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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娘吃痛驚呼一聲,随即害羞地捶了謝安平胸口一拳,羞答答道:“爺真壞!”

這點動靜自然瞞不過商憐薇,商憐薇坐在床頭看倆人打情罵俏的樣子,惱怒得直扯床單。

片刻,謝安平已經坐下來用飯了,商憐薇忽然在床上咳嗽兩聲,難受得哼吟:“來人,水……”

“四姐要喝水是吧,就來。”美娘聽見便倒了杯茶水繞過屏風走到床頭,親自端給商憐薇,“四姐,給。”

商憐薇捧過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下,又把杯子還給美娘,忽然沖她一笑。美娘覺得她這時發笑有些怪異,正在凝眉不解,便被商憐薇扯過肩膀拉到面前。

商憐薇湊到美娘耳畔,有些憤怒不甘又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有件事我也是才聽說,聖上賜了薛府小姐給安平為妻,今早薛府已經派人過來找幾個姑奶奶商量婚事了。恭喜妹妹了,又多了一位好姐姐呢。”

☆、53

53、收買人心說真相

臭混蛋要娶妻?!

在美娘聽來,這個消息雖不算噩耗,卻還是足以讓她怔愣了片刻。商憐薇一副等着看正妻進門收拾小妾的口氣別提有多幸災樂禍了,美娘雖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當下決不能表現出來輸了氣勢。

回過神來,美娘笑盈盈對商憐薇說:“妾身自會和未來的侯爺夫人好好相處,敬她愛她就像對自己親姐姐一般,一同伺候好咱們侯爺。四姐您就放心罷,那些個想爬爺的床的賤女人,絕對是一丁點兒機會也沒有。”

就算正妻進門又怎樣?總之沒你商憐薇的份兒!想借此打擊她?哼,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誰比誰難過還不一定呢!

商憐薇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被美娘一番話氣得肺都快炸了,她想說話又牽引了喉頭傷處,頓時捂着脖子劇烈咳嗽起來。

“哎喲四姐您怎麽了?”美娘裝作很關心的樣子去扶她,趁機在她頸間還未消散的勒痕上面撓了兩把,随即朝外喊:“來人,四姑娘又犯病了,快請大夫來!”

這一嚷嚷把衆人都吓得又跑進屋子,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亂糟糟的,美娘趁亂扯着謝安平的袖子:“爺,咱們留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先回去罷。”

謝安平正巴不得離開那兒,反手握住她的掌,逃跑似的:“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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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平朝廷裏還有事,從商憐薇院子裏出來,他把美娘拉到角落裏胡亂摸了一陣過足了瘾,便大刀闊斧出門去衛府了。美娘在背後狠狠扔了兩個眼刀子給他,整理了一番松垮垮的束胸襦裙,這才從角落走出來,喊上黃莺香槐回院子。

沒走兩步,迎面撞上張禦醫身邊的小厮雲鴿,身上背了個藥箱子,看樣子是正要去商憐薇那裏。

美娘扔了個眼色給黃莺,黃莺便上前堵住雲鴿,把他帶到美娘跟前來。

雲鴿磕頭行禮:“小的見過姨娘。”

“快起來。”美娘一副和藹可親的口氣,笑眯眯問:“看你滿頭大汗的,這是要去哪兒啊?”

雲鴿擦了把額頭,老實回答道:“小的方才給初柳姑娘看傷,才回到師傅那裏,便又聽說四姑娘犯病了,師傅他老人家不得空過來,便讓小的來給四姑娘看看。”

商憐薇三天兩頭就裝病,早晨又鬧一出上吊把張禦醫折騰夠嗆,那老頭子恨她還來不及呢,這會子當然不肯來瞧病了,遂把雲鴿打發了過來。

美娘是這般猜的,然後心想商憐薇這麽愛作,就讓她作死好了,便對雲鴿道:“瞧你,道聽途說了不是?四姑娘剛才不過是咳了兩聲,喝了些水潤了潤嗓子便無妨了,現在正好着呢。你跑這一趟也怪累的,黃莺,拿些茶點給他吃罷。”

雲鴿受寵若驚,惶恐道:“不用不用……小的多謝姨娘美意,只是小的還得回去切藥。”

黃莺叉腰瞪眼,沖雲鴿兇巴巴地說:“你再敢說個不字?!咱們姑娘是一番好意,你就喝口水吃兩塊點心又怎的!”

