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21)

味道被黃莺看見了,黃莺才有此一言。臭混蛋不要臉死了!

“我說真的!”黃莺一副認真表情,“小公子的眼睛長得跟侯爺一模一樣,而且也是看見喜歡的東西就霸占着不放,你瞧他吃奶的勁兒,誰敢跟他搶他就要和人拼命似的。”

美娘暗暗松了口氣,笑着吩咐:“你們快去門口看看爺回來了沒?”

臨近子時的時候,謝安平風塵仆仆回府了,他進屋脫掉披氅,洗了把臉朝美娘走去:“乖兒子,來讓爹抱抱。”

小家夥一到他懷裏就又哭了,謝安平懊惱:“怎麽爺一抱就哭啊?”

美娘理好衣襟,瞪他一眼:“你成天兇神惡煞的,他不怕你才怪。”

謝安平委屈:“爺以前是老虎現在是乖貓,哪兒兇了,說話都輕聲細氣兒的。”他哄了小家夥半天也哄不住,最後只能讪讪把孩兒還給美娘。孩子一到美娘懷中就止了啼哭,甚至還笑咯咯地伸手去抓娘親胸脯。

謝安平看小家夥霸占了屬于自己的地方,有些吃味,哼哼唧唧咕哝:“就知道吃吃吃……”

“爺說什麽?”美娘沒聽清,揚眉問話,謝安平連忙否認:“沒什麽,我剛在宮裏只是空腹吃了幾杯酒,肚子早餓了。”

美娘吩咐香槐:“那快上菜吧,再煮碗甜酒釀給爺暖暖胃。”

子時還沒到,外頭的爆竹聲轟隆震天,美娘見黃莺和香槐臉上流露出憧憬,便道:“把哥兒給我,你倆出去放煙花。”

黃莺香槐興沖沖告了安跑出去了,美娘懷抱睡着的孩子,看謝安平津津有味地吃餃子。掐指一算,她認識他都四年了,當年那個不着調又混蛋的謝安平好像不見了,現在坐在旁邊的這個男人,沉穩剛毅又顧家,真的算得上一位好丈夫。

許是美娘的目光太熱切,謝安平察覺了轉過頭來,問:“你老盯着爺看什麽?臉上有髒東西?”

美娘低眉含笑:“就是想多看看你,你比原來黑了。”

“黑了好呀,省得出去別人說你找了個小白臉。”謝安平大大方方跟她開玩笑,然後從懷裏摸出個細長的匣子,“送你的,打開瞧瞧。”

“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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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平但笑不語,但是雙眼緊緊盯着她,一副等着讨賞的傻樣兒。

美娘把小家夥放進搖籃裏,打開了匣子。只見裏面是張紙,紙上似乎寫了幾個字,還用的是朱筆,取出疊好的紙展開,美娘一看上面的內容,頓時怔了。

謝安平嘿嘿笑着抱住她,得瑟道:“全天下也就只有爺能求着皇上寫張條兒,把你擡成侯爺夫人。雖然不是正兒八經的聖旨,但卻是皇上親筆所寫,爺給磨的墨,這份恩寵是獨一無二的。怎麽樣?嬌嬌你喜歡嗎?”

美娘眼眶一熱,嗔道:“你何必花那麽大功夫去求這個,也不怕皇上笑話你。我連兒子都給你生了,你還怕我跑了不成?名分那些我又不在乎,再說你要擡我當正妻在府裏說一聲就是了,弄這麽大聲勢幹嘛……真是的!你就是閑着沒事自找麻煩!”

她裝模作樣捶了謝安平胸口幾下,趁機掩住眼裏的淚珠。

“爺就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天子親口許給我的正妻,保證誰也不敢輕看了你。”謝安平捉住粉拳,抱在掌心裏搓了又揉,“惦記了你十幾年,如今終于真真正正把你弄到手了,嘿嘿。”

美娘破涕為笑,生氣打他:“流氓!土匪!”

謝安平皮糙肉厚不怕打,反撲過去抱住她狠狠親吻。美娘輕輕閉上眼,品嘗他口腔中甜蜜的氣息,還有一泓真情。

她曾以為他們不過是虛情假意,貌合神離而已。

但是此時、此刻,她如夢初醒。

原來他和她,早已是情根深種,終成眷屬。

(正文完)

78、

謝安平最近很頭疼。

又是年關将近,兒子也快滿周歲了,應該取個正兒八經的大名,最好是一出口就能震住人的那種。他的小崽子,必須有個驚天動地威風凜凜的好名字,比如霸天、枭世、傲雄……

謝安平自認為想的名字很好,但在這件事上,一家人的看法迥然不同。

美娘翻他個白眼:“什麽霸不霸的,我不喜歡兒子以後像你一樣是個霸王!”

