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17)
爺一男半女就好了……”
美娘腮邊一熱,伸手推開他:“是啦是啦!我會給你生兒子的,別磨蹭,快去救人!”
謝安平聽了頓時充滿鬥志,把美娘托付給韓宋照顧,自己轉身跑到河灘,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就游遠了。美娘站在岸邊看他,有些擔心,只見他游出一截又從水裏鑽出來,回頭沖她大喊:“等着爺回來接你——”
美娘朝他揮揮手:“萬事小心!我就在這裏等你——”
謝安平得到她的回應心花怒放,重新轉身揮臂,很快就消失在滔滔江水當中。
謝安平走了之後,美娘和韓宋合力把灘塗上的屍體拖進小木屋當中藏起來,韓宋還扒下他們的衣裳讓美娘換。
“萬一待會兒有人劃船過來,咱們這樣就露餡兒了,大小姐快換上罷。”
美娘也知現在不是講究的時候,她拆了發髻把頭發挽起來塞進帽子裏,又用匕首割爛中衣,拿布條把胸束緊,這才套上男人的衣裳,還在臉上抹了兩把泥。韓宋一看她的打扮,笑道:“這樣看起來倒像誰家的小書童。”
美娘學着書童的樣子朝韓宋鞠躬作揖,擠着嗓子粗聲說話:“小的見過老爺。”
韓宋直笑:“好好好,這樣更像了。大小姐來幫老夫一把,咱們把門板拆下來做個木筏,以備不時之需。”
漕幫裏的人個個會游水劃船紮木筏,韓宋拆下木板和窗棱,将就幾根麻繩把木料捆綁好,做了個五尺見方的木筏,堪堪能載一人。他把木筏推到岸邊,暫且用石塊壓住,看了看渾濁的江水然後說:“看樣子晚上有場大雨,這處矮屋也許會被淹沒,到時候大小姐你坐上木筏,老夫游水推着你走。”
果然,還未等到天黑,厚厚的烏雲就從天邊壓過來,攜着閃電雷鳴,不一會兒江上下起了大雨,噼裏啪啦濺起水花。同時從對岸駛來三四艘船,船頭站着穿雨蓑的艄公,手裏還提着馬燈,遠遠發出幽弱的暗黃光芒。
“大小姐——大小姐——總舵主來接你了——”
船上的人扯着嗓子呼喊,美娘聽見露出笑容:“我爹來找我們了!”說着她就奔出門口要回話,這時韓宋一把拉住她,凝眉慎重:“看看再說。”
随着船只漸漸靠近,韓宋借着劃過天幕的閃電瞥見船頭綠底旗,立即大叫不好:“不是總舵主!快走!”
美娘尚在愣怔便被韓宋拽出了門,瓢潑大雨打在身上,她問:“你怎麽知道不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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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宋到岸邊搬開木筏上的大石:“總舵主曾與我約定,若是漕幫有變,我們就更換旗幟以便區分敵我。來的船還懸挂着舊旗,可見是陳英傑的人!”
美娘心驚膽戰:“我險些中計!他誘我現身是為了拿我要挾爹爹罷?”
“文淵把你藏起來,陳英傑定是不甘心的。大小姐坐穩了,咱們渡江!”
美娘坐上木筏,韓宋猛力一推木筏入水,然後一手扶着木筏一手劃水,護着美娘往對岸漂去。船上下來的人走到木屋裏看見幫衆屍體,方知美娘和韓宋已經逃了,他們在附近搜尋了一番,很快就看見江心的倆人。
“在那裏!”
他們登船追趕,韓宋推着木筏游得很慢,眼看追兵逼近眼前,他一咬牙道:“大小姐坐穩了,無論如何千萬抓緊、別放手!”