幾人就近在花園涼亭坐下,黃莺泡了盞茶給雲鴿吃,随後端上來兩碟裹餡兒蒸角兒,道:“方角兒包的是碎肉鹹餡兒的,圓團子是桂花甜餡兒的,看你喜歡吃哪個。”

雲鴿誠惶誠恐地坐下,有些拘謹,聞言只顧點頭:“都喜歡都喜歡。”

美娘搖着扇子坐在一旁,笑道:“那就快吃吧。”

雲鴿紅着臉默默吃東西,時不時偷瞄黃莺一眼,見小丫頭瞪着他又趕緊把頭埋下去,使勁兒往嘴裏塞蒸角兒,生怕吃不完挨罵。

“雲鴿,你剛才說給初柳看病,她怎麽了?”

冷不丁美娘這般一問,好像是不經意想起來的,雲鴿抹了把嘴,一五一十道:“初柳落水受了風寒,腿上被咬破的傷口也化膿了,小的去給她換藥。”

被咬破的傷口?美娘聽了眼睛一亮:“腿上怎麽會被咬傷?什麽咬的?”

雲鴿撓了撓後腦勺:“初柳說是不小心被後院養的狼狗給咬了,但是依小的看卻不怎麽像……而更像是被蛇咬的。”

美娘和黃莺對視一眼,相互心領神會。那天初柳可不是這麽說的呢,她說是被石子兒割傷了腿!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肯定有貓膩。

美娘不動聲色,笑笑把點心盤子推過去:“雲鴿小小年就就能幫着張禦醫看病,真是能幹呢。你辛苦了,快多吃一些。”

雲鴿吃飽了站起來,向美娘深深鞠躬作揖,感激道:“多謝姨娘的照拂,小的該回去了,免得師傅他老人家找不到人辦事。”

“去吧去吧,有空去我那兒找丫頭們玩兒,我叫黃莺給你做好吃的。”美娘揮揮扇子放雲鴿離開,在他臨走之際又多說了一句,“我調理身子的藥快吃完了,雲鴿你回去再給我配幾幅來。”

雲鴿點頭,估摸是想讨好美娘,便道:“是,師傅最看重的就是姨娘的藥方子了,全都是他老人家親手配的,小的這就回去轉告師傅,讓他老人家配了藥給您送去。小的告退。”

等雲鴿走了,美娘領着黃莺慢悠悠晃回去。黃莺邊走邊笑:“姑娘這招收買人心真厲害,不僅讓雲鴿沒去給四姑娘看病,還曉得了初柳的傷有蹊跷,簡直是一箭雙雕!”

美娘卻有些提不起勁來,盯着腳下自言自語的:“如果那些藥是本來就有問題……”

“姑娘說什麽?什麽是藥本來就有問題?”

美娘越想可能性越大,她拉過黃莺說悄悄話:“我問你,我吃的藥一般是張禦醫配好了讓雲鴿直接送來,你親自接了便鎖進櫃子裏對吧?”

黃莺很肯定地點頭:“對,而且櫃子的鑰匙只有我有,天天揣在身上的。”

“我們一直覺得藥是被人調換了,但問題是什麽時候換的呢?雲鴿這麽老實謹慎,肯定不會幹這種事,藥到了咱們院子又保管得好好的,其他人根本沒機會下手。如此說來,問題就只能是出在張禦醫那裏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張禦醫配藥的時候做手腳?”