謝安平敢怒不敢言,小聲嘀咕:“爺什麽時候是霸王了……”

美娘斜睨他:“您不是,您沒有橫行霸道,您也沒有強搶良家婦女。”

……怕了你了還不行麽?!別翻舊賬啊!

“嘿嘿,”謝安平搓着手谄笑讨好,“那你替兒子取個名,爺都聽你的。”

美娘凝眉沉思須臾,忽然莞爾一笑:“都說賤名好養活,幹脆叫狗蛋。”

……

狗蛋……

謝安平頓時咆哮:“爺的兒子怎麽能叫狗蛋!傳出去笑死人啊!”

美娘眯起眼:“不是你說都聽我的?嗯?”

謝安平像只被霜打恹的茄子,一瞬間耷拉下眉梢眼角,諾諾道:“是聽你的……但這名字也太難聽了,換一個成不?”

“那就大牛、水生,随便你挑一個。”美娘不耐煩吐出幾個鄉下名字,抱起睡着的兒子走向搖籃,看樣子不打算再睬謝安平。

謝安平尚且沉浸在“爺的一世英名都要被兒子大名毀掉”的悲痛當中,但見美娘寬衣解帶上了床,登時兩眼放光跟了上去。

他張開雙臂擁住她:“嬌嬌,起名字的事不急,咱們慢慢商量——”

慢慢在床上商量。

“誰說不急?”美娘擺出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伸手推開他,“下個月大胡子要來吃兒子的周歲酒,如果讓他知道了小家夥還沒取名,你猜他會不會樂意代勞?”

謝安平一想到霍青城那個土匪岳父就寒毛直豎,冷不禁背脊抖了抖。

千萬不能讓兒子叫什麽謝漕幫謝土匪謝大王啊!

“所以,”美娘趁着他吓呆了把他推下床,噙笑道:“爺還是先把兒子的名字取好了再睡吧,圖個安心嘛。”

倏。幔帳拉下,美娘兀自歇了。

謝安平唉聲嘆氣去了書房,翻出古集找名字,咬着筆杆子愁眉不展。

美娘一夜好夢。

謝安平想不出好名字,美娘就不許他上床睡覺,這都快把小侯爺熬死了。反觀美娘卻一副“無人打擾睡飽吃好容光煥發”的模樣,甚至還有閑暇寫詩畫畫。

黃莺穿着件桃紅色的小襖子,端着盤盞進房,拍了拍身上的雪:“小姐的手冷不冷?來吃碗甜酒釀暖暖吧。”

美娘擱筆往手心裏呵了口氣,捧起熱乎乎的碗,連眉心也徐徐舒展開來。黃莺幫她收拾桌子上的字畫,便問:“您還沒想好給小少爺取什麽名兒嗎?”

美娘小口吸着酒釀搖頭:“還沒定。”

“哎,要是大少爺在就好了,他讀那麽多書,取個好名字還不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黃莺嘆息一聲,随即出去了。

美娘突然沒了胃口,放下碗推開窗戶,望着外面洋洋灑灑落下的雪花,心想尤文揚如今到底身在何方?

闊別四年,她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偌大的京城,只有謝安平跟她相依為命。他們的親人,都在哪兒啊?

雖然謝安平還是沒能想出令美娘心滿意足的名字,但美娘破例恩準他回房睡覺,喜得他手舞足蹈活蹦亂跳。

好不容易才得到娘子大人招幸的謝安平不敢得意忘形,所以只是在房外蹦跶了一會兒便沉眉斂目地走進屋,端正坐下。目不斜視如正人君子。

只有他知道胸腔裏那顆心髒跳動得多麽厲害,噗通噗通就快飛出嗓子眼兒了!

小家夥被黃莺抱去隔壁挨着睡了,美娘卸了頭面走過來,看見謝安平規規矩矩坐在那裏,自然而然就抱住他胳膊:“問你個事兒。”

謝安平眼角一跳:“說。”

現在動手動腳會不會被嬌嬌撓死啊?畢竟無功不受祿,他連名字都還沒想好呢!

