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髒

是夜，只見披着黑披風的白衣蛾偷偷翻過了仙門的圍牆，她從牆角邊的草叢中爬起來。

她喘着粗氣，一手扶着牆一手抱着什麽在懷裏，藏在披風裏面。在她走過的草叢上，月光穿透朦朦胧胧的雲層照射下來，若隐若現的的血跡一路追随着她。在剛才與長老會的交戰中，她受了很嚴重的傷，多虧了錦明一邊假裝襲擊她，一邊在暗中幫她逃出來，她才能脫身。

“師兄……再等一會兒……”她扶着牆，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非常虛弱，每走幾步都耗費了許多的力氣。突然她覺得心中一陣猛烈的沖擊，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她也因為元氣大傷而跪倒在地。

“天啊……再給我多一點時間，讓我完成師兄的遺願……”她的異色眼睛裏流出了淚水：“師兄，我從來沒有像康兮師兄那樣感到寂寞，因為你的眼睛一直陪伴着我。因為我們曾經約定過要一直在一起，所以我那天在戰場上為了遵守你用靈魂做出的約定，取下了已經死去的你的眼睛，作為我們約定的信物和你的代替物……”

白衣蛾走進了黑夜中的森林，她在暗中觀察了許久，确認沒有追兵能夠再追上來後，才從懷裏緩緩捧出方才她藏在披風裏的東西。那是一只雞，油亮的羽毛就算在黯淡的月光下也能清晰可見。

“師兄……我知道你的靈魂就在它身上……我不會讓元老會的人得到你的靈魂的……”她開始嗚咽起來。

在百年前的驚蟄大戰中，白衣蛾跟随着陸風與仙門的衆弟子一起對抗魔教的入侵。這次的戰況異常慘烈，仙門的弟子已經半數戰損，而魔軍的力量陸續有來。隐約中，仙門的所有人都覺得這場戰争，仙門必敗。

“師兄……嗚嗚……嗚嗚……”白衣蛾身上已經受了多處重傷，她看見陸風師兄躺在不遠處，身體被魔教教主轟出一個洞，他的嘴裏不斷地發出因為無比疼痛而發出的嗚咽聲和啜泣聲。她無比艱難地支撐起身體往陸風爬去，一邊爬，一邊哭着叫喚他的名字。

“師兄，是我，我是白衣蛾……”白衣蛾将師兄抱在懷裏。

“師妹……師妹……我好痛苦……好辛苦……我看到了仙門的未來和蒼生的未來，魔軍會在這場戰争中打敗我們……天下陷入了無盡的痛苦和黑暗的地獄中……”陸風眼裏流着淚水。

“而……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嗚嗚……”陸風和白衣蛾抱在一起，遠處的魔族大軍的喊聲響徹天邊，而仙門這邊傷員遍地，□□無處不在。

“我們失敗了……”陸風痛心疾首，他擡手撫摸着白衣蛾地臉，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太無能了，就連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但是，我想給你最後的保護……我會跟你許下最後的約定，用盡我所有的能力，保護你從此以後在這世間不會受到魔族的侵擾……你會平安幸福……嗚嗚……我愛你……如果沒有戰争，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會娶你。将你帶回來的那一天，我沒想過我會這麽愛你……”陸風的表情難過得猙獰起來，最後的一絲氣盤旋在胸口，擴散到能觸摸愛人的手上。

“師兄！”白衣蛾緊緊握住陸風的手。

魔族的大軍已經來到他們身邊，勝利的叫喊聲震耳欲聾。白衣蛾将沒有了氣息的陸風抱在懷裏，她的目光停在了塗炭生靈的戰場上，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無數的人——無論是仙門還是魔教的，橫屍烽火戰場上。

她知道陸風已經死了。

她痛苦地昂天長嘯，而後，她把手插進自己的胸膛，溫熱的血噴灑出來，濺到陸風安靜的臉上。她痛苦地将手指一寸一寸地深入到胸膛裏，去到最溫暖的心髒去。

Advertisement

“我白衣蛾……願用我的心髒……嗚嗚……換取這世間的太平！嗚嗚……這世間，再無戰争……再無因為仇視和争奪引發的戰争！”她憎恨戰争，厭惡了打打殺殺的日子，她憤怒的說出最後一句話。說完，她的身上發出白色的光芒，将她的身體全部包圍住。