美娘沒好氣瞪她一眼:“小笨鳥,配藥的時候做手腳難道張禦醫不會發現嗎?我是想說會不會是張禦醫自己搞的鬼!”

黃莺驚得捂住嘴,半晌才愣愣道:“不會吧……方子是他開的,他幹嘛換藥啊?”

“藥方子是擺在明面上給人看的,總要做做樣子讓別人挑不出刺來。”美娘心裏把握有了七八分,哼道:“別忘了府裏一直是誰當家,一群人都是看二姑奶奶的臉色行事,真正把侯爺放在眼裏的恐怕沒幾個。水裏的怪東西是誰養的,養來幹嘛?初柳被咬了不敢說,你以為她是在維護誰?她可是二姑奶奶身邊的大丫鬟!”

一言驚醒夢中人,黃莺一跺腳:“哎呀我還以為二姑奶奶是好人來着!咱們被算計了!”

美娘搖了搖頭嘆道:“由得她算計,反正我不會在這裏待太久了,以後她愛算誰算誰去。”

謝瓊大概也是觊觎侯府産業,所以才會千方百計阻撓謝安平有後。不過那厮就要娶正妻了,等正妻入門便會誕下嫡子繼承家業,到時候更有得謝瓊煩的。就讓一窩子女人鬥去吧!她尤美娘不伺候了!

秋去冬來,眼看梧桐樹葉都掉光了,寒風漸起吹得到處蕭瑟一片,美娘也愈發愛窩在房裏不出去。這段日子侯府裏可真夠亂的,謝靈玉鬧出那麽大件醜事,謝瓊為了侯門臉面也不能容她再在家裏,便把她送去庵裏清修。而謝靈玉終于看清了趙天恩的真實面目,頓覺心灰意冷,于是剃度出家了。當然趙天恩也沒撈到好處,和商憐薇的親自是結不成了,甚至還丢了京兆府裏的差事,又被謝安平找人打斷了腿,如今不知流落在哪裏,有可能連這個冬天都捱不過去。

商憐薇養了一個多月的傷才出來走動,她第一次說親就死了未婚夫,第二次說親又說到了姐姐的相好頭上,然後相好也被弄得半死不活的。這下該輪到她得了個“克夫”的名聲,原先看中侯府門第妄圖來攀親的人都被吓跑了,只剩下兩三個鳏夫病殘還願意結親。

連謝敏都忍受不了這些流言蜚語,遂勸商憐薇:“要不你就還是挑一個嫁了吧,安平那裏是不可能了,和薛府小姐的婚期雖沒定,但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我總不能讓你去給他當妾呀。”

商憐薇死死咬住嘴唇不吭聲,緊緊攥着手帕,指節青白。

這麽久美娘只裝作不曉得謝安平要娶妻的事,他不說她也不點破,反正她也不打算安心留下過日子,管那混蛋這麽多幹嘛?愛娶誰娶誰,愛生幾個崽生幾個。反正房契她早就拿到了手,俞如眉所住的宅子已經悄悄托人賣了出去換了現銀,而且那個大胡子貌似還有些本事,到時候可以喊他弄條船把她們娘倆加上黃莺櫻桃載出京城,送到江南去。

就是她哥去了漠北還沒消息,讓人有些擔心,不過轉念一想大胡子人脈衆多,只要尤文揚回了京城,讓大胡子找人傳個信兒應該不算太難。

美娘一直沒叫過霍青城“爹”,平時“喂、诶、那個人”地喊來喊去,頂多就是再叫聲大胡子,算是最尊敬的稱呼了。俞如眉都還沒原諒他呢,他憑什麽就白撿個女兒?!只是大胡子毅力驚人,每天都去看望俞如眉,風雨無阻雷打不動,他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劈柴挑水任勞任怨,那窩囊勁兒簡直比尤思仁還要厲害。

至于尤思仁……雖然他作為一個男人差勁了些,但教養了她十六年也挺盡心盡力的,況且他已經失去了王文淵,如今陪着瘋颠颠的王金桂在家裏,但願他以後也過得好罷。美娘沒有再回王家,只是差人送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銀子回去,算是報答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美娘就只等良機到來,收拾鋪蓋卷兒一走了之。