“你名字是誰取的?”

謝安平沒料到她是問這個,有些愕然:“唔……應該是爺爺取的。你問這個幹嘛?”

美娘歪頭靠上他肩膀:“安平、安青,你們這輩兒是安字輩吧?那下一輩的字是什麽?想來想去也懶得想,不如就按字輩給兒子随便取一個得了。”

“那怎麽行!”謝安平努努嘴,“取名是一輩子的大事,哪兒能敷衍了事,名字取得好運道就好,你看爺,安平平安,就是有化險為夷永保平安的本事。你再看王文淵,聽着有點學識淵博的意思,卻是自己挖了個大坑跳下去,萬丈深淵永不翻身了。所以啊,取名不怕麻煩,必須精挑細選,大不了就先喊狗蛋兒呗,等開蒙了再說,還有好幾年時間呢。”

“呵!你還當真了!”美娘被他逗樂了,嗔笑着捶他一下,“我說你成心的吧?把自己往天上誇,逮着王文淵就使勁兒往腳底踩,他的名字是尤老爺取的,我的也是,你瞧不起王文淵也就是看不上我!”

謝安平捉住她的手揉啊揉:“怎麽可能呀,尤美娘這三個字太厲害了,天生尤物美嬌娘,一聽就很漂亮的是不是?好名字!”

美娘不吃他嘴上糊蜜這一套:“你弄錯了,我好像應該姓霍……”

“那更了不得了!”謝安平咂舌,“美得禍國殃民啊!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美娘瞪眼要打他:“你敢說我是禍水?!”

謝安平耳朵都要被擰掉了也不怕,嬉皮笑臉抱住她,嘴巴湊過去親吻:“爺心甘情願讓你禍害一輩子。”

越是逢年過節,掌管着金吾衛的謝安平也就越忙,宮裏大小筵席聚會頗多,京城來往的人口也絡繹不絕,他作為一支皇家衛隊的負責人,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兩年朝堂局勢看起來趨于穩定,晉國國力也蒸蒸日上,似乎有再創太平盛世的跡象。但身處漩渦中的謝安平卻敏銳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皇上無嗣,江山不穩。

雖然他自幼是皇上的伴讀,倆人年紀都未到三十,說起來立儲确實也不急于一時。但如今京城裏不着調的小侯爺都有了兒子,皇上守着偌大後宮卻沒有子嗣,實在是說不過去。以往還有太後耳提面命要抱孫子,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式,但自從去年太後薨逝,便再也沒人有膽子敢“提點”皇帝,更沒有人敢往皇帝心窩子戳刀子。

謝安平明白着呢,皇上那是心裏有人,想等着那人回來。

思及此處他很慶幸,慶幸自己不管是用搶的還是騙的,總算把老婆兒子都弄到手了。

但想到未來,謝安平又有些迷惘,他的靠山是皇上,若是有一天皇上怎麽樣了……他該何去何從?他該怎麽保護妻兒?

身為酷吏的謝小侯,得罪過的人恐怕數都數不過來,樹倒猢狲散,一旦他失勢,後果不堪設想。但如果要他想功成身退……恐怕早就有人懸着刀子等在家門口了。

既然退無可退,只好硬披着頭皮繼續往前沖了。

在臘月初八正是大雪紛飛的時候,謝安平卻又要帶着金吾衛出京了。前幾天北陲獻上的新年貢品剛剛到京,一并送來的還有睿王的請安折子,皇上沒有看折子,只是失神地盯着外頭雪花,許久才說:“難為他那麽小年紀了還在苦寒之地待得住,賞他些東西罷。”

謝安平心念一動,主動請旨願意親自把賞賜送到北陲,皇上也允了。于是謝安平集齊人馬不日動身,希望可以在年前趕個來回。

美娘得悉悶悶不樂,但還是悉數備好了他出門要用的東西,把他最喜歡的狐貍皮裘親自給他穿上:“路上照顧好自己,別受涼生病了,雪天路滑不好走,不用着急趕回來,安全最要緊。”

謝安平親昵蹭了蹭她臉頰,安慰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這回爺是非去不可,因為……總之有備無患,以後咱們就能高枕無憂了。”他咬着她耳朵小聲說:“明年你再給爺添個女兒,兒女雙全湊成個好字,多好啊。”

美娘害羞紅了臉,抿笑道:“等你回來才生得了!”