言畢他用盡全力推送木筏順流而下,雨勢猛烈,江中洪水滔滔,木筏順着水勢一下就沖出老遠。美娘見韓宋返身朝追兵游過去,急得大喊:“韓伯伯——”
閃電和暴雨吞噬了她的聲音,也吞噬了韓宋的身影。
美娘順流漂下一截,就到了這條江水位最深的地方,而且此時雨勢最大山洪崩塌,兩岸湧來渾濁的泥水灌入江中,甚至還有滾落的巨石。美娘伏在木筏上,雙手摳緊了邊沿,承受着水浪的颠簸,心中恐懼交加。
不斷有浪打過來,好幾次木筏險些翻了。美娘吐掉嘴裏的髒水,眼睛被大雨淋得幾乎睜不開,她費力觑開一條縫,驚見前方橫着幾塊巨石。水勢兇猛她無法調整木筏前進的方向,而且被水沖下去的速度太快,撞上石頭必定粉身碎骨,而且露出水面的石頭棱角尖銳無比,就像食人怪獸的獠牙。眼看離巨石越來越近,木筏的颠簸也愈發厲害,美娘當機立斷,搖搖晃晃站起來,用力蹬腿往旁邊縱身一躍。
啪——
木筏被撞得粉碎,美娘憋了口氣在水底潛了一會兒,浮出水面之後好運地抓住一塊漂浮的木板。她雙臂抓住木板不讓自己沉底,浮在水中随波逐流,口鼻不斷灌入泥沙江水,嗆得她咳嗽不止。
這次能不能活下來她心裏也沒底,但她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在意識模糊的邊緣還抓着木板,直到精疲力盡昏過去的那一刻,她還念念有詞地罵謝安平。
“姓謝的混蛋……你怎麽還不來找我……”
當夜慶州漕幫內亂,南舵主陳英傑聯合幫衆強奪幫主之位,與總舵主霍青城在城內大宅好一場血戰,死傷無數。正值兩敗俱傷之際,金吾衛的人馬包圍了漕幫的老巢,收拾殘局并把一幹人等擒拿歸案。謝安平這一招“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讓人拍手叫絕,他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就清理了漕幫的絕大多數頭目,其中就包括陳英傑和王文淵,而且連同霍青城也被抓捕,連夜讓官兵押送上京交由刑部審訊。
天亮的時候,謝安平帶人去江河交彙的沙島找美娘,卻只見一片廢墟,矮木屋已被大雨沖垮,裏面幾具大漢的屍體暴露在荒野之上,而美娘和韓宋不知所蹤。
謝安平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這時手下匆匆跑來:“侯爺,那邊發現一具死屍。”
謝安平慌不疊地跑去看,只見岸邊一具屍首橫躺,身上搭着白布。他伸手想掀開看一看死者面容,可手指就差一點碰到的時候,他又膽怯地縮回了手去,把臉轉到一邊聲音顫抖:“你們來。”
手下揭開了白布:“侯爺……”
謝安平閉眼片刻,一狠心回眸低頭,看清死屍以後忽然哈哈大笑:“原來是男的!不是爺的嬌嬌!”不過笑了兩聲他又笑不出來了,因為死的是韓宋。
連熟識水性的韓宋都身亡了,那麽柔弱的美娘呢?
謝安平後背陣陣發寒,眼眶也又酸又脹,他深深呼吸一口,自己給自己打氣:“沒事沒事,你上次不也以為她死了,那回還有屍首作證呢,可她不是照樣安然無恙嗎?這次也一樣,她不會死的,她說過會等爺。”
揉了揉鼻頭,謝安平喊來所有手下:“沿着江岸往下游搜,凡是遇見二十歲左右長得漂亮的女人,統統都留着,爺要親自去看!”
話說完,有個下屬湊上來問:“侯爺,咱們要找的是活人還是……死人啊?”
謝安平垂眸,猛然擡腿踹了家夥一腳:“當然是活的!烏鴉嘴!”
這人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連連點頭:“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看着他颠着腿走開,謝安平又忽然喊道:“給爺滾回來!”
手下小跑回來:“侯爺還有什麽吩咐?”