“嘶——冷死了。”

謝安平打簾進屋,在門口跺了跺腳,搓手走近美娘:“嬌嬌快來給爺捂捂。”

屋裏燒了地龍,美娘穿的是桃紅長裙,胭脂色交領中衣,淡紫底子繡黃臘梅長襖,她坐在榻上蜷縮雙腳,懷抱披氅正在做針線。

謝安平看見粉嘟嘟的她埋在白色毛皮當中就心魂激蕩,過去把手探進她襖子裏,隔着衣裳摸上她的腰肢,嬉皮笑臉道:“嬌嬌你真香真暖吶。”埋頭拿腦袋在她胸前拱來拱去。

“爺別鬧,還有兩針就縫好了。”

美娘推開他的頭,把披氅裏子的那塊緞子縫結實,然後絞斷了銀線。她把披氅抖了抖,笑着遞給謝安平:“做好了,爺試試。”

謝安平興沖沖地披上,美娘替他系好領口的緞帶,打量了一番這厮,發覺他被雪白的披氅襯托得愈發英挺,玉面俊秀還怪讨人喜歡的。

不對不對,他怎麽會讨人喜歡,他最讨厭才對。美娘趕緊甩甩頭,把腦海裏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去,問:“爺喜歡嗎?”

馬上就要遠走高飛了,看在這厮可憐巴巴的份上,這件披氅權當施舍給他的。

“喜歡喜歡!”謝安平連聲誇贊,眸子裏亮晶晶的,抱着美娘狠狠親了一口,一激動就把秘密說了出來,“你記不記得你以前也送過爺一件皮襖?”

美娘滿臉糊塗神情:有嗎?她多久送的?

謝安平見她一點也不記得了,便翻箱倒櫃把那件補好的小兔皮襖子翻出來,指着道:“你小時候送給爺的,你還跟爺在馬廄裏過了一夜呢!所以後來爺再見到你時就決定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你的恩情,嘿嘿,嬌嬌你高興不?咱倆的緣分是從小時候就結下的……”

美娘一愣一愣的,她是說縫補兔皮襖子的時候怎麽覺得眼熟呢,敢情是她小時候那件兒?原來她不是做夢,是有個小乞丐搶了她的襖子,而且他就在眼前……

等等!什麽叫好好報答恩情?

美娘嘴唇一翕一合,還有些發怔:“所以……你做這些都是為了報答我?”

拿尤文揚的案子威脅她,在尼姑庵裏給她下藥,大搖大擺去她家折騰她……都是為了報恩?!

“是啊。”謝安平大言不慚地點頭,甚至還說出另一個秘密,“還有啊,彭金吉的眼是爺挖的,手指也是爺削的。爺的女人是他能輕薄肖想的嗎?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麽說來,連尤文揚進大牢也是替這混蛋背黑鍋了!

“你、你……”美娘眼泛淚花渾身顫抖,指着謝安平嘴唇嗫嚅,氣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安平握住她的手掌,滿臉讨好歡喜:“嬌嬌,爺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謝安平!”

美娘驟然暴怒,抽出手狠狠向他臉上扇去。

“你這個混球!混球!”

作者有話要說:小猴紙你這個二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PS:因為寫《寡人為後》的時候這本還只是大綱階段,當時沒有考慮那麽詳細,所以兩本文在時間線上可能有出入,不過沒關系啦,本來就是獨立成本的故事,分開看一點影響都木有。

總之,在《寡人為後》裏發生的跟猴兒有關的具體事件是不會變的,只是時間略有出入。嬌嬌現在會先跑路,然後猴兒再把老婆追回來【真的是追不是搶嗎?】以後當然也有小包子啦,該出來攪局的溫哥哥和二哥還是會出來攪局……有趣的情節在後面哇!