瞬間，這戰場被白光包圍，無數的魔軍在這詭異的白光中紛紛倒下，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們全部殺死，就像是白衣蛾用自己的心髒召喚出了她最後的仇恨的怪獸，将她痛恨的殺死她師兄的魔軍殺死了。

白衣蛾将手放在陸風的眼睛上：“嗚嗚……師兄，我得到了你想要的和平……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她取出了陸風的一只眼睛，跟自己的眼睛交換，它作為陸風對她許下一直在一起約定的信物，永遠留在她身邊。而被她抛棄的一只眼睛，則流落在人間的某處，成為日後保護康兮的強大力量。

在黑夜中，白衣蛾抱着被歲千都取名為“阿九”的公雞。她身體裏有陸風的眼睛——陸風用靈魂做約定的信物——她能通過陸風的眼睛，感受到陸風的靈魂所在。昨晚跟康兮他們喝完酒以後，白衣蛾在其餘二人睡着以後将阿九帶走，回到仙門取回放在錦明身上作為保護符的陸風的靈魂，以及被長老會扣留在仙門的百年前陸風戰死時的屍體，在長老會發現之前，将陸風的屍體銷毀。

陸風的屍體根本就沒有被下葬，長老會一直将屍體藏在仙門裏，賊喊捉賊地批評、反對康兮複活陸風的做法，暗中卻一直在等待康兮複活陸風。陸風是驚蟄大戰中犧牲的英雄，是仙門的偉人，如果他能被恢複，為仙門所用，便能借助他的名聲糾合江湖各路人士聯合起來消滅魔教。

白衣蛾看到陸風死在自己的懷裏，臨死前，陸風痛苦地憎惡戰争。“師兄一定不希望再有戰争，他不願看到人們受難……他的複活絕對不是為了挑起戰争……那不是他的本意……嗚嗚”白衣蛾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她絕對不會讓師兄的靈魂落入長老會的手中，她不會讓任何人玷污師兄的願望。

“現在只剩下康兮和那個千歲身上的靈魂了，康兮師兄能把你的靈魂拼湊好放在這只雞身上，真的太好了。師兄，我們終于可在一起了……嗚嗚……”她又開始流淚了。

等到康兮和歲千都找到白衣蛾的時候，正是中午時分。白衣蛾的時間所剩無多，她身上的重傷已經傷及脾髒，已經無力回天。

“對不起，我把阿九偷走了，我想至少我在死之前都是跟師兄在一起的。”白衣蛾躺在一個破爛廢棄小廟裏，身下積滿灰塵的團蒲已經被黑紅色的血水浸濕。她看到康兮找到自己之後，蒼白的臉上露出艱難的笑容，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為自己從前和現在瞞着康兮他們所做的一切道歉。

“你已經知道啦，師兄的靈魂就在阿九身上。”康兮将她攬入懷裏，語氣溫柔地安慰道。

“師兄死在我的懷裏，我會死在你的懷裏，我會像他一樣離開你……可是我一點也不難過。”白衣蛾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白師妹很了不起呢，做了很多我們做不到的事……你用身體交換了是吧……無論是保護師兄的靈魂、我的轉世、隐匿我的行蹤、暗中維護幫助錦明……看到閻羅殿裏你的白骨時，我就隐約感受到了……師妹真的是很厲害呢……”康兮的淚水毫無自覺地流了下下來，落到白衣蛾的臉上。。

歲千都也轉過身去為這感人的親情悲傷。

“靈魂碎片……”白衣蛾在康兮的懷裏，伸出手去摸大公雞阿九。

只見康兮身上和歲千都身上的靈魂碎片被抽出來，彙聚到阿九的身上。白衣蛾将陸風的眼睛從自己的臉上取下來，上面的靈魂碎片也飛向阿九身上。

“師兄……”白衣蛾嘴裏嘟囔着，慢慢地無聲了。

“師妹，起來了，我們要走啦……”在朦朦胧胧中，白衣蛾聽到了許久的叫喚聲，她如同做了一場大夢，經歷了兩百年，然後從夢中醒來，看到所愛之人還沒有死去，他站在床邊，在她耳邊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師妹，師妹……娥兒，娥兒……要醒過來啦……”