“那個……死活不計,反正要給爺把人找到。”謝安平很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這才垂頭喪氣地揮揮手把人趕走了。
正當謝安平在慶州附近的水域廣派人手搜尋美娘蹤跡的時候,一艘官船正在往距離慶州三百裏之遠的并州駛去。
“大人,藥又吐出來了。”
美娘就在這艘船上,她兩日前被他們救起,但因水裏泡久了兼受了皮外傷,現在正病得昏昏沉沉,渾身燒得滾燙,神智意識也有些混亂不清。
“你下去重新熬一碗,我來喂她。”
這道聲音很好聽,像炎夏竹林間微微吹過的清風,而且還有些耳熟。美娘眼珠子動了動,可眼皮就像被大山壓住,怎麽也睜不開。随即,剛才說話的那人走過來坐到她身旁,然後覆手搭上她的額頭。
“怎麽還是這樣熱?再不散熱可怎麽了得……”
他自言自語,聽得出語氣中很擔憂,美娘想和他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感受到他在身邊的氣息,還有感受到他擰了濕帕子敷上她發燙的臉龐。
好涼好舒服……
美娘貪戀這般清涼的感覺,動動唇呢喃了兩句,很快又再次昏睡過去。
她不知道在她失去知覺的時候,身邊的人小心翼翼地撫着她的臉,連指尖都在顫抖。
“美娘,美娘……沒想到我還能再遇見你。”
☆、68
68、失複得美娘有喜
三年前溫澄海經由國子監祭酒推薦,進入戶部做事,後機緣巧合得到皇帝賞識才學,從此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今年初便升為并州刺史,離京赴任。就在他一路南下路過慶州的時候,因為着急趕路盡快上任,日夜行船,恰逢那場暴雨從天而降,船夫恐有危險,于是衆人暫且尋了個人煙稀少的江岸泊靠躲避風浪。
也就是這時,美娘被水沖下來被他們撞見,于是把她救了起來。
一開始大夥兒以為救的是個年輕男子,溫澄海也沒看清傷者容貌,只是趕緊吩咐家仆把人送入艙內救治。誰知溫家小厮給美娘換衣服的時候看見束胸,驚得跑出來喊:“大人!是個姑娘!”
抹去臉上的泥污,溫澄海在一盞搖曳的紅燭下看清她的臉龐,頓時摔了手裏的燭臺。
兩年了……他以為她死去兩年了。
那年侯府失火之後,溫澄海曾想去吊唁美娘,可臨到侯府門口遠遠看見缟素靈堂,還有失魂落魄坐在棺木前的謝安平,他最終還是沒有進去。他不知道以什麽身份出現在美娘靈前,也不知道流淚難過是否恰當,似乎只有謝安平才能展現出失去她的悲哀,而溫澄海不過是個不相幹的外人罷了。
失去。他連這倆個字也沒有資格說出口,他曾經得到過最多的東西,不過是在竹林裏牽過她的手,很暖、很軟。如今他已經過了年少惆悵的時光,當初轉瞬即逝的美妙初戀已經消逝了,至少他以為消逝了,心緒不會再為此波動。但此時此刻當他認出美娘,他只覺得心潮澎湃甚至猛過窗外的滔天巨浪。
失而複得。是的,他曾經沒有抓住的那些,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大人。”小厮撿起燭臺重新點亮,照出溫澄海一雙閃爍着火光的眼。他輕柔拂開美娘額前的細發,道:“等雨小一點你去請個大夫過來。”
溫澄海依舊是孑然一身,而且他素來潔身自好,所以船上連個伺候的丫鬟也沒有。大夫還沒請來,美娘濕衣裹體開始發燒,嘴唇蒼白渾身打顫,但額頭又燙得吓人。溫澄海一直給她擦汗還是不管用,甚至還能聽見她冷得牙關打架的聲音。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最後溫澄海一咬牙,替她脫掉了濕衣裳。
“冒犯了!”
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溫澄海根本沒有心思生出邪念,只是礙于禮教感到難為情。他鼓起勇氣替美娘除去男式外衣,裹胸的布條露出來,他目睹着曲線玲珑的身軀,鼻尖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睛不知往哪裏放才好。
擦了把汗,溫澄海小心翼翼解開布條,雙手顫顫巍巍。他閉上了眼不敢看,只憑感覺把累贅衣物褪下來,然後扶着美娘躺下,為她搭上被褥。美娘依然昏睡着,只是偶爾發出幾聲夢呓呢喃,眉頭緊蹙似是難受。
江面風雨交加,船身也颠簸搖晃,溫澄海默默坐在床頭,守了她一夜。
翌日風雨停了,小厮從十多裏外的村子裏找來個鄉下郎中,郎中一看是官府的船,又見溫澄海氣質不俗,吓得跪地磕頭:“草民拜見青天大老爺!”