☆、54

54、邀吃酒一杯情仇

美娘把謝安平臉都抓花了,然後傷心地趴在榻上大哭。

這混蛋!明明是始作俑者,偏偏做出一副救人英雄的樣子,他傷了人栽贓嫁禍給她哥,又裝模作樣地升堂審案,還仿佛是幫她出氣似的!全都是這厮幹的好事,他居然還有臉說報恩!

謝安平哪兒是報恩,她上輩子跟他有仇吧!

美娘越想越傷心,當初本來就是被他強占了身子,迫于無奈才跟了他,如今她剛覺得這厮有些好轉,他居然又來上這麽一出,恨死他了!一輩子都恨他!

“嗚嗚嗚……”

謝安平還等着美娘歡喜地撲上來誇他呢,不料卻招來一頓好打,他混混沌沌了一會兒,才察覺臉上的抓痕有些發疼。

“嘶嘶,”謝安平摸摸臉,已經有些生氣了,但見美娘趴着哭得傷心,遂按捺下怒氣,過去輕聲軟語地哄道:“嬌嬌你哭什麽呀?誰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爺,爺替你收拾他!”

美娘哭着喊道:“你!就是你惹我了!你先把自個兒收拾了再說!”

謝安平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爺沒惹你啊,爺說要一輩子都對你好,這也惹到你了?”

這種“好”全天下沒幾個人受得起!

“誰稀罕你對誰好去!”美娘哭哭啼啼爬起來,擡起手背狠狠一抹臉,兇聲惡氣地吼:“你滾!滾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謝安平從小被嬌縱慣了,家裏長輩都不敢這麽過分地罵他,而且他都已經低聲下氣哄人了,她卻怎麽還在無理取鬧?他沉下臉,咬着牙威脅:“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美娘抓起兔皮襖子砸他:“叫你滾沒聽清楚嗎?滾!滾啊——”

“你……哼!”

謝安平臉上挂不住了,捏緊拳頭狠狠一甩袖子,轉身撂簾子大步走人,把美娘一個人扔在了屋裏。

美娘兀自哭了半宿,眼睛都哭疼了,最後在榻上昏昏沉沉睡去。

落雪了。

初冬的第一場雪就下得很大,天地間一片銀白,屋檐下也結了冰棱子。自從那日兩人鬧過矛盾,謝安平一走了之就沒回過侯府,至今都已經大半月了,美娘根本不關心他去了哪裏正在幹什麽,更不在乎他是死是活。她一直悄悄忙活着自己的事,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好了,她是一刻也不想在侯府待下去。

一定要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而且,再也不要跟謝安平扯上任何關系。

“姨娘,”香槐從外頭進來,肩頭落了一層雪花,她拍拍衣裳,走到炭爐前烘手,道:“四姑娘請您今天去她那裏吃酒,您去不去?”

謝敏做主給商憐薇定了門親事,對方是個鳏夫,原配夫人早逝,留下一雙兒女,商憐薇這回過去是續弦,給人當後媽的。別看這門親事不怎麽樣,但這鳏夫是做生意的,家境殷實,若不是看在以前商家的面子上,恐怕連看也不會看商憐薇一眼。倆人親事剛定下來就選了當月的婚期,原因是這男人的生意都在西北,年關将近,他得趕緊回老家照看生意去,他可等不及明年再來京城迎娶商憐薇,跑來跑去折騰不說,光銀子就要耗掉一大筆,人家可是精明的生意人!所以一切從簡,商憐薇很快就要出嫁了,就在本月底。

美娘納悶商憐薇為什麽要請她過去,倆人上回已經徹底撕破臉鬧翻了,應該老死不相往來才是,莫名其妙吃什麽酒啊。黃莺也直覺不該去,對美娘說:“姑娘別答應,就說雪天地滑不好走路,去不了了。”

但美娘還真想聽聽商憐薇要說什麽,四姑娘現在大概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吧?不是都說鳥之将亡其鳴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沒準兒商憐薇是良心發現了呢。盡管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不過美娘轉念一想反正她跟謝安平也鬧翻了,再沒什麽顧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去就去呗!

