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賞月

“亂來，實在是太亂來了！”仙門某座大堂裏響起一陣高昂的罵聲。

在一群人中，白衣蛾的手正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袖，她臉色有些灰白，擡起胸脯正向着臺上大罵的人。她的喉嚨往上滾了滾，嘴巴和眉頭都擰緊着，仿佛正在遭受着巨大的壓力。

“荒謬！陸風已經死了！怎麽可能把他複活！”臺上的男人眼神犀利，在來回踱步之餘，淩厲的眼神不斷地往白衣蛾的身上削。

“陸風師兄沒有死……他和我約定過他不會死的……”白衣蛾張了張嘴，原本就不怎麽洪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堂裏竟然越來越微弱。

“哼！婦人之仁！他的屍體是我親自埋掉的，那個時候，整個仙門都來為這位偉大的戰士告別！他無疑是死了，死人怎麽可能複活！”

“可，師兄的靈魂已經回來了……”白衣蛾依舊在抗争。

“那只不過是康兮那個瘋子的話說八道，你，白衣蛾作為仙門的副掌門居然聽從了一個瘋子的言論，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堕落？靈魂之事本來就無人知曉，也無人能印證其真僞，就算有，這世間為何就偏偏只得陸風一人會？我們仙界怎麽說都有千萬的修士，能知道靈魂修練之事的從來沒有過。”

“康兮師兄沒瘋……”

“無須再提那瘋子，他作為我們仙門之士本來就是一個羞恥，竟然亂了倫理，他對他師兄竟然有那種龌龊心思……實在是對天地大為不敬！若果不是你當初執意要留下他作為西門的護法，我們又怎麽會讓他重回仙門？”

白衣蛾辯護道：“康兮師兄的瞬移的确很厲害，驚蟄大戰以後，仙門的人手本就稀缺，他曾經也是仙門的一員，應該回來幫忙。如今魔教開始蠢蠢欲動，我們不得不利用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

“天下的太平已經維持了百年，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種平靜會被打破。康兮不是陸風，他絕無可能阻止一場大戰，就像陸風當年一樣……”

“再說康兮這個瘋子，如今竟大膽妄為到随意奪走他人的性命，白衣蛾，如果不是有你在他身後撐腰，他哪能鬧出入境這樣的動靜？外面的人們都在議論我們仙門的人草菅人命！簡直敗壞名聲，我們名門正派怎麽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白衣蛾理據力争：“老人的性命本來就應該到了盡頭，只不過是陸風師兄的靈魂續了他幾十年的壽命，如今我們要收回陸風師兄的靈魂，讓那老人恢複到自己本來的陽壽，那不是理應的嗎？”

“又是你們的那套靈魂論，我們已經聽膩了。總之康兮已經觸犯了仙門的法規，我們要把他抓回來是以嚴懲。白衣蛾，這事你不用插手，我們決定了讓錦明去辦這件事。”

白衣蛾抗議：“這不行……”

“散會！”臺上的男人大喝一聲，元老會就此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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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只剩下皮抱骨的屍體下葬以後，康兮帶着小師弟千歲離開了這個吃人的小村莊。他們的行動小心翼翼，沒有驚動這裏的任何一個人，以至于一個生命最後一程的完結也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過了許多個月，有村民從那家小茅草屋路過，從敗落破舊的前門看去，裏面沒有了人生活的氣息，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已經不見蹤影，他們只做無聊的感嘆一句，繼而扛上鋤頭到田野裏挖吃的。

由于此次是借由公費出行，所以康兮在叮囑小師弟要盡情玩不要客氣之時，自己立即毫不客氣地吃喝玩樂了起來。很明顯，那句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嘛。

“哥哥，哥哥，你要買一個蓮藕糕吃嗎？”兩人的身後追來一個小女孩的叫賣聲。

在千歲心中大叫一聲“果然”之後，康兮的聲音十分符合時宜地響起：“好呀，這個蓮藕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好吃不？”

千歲回過頭來，看到康兮正蹲在一個半人高的小女孩面前，往人家的小籃子裏仔細認真地瞧，俨然一個饞嘴貨的醜惡嘴臉。

由于小女孩甜甜地回答“好吃”，康兮便将她籃子裏的糕點都買了。他将沉甸甸的錢袋交給小女孩，并在好心地囑咐她天色不早了要早點回家後，他又将買來的蓮藕糕塞進千歲的口袋裏，嘿嘿笑地關愛道：“來，這是師兄送你的零食。”

千歲的“我不愛吃糖”的話他完全沒聽進腦子裏。

師兄弟兩人晚上在一個小客棧裏面住下，正好這天晚上外面搭上了戲臺有戲班子過來這邊唱戲，康兮喚來店小二問了之後才記起今天原來是中元節。

“千歲你今天回家麽？我記得上一年你就回過一次家。”康兮從熱鬧的窗戶外面縮回脖子，轉頭問了一句正在整理床鋪準備睡下的千歲。再怎麽說千歲是魔教第一卧底的歲千都易容的小孩子模樣，他本人的實際年齡已經百歲有餘了，對于而是出頭的康兮算得上是老人家了，作息自然規律不鬧騰。

