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

Steve意識到自己在參加一場婚禮。

更準确地說不是“參加”，因為他就是新郎。

婚禮在草坪上舉行，他看到了鮮花拱門與鮮花路引，看到了白色紗幔與粉色氣球。爵士樂隊所演奏的樂曲與賓客們的歡聲笑語交替傳入他耳中，然而有一段時間他什麽也聽不見，只聽見了源于胸腔而沿着血管傳遞到全身的“咚咚咚”的心跳聲。

Steve不認識他們。

他仔細地看清了周圍每一個人的長相，不安地發現，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他一個都不認識。他不知道陌生的女子為什麽會親吻他的側臉，不知道陌生的小男孩為什麽會纏着他踢足球然後被陌生的中年婦女給拎走，那個陌生的婦女還祝賀自己新婚快樂，言語真誠地祝願他幸福。

有一會兒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盡管這場婚禮無比真實，包括一些瑣碎的細節都真實得不像夢境。他曾經做過比這更真實的夢，更何況除了做夢，他一時間想不到可以解釋這一切的理由。

他記得自己在最近的一次任務中受了重傷，斷了不少骨頭。接受治療後他回房間睡覺，好像很快就睡着了。後來他便來到了這場草坪婚禮中，而新娘與賓客都是不認識的人。

Steve很快冷靜了下來，他與新娘站在一起迎賓，與一些人寒暄，與一些人合影，他謹慎鎮定地發言，竭盡所能地僞裝成一個新郎，同時暗暗地觀察周圍的環境。他發現有很多賓客在他背後指指點點，表情古怪，然而當他轉身朝向他們時，他們又迅速地擺出笑臉來。

對此，Steve感到困惑，他很想問問新娘這是怎麽回事，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可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新娘，他聽到她的友人叫她Zakia，他也該這麽叫她嗎？還是應該叫她“親愛的”，或者其他特別的昵稱呢？

最終他沒有開口問。

趁着沒有賓客來的時候，他局促地走開幾步，走進了人群，假裝在看有多少人到了，最後他再次失望地确定，他真的一個人都不認識。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也就算了，可若不是夢呢？他無法确定這是否會是什麽新的惡作劇玩法，而更糟糕的可能性是，一場騙局，或是一個陰謀，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麽。

就在Steve倍感孤單的時候，又有三個賓客到了，而這三個人中，居然有他認識的人。

“Loki！”Steve驚訝地沖到了Zakia的前邊，直接站到了黑發青年的跟前，“你怎麽會在這裏？”

“Steve，你認識Mr. Laufeyson嗎？他是我從前的上司。”Zakia也一臉意想不到的表情，似乎是沒料到Steve會認識Loki。

Loki相當和氣地微笑，他用幾句俏皮話逗得新娘開懷大笑，其他兩位賓客似乎是同一個公司的人，他們相繼向新娘道賀，随後說起了從前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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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個瞬間，這四個談笑風生的人周圍仿佛出現了一道玻璃屏障，将Steve阻隔在外。全世界的聲音慢慢變弱，像是被一只手撚成了一根線，然後這根線被火焰點燃，灰燼四散在空中。Steve愣愣地看着他們，咀嚼着內心這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原本已經打好腹稿的要說的話，也被吞回了胃裏。

就在Steve神游的時候，他隐隐約約地覺得有人在他。他回過神來，發現Loki在看着他，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Steve一驚，神經頓時緊繃，他相當警惕地看着他。Loki注視了他一會兒，Steve不敢輕舉妄動，也默默地看着他。

然而，Lok只是微笑着向他伸手：“你好，Mr.Rogers。”

“呃，你好。”Steve握住他的手，臉上顯露出了茫然，“Loki……Mr. Laufeyson，你以前有見過我嗎？”

“不，我想并沒有。”看到Steve失望的表情，Loki的笑意加深，就像是故意的一樣，用平靜的語氣緩緩地說，“因為像你這樣令人過目不忘的人，如果我見過，那一定會有印象。”

“可是我見過你，我也記得你。”Steve的語氣顯得有點着急。

他不想呆在這裏，一刻都不想停留，他的心不在這裏。他想起了那個中年婦女的祝福，她說祝她幸福，可是他的幸福并不在這裏。

如果這是一場夢，他多麽希望它就此終結，雖然婚禮、美麗的新娘……這些都是美夢的元素，但Steve此刻并不開心，他關心的不是這些。戰鬥的後續處理結果如何？夥伴們現在在做什麽？Natasha傷得不比他輕，她現在還好嗎？想到這些問題，Steve的心跳又快了起來，他伸出左手，用雙手握住Loki的右手，而且情不自禁地用力握緊，就好像眼前的這個人會稍縱即逝。