謝安平走了沒多久,美娘正要讓人阖上侯府大門,打算自己清清靜靜在府裏待上十天半月,可是還沒進屋行雁就跑來了。

“夫人,外頭來了個老道士,向咱們讨臘八粥。”

行雁不說這話美娘還真忘了今兒是臘八,她道:“廚房沒有煮嗎?給他一碗就是了,再給些舊衣服吧,天冷別凍壞了人。”

行雁領命就去打發人了,倒是香槐此刻問道:“夫人,以往二姑奶奶掌家的時候,每逢臘八都要在大門口搭棚子布粥,京城裏有名望的大戶都這樣,今年廚房肯定也是備下了東西的,要不咱們還是照舊?”

說來美娘真正掌家也沒多久,從前是懷孕了沒工夫管,現在生了兒子帶孩子更是沒有多餘精力,幸虧處處有香槐幫襯。所以她一聽就同意了:“行,以後遇上這種事兒你們照侯府的老規矩辦便是了。”

行雁領着人很快在侯府門口搭設草棚搭起鍋竈,不一會兒七寶五味粥的香味就飄滿了整條大街的上方,若是想吃誰都可以來讨一碗。聽黃莺說外頭很熱鬧,美娘便抱着孩子出門看看,看見很多人排着隊挨個領取粥飯,多數是無家可歸的乞兒,以及一些外出化緣的僧侶。

“起名字了沒?”

耳邊突然跳出陌生的聲音,把美娘吓了一跳。她回頭一看,只見一位中年男人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挎着拂塵,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懷裏的小家夥。他穿了身半舊的黃褐道袍,很樸素也很幹淨,面容清瘦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質。

美娘稍微後退,略略福身:“不知道長怎麽稱呼?”

中年道士視線還放在孩子身上,淡淡道:“你叫我岳公道長便是,孩子多大了?”

“快一歲了。”美娘直覺這個道長不是一般人,怎麽看怎麽像就快得道成仙的高人,跟街市上混飯吃的騙子根本不是一茬。

中年道士撚着胡子:“額瑩無瑕,一世榮華,目如鸾鳳,貴居人上。是個有出息的小子。”他先誇了小家夥兩句,接着話鋒急轉直下,“但眉骨棱高運途多舛,耳薄如紙命易夭折,這孩子長大怕是要經歷一番磨難啊。”

他三兩句話把美娘唬得心驚肉跳:“不……不會的,你是不是看錯了?!”

中年道士淡然地望了美娘一眼:“人命天定。雖然凡人不可逆天,但可以改命,給孩子起個好名字能夠擋災消禍。”

美娘算是明白了,這厮恐怕就是來訛錢的,先說一通好的讓你高興,再說一通壞的讓你擔心,最後他說有辦法解決,她也只能拿錢消災了事。

美娘倒不是心痛那幾個銀子,就是覺得一大早被神棍找上門晦氣,遂把臉一沉正要攆他走,卻聽這道士氣定神閑地吩咐:“拿紙筆來,送你個名字。”

等一會兒黃莺端來筆墨,中年道長挽起袖子,提筆蘸墨唰唰幾筆下去,頗有點筆走龍蛇的非凡氣勢,一氣呵成。

他扔了筆,理了理袖袍:“去者餘不及,來者吾不留。莫留下呵……”

道士留下了兩個字,什麽也沒要,只是吃了碗粥便潇灑遠去了。美娘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納悶喃喃自語:“不留,不留……謝不留?”

雖然覺得古怪,但因為算命這種東西玄乎得很,美娘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還是“不留不留”的喊開了。多喊幾次,倒也覺得十分順口。

除夕夜,謝安平真的沒能趕回來,美娘早在意料之中卻也不免失落。照舊擺上年夜飯準備了紅包,她和黃莺香槐一齊守歲,卻在臨近子時的時候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擾。

“定是爺回來了,快去開門!”美娘喜滋滋地出門準備迎接謝安平。

衆人始料未及,來人居然是溫澄海。

他表情沉肅,開門見山:“金吾衛在北陲雪山遇襲,謝大人傷重掉下山崖,同行的睿王也不知所蹤。皇上派我和羅将軍過去處理,我先來跟你報個信,你……要有準備。”

79、

準備什麽?

謝安平他……死了嗎?