“不了，今年我打算和師兄一起過中元節。”其實千歲怎麽過都無所謂。

康兮一聽這話，就覺得這小師弟是在明晃晃地勾引他。

他越發開心：“好，今晚我們去賞月吧！”

說罷，康兮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将小師弟帶到郊外一處廢棄廟宇的榕樹下。

“師弟，你能上去嗎？”康兮揚了揚頭，千歲一看那盤根錯節的大榕樹伸出健碩的樹枝，往天空探出——正是一處賞月一等一的好坐席。

千歲，不——是歲千都，可是魔教中人，在魔教裏面也是一號不可小看的密探，他武功本來就了得。他正想一躍而上之時，想起自己現在正是以一個少年人的身份，準确來說是一個入學仙門兩年的仙門挂名弟子，身旁的師兄一個屁都沒教，整天只顧着打打鬧鬧，吃吃喝喝。而且這師兄還整天嚷嚷“現在不吃喝玩樂，以後就沒有機會咯”，淨胡說八道。

千歲擡頭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位目光充滿慈愛關懷的師兄。

千歲：能！我能個屁！

實際上，他不得不假裝弱小地提醒那位毫無自覺的師兄：“師兄，我不會輕功，自從上仙門以來我就一直沒有學習任何跟修仙有關的課程……”

康兮依舊毫無自覺，卻十分熱情洋溢，一點也沒提修仙事宜：“那我帶你上去好了！”

站在千歲這種仙門學徒的立場，歲千都心中冒出一個念頭：以後我殺了康兮，絕對是情有可原的。康兮誤人子弟，實屬可惡！

康兮沒等師弟反應，立即把人一把抱住，然後一躍而上，跳到了大榕樹粗壯的樹枝上。

而歲千都也慢慢察覺到了康兮最近的不對勁，這人總是毛手毛腳的，一天天的不是突然靠過來，就是把自己抱起來，這種寵溺愛護的行為很明顯是對小孩子做的。鑒于歲千都尚在孩童之時，出現在他身邊不是這種熱情萬分的大人，而是一把把冷冰冰的兵器和看不到盡頭的修煉，他唯一知道其他孩子擁有與自己不同的待遇，是節慶日街頭的孩子會被抱着或者舉高高。

擁抱是屬于孩子的特權——這是歲千都一貫的認知和行為準側。

康兮抱着人落在了樹枝上，他找了一各賞月的極佳坐席，然後保持着抱人的姿勢坐下。

“師兄，可以放開我了。”千歲說。

“哦，抱歉哈，你要小心啦，樹枝上不比在地上，到處都滑溜溜的，容易掉下去。”康兮看着千歲師弟從他懷裏掙紮着爬出去，穩穩妥妥地找到一個位置坐下。千歲用一種近乎烈女避嫌的姿勢爬出他的懷抱，讓他忍不住嘟囔幾句：“我原本還以為你蠻喜歡我這樣抱着你的，剛才你在懷裏的表情可好看了，很享受師兄這樣抱住你的表情……”

千歲睜大了眼睛：“你胡說什麽！”

康兮很少見師弟這樣大叫大喊，他居然用帶着愠怒的語氣寵愛自己大喊，康兮心想：或許千歲心裏很倔強地厭惡依靠別人，但卻有不知道自己多麽渴望可以在別人的保護下暫且休息一下。

康兮：“千歲你有弟弟妹妹麽？”

千歲一時半會讀不懂師兄的腦回路：“為什麽問這個？”

康兮解釋道：“因為你平常都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從來就沒有喊我幫過忙，你不怎麽依靠別人，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家中的大哥，爹娘都不怎麽管教就懂怎麽生存的。”

千歲心中松了一口氣，剛才自己還因為康兮的疑問，以為這個自己編造的身份的家庭背景受到質疑，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好好構思一個家庭背景，萬一露出了馬腳就不好了。誰知這家夥的心思沒有那麽高深細致。

千歲點了點頭。

“果然嘛，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大哥，你弟弟妹妹現在怎麽樣？”

歲千都眉頭一皺，想起了一個人：“我有個弟弟，他很乖，很聽話……”

他并沒有什麽弟弟，那個人其實算得上是他年少時在魔教一起接受訓練的人，他姑且算是師弟這樣的存在。

歲千都回想起了那個喊他“阿都”、從來不會違抗自己的人：“弟弟和乖，但是也很蠢，以前他犯了錯，我總是站出來替他頂罪。父……咳，父親懲罰我時十分嚴厲，他看見了之後一直很小心，也不會惹我生氣。後來嚴厲的父親總是挑我的錯，他跟我一起玩的時候總是讓着我，大概是知道我為他受過不少的罪……我十分中意他，我只想他平安開心地長大……可是他從來不知道我有多麽愛護他，他很傻，傻在以為自己在家裏小心翼翼就能讓我少受苦，傻在以為自己可以幫助所有的人……”