“聽到你這麽說，我很榮幸。”Loki挑眉，嘴角的弧度加深，清俊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陰影。

Steve的嘴唇微張，然後又閉上，他抿了抿嘴，肩膀垮了下來，他沮喪地低下頭，就像一個饑腸辘辘的流浪狗對着空無一物的垃圾桶一樣：“抱歉，我說了些奇怪的話。”

“沒關系，我不介意，任何人碰到結婚這種大事都難免會有些情緒激動。”Loki伸出左手，按在了Steve的手上，冰涼的指尖輕撫過他的手背，就像是在安慰他一樣。然而這個親昵的舉動反而讓Steve更難過了。

因為眼前的Loki是個體面溫和的紳士，而不是他記憶中那個乖戾古怪的瘋子——如果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如果這一切不是Loki搞的鬼，那又是怎麽回事。

之後，時間迅速流逝，在各種心不在焉的閑聊中，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在這半個小時中，Steve做的第一件事是通過工作人員拿到了賓客名單，迅速浏覽過後，他發現只有Loki的名字是他知道的。确認了這點後，他在之後行動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在人群中搜尋Loki的身影，他還想再跟他聊聊。

如果Loki真的是他認識的Loki，那就算不跟他聊怎麽離開，也還有別的很多事情可以問。距離Loki被帶走以後已經過了很久，人類世界發生了很多事，而通過Thor，Steve也了解了不少Asgard的事情、Loki的事情。

Steve還想到了上網這個方法，可他沒有随身攜帶手機，新娘說她也不知道他把它放在哪裏了，而在賓客已經差不多來齊的場合下，他無法再在衆目睽睽之下抽身去找電腦、報紙之類的東西。他太顯眼了，他是新郎，無論他走到哪兒，只要他停下來發一會兒呆，就會有陌生人上來跟他攀談。

草坪婚禮的地點選在一個高爾夫球場，球場遠離公路，整個西北面被樹林包圍，但穿過面積很大的樹林後便能來到國道。球場附近有一家酒店坐落在南邊，按照婚禮的流程，宣誓儀式結束後，賓客們将來到酒店內吃午宴。

Steve辦不到，他無法想象自己跟陌生人結婚的畫面，他心目中的婚姻是神聖的，他覺得自己不該不明不白地跟Zakia結婚。他不愛她，他不是她的騎士，他無法給她幸福。

他不屬于這裏。

“Steve，你怎麽了，你今天好像不在狀态，等會兒吻Zakia的時候，你可別暈過去了。”在Steve身邊站了有一會兒的麻子臉陌生小青年說。

“呃……我有點不舒服。”Steve說，“有點透不過氣。”

小青年噗嗤一聲笑了，拍拍Steve的肩膀：“放輕松，你要是這麽緊張，那讓新娘怎麽辦。”

“嗯，謝謝，我會調整心情的。”Steve僵硬地笑了。

走開幾步後，Steve眼角的餘光突然在令人意外的地方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那個身影一瞬間就被西北面的樹林吞沒了，但Steve可以确定他沒看錯人，那個人是Loki。

Steve立即追了上去。

黃松林裏空氣潮濕，Steve沿着一條明顯被人踩過的路往前狂奔了兩百米，但沒有看到任何人，他氣喘籲籲地停下，扶着腰開始咳嗽。半分鐘後，他又漫無目的地往樹林深處走，走的時候還是不停地咳嗽，每次咳的時候喉嚨裏都會出現一些稀痰，喘息聲中也多了不自然的雜音。

他發哮喘了。Captain America居然狂奔了不過短短幾百米就發哮喘了，這簡直是個笑話。這讓Steve覺得，這個夢境，也可能是幻境，終于露出了馬腳。

呼吸困難的Steve坐在地上垂着頭休息，他調整呼吸的時候，胸腔內出現了像是貓叫一樣的聲音。他盤着腿，原本整潔的西裝褲與黑皮鞋都被濕漉漉的泥土弄髒了。

然後Steve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雙鞋。

Steve的視線沿着對方修長筆直的雙腿緩緩地往上移動。

Loki面無表情地俯視他，就像在審視一件擺在玻璃櫥櫃裏的他毫不感興趣的工藝品一樣，這種宛如利刃一般的淩厲眼神，讓Steve覺得自己的一切無所遁形。

Steve仰着頭愣愣地看他，一時間不知道從何開口，許久才憋出一句話：“Lo……Mr. Laufeyson，你怎麽在這裏？”