“……師兄……”白衣蛾睜開眼，看到陸風向她遞手，“師兄，我好像你……嗚嗚……”

“傻瓜，別哭啦，我會遵守約定，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陸風安慰道，握住了她的手，再也不會分開了。

“嗯嗯！”白衣蛾也緊緊握住了心愛的人的手。

白衣蛾在康兮的懷抱裏，跟已經死去的陸風的靈魂一起幸福地消散離去了。

“你從來沒有想過複活陸風，你是要解放陸風的靈魂？”歲千都從悲傷中回過神來。

“沒錯。陸風師兄一直被仙門推奉為戰神、偉大的英雄。其實，戰死才是他最高的榮光，所有的偉大和故事後來都是用師妹的血肉鑄寫的，有千千萬萬的人死去，可只有她停止了戰争和苦難……”康兮的手臂緊了緊懷裏沒有了靈魂的空殼，這具空殼看起來就像一個稻草人，用各種看起來像人身體的部件組裝起來的，康兮說：“看，這具身體根本就不是師妹的，她将自己的身體全部用作了交換……”

“她是個了不起的人……”歲千都感嘆道，他走向留在現場的阿九。

康兮看着他走過去，讓他感到驚奇的是，在阿九的身上竟然出現了一個逐漸清晰的人影，那是——陸風！

“好久不見了……”歲千都對陸風說。

“阿都……我這是怎麽了？我怎麽在這裏，我不是死在戰場上了嗎？”陸風說，他露出十分驚奇的神情。

康兮被眼前的景象迷惑到，明明他已經解放了陸風師兄的靈魂，師兄應該不會再出現才對……為什麽？為什麽他又回來了？

“你在大戰的時候幹了什麽蠢事？為什麽為了別人而抛下我？”歲千都也繃不住了，聲音顫抖着說話。

“師兄！”康兮起身沖到陸風身前，不可置信地看着陸風的靈魂。

“你……是誰？”陸風完全不認識康兮。

“他是阿九，祝九，我的師弟……也是陸風的雙胞胎弟弟……”歲千都把激動的康兮拉回自己的身邊。

“原來阿都你都知道了啊……”祝九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我也是前不久你們成親的時候才知道陸風是我哥的，很搞笑吧，哥哥是仙門中人，而弟弟是魔教之徒……但是，看到我哥臨死，靈魂要灰飛煙滅了，我不能不管啊，所以那個時候在戰場上我看到我哥快要死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就用了自己的法術和靈魂護住了他的靈魂……”

“蠢貨！”歲千都罵人的聲音開始帶有哭腔，“你想着你哥，怎麽不想想我！”

“你現在看起來也不賴，阿都，我還是要走的，你要接受……”祝九撓了撓自己的頭發說道，表現出來的氣質跟陸風完全不一樣，康兮也從這怪異的不協調感中找到了眼前的這個靈魂不是陸風師兄的證明。

“你個混賬！”眼看祝九的靈魂快要消散了，歲千都急得連忙撲着上去：“阿九，你沒有死，你只是用靈魂守護陸風，你明明就沒有死，康兮他有辦法幫你修複靈魂的，你能回來……”

康兮正沉浸在一陣落寂中，他沒想到歲千都對于祝九離去的情緒會那麽大，等他反應過來之時，歲千都已經向祝九撲過去，在兩人接觸到對方的時候，他們的身上發出一陣強烈的光芒。在強光中，康兮艱難地睜開眼看着歲千都撲過去的身影，歲千都驚慌失措地大喊着：“阿九，不要！康兮能救你……”

歲千都的身體漸漸被亮光吞沒，他急忙回頭看康兮，讓他遵守幫助修複阿九的靈魂的約定，可他卻看到康兮露出落寂的表情，消失在光裏。

作者有話要說：

她真的好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