于是她答允道:“行,香槐你去回個話,就說我晚點過去。還有,把綠竹叫來,悄悄的。”

傍晚的時候,白雪映襯得天色仍亮,美娘批了件素色鬥篷,捧着梅花銅手爐,帶上黃莺去了商憐薇那裏。

冷冷清清的小院兒,四周蕭瑟,連地上的積雪都沒掃幹淨,一點也不像侯府小姐的住所。

“姑娘當心腳下。”黃莺扶着美娘走過院子,直接來到屋前。房門沒關,虛着一條縫,裏面黑咕隆咚的。

美娘伸手推開門,一股凜冽冷風鑽出來,竟比屋外還要寒上幾分。黃莺禁不住抱緊手臂打了個顫:“咝……怎麽沒燒地龍?”

商憐薇獨自坐在那裏,面前擺了一桌酒菜,她自斟一杯,端起送到唇邊,自嘲道:“哪裏還有人願意來這麽個破地方伺候?落井下石常有,雪中送炭無人……這屋子裏冷,過來喝杯暖暖身子罷。”她一飲而盡,朝美娘晃了晃酒杯。

美娘吩咐黃莺:“你去找人生一盆炭火來。”言畢她裹緊身上的鬥篷,跨步進門。

商憐薇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美娘見狀扯了扯唇角:“不是不能喝嗎?大家都小瞧四姑娘你了,原來你不是不能喝,而是千杯不醉。”

商憐薇笑笑,不置可否,一口吃完杯中酒水,這才斜眼看美娘:“你現在一定覺得很痛快吧?我就要走了,而且永遠不能回來,你是不是晚上做夢都會笑醒?”

美娘含笑:“瞧四姑娘說的,你以後想侯府了,還是可以偶爾回來探望一下的,不過長住的話就……哎呀嫁出去的女子還是安安分分相夫教子的好。所以你說的對,我确實痛快。”

拔掉眼中釘,離開那混蛋,她怎麽會不痛快?

“呵,我真讨厭你這副虛情假意的樣子。”商憐薇轉瞬冷下臉龐,磨牙道:“你每天頂着這樣一張臉過日子,不覺得厭煩嗎?”

“煩,當然煩。”美娘若無其事扶了扶鬓角,勾唇道,“不過一想起四姑娘每天生病都沒厭煩,侯府裏的一大家子也是笑臉迎人,我就會覺得這日子還是挺有盼頭的。”

商憐薇冷冷道:“不必在我面前逞伶牙俐齒了,但願你能一直這麽裝下去,否則某天安平發現了你的真面目,你猜他還會這麽喜歡你麽?正妻進門,絕對容不下你這種恃寵生嬌的小妾!”

美娘微笑道:“喜歡也好厭惡也罷,都不關四姑娘的事。還有你與其擔心我以後的處境,不如想想自個兒是不是能容下未來夫君的三妻四妾還有通房丫頭。但願你能一直這麽溫柔下去,否則你弄死了別人的心頭好,男人嘛,你知道的,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冷嘲熱諷夾槍帶棒地說話,美娘比商憐薇擅長多了。商憐薇連番出擊都沒讨到好,臉色又青了幾分,她重新取過一只杯子,倒滿一杯酒推過去給美娘。

“罷了,以前的恩怨種種已經過去了,反正我倆以後都不會再見,便一酒泯恩仇罷。”

美娘看了看那杯酒,沒動:“妾身跟四姐何來的恩怨?”

“你怕有毒?”商憐薇嗤鼻不屑美娘的猜疑,端起那杯酒自己吃下,“瞧,我都喝了,來吧你也喝一杯。”她又倒了杯給美娘。

美娘盯着酒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她伸手過去:“好,什麽事都一筆勾銷。”

喝了酒,美娘拿手絹擦擦嘴角,揚眉問道:“你今天叫我來,不會真的只是吃酒吧?”