Loki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平靜地開口：“我來散步。”

“可是……婚禮快要開始了。”

“所以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不覺得這句話應該對自己說嗎？”譏诮的冷笑爬上了Loki的臉，這是Steve相當熟悉的表情。

“我看到你往樹林裏走，就跟過來了。”Steve老實回答，“我想知道你要去哪兒。”

“真沒想到你對我的興趣比對新娘還大。”Loki眯眼，“Mr.Rogers，從我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現在，你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看我。”

Steve有些尴尬：“你察覺到了？”

“噢，當然。”Loki冷笑：“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熾熱，你每一次朝我看的時候，我都覺得有一條鞭子在抽我的背……”

Loki的眼底似乎有匕首在閃光，就像是蛇找到了獵物。Steve仿佛能看到爬行動物口中分泌的毒液。現在的這個Loki，已經跟剛才那個在衆人面前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柔青年判若兩人了。

“你……是Loki？”Steve皺眉。

“Yeah，my cap.”Loki嘴角的弧度加大，露出了Steve再熟悉不過的假笑：“很遺憾，你的反應變遲鈍了。”說完以後他就站起身，作勢要離開。

Steve也立即起身：“Loki，等等，先別走！”

Loki頭也不回地往背離球場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悠悠地開口：“公爵夫人呵！公爵夫人，唉！我親愛的小爪子呀！”

“等一下，Loki！”

“我的小胡子呀！她一定會把我的頭砍掉的，一定的！就像雪貂是雪貂那樣千真萬确！我是在哪兒丢掉的呢？”

Steve突然反應過來這是《愛麗絲漫游仙境》裏兔子說的話，他不解地皺眉：“Loki，你是想暗示我，我現在經歷的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是嗎？”

“Oh，cap，你真有趣。”Loki停下腳步，他回頭看着Steve，眼神鎮定，表情冷淡。

Steve屏住呼吸，靜靜地與Loki對視，等待着對方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來。

但是，幾秒鐘之後，Loki卻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地重新扭過頭，接着加快腳步往前走去，就好像非常嫌棄Steve一樣。

Steve現在确定，這就是他認識的那個古怪無常、變化莫測的Loki。

“Loki，現在的這一切，是你制造的嗎？”

Loki沒有回答他，只是快步向前走。Steve的體質退回到了注射血清前的狀态，為了跟上他的腳步就花了不少力氣。

“Mr.Rogers，你為什麽跟着我？”過了不久，Loki頭也不回地反問。

“我覺得，你能讓我離開這裏。”Steve說完後清了清嗓子，他還發着哮喘。

Loki回答的語氣相當冷淡：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憑什麽要幫你？”

“我……”Steve看着Loki的背影，覺得有些頭疼，“只是……Loki，剛才在婚宴上，我一個人都不認識，除了你。”

Loki沒有回答他，而Steve看不見他的表情，無法判斷Loki抱着怎樣的心情在聽他說話。

Steve咳了幾聲，繼續說了下去，開口的時候顯得有些艱難：“我差點以為，自己又一覺睡了七十年。”

然而Loki還是一聲不吭，就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之後，兩人一前一後在樹林裏走了半個多小時。

Loki選擇的路線看不出有什麽規律，有些路已被踏出腳印，有些隐蔽幽靜的小徑則仿佛從未有人涉足過，但Steve覺得大體上是在往公路的方向前進。

Steve咳得喉嚨發癢，胸腔內像在灼燒一樣疼痛，上氣不接下氣，這種衰弱的感覺讓Steve很懊惱，他很清楚這種體魄誰也無法保護，連自保都做不到。他覺得十分疲勞，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他都需要休息，但他還是努力地集中精力，強迫自己思考，試圖理清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正當他努力回憶來到婚宴前發生的事情時，走在前面的Loki打破了沉默：“Mr.Rogers.”