康兮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佳肴和茶水擺在兩人面前，他全神貫注地聽小師弟講述他和“弟弟”的故事。

“你弟弟喜歡什麽呀？你下次回家我買點他喜歡的東西讓你帶回去。”康兮說。

“他喜歡吃桂花糕，不過謝謝師兄好意了，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康兮：“抱歉……”

千歲：“兩年前，他為了救隔壁家的大哥哥，被飛奔而來的馬車撞死了。”

康兮：“你節哀……”

千歲：“我聽說康兮師兄十分喜歡你的陸風師兄，你們感情深厚，以至于你重生以後一直想要收集陸風師兄的靈魂，複活他。如果我知道有方法能讓弟弟複活的話，大概我和你的心情也差不多。”

康兮聽着，突然覺得這位師弟是不是跟外面的人一樣對自己收集陸風師兄的靈魂存在誤會，他剛想糾正，卻發現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對千歲說：“我可能要糾正一下你的想法，但是不是現在，現在師兄我有要事處理，以後我再跟你說陸風師兄的事，現在你不要亂動。”

歲千都此時也察覺到了有人來了，而且來者不善。

康兮：“錦明是你嗎？中元節不合家賞月，跑來我這裏作甚？”

大榕樹的陰影裏走出一個男人，他腰間佩戴者一把劍，月光下他的神情有些悲傷：“師兄知道我此行的來意吧。”

康兮沖錦明招招手：“你我皆是仙門的大護法，過來坐一坐，正事等會兒再說。”

錦明正襟危坐地坐在一旁，他看了看千歲，沖他有禮貌地點了點頭。

在來的路上，錦明心裏忐忑不安，他把話憋在心裏很久了，在月光下竟然能看到他漲紅了耳朵，仿佛自己正要說什麽不正經的話語。他難以啓齒地說：“康兮師兄，我修煉突破第九層了。”

康兮連忙拍手賀喜道：“賀喜啊！錦明，當年就我們兩個吊車尾的，沒少被師父罵，沒想到最後卻是我們成為了衆多師兄弟中唯二的人修煉到了第九層，九泉之下的他們想必也會為你高興的吧，你也終于可以縫合空間了，跟我的移動空間的法術很像。”

錦明的表情更加悲傷了：“如果知道我的法術是可以取代你的法術，我寧願不要突破第九層！掌門會那邊已經下令了，他們不需要你了，而且還研究出了傅龍網，它能破你的移動空間……”

康兮說：“我就說嘛，老家夥還是老家夥，心狠手辣得很。難怪白師妹也突然回來了，應該是聽到風聲了，她在掌門會上也被排擠了吧？”

錦明沉默不語，被當作是承認了。

千歲正在現場津津有味地吃着仙門的辭退大護法的大瓜，突然小手被人一把抓住，原來是康兮的手。康兮的手摸到了小師弟的手背，他摸了一把過了瘾之後，在上面寫着字：差不多要走了，抓緊我的手。

錦明：“師兄，動手吧！”

突然一陣狂風大起，康兮鋪在樹上的酒菜和茶杯紛紛滾落，砸在地上摔成粉碎。千歲趁康兮和錦明在交鋒的過程中，掙脫開了緊緊握住的康兮的手，并且假裝自己踩空從樹上摔下死去，結束這兩年來的卧底身份。因為在剛才兩人的談話中他得知攻陷仙門的方法了。

可康兮卻突然從戰事中跳出來，伸出手來死死抓住了千歲的手。

“千歲……不要！”

千歲沒能自殺成功，他沒想到康兮在跟錦明打鬥起來的時候，還能分心留意自己這邊的情況，明明自己已經做到了在掙脫了他手的時候迅速地跳下樹去，沒想到這個男人的反應竟如此快！

那邊的錦明見康兮前去拉住突然摔倒要掉到樹下摔死的小門徒，他立馬抓住這個空隙開始使用縫合空間。這是他第一次在人的身上運用，掌門會的人特意告訴他一定要至少将康兮的雙手帶回來。

錦明皺了一下眉頭，手上開始動作起來。他面露痛苦，将康兮的身體用縫合空間切斷。

“啊啊啊啊啊！”

千歲的手被康兮緊緊抓住，擡起頭來對上了康兮痛苦到面部扭曲的痛苦表情，他的目光越過康兮的肩膀，正好看到康兮的雙腿被鋒利幹淨地切斷收進了一個黑暗不見底的空間裏，血淌到了大樹上，一直往下流。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快快樂樂，碼字高高興興！耶！(＾－＾)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