除夕的煙花噼裏啪啦,彰顯了合家團圓的歡喜,美娘回想起去年此時她和謝安平懷揣着初為人父母的欣喜,期盼着天長地久的幸福未來,歷歷在目。

“呵……”

美娘發出一聲辨不清情緒的笑嘆,雙腿明明軟得快跌下去,可下一瞬又挺直了背脊。

“多謝溫大人特來相告,我知道了。”

溫澄海見美娘似乎沒有特別哀恸,怔了怔安慰道:“節哀順變。”

哪知美娘搖了搖頭,咬牙說出的話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堅定:“未見屍骨,我不信他死了。溫大人此去請幫我做一件事,把他帶回來……無論是生是死,帶他回來。”

随行的官兵催促了,溫澄海神色複雜,默了默才說:“我盡量。美娘,保重。”

送走了溫澄海,美娘木然走回屋裏,黃莺見她如行屍走肉般的神态,好言勸道:“姑娘別難過,目前都是溫大人的一面之詞,侯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您別急壞了身子,不然小少爺怎麽辦呢……”

“我知道。”

美娘抱起兒子,小家夥尚不知道父親生死未蔔,聽見外面熱鬧的炮竹聲笑咯咯,撲在美娘肩頭揮手歡笑。美娘緊緊擁着他,心酸呢喃:“不留……也許從今往後就只剩我們娘倆了。”

眼睛一閉,熱淚滾下來。

元宵節一過,緊接着就開春了,關于北陲之地的那場突襲也有了眉目。去年年底,與晉國相鄰的胡越部族內生變故,老汗王去世,大王子與三王子争奪汗王之位,剛好晉皇與三王子有些過節,自然不想看敵人登上王位,于是公然支持大王子。此番謝安平前去北陲,一是給睿王送封賞,二是掩人耳目與胡越聯系,暗中給予大王子支持。睿王親自迎接了謝安平,一行人在回城的途中,遭到胡越三王子兵馬的伏擊,護送隊伍被騎兵沖散,還好一支金吾衛的精兵掩護睿王和謝安平躲進雪山,卻就此消失了蹤跡。

以上事情都出自姜參事之口。金吾衛在北陲遭遇了慘烈伏擊,他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在邊陲養傷幾日就回了京城,美娘得訊急忙趕到衛府向他打探消息。

姜參事的腿傷還沒有痊愈,不能下床走路,只能在榻上欠了欠身:“屬下見過夫人。”

“你別起來,坐着就好。”美娘拉了根凳子坐下,焦急詢問,“姜大人,你告訴我實話,侯爺還有可能活着嗎?”

姜參事神色一黯,沒有正面回答:“我親眼看見侯爺與睿王掉下了雪崖,我來不及救他們,隔得太遠了。”

來時充滿了希望,此刻卻猶如當頭棒喝,美娘唇齒生寒:“可是并沒有找到屍首啊……”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看見屍體,她不信他死了。

姜參事抿緊了嘴,不忍打擊她卻還是選擇如實相告:“山上積雪深厚,有什麽也會被埋起來,那地方四月才會化雪,那時屬下會親自帶人再去搜尋一趟。”

也許他已經死了,陳屍在茫茫凍原荒野,幕天席地身覆白雪,等着被人找到。

美娘不敢再問下去,她蒼涼垂下眼簾:“我跟你們一起去。”

謝安平,你冷不冷?

謝安平,我會找到你。

謝安平,我帶你回家。

府裏的人雖然沒說,但黃莺和香槐都暗中備下了喪葬用品,全套的壽衣鞋襪放在箱底準備帶到北陲去,行雁還悄悄去棺材鋪訂了一副上好棺木,謝氏墓園也打好了招呼,讓人打理出一塊風水寶地來。所有人都在準備喪事,只是這一切都瞞着美娘罷了。

京城已經是暮春了,北陲來消息說積雪漸漸融化,雪山腳下露出了原本地貌,姜參事的腿傷也養得差不多了,于是衆人商量不日動身。

“姑娘,小少爺也帶着一起去嗎?這山長水遠的,萬一孩子禁不得颠簸生病了怎麽辦?”黃莺擔心美娘到了北陲受到打擊,又拖着孩子實在累贅,于是提議,“要不把小少爺送到霍老爺那裏吧,夫人會幫着照看的。”

美娘執意要帶上不留:“不了,我想帶不留去。”

黃莺不再勸阻,默默收拾好小少爺的衣裳。

是啊,不留應該去見父親最後一面的,如果還能見到的話。

就在美娘準備啓程的那日,侯府來了位不速之客。行雁開門,聽了來人自報姓名,趕緊把人迎進花廳坐着奉上好茶,又讓香槐去請美娘出來。

美娘聞訊連發髻都沒梳好,披着衣裳匆匆出來,看見花廳裏的清俊男人,脫口喊道:“哥?!”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眼前這人是尤文揚嗎?