“當然不是。”商憐薇倒是很爽快地否定,只見她放下酒杯端坐那裏,背脊挺得筆直,笑容有些詭異,“我有一個秘密,關于安平的。”

“你知道當年安平為什麽會流落在外嗎?”

美娘心頭“咯噔”一下,但裝作很鎮定的樣子:“哦?還有這種事?我不知道。”

商憐薇道:“是他十歲的時候,他不知從何聽說自己的生辰是在中元節,而不是和老侯爺一起的,所以便吵嚷着要做壽。府裏人拗不過他,便辦了一場壽宴,而我,陪他吃了一壺酒……之後,安平就被人帶出了府去,直到半年以後才找了回來。”

“酒裏有迷藥,我吃了以後便昏睡過去,安平也不例外。但我吃得少,過了半夜便醒了,當時安平已經不見了,阖府上下急得團團轉,老侯爺急火攻心甚至都嘔出了血。為了避免事端,我只好裝作依舊昏迷的樣子,并且吃下桂圓讓身上出紅疹,讓衆人以為我吃不得酒。我足足在房裏躲藏了半個多月,病好以後,任何人問我事情我就說不記得了,但實際上,我記得清清楚楚。”

“那壺酒,是二姨母給我的,正是對安平最關心最體貼的二姑奶奶,親自端過來的。”

若無內鬼,匪徒怎麽可能從堂堂侯府綁走小少爺?謝瓊,果真是她。美娘倒也不算很意外,只是雙手倏然握緊了手爐,揚眉道:“你說我就信?”

商憐薇輕笑:“我有必要騙你麽?我是想讓你知道,在這府裏不甘心的并不止我一人。二姨母照看了這個府邸一輩子,豈會甘願把自己多年來辛辛苦苦積累的一切拱手他人?她撫養安平,安平算是她的半個兒子,但是別忘了,她也有親生兒女!”

如果沒有謝安平,就憑老侯爺對謝瓊的喜愛,連靈玉這樣的女兒家都能被冠以這個家族的姓氏,安青被認作嫡孫更是大有可能。可惜謝安平早一步出生,是名正言順的侯府血脈,在他之後誕生的安青才随了父姓,成為不配繼承家業的外孫。如此一來,謝瓊怎麽可能不恨!當謝安平漸漸長大,這份恨意也随之加劇,老侯爺的寵愛更是添上一把火,讓謝瓊無時無刻不想除掉他。謝安平十歲的那場變故,追根究底是謝瓊想奪爵,謝安平消失,老侯爺病重,臨終把家業托付給安青……多麽完美的設計,最終卻因謝安平的回歸而化為泡影。

謝安平二十歲也沒娶妻,不是娶不上,而是謝瓊根本不願他娶,正妻進門誕下嫡子,會給她造成更大的阻礙。至于妾侍,謝安平想要也無妨,畢竟妾侍身份在那裏,除非懷了孕,不然不會造成任何威脅,否則以謝瓊的手段,美娘很可能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想得愈深,美娘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她現在忽而有些慶幸自己只是入府為妾,尚保得住一條小命。

“被吓得說不出話來了?”商憐薇隐約有些得意神色,“這個家的秘密遠不止這些呢,你以為恨安平的就謝瓊一個人嗎?安青比她還恨。因為安青以為,是安平霸占了月蓮,然後掐死了她。”

月蓮,那個據說是駱安青喜歡的丫鬟,莫名其妙失蹤,家裏人上侯府讨說法,卻被謝安平二話不說打了出去。

美娘有些疑惑,真的是那混蛋霸占了人再殺人滅口?心裏有個聲音說不可信,但理智卻堅信他能做出這樣的事。

商憐薇看出美娘的狐疑,遂笑:“安平有沒有強占月蓮我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是謝瓊告訴駱安青的。你有去水榭那裏看過嗎?池塘裏的東西……呵呵,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也許正是它們,吃掉了很多該消失的人,甚至還準備吃掉,更多不該在這家裏出現的人。”