“嗯？”

“你為什麽想要離開這裏？”

Steve相當驚訝，他沒料到Loki會主動問他問題：“這裏并不是真實世界吧，我當然……”

“我不是這個意思。”Loki打斷了他，“與是否真實無關。”

Steve皺眉：“……Sorry？”

Loki終于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他看上去并沒有任何疲憊感，就好像剛才是在春和日麗微風花香中惬意地漫步，而不是在潮濕陰冷的松林裏快步走。他的臉上沒有笑意，看不出有愉悅的感情，卻也沒有嫌棄或厭惡的意味。

他用銳利的目光注視着Steve的雙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眼神，像是在做什麽決定。Steve覺得他有話要說，所以安靜地等待他開口。

“Mr.Rogers，你為什麽覺得我能讓你離開夢境？”不久，Loki問他。

“我覺得，這一切或許是你制造的。”Steve猶豫地開口，“我現在想醒來。”

Loki眯眼，他一聲不響地看着Steve，令人不安的死寂再度降臨。

Steve相當坦然地與他對視，這次他沒有像一個多小時前那樣滿懷警惕與戒備。倒并不是對Loki産生了什麽親近的感情，主要原因是疲勞嚴重鈍化了他的各種感官，他既察覺不到Loki的敵意，也提不起警戒的動力。更何況，他很清楚，以他現在這種羸弱的體質，對上Loki根本毫無勝算。

“Steve Rogers。”過了不久，低沉的聲音從Loki的薄唇邊逸出，竟帶了些冷酷無情的意味，他就像是個對臨終病人的家屬宣告生命倒計時的醫生，“我不是來救你的，我也救不了你。”

Steve愕然地睜大眼。

“因為這是你自己的夢。我，只是路過。”Loki的嘴角微微揚起，“要用什麽方法醒來，是你的自由。”

Steve皺眉，看到Loki一幅置身事外等着看好戲的旁觀者态度，他半信半疑：“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為什麽會在我的夢裏‘路過’？你來做什麽？”

“來度假。”

故意的，他是故意的。看到Loki從容不迫好整以暇的微笑，Steve覺得胸口更加悶了：“來我的夢裏度假？”

“是的。”Loki轉身，他微微昂起頭，一邊向前踱，一邊慢慢地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整片樹林一樣，“看看，這一切多有趣。浪蕩的富家女，企圖謀殺的同事們，逃婚的窮小子……Mr.Rogers，你令我很驚喜，我想我快喜歡上你了。”

“什麽富家女和窮小子？”Steve趕緊跟上他，他無視了Loki最後的話。

“你的新娘，和你。”Loki放下雙臂，不過沒有加快腳步，步速比之前慢了整整兩倍，“這個瘋子會把自己所有的權益都轉讓給你，而你的同事不會讓這一切發生，因為你只是個空降到公司不到兩年的小白臉——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你是靠女人上的位——而他為了得到這一切已經策劃了十幾年。”

“你剛才說企圖謀殺，你是說，有人打算殺我？”Steve覺得自己的腦神經要打結了，“等等……我自己的夢，為什麽這些事情我一無所知，而你卻了解得那麽清楚？”

Loki突然停了下來，猝不及防的Steve一下子撞到他的背上。

“噢，抱歉。”

“不用介意。”Loki看着前方，“我們走出樹林了。”

Steve走到與Loki并排的位置，打算看看樹林外的景象，然而他的腳邊有一大叢葉沿鋒利的野草。即使隔着一層西裝褲，葉片割在腿上還是令人癢得難以忍受。為了避開鋒利的野草叢，Steve往另一側挪了些距離，但另一邊卻站着Loki。等Steve意識到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緊緊地挨着Loki了。

這時Loki伸出手臂，勾住了Steve的肩膀。他本就比Steve高，這個動作做得無比順手。

Steve被吓得抖了一下。雖然他以前還是只小瘦雞的時候，被Bucky像這樣勾着肩膀是家常便飯的事，但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邪神搭着他的肩膀。而摟着他的Loki自然不會錯過他的這個小動作，于是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扭頭看向對方。

進入Steve視線的是Loki近在咫尺的精致的臉，Steve頓時無比尴尬，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亂動一下，Loki的嘴唇就會碰到他的額頭。

出乎他意料的是，Loki真的這麽做了——他真的在Steve的額頭印下一吻，是并不具有侵略性與攻擊性的輕吻。

Steve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張開了嘴卻半天沒說出話來。

與張口結舌的“受害者”反應截然相反的，是毫無負罪感的“罪魁禍首”。而且他像是還嫌不夠一樣，笑着問了一句：“Are you okay？”

Steve震驚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推開了他，然後往前走了兩步。大概是因為吃驚過了頭，他連臉紅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