輩子并未與自己交過手，而自己與這一輩重來的康兮目前也沒有機會交手，只能通過他的日常來估量這人的實力——當上仙門大護法的實力。

然而，在房間裏的二人繼續着類似于親生姊妹一樣的噓寒問暖，述說着多年來濃厚的深情：

康兮：“白師妹出差累嗎？我聽說你早上才剛回來的。”

白衣蛾：“不累，上次你入學時我有要事離開了，沒想到這一離開就是十年，天知道我等這天等了多久！還有……師兄他……”白衣蛾看向康兮房子的側室，眼淚上來了，她憂傷的目光似乎能穿過那牆壁，看到房間的裏面躺着那個沉睡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裏是不是師兄的靈魂，我嘗試參照古書煉丹藥，希望能找到讓他醒過來的方法，可是……”康兮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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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端着茶水進來伺候談話的兩人。

白衣蛾十分注重自己的容态，她及時清理了一下儀容，轉而用正經的口吻跟康兮商量此次前來的事宜：“我在外出的途中，找到了一塊師兄的靈魂碎片。”

千歲也坐下來聽兩人的談話，看到白衣蛾有些遲疑的神情看着千歲，康兮立即向她說明了情況：“這是我新收的師弟，是很乖的一個孩子，他在旁邊聽沒有問題的。”

白衣蛾繼續道：“師兄的靈魂碎片在清水村，我還是堅持采取拼湊完整的大師兄靈魂的做法，小師兄你企圖強行用丹藥的做法不妥。”

康兮說：“我知道，我收集到的師兄的靈魂也越來越完整了。我之前出去找，但是沒有找到，我不知道師兄生前去過哪些地方、見過哪些人，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白衣蛾拍了拍康兮的肩膀起身準備離開：“事不宜遲，你快點出發去清水村吧，我怕趕不上，另外我還要去一趟元老會那邊應付老家夥們，就不陪你去了，有這孩子陪你就夠了吧？”白衣蛾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比自己矮的千歲，她兩只眼睛的顏色不一，卻都異常認真專注，像聰明機警的大狗盯住傳入家中的外來人。

康兮也起身恭送白副掌門：“師兄的事我去處理就行了，仙門裏事務繁忙，師妹你去忙吧。”

白衣蛾走後，千歲對白衣蛾剛才的居高臨下略有不爽，他不解的地發言：“傳言副掌門很喜歡陸風師兄，可為什麽在找他靈魂這件事上她會這麽冷漠？”

康兮就比較趕時間了，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悠悠閑情逸致的散漫态度，他順手拿起挂在外面的一件外衣披上，便往外走：“路上跟你解釋，千歲，我們要趕快了。”

千歲大步跟上去，心底一震，貌似終于找到了值得興奮的事：我倒要看看認真起來的仙門大護法擁有怎樣的實力。

出了門口，康兮招手招來一把劍，他拉着千歲跳上劍，開始禦劍飛行，在仙門裏白長兩年的千歲終于看到了康兮師兄開始做一些跟仙門沾點邊的事了。

在禦劍飛行中，千歲抱着康兮的腰，慌不忙地吐槽：“原來你會禦劍的啊。”

呼呼的風聲居然沒能蓋過他的聲音，清晰地落入康兮的耳中。

康兮回過頭來看千歲師弟的臉——看向遠處的側臉鼓鼓的，是孩子般肉嘟嘟的小圓臉。這位師弟總是在漫不經心之時，做出一些發呆的表情，讓人十分在意他小小的腦袋裏到底在煩惱一些什麽。康兮無聊的時候，總要看一眼千歲小師弟，一邊描繪着陽光從他身上描繪的輪廓，一邊捕抓他細微的眨眼和擡手動作，企圖遵循蛛絲馬跡來描繪出他不想告人的心間小秘密。

小孩子的秘密一定很有趣——康兮以前是這樣想的。

千歲也很有趣——康兮慢慢開始變得一直這樣想。

康兮習慣性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師弟，一時玩心大起，便對師弟輕輕一笑：“要加速了哦，師弟抓好喲~”

千歲被吓一跳，反射性地緊緊抱住眼前人的腰。

康兮在一處村落降落，他一把把收好劍，披着一件大衣像個穿着随便的大爺來到花街柳巷尋開心一樣輕車熟路地闖進村落的人家居住處。

千歲緊緊跟在他身後，作為魔教的卧底，他對這個康兮隐藏自己的實力這件事是持懷疑态度的。越是懷疑，他就越要搞清楚。日後如果要攻破仙門，大護法的康兮無論是真槍實彈的真貨還是個唬人的啞炮，都值得他花點時間來調查清楚其中的秘密。而在獲取了康兮的信任以後，他身上的事情正露出來一點點有趣之處來，康兮的轉變讓千歲有點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意味。

進入了清水村的康兮準确無疑地往一個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解釋：“這裏……這個清水村是白衣蛾師妹的家鄉，當時師兄和我是在這裏把她帶走的，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嬰兒，被埋在土裏，堵住了呼吸，差點沒能活成，而把她埋在土裏的正是她的親生父親。今天我們要拜訪的，是這位父親的兒子，在此之前，他曾……埋掉了兩個不足月的親生女兒。”

千歲道：“所以白掌門才不願意來這裏。”

康兮沒有理會千歲的話，他走到一處開闊處蹲下來，在地上挖了一捧泥土裝進一個小布袋裏：“我師兄當時來到這裏，循着微弱的哭叫聲，從土裏扒出了奄奄一息的小師妹，卻遭到了她族人的圍毆，他将小師妹死死護在懷裏才救下來的。後來師妹的父親從人群中走出來，說要師兄要拿東西交換才能帶走她。”

