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下

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寬闊平坦的公路，公路的對面跟這邊一樣也是一片松林，黑魆魆的，很詭秘。路上空蕩蕩的，沒有車沒有人，灰色的公路筆直地向兩側延展，道路的盡頭與灰色的天空融為一體，而身後的黑發青年穿着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

整個世界幾乎只由黑白灰構成，像是炭筆塗抹出來的畫。Steve茫然伫立，扭頭的時候對上了Loki幽綠的眼，然後他意識到，那大概是這裏除了黑白灰外唯一的色彩了。他的思緒随之墜入墨綠的深淵中。額頭上仿佛還殘留着Loki嘴唇的餘溫，微弱的熱度宛如幻覺。

Loki沒有給他發呆的時間：“Mr.Rogers，接下來我要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

“去哪兒？”

“旅店。”

Steve沒有問他怎麽知道前面有旅店的，他想，如果是Loki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只會用各種方式來回避或者引開他的注意力，甚至連吻他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Steve想當然地跟着Loki一同前往旅店，去哪兒無所謂，他只是需要Loki，因為他掌握的信息顯然比自己多，雖然他覺得Loki并不會幫助他，但誰知道事情會不會有轉機呢？更何況，Loki從始至終都沒有用直白的話語趕他離開。

二十分鐘後，精疲力盡的Steve終于來到了旅店，他咳了一路，覺得快要把肺咳出來了。

旅店又小又破，光線昏暗。前臺的工作人員說這裏荒郊野外，附近沒有旅游景點，因此住客很少。Loki很輕松地挑了兩間相鄰的單人房，付了錢後，工作人員把兩把鑰匙遞給Loki。

Loki朝Steve伸出手：“你自己挑一個。”

“謝謝。”Steve随便拿了一把，“抱歉，我現在身無分文，我以後會還你的。”

“哇哦。”Loki挑眉笑了，好像聽人說了什麽相當了不得的話，“在現實世界嗎？”

“嗯，在現實世界。”Steve不假思索地回答，但說出口了又覺得自己有些欠考慮，因為Loki畢竟不是一封郵件一個電話就能約出來見面的角色，“呃……我是說，應該會有機會的。”

Loki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冷淡地轉過身，徑自上樓了，留下Steve站在原地，自我反省剛才說錯的話。

之後，Steve在上樓之前向工作人員問了很多問題，對方雖然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都如實回答了他，比如這裏是密歇根州，比如現在是秋天……這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消息，讓Steve生疑的是，對方沒有聽說過複仇者聯盟、Stark工業、Wayne集團。然而Steve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所有的訊息像黏糊糊的膠水一樣塗在他的眼皮上。後來他來到了二樓的房間，把西裝外套一甩，倒頭就睡。

一個小時後他自然醒，這段短短的睡眠質量很低，他一直在做夢，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應該叫做“夢中夢”，夢中出現的是他已經回憶了無數遍的片段，也就是與之前那個地球入侵者戰鬥的經歷。在他的印象中，這場戰鬥以勝利告終，然而此刻睡醒的Steve坐在床上，卻隐隐約約地察覺到一絲不協調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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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突然不想一個人呆着，于是他走下床，輕輕地開了門，又輕輕地走到隔壁房間的門前。他沒找到門鈴，便打算敲門，但食指與中指的指關節最終只是軟軟地按在了門板上，并沒有敲出聲音來，因為Steve猶豫了，他還沒想好要跟Loki怎麽開口。

Steve放下了手臂，深呼一口氣，轉過身，背靠着門板，大腦放空。就在這個時候，Loki的房門朝裏開了，Steve理所當然地往後倒，然後被一雙手按住了雙肩。

“Oh，Mr.Rogers，你可別告訴我，你在外面站了一個小時，你要知道，我進房間後就一直沒出去過。”站在Steve身後的Loki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語氣裏有愉悅與揶揄的成分，而且他本人對此毫不掩飾，“我可不舍得讓你在外面站那麽久。”