溫澄海虛扶一把,讓他趕緊進艙內給美娘看病。鄉下郎中哪裏瞧過這麽金貴的病人,隔着帕子診了脈,卻診得并不是很清楚,而且生怕開錯藥惹出麻煩,便對溫澄海說:“草民啓禀大人,尊夫人患得乃是風……熱,得先吃散熱的藥,而且肺上有寒,需要用玉竹、川貝、南杏入藥,這些藥材鄉下地方都沒有,如果想盡快治好夫人的病,大人您得去城裏抓藥。如果延誤治療時機,恐怕夫人她……兇多吉少。”
說完話郎中後背衣裳都濕了,溫澄海也憂心忡忡,道:“散熱的藥你有罷?先抓幾副應付着,我們立即啓程。”
就這樣,美娘吃了鄉下郎中的藥,然後溫澄海帶着她順江而下,終于趕到了并州,這才請了城中有名的大夫來看。可是大夫看過之後直說庸醫誤人,美娘本是溺水受寒,等寒氣散去自然退燒,但偏偏那鄉下郎中瞻前顧後不敢下藥,是故把美娘的病拖成了大病,想完全治愈須得花一番功夫,而且治好也很可能落下病根。
溫澄海無法,事到如今也只能求大夫盡力一試。美娘被他安置在自己官衙後面的住所裏,方便他随時照顧,然後還另外買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回來貼身照料,為了避免別人說閑話,他對外宣稱美娘是他的結發妻子,因為趕路染恙,所以要一直休養。
兩個月後,美娘漸漸好了起來,開始能下床走路,吃飯穿衣也慢慢不需要別人伺候,自己可以動手了,說話行事也很正常,衙門上下的人都很歡喜,都說夫人痊愈了。
唯獨溫澄海知道并非如此。
“相公!”
這日溫澄海從衙門辦完公事回到後宅,美娘在前廳花園就興高采烈地撲上來拉住他的手,嘟嘴撒嬌:“相公今天晚回來了半個時辰呢。”
溫澄海握住她的手:“但昨天我是提前回家的呀。”
美娘甩手嗔怪:“不管!你今天就是晚了,晚了要受罰!”
溫澄海無奈地笑了笑,伸手從袖子裏摸出一包糖餅,遞給美娘:“你昨天不是說想吃糖餅嗎?其實我是去買這個才耽誤了回家的時辰。”
美娘趕緊打開紙包拿出糖餅美滋滋地咬了一口,一下又心花怒放地抱住溫澄海:“相公對我真好。啊!飯菜都要涼了,我們快去吃飯。”
她拉着溫澄海一陣小跑,溫澄海跟在後面亦步亦趨,連眼角都帶着甜蜜滿足的笑容。
就這樣罷,也許這樣是最好的了。
吃飯的時候,美娘看見溫澄海面前有一盤琥珀核桃,頓時站起來端走盤子。溫澄海舉箸一怔,不解地問:“美娘你做什麽?”
美娘反而用一種更不解的神态看他:“相公你不是最讨厭吃核桃了嗎?”
溫澄海臉色一僵,須臾才含糊道:“……嗯。”
美娘又笑了:“所以我把核桃拿開不礙你的眼,我對你好吧相公?”
溫澄海點點頭,埋頭刨着白飯,味同嚼蠟。
她又把他當作那個人了。
因為當初延誤了治病,美娘又一直高燒不退,導致蘇醒過後神智模糊,以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就算記得的也零零碎碎。比如問她是誰叫什麽住在哪兒,她都能答上來:尤美娘,住在京城王家,家裏有爹爹、娘親和大娘,還有大哥尤文揚二哥王文淵。又問她認不認識溫澄海,她點頭說認識,她甚至還記得他和尤文揚是國子監同窗。
但若問她知不知道為什麽身在并州,她便搖頭:“不知道……相公你帶我來這裏的?你做官了?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醒來後丫鬟們都喊她溫夫人,她也就相信自己嫁給了溫澄海,而且她記得自己上過花轎,跟着一個騎高頭大馬的男人走了。
溫澄海還問她:“文揚現在在哪裏,你知道嗎?”
美娘皺眉:“哥哥應該在國子監啊。咦?不對,你都做官了,哥哥也該做官了才是,我怎麽會想不起來,怎麽不知道呢?嘶……”有時候冥思苦想多了就會頭疼,美娘難受地揉着太陽穴。
“沒事沒事,記不起來就算了。”溫澄海不忍見她痛苦的模樣,不再追着問其他事情,只是小心翼翼試探着最後一個關鍵問題。
“美娘,你記不記得一個人?金吾衛的小侯爺?”
美娘很幹脆地搖頭:“我不認識什麽小侯爺,他是誰?”
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慶幸,總之溫澄海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他溫柔地說:“我只是随口問問,你不認識就算了。”
原諒他并沒有看起來那麽高尚,他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他也想偶爾自私一次,為了失而複得的美娘,徹底自私一次。
晚上安寝,美娘鋪好床,走過來問看書的溫澄海:“相公你又要晚睡嗎?”