譬如吃掉她尤美娘,或者謝安平……

這些今天秘密接連被抖落出來,美娘自是驚心動魄,她不動聲色,只是問:“你又是怎麽知道的?總不可能是他們親口告訴你的。”

商憐薇徐徐道:“是風蘭,她看見後告訴我的,然後……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是活不長的。”說完她露出一抹勝利者的笑容,對美娘一字一句地說:“現在,你也知道了。”

黃莺取炭火還沒回來,美娘卻再也不想跟這個發了瘋的女人面對面,她站了起來:“四姑娘你醉了。”

“你怕了。”商憐薇像大仇得報一樣酣暢淋漓,“怕也沒用,該來的總會來。我會好好等着,看你這種狐貍精最終是個什麽下場!”

“沒聽說過嗎,妖精都是千年萬年的,說不定四姑娘你都化成灰了我還好好的。”美娘拉了拉衣領,起步準備離開,臨走忽然回頭說:“我猜風蘭是你下的毒手吧?你這麽謹慎,肯定不會留一個禍根在身邊引火燒身,而且只有把她推進湖裏,你才能知道水裏面有甚麽不是嗎?四姑娘,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居然每晚還能心安理得睡得着覺。午夜夢回的時候,風蘭有沒有回來向你索命?我也會好好等着,看你這種蛇蠍心腸最終有什麽下場。”

說完她昂首挺胸地走了,絲毫不管商憐薇氣急敗壞砸酒杯的聲音,跨出冷飕飕的小院子,背後傳來壓抑而恐懼的哭聲。

“姑娘!”可是走了沒幾步,美娘就雙腿一軟差點跌倒,還好黃莺及時蹿出來扶住她,“您沒事吧?”

美娘搖搖頭:“沒事……那邊怎麽樣了?”

黃莺道:“綠竹沒騙咱們,四姑娘确實下了個套給您,趁您過來赴約,有個男人鑽進了您屋子,被埋伏在床底下的香槐和行雁逮個正着。您若是回去直接進了屋,恐怕沒一會兒府裏的姑奶奶就會帶人來‘捉奸’了!”

美娘冷笑:“她這是想在走之前斷了我的活路。呵,你們把那人帶下去看管好,等她出嫁的時候,我也送她一份上好的賀禮!”她招手讓黃莺附耳過來,叮囑了幾句。

黃莺面露欣喜表情:“嗯嗯……這個主意好!”

“行了,你快去安排,不然待會兒被她發現了。”美娘揮揮手讓黃莺先回,“我先在外頭轉轉,等事情了結再回去”

黃莺一走,美娘捧着手爐在宅子裏胡亂轉悠,大雪覆蓋了所有,宅邸景致看起來都差不多,下人們也都紛紛窩在屋子裏烤火捂手不出來,美娘轉了圈兒頭都暈了,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走到了那裏。

“糟糕……”

忽然間覺得口幹舌燥,身子也有些發熱,美娘身子一軟靠在了牆上,自言自語道:“居然下藥……”

那杯酒竟然這麽厲害,她不是都已經吐出來了?美娘趕緊掏出擦嘴的手絹聞了聞,嗅到一股子異香。難怪商憐薇要讓男人潛入她房裏,敢情是等着她藥性發作成就好事。

美娘最恨誰用這種手段,她揉揉酸麻的大腿,咬牙恨道:“等本姑娘好了,一定要你好看!姓商的賤人,跟那死混蛋一個德性!”

身軀熱得滾燙,腳步輕飄飄的像踩在雲端,腦子也有些不聽使喚,美娘咬破舌尖讓自己清醒一點,想回去找黃莺卻分不清楚路。她瞥見前面有個黑色的小院門,便推開那裏溜進去,打算找個偏僻地方躲一陣,等藥效散了再說。

☆、55

55、夜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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