Steve不用回頭也能猜到Loki的表情，他覺得Loki是在暗自嘲笑他居然淪落到了要向罪不可赦的敵人求助的地步：“我只來了兩分鐘，這之前我睡着了。”他一邊說一邊拉開了與Loki的距離。

“然後你一睡醒就來找我了？”Loki笑着注視他。

“嗯……可以這麽說吧。”Steve微微皺眉，Loki說的确實沒錯。

“那我還真是不甚榮幸。”Loki轉身走回房間裏，“今天的驚喜實在太多了，我先是讓偉大的英雄Steve Rogers抛棄了美麗的新娘，之後借給他錢還跟他住在同一屋檐下，現在他又告訴我他一覺醒來就來敲我的房門……Oh god，我真希望這個美夢永遠不醒。”

Steve微窘，他無法反駁Loki的話。猶豫了幾秒後，他跟着Loki走進房間，随手關上了門。

Loki坐到了一張靠背木椅上， Steve環視了一下後發現房間裏就只有一張椅子。“Loki，我能坐在床沿嗎？”他可不想呆呆地站個兩三分鐘就被Loki用幾句漂亮話随随便便地打發走，他要認真地向Loki了解情況。

“當然，你睡在床上我也不介意。”

Steve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他覺得，從那個突如其來的吻落在他額頭的那一瞬間開始，Loki就變得不太正常。雖然他以前就不正常，但現在的“異常”是另一種性質的。

如果Steve眼前并不急于處理別的事情的話，他或許會願意挖掘一下Loki反常的原因，不過他現在顯然沒有這個心情。

Steve在床邊坐下，手掌按在幹燥的白色床單上：“Loki，你說，這個夢境是不是與我之前打敗的那個敵人有關？雖然它們已經被趕回了老家，但沒準還……呃，這該叫什麽？留了後招嗎？”

“Mr.Rogers，很抱歉我又要向您提之前那個問題。”Loki臉上的笑容始終不減，“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回答你呢？”

Steve早就料到了Loki的反應，他在心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接着用盡可能真誠的眼神看着Loki，希望對方能感受他的誠意與懇求：“那我能用什麽東西來交換你的答案嗎？”

這個世界沒有他的夥伴，Steve對此感到不安。他不想再拖延了，誰知道當他在夢境裏慢慢吞吞地發呆的時候，現實生活裏會發生些什麽。

想到這裏，Steve難過地低下頭，低垂的睫毛在臉頰投下陰影：“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又一覺睡了七十年。”

Loki将Steve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收入眼中，也知道這句戛然而止的話後還憋着其他什麽話。他清楚Steve的波瀾起伏的傳奇經歷，因而能夠做到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剖析Steve的靈魂。

“或許你可以試試向我下跪，沒準我會告訴你真相。”Loki的語氣聽不出他是否是認真的。

Steve皺眉看他：“我不想跟你開玩笑……”

“Kneel.”Loki擡起眼皮瞥他一眼，無情地打斷了他。

Steve微怒，他深呼一口氣：“單膝下跪可以嗎？需要我求婚嗎？正好我還穿着禮服。”

這只是一句基于煩躁與不耐煩而說出的玩笑話，可Loki很快回答了他：“可以。”談話的主動權一眨眼又就回到了Loki的手中。“Mr.Rogers，我期待你的單膝下跪。”Loki補充說。

現在Steve要考慮怎麽收場了，他完全沒想到Loki會正面回應他這種小兒科的抗議，他捏了捏鼻梁：“Oh，我沒錢買鑽戒……我也一分錢都沒有。”

如果Tony看到他現在這幅樣子，一定會把它作為他一生的笑柄。因為Steve說話時的表情與口吻簡直就是一個想要求婚的一貧如洗的窮小子。

“我并不愛那些東西。”Loki站起身離開靠背椅，走過來挨着Steve坐下，“Darling Captain，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至高無上的無價之寶。”