美娘好像只記得跟謝安平相遇之前的事情了,她的一切仿佛停留在了三年前。她是那個情窦初開的閨秀小姐,她邂逅了令自己怦然心動的謙謙君子,她如願以償地嫁給了他,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就像一場夢,一場她青春年少常做的夢。
溫澄海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道:“嗯,我還有些公文要批,你先睡罷。”
“哦。”美娘好像有些不開心,但她還是聽話地先去睡了,“你別看太晚了,早些休息。”
等到她放下帳子良久,溫澄海估計她已經睡熟了,這才放下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書本,打開櫃子抱出被褥,在榻上鋪好睡下。
寂月皎皎,溫澄海躺在榻上看着幔帳低垂的牙床,輕輕吐出一口氣。
又是相安無事的一夜。
這樣的靜谧,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過了幾天,美娘忽然不舒服起來,早晨起床就說胸口發堵,吃飯的時候聞到油腥更加難受,幹嘔了好幾次。溫澄海擔心她是舊病複發,着急遣人請大夫來看。
大夫診脈之後并不急于下結論,而是問美娘:“敢問夫人,這個月月信來了沒有?”
美娘糊裏糊塗搖頭:“好像沒有……我生病了,好多事不記得了。”
大夫又重新把了脈,撚着胡子慎重思忖,最後很肯定地說:“恭喜大人與夫人,夫人這是有喜了,将近三個月的身孕。”
溫澄海怔怔愣愣半晌回不過神來,但是美娘卻雀躍歡喜不已,捂着嘴差點哭出來。
“相公你聽見了嗎?我有身孕了!”
溫澄海自覺臉上的表情肯定很難看:“我聽見了……三個月。”
他救起她也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美娘看他反應如斯,有些失望地問:“相公你不高興嗎?你怎麽都不笑?”
“沒有,我很高興,我是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溫澄海輕輕抱住美娘,避開她打量的視線,忍着難過的情緒說道:“生下來吧美娘,我做孩子的父親。”
美娘嗔笑着拍了他背脊一巴掌:“說什麽胡話呢,你是我相公,當然是孩子的父親啊。”
☆、69
69、召回京奉命接人
自從知曉了身孕,美娘整個人容光煥發,經常撫着肚子自言自語,早早就準備起嬰孩兒出世要穿的衣裳來。溫澄海又請了一名有生産經驗的婆子來照顧她飲食起居,婆子除了教她孕婦須得注意的忌諱而外,還嘴碎愛打聽,仗着年紀大是過來人經常問些不害臊的話。
“夫人,懷孕頭三月最緊要,千萬不能有房事。”婆子陪着美娘做針線,一邊說話一邊好奇地湊上來問:“但大人這麽年輕,恐怕很難纏吧?”
美娘臉一紅:“沒有,相公跟我是分床睡的。”
她眉宇間隐隐有些憂愁,自打她醒過來,從來就沒有和溫澄海同床共枕過。他們之間其他地方都相處得很好,唯獨在這事上不像親密的夫妻,可若不是夫妻,她肚子裏的孩子又是從哪裏來的?
美娘總覺得在這完美的表象之下,似乎缺少了點什麽東西。
婆子直笑:“溫大人真體貼夫人,不過這男人太體貼又不纏人可不是什麽好事兒,好比我年輕的時候,生完老大才三個月,又被那死鬼纏着懷上了老二,生完老二又有了老三老四……我足足生了八個!”婆子神秘兮兮地說:“只要是男人就缺不了那檔子事,如果他不纏你了,要麽是年老體衰力不從心,要麽就是外頭有人。夫人您別怪老身多嘴,您雖然年輕漂亮、肚子又懷着大人的長子,但還是得防着那些小妖精,不能讓她們趁虛而入!”
婆子極力給美娘營造危機感,美娘聽了讪讪的:“相公他不是那種人。”
“溫大人的品性自然是好的,但這種事多個心眼總沒錯。”婆子拍着溫澄海馬屁,看美娘略微木讷的模樣一時不忍,拉過她說:“雖然不能有房事,但也不是徹底沒法,老身教你些管用的招數。”
傍晚溫澄海從衙門回來,照例先問過美娘身子如何,飲食是否正常。
照顧吃食的婆子答道:“夫人今天胃口好多了,中午吃了小半碗飯,炖的魚也吃了半條,還用了些燒茄子和一碟酸蘿蔔,午睡起來又喝了一碗紅棗山雞湯。”
美娘也很得意地說:“而且沒有吐,全部吃下去了。你摸摸,我肚子現在還是圓滾滾的。”
她拉起溫澄海的手覆在小腹上,溫澄海笑道:“确實是圓滾滾的。”
下人們布菜,婆子打趣道:“現在還不顯懷,等到七八個月的時候那才叫個圓,就像摟着個大西瓜!”