千歲靜靜聽着康兮說那位陸風師兄的故事：“那位父親說，如果你能保證我家世世代代都能生出兒子，香火永不斷，我就允許你帶走她。師兄搖了搖頭，沒能答應，這事誰都不好說，也保證不了。但是師兄說他有辦法讓他和他的子孫長命百歲、長生不老，那位父親動搖了，他從我師兄手裏拿到了三顆延年益壽的丹藥，自己吃掉了一顆，另外的兩顆被他的兩個兒子吃掉了。但是可笑的是，後來他和大兒子因為犯事被處斬了，而他的妻子卻活到了一百五十多歲，然後他的小兒子也就是今天的我們要拜訪的老人，今年也一百八十高齡了。”

千歲認真地問：“真的有平凡人能活那麽長久嗎？這跟陸風師兄的靈魂有什麽關系？”

康兮打哈哈地回答：“當然不能啊，因為這種長壽正是用我陸風師兄的靈魂訂立契約來實現的。”

無奈，一頭霧水的千歲搖着頭：“我沒聽懂。”

康兮伸手捋了一把明顯不怎麽高興的千歲的腦袋瓜子：“我師兄除了是個劍修以外，他還是個靈修，跟靈魂有關的他都懂。他看着古書記載自行修行了一段時間，然後習得分靈術。所謂的分靈術就是将自己的靈魂分出許多個部分，分出來的靈魂碎片可以用來當作抵押的押金，約定就是抵押的內容，這一方法十分消耗靈魂。師兄的做法大概就是類似于跟地下的閻王之類的神做約定，用自己的靈魂做抵押，借助神的力量實現人們的願望。”

千歲再次陷入了沉思。

康兮：“雖然有些費靈魂，但是師兄他似乎很樂意将自己的靈魂分離，然後跟別人做約定，幫助別人。而現在，為了回收師兄抵押出去的靈魂，我不得不來破壞這些約定。今天我就是來做這些事情的，你懂了嗎？”

千歲點了點頭。

“當初師兄與白衣蛾的父親做了約定，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抵押出去。現在如果要回收他的靈魂，就要破壞這個約定。而白衣蛾父親與陸風之間的約定是‘白衣蛾父親及起子孫後代長命百歲、長生不老’”。

康兮在一間茅草屋前停住腳步，忍不住感嘆：“這裏就是白師妹、你們副掌門親人的家，還是一成不變啊。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師兄那麽早就開始使用分靈術了，所以一直想不到會有他的靈魂在這裏。救下師妹的那個時候我就在他身邊，卻對他的事毫無察覺。”

千歲跟在康兮的身後，他神情嚴肅地提出疑問：“其實驚蟄大戰的時候，陸風是不是沒有死，只是他的靈魂分了太多分，太破碎了，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的。”

康兮瞥了一眼千歲，思索了一刻，扭頭走進了茅草屋，小聲喃喃：“死了就是死了，沒什麽好說的。”

茅草屋裏面擺放的東西十分整齊，卧室裏面躺着一個皮包骨的老頭，他頭頂的頭發已經不剩幾根了，眼睛深深凹陷到骨頭裏去。走近一看，這就是一具外表包着破袋似的人皮的一架人骨。

破袋在眼窩處動了動，眼珠轉了轉然後停下，康兮能感覺到這個百歲老人在盯着自己。他看這年輕的生命走近自己，那是自己曾經青春年少的模樣、再也回不去的模樣，雖然活了百年，但是在這百年的高齡歲月裏，病魔苦痛無不纏粘、折磨着他，叫他痛苦不堪。看見鮮活有力的什麽，羨慕的他身體裏的幹癟的肺開始激烈地擴張收縮，要為自己發出最後的聲音的努力而抗争。可從胸膛裏發出的，卻是悲鳴的哭嘆。

他的後代離他而去，無人願意在床邊侍奉燈影殘燭的他。孩子們不知何時回來何時離去的，可咒罵一直回響在耳邊，叫他分不清楚他們回來與否的時間。他們罵“死家夥”“不死的怪物”“可怕的活死人”，雖是長壽的年齡，卻沒有如世俗祝福那般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他們只将他當作最頑固的茅坑石，随意污穢又罵聲連連。後來，連這些惡劣的聲音也沒有的，沒有人願意再來，即使來了也不願意多停留一會兒。

康兮從袖子裏拿出他來時裝的一袋泥土，臉上毫無憐憫與同情。他解開袋口，将泥土倒進老人的嘴裏，雖然康兮裝進來的只有一小捧泥土，但泥土卻從袋子裏傾流而下，越來越大。最後，嘴裏裝不下了，泥土便滿出來，堵住鼻子眼睛，流到耳邊将雙耳也堵住。堆積起來的泥土在老人的頭上堆成了一座小土堆，完完全全掩蓋住了老人的臉，淹沒了老人一根根肋骨撐起樹皮一樣粗糙的人皮以及破碎衣服下難以掩蓋住的坑坑窪窪的肋骨。

由于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原本擁有着不屬于自己的長命百歲的老人幾乎是以一種平靜、不吵不鬧的姿态地離世的。被黃土淹沒，奪取呼吸，他死去的方式與百年前他兩個姐妹離開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的方式一樣，不同的是，至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們哭聲嘹亮地抗拒黑暗和死亡。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全文我才想起，陸風師兄是個劍修的設定！！！而整篇文，我就沒有寫他是個劍修！！！

作者：對不起，陸風師兄，我寫嗨了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