“……謝謝。”Steve想，雖然不知道是否真心，但這句話應該是在表揚他。

然後，Steve聽到Loki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入他的耳中：“Steve，如果不是別的人類，而是你向我單膝下跪求婚，我會立即接受。”

在安靜的房間裏這句話異常清晰。

Steve恐怕花了不少時間來消化這句話，倒并不是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種話，畢竟在他的粉絲中，有一些相當奔放的男女，他們的告白顯然要來得火辣刺激得多。

最終，Steve得出的結論是，Loki在耍他玩，他是來“度假”的，或許跟美國隊長開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對他來說是種不錯的消遣。如果事實确實如此的話，對于Steve來說，這或許是個好兆頭，因為它可能意味着Loki的心情還不錯，以及，Loki或許并不如Steve想象中的那樣厭惡自己。

Steve雙手交握，低頭陷入沉思，思考之後要如何換一種方法向Loki提問，他仍然沒有放棄，此時他并沒有察覺到Loki正凝視着他的側臉。

Loki冷不防站起身：“我該走了。”

Steve一驚：“Hey，等等，你要去哪裏？”

“不要緊張。”仿佛是覺得很有意思一樣，譏诮的微笑爬上了他的臉，“在我厭倦之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夢境的。”

“厭倦……”Steve無意義地複述了一遍。

“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狼狽的樣子，體力不支，一無所知，只能像條狗一樣跟着我。”Loki眯起眼，“這樣的你真是前所未見，這給予了我強烈的新鮮感與趣味。”

“Alright.”Steve早就預料到了Loki一定會變着法兒來刺激他，甚至可以說他在心底裏無意識地等待着對方的嘲諷，當然他并沒有喜歡被人欺辱的喜好，只是如果Loki回到正軌上的話，他就可以對自己說，這才是貨真價實的Loki，至少這個家夥是真的，至少還有他聯結着自己與真實世界。

既然Loki要出門，那他不可能一個人在他的房間呆下去。于是Steve跟着站起身，他并沒有起得很猛，卻眼前一黑，暈眩感一瞬間占據了大腦，将所有想法擠了出去，使他腿肚子發軟，然後重新坐回床邊，木板床随之發出了“吱嘎”的一聲。

Steve用指關節按揉跳疼的太陽穴，痛苦地閉上雙眼，眼前閃過了很多碎片化的場面。硝煙、四散的人群，受傷的Natasha、外星人閃着金屬光澤的機械身體與毫無情感波動的眼，它們的眼像是昆蟲一樣，有無數複眼，肥碩的腦袋上有一圈燈泡似的大眼睛，但毫無喜慶與可愛的感覺。他看着這些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美杜莎的正臉一樣陷入麻痹，然後……然後呢？

Steve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與此同時，他又忍不住咳了起來。Loki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從熱水壺裏倒了半杯水，把玻璃杯遞給他。

“謝謝。”Steve接過水杯啜了一口。他的喉嚨癢得厲害，那裏像是有雜草在随風飄揚，溫熱的白開水流過那裏時将這些雜草淹沒，使它們順從地低伏下來，但沒過幾秒它們就重新擡起了頭，Steve不得不又喝了一口水。之後，他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半杯水，在這個安靜的過程中，Loki走到窗邊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這時，記憶的碎片再一次像子彈一樣擊中了Steve的腦袋，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腦漿已經流了出來。這回他沒能像幾分鐘那樣撐過去，他的全身都開始發抖，玻璃杯從無力的雙手中滑落，在一聲清脆的響聲後，地上出現了玻璃碎片，每一個碎片都映出了一個Steve，無數的玻璃碎片像敵人無數的複眼。他深深地望進了它巨大的眼中，然後失去了意識。