美娘聞言臉上洋溢着初為人母的欣喜笑容,溫澄海見之心中一動,遂俯□去把耳朵貼在她腹上:“我聽聽是不是會動了。”
妻子,有妻有子,他會真心對待美娘,也會對這個孩子視如己出,好好撫育他長大,教他讀書識字、孝敬父母……其實他失而複得的人生已經算是十全十美。
美娘垂眸看見他聽得認真,覺得有些好笑,伸手推他的腦袋:“三個月連形狀都沒有,哪裏還會動了,爺這樣子會惹人笑話的,快起來。”
還是和原來一樣孩子氣……美娘這般想,但忽然又覺得納悶:溫澄海似乎不是孩子氣的人……
溫澄海聽見這個稱呼揚起頭,帶着一絲訝異:“爺?”
“是啊,我以前不就喊你爺。”
可美娘細想之下也覺得蹊跷,她怎麽會用這種有些奉承的稱呼喊溫澄海?但是這個稱呼從嘴裏說出來是這麽自然而然,就像她曾經叫過了千萬次一般。不需要刻意,烙刻在骨子裏東西不經意間就流淌了出來。
溫澄海眸中似有盈盈淚光,他匆匆垂下眼簾,勾起唇自嘲失落:“是啊,爺……”
小侯爺,侯爺,爺……原來她一直認錯了人。
美娘不察他的異樣,很快笑道:“我沒喊錯啊,相公你是官老爺,但我不喜歡把年紀輕輕的你喊老了,所以就扔了那個‘老’字,你說對不對?”
“對。”溫澄海掩下心痛,揚眉溫柔如故,“我們吃飯。”
他默默地望着毫不知情的美娘,目光中含着絕望。所謂兩情相悅不過是自欺欺人、得過且過罷了,如果有一天她什麽都想起來……
不敢想象。
又是掌燈,溫澄海依舊要看書,美娘卻在鋪好床以後走過來,抽掉他手裏的書本。
燭光下她嬌豔動人,笑盈盈撒嬌:“我才是相公娶的娘子,晚上你該陪我。”
溫澄海推脫:“可我還有公文沒看……”
“反正天天看也看不完,幹脆都留到明天再說。”美娘拉起他往床邊推搡,“我床都鋪好了,相公快睡覺。”
看見床頭一對鴛鴦枕,溫澄海緊張得嗓子都啞了:“我、我……我們還是分開睡,我怕晚上踢着你……你肚子……”
“哪兒踢得到啊,你又不是橫着睡的!”美娘把他按着坐下,彎腰替他脫鞋,有些委屈地說:“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你再忙都要回家陪我,有次打雷下雨你還……”
明明是記得的事,臨到要說出口又想不起來了,美娘歪着頭冥思片刻,但實在覺得腦子裏亂得厲害。她謹記現在懷孕多慮傷身,索性搖搖頭不想了:“反正你要陪我,必須陪。”
兩個人并排平躺在床上,溫澄海不着痕跡地往床邊挪,盡量避開與美娘靠得太近。他屏住呼吸全身都繃緊了,仿佛一根随時要斷掉的弦。
美娘往他懷裏靠攏,腦袋倚着他的臂膀,把手搭上他的胸膛,這才微微嘆道:“相公,我覺得我病好了以後,好像有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溫澄海心頭“咯噔”一下:“……為什麽這麽說?”
“真的,很多事都怪怪的。”美娘把疑惑一一道來,“我們住在這兒這麽久,爹娘都沒有送一封信來問問情況,哥哥也是一樣,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還有黃莺,她是被府裏打發出去嫁人了嗎?除了你,現在身邊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也不熟悉。”
溫澄海極力掩飾住心虛,安慰道:“美娘你別多心,我們離京倉促,所以只帶了兩個家仆随行,而且你又生了病,這才不記得他們了。你若想念二老,等誕下孩兒我便請人把他們接過來……現在你有身孕,就別惦記那麽多了,嗯?”