尤文揚已經褪去了從前的書呆氣,取而代之是一股風霜磨砺的滄桑感。他看見美娘露出笑容,親昵招手:“美娘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哥!”美娘一頭紮進尤文揚的懷抱,緊緊勒住他,熱淚盈眶,“哥你終于回來了……這都多少年了?你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擔心死你了……”

尤文揚也反手擁緊她,憐*地撫摸她的後腦:“一別五年,我家小妹已經長這麽大了,美娘你還好嗎?”

美娘這段日子孤苦無助,想哭都只能忍着,這一切在看見尤文揚的時候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洩口,她伏在兄長懷裏失聲痛哭:“不好,一點也不好……哥,安平在北陲出事了,雖然官府還在尋找,但一直沒有消息,偌大的侯府就我一個人守着,我誰也不敢說,連娘都瞞着……哥,我害怕,真的害怕。”

尤文揚動了動唇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長嘆一聲,扶着美娘坐下:“難為你了,如今你有什麽打算?”

美娘哭了一會兒擦幹眼淚:“我想親自去北陲一趟,不親眼看見的話我是不會死心的。倒是你,當初說是和楊家哥兒一同去漠北做生意,一走卻幾年都沒信兒,現在回來了就不許再走了,我禁不起你們這樣折騰。”

尤文揚沒有拒絕,兄妹倆聊了許久,相互告知這幾年的狀況。原來尤文揚和楊家哥兒去了漠北以後是做販茶的生意,剛開始經營的有點起色,誰知碰上貨船在河裏翻了,滿船的茶都打了水漂,血本無歸。後來倆人又輾轉往北,想到深山裏收購獸皮出來販賣,但又跟帶路的獵戶走散迷了路,倆人在老林子裏亂竄碰到了猛獸,一路追趕被迫跳河,被水沖下一百多裏的路程才被人救起。兩人醒來後方知已經出了晉國的地界,流落到了一個不知名的部落,這裏靠近胡越部族的勢力範圍。尤文揚打算回晉國,但部落的首領擔心他們是細作,軟禁了他們不讓走,這一住就是三年……兜兜轉轉,直到最近他才有機會返回晉國,然後直奔京城。

直到黃莺抱着小少爺過來找娘親,美娘才驚覺日落西山了,今日肯定是無法動身離京,她只好通知行雁改期。接着美娘讓人準備飯菜,對尤文揚說:“哥你就先安心住下來,過兩天我把娘也接回來,咱們一家團聚。”

尤文揚點頭答允:“好。美娘,明天我去拜訪幾個老朋友,等事情處理妥當了我和你一起去北陲。”

美娘覺得尤文揚回來後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裏不同她又說不出來,只是覺得他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對她們娘倆自然是十分好的,見到不留的第二天就出去買了副金鑲玉的項圈送給小家夥,對她也依舊噓寒問暖,但有時候言語間似乎話裏有話。

“美娘,以後你有什麽打算?”這日尤文揚從外面回來,劈頭蓋臉就問了美娘這樣一句話。

美娘一怔,目光落在騎木馬的不留身上,神情溫柔又辛酸:“自然是好好撫養不留長大成人。”

尤文揚道:“我問的是你,不是不留。你今年才二十二歲,還這麽年輕,難道能守着兒子過一輩子?孩子長大了自然會娶妻生子,有自己的世界,那你呢?就守着這座空蕩蕩的大宅子老死?”

美娘被他說得心頭一顫,咬唇道:“那能怎麽辦……安平回不來了,我只剩不留,我不能扔下他。”

“不是叫你扔下孩子,只是你也要為自己想。”尤文揚低低嘆息,勸道,“重新找個好男人過日子罷,澄海他也沒有娶妻,你們還是有機會的。”

美娘一驚:“怎麽可能!哥,且不說我願不願意,單憑我如今是個寡婦,又頂着侯府夫人的頭銜,如何再嫁?溫大哥是個好人,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他應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這樣才般配。”

尤文揚在這件事上很執着,道:“你是侯爺夫人又怎麽樣?大晉哪條律法不準寡婦再嫁了?再說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兄長,長兄如父,我說能嫁就能嫁!美娘你不要有後顧之憂,姓謝的是怎麽強占良家婦女的衆人都知曉,你擺脫了他找到自己的幸福,這樣不是很好嗎?”