接踵而至的是節奏飛快的夢，或者說，是記憶的無序快速回放。

“Cap，快醒過來，戰鬥還沒有結束。”這是Iron Man的聲音。

Steve沒能來得及開口，便又聽到了Loki的聲音。

“你該睜開眼了，Sleeping Beauty。”Loki的冰涼氣息就在他的耳邊。

Steve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耳廓被蛇給舔了，風掠過窗外的樹葉發出的嘶嘶聲多像是響尾蛇對他的警告啊。他一個激靈，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掙脫出來似的，驚魂未定地睜開眼，正對上了Loki冷淡的雙眼。

Loki冷笑：“真遺憾，如果你再晚五秒鐘醒來的話，我就打算吻你了。”

Steve沒注意到對方的話，他的腦中還回響着Tony Stark的話。

快醒過來，戰鬥還沒有結束。

“Loki.”Steve從床上坐起，雙手捂着腦袋，豎直地曲起雙腿，腦袋低垂埋在了膝蓋間，悶悶的聲音傳出，“我剛剛夢到，我的大腿被子彈貫穿了，我倒在地上，外星人朝我撲了過來。”

“So what？”

“我有一個猜測。”Steve停下來，稍微在心裏組織了一下語言，“Loki，你曾說過，現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不是你制造的，那麽，我想，或許是外星人搞的鬼。Tony說，戰鬥還沒有結束，所以，現在的一切，其實是它們利用某種方式将我拖入了幻境中，是嗎？現實中的我，或許已經變得像植物人一樣了。”

Loki沒有立即回答。Steve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感覺自己猜對了。

“Steve Rogers，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想象力很豐富。”Loki坐在床沿看他，眼中醞釀着無法辨識的各種複雜情緒，“那麽，假設你的猜想是正确的，你有考慮過要如何離開這裏嗎？”

“Eh……”Steve愣愣地看着Loki，“總該有辦法的。”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Loki的臉上出現了誇張的假笑，那是一種等着看好戲的愉快與對蝼蟻的不屑所混合成的冷笑，“讓自己的身體機能停止工作。當你在夢境中死亡的同時，你會在現實中複蘇。”

“What？”

“我有辦法讓你毫不痛苦地死去，甚至讓你對死亡留下美妙的回憶。”Loki朝Steve湊過來，壓低聲音，用蠱惑的眼神盯着他，“就在這裏，在這張床上。”

直到Loki的手按在他的大腿上，用指尖挑逗地來回滑動，Steve才猛地意識到話的含義。“我現在不想開玩笑！”Steve神情嚴肅地推開Loki。

然後，令他意外的一幕出現了。他看到Loki的身體像是水中的倒影一樣，呈現為了半透明的狀态，同時扭曲變形，仿佛有人往水面上投了一顆石子。

“我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就像Iron Man、Spider Man一樣，我原本不該出現的。”Loki擡起手，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它們現在想要清除我。”

“什麽意思？”Steve朝Loki伸手，但手卻從對方的胸口穿過。

“Steve Rogers，你受到了它們的精神控制，它們想要将你永遠困在這裏，而我，恰好路過了戰場，我進入了它們為你打造的夢。”Loki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我強行改變了夢的內容，使本該不存在的我出現了，讓你注意到我。但我無法帶你離開這裏，這不假。”

Steve屏氣凝神地聽着。

看上去即将消失的Loki下了床，走到梳妝臺前，指了指抽屜：“裏面有一把水果刀……其實我更希望親自動手，用它劃開你的脖子，然後喝下你的熱血。”

“可你已經沒有機會了是嗎？”Steve忍不住插嘴。

Loki笑着搖搖頭：“會有機會的，在另一個世界。”

Steve也下了床，朝他走去。

Loki的身影已經變得很淡很淡，就像是已經被水沖刷過無數遍而褪了色。

“Steve，讓我們在另一個世界重逢吧。”這是Loki徹底消失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我會期待着你的單膝下跪。”

這句話就像是深情的告白。

然而，Steve已經無法看清Loki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句話概括劇情：

Steve在戰場被外星人拖入夢境，Loki是來救他的，但又想逗他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