美娘有些懊惱:“但我總是不知不覺要去想,想不起來又覺得很煩,我總覺得缺了什麽似的。還有相公,你為什麽不喊我小名了?”
“這個……”溫澄海被難住了,想了想才說:“我比較喜歡喊你娘子。”
“但我喜歡聽你叫我的小名,”美娘抱住他蹭了蹭,閉上眼睛說:“嬌嬌、嬌嬌……這樣喊多親熱呀,從你嘴裏說出來特別好聽。相公,快叫我一聲嘛,快點。”
溫澄海臉都憋紅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嬌……嬌……”
“诶。”美娘脆生生地答應,随後帶着心滿意足的歡喜睡着了。
溫澄海一夜無眠。
就在溫澄海為美娘記憶漸漸複蘇而心憂的時候,另一個說好卻壞的消息傳來。
聖上要召他回京,出任吏部侍郎。
溫澄海原先就得皇帝賞識,此次外放也只是為以後回京擔任要職作鋪墊,他是寒門子弟,若是升得太快必要引起世族的不滿,所以聖上打算借歷練之名讓他在并州待兩年,只待有合适的時機便重召回京,委以重任。
偏偏就是那麽巧,本來要等幾年才有的機會一下從天而降,謝安平捉拿貪糧案的一幹人等,從漕幫頭目口中得到線索,順藤摸瓜揪出幾位重臣要員,此案涉及貪污皇糧數目之大,牽連之廣震駭朝野。聖上一怒之下判處所有涉案官員砍頭示衆,其家眷或變賣為奴,或流放邊疆。而前吏部侍郎就在其中。
誰都知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着全國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而吏部侍郎僅在尚書之下,手握衆位官吏的命脈,是一個得罪不起的職位。有貪污案做前車之鑒,當今天子不想再讓世族子弟占據這個重要位置,于是寒門出身沒有幫派的溫澄海就成為了絕佳人選,于是皇上一道聖旨南下,即刻召溫澄海回京。
溫澄海手握聖旨郁郁寡歡,神思恍惚。傳旨官見狀小心翼翼問:“溫大人是否有什麽難處?”
溫澄海回神,搖頭:“沒有。有勞諸位大人了,請在舍下稍作休息,待本官收拾好啓程回京。”
傳旨官拱手道:“請溫大人盡快,聖上希望您速速回京。”
“……是,臣謹遵陛下旨意。”
美娘得知要回京了,有些吃驚也有些興奮:“相公,咱們不是才來了三個月嗎?這麽快又要回去了?”
溫澄海問她:“你不願意回去嗎?你若是想留在這兒,我可以上書請辭……”
“回去就回去吧,我無所謂。”美娘對并州沒有太多眷戀,但對家鄉卻有幾分思念,“其實回去也挺好的,爹娘不還在那兒嘛。還有皇上器重你是好事,你可千萬不能自毀前程,你要是推辭多掃一國之君的面子呀,這種事不能做的,聽見了嗎?”
溫澄海憂心忡忡:“但你現在有孕,實在不宜舟車勞頓。”
美娘摸摸肚子,笑道:“怕什麽呀,小家夥厲害着呢,我生那麽大場病他都沒事兒,豈會經不住小小路途颠簸?”
眼看左右推辭不過,溫澄海只得違心答允回京,他握住美娘的手,緊緊抓着:“但願罷……美娘,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美娘微笑:“那當然。”
當暑夏剛剛告別京城,迎來金色秋日的時候,溫澄海順利回到京城。此行因為要照顧有孕的美娘,原本半月的行程硬是被他拖到一月有餘,其中皇上還又發了一道催他回京的旨意,溫澄海只得送上奏折請罪兼說明原委,請求皇上再寬限一些時日。這時美娘已經是五個月的身子了,肚子裏的小家夥也剛剛會動,倆人都沉浸在歡喜當中,并不知道碼頭上已經等待了一隊前來迎接的人馬。
話說皇上看了溫澄海的奏折之後,不覺笑道:“這溫澄海離京時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回來時卻帶了個夫人,竟然還要生了?真可謂人不可貌相。安平你多學學別人,別成天在外面晃,還是先成個家要緊。對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沒?”
美娘已經失蹤了半年,謝安平率領人馬打撈數次未果,但他認為只要沒有屍體就不能證明美娘死了,所以依然還在找,從沒放棄。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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