美娘連連搖頭:“不好!這樣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哥你別管我的事了,我準備後天就動身去北陲,安平屍骨未寒……我……”說着她又忍不住掉淚。

尤文揚瞟了眼傷心欲絕的美娘,淡淡說道:“澄海說了他不介意等你,美娘,明天你跟澄海見個面罷。也許你見了他就會回心轉意了。”說完他不給美娘否決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诶……哥!”

尤文揚一意孤行,請來了溫澄海,美娘也不好把客人攆出門去,心想遲早都要做個徹底了斷,便邀請他去涼亭一敘。

“溫大人。”美娘親手給溫澄海倒了一杯茶,“請用。”

溫澄海見她這番動作,想起多年前國子監門口的初見,恍如隔世。他不着痕跡垂下了眼簾,略有尴尬:“是文揚做東請我來喝茶,我不知道他是……打擾了你的話,我這就告辭。”

“溫大人留步!”美娘喊住他,連微笑都是那麽堅定,“如果我們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哥是不會罷休的。”緊接着她問:“上次送去的書信你收到了嗎?”

溫澄海有些苦澀:“收到了……也看了。”

相逢未嫁是前緣,還君明珠終不悔。

美娘不看他,低眉道:“我不後悔,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後悔,也不覺得遺憾。你們不要覺得我跟了謝安平是委屈不甘,其實我這幾年過得很好,也許當初我确實怨恨他,畢竟他輕易改變了我的一生,毀掉了我對後半輩子的期望。但我也很慶幸認識了他,因為無論我做怎樣的自己,在他眼裏都是好的,他都會喜歡,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包容我包容得這樣徹底。我在他面前不需要裝作賢良淑德的模樣,我脾氣壞就壞,善妒就善妒,小氣就小氣……他不介意,他*全部的我,僅僅就是我。”

“我從來沒想過可以活得這麽恣意,是謝安平給了我一切,就算他現在不在了……”美娘略微哽咽一下,擡眼卻依舊在幸福地笑,“我會靠着他留給我的東西過完下半輩子,不是因為我有多*他,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分享我跟他之間的回憶,或好或壞,酸甜苦辣,千滋百味,我都要一個人慢慢回味。”

就算謝安平死了,她心裏也沒有辦法再容納另一個人。

溫澄海默默聽完她的話,輕扯嘴角笑得卻有幾分苦澀:“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那天你請我一定要帶他回來,我便明白你永遠只會等着他了。”

言畢他站了起來,不知是因為難過還是失落,袖子拂落了茶杯,水滴滴答答留下來。只聽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你說你不後悔不遺憾,我卻……其實有時候我在想,我到底是因為真的喜歡你,還是因為謝安平是士族子弟而不甘心。千年以來寒門都飽受世家壓迫,也許正是如此,我才那麽急迫得想要勝過他,也許換一個人,我不會這麽執着。甚至,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俠客夢吧,救弱女子于水深火熱之中,大概是天底下最能夠滿足男人英雄情懷的故事了……”

美娘很高興他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她放得下的東西,他也放下了。她一如初見時那般稱呼道:“溫大哥,你已經是英雄了,天下所有寒門子弟的英雄。”

目送溫澄海落落大方離開,美娘一回頭看見尤文揚站在廊下,唇角笑容似有似無。

她走過去喚他一道:“哥。”還想說些什麽,又無從開口。

尤文揚卻若無其事問她:“明天啓程?”

不責怪她嗎?美娘微怔,點頭:“嗯,一早就走,你要是不想去的話,就在這裏等……”

“我跟你一起去,說好了的。”尤文揚始終挂着一絲莫名笑意,他在美娘肩頭一摁,帶着幾分唏噓感慨,“女大不中留啊……”

美娘納悶:“唔?”

尤文揚收回手:“沒什麽,我去準備些東西,明天走的時候叫我一聲。”

80、

從京城到達睿王的封地,美娘他們足足走了十天。盡管已經是春天了,這裏依舊荒涼,茫茫莽原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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