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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街的盡頭。此時正值午後,又不是趕集的時日,街上行人不多,父女二人拼了命地甩開步子奔逃。五月人小腿短,好在步子邁得快,還能勉強跟上葉昊天的速度。
但一個是文質彬彬的醫生,還背着一大包藥材,一個是十歲女童,若是直直往前跑的話,是無論如何都跑不過兩個壯年家丁的。又跑了一條街,他們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五月趕緊拉着爹爹轉進一條小巷,在巷子裏左轉右折地跑。
小巷子通向哪裏,他們現在是在往着哪個方向跑,五月已經搞不清楚了。兩面都是高高的牆壁,擡頭只能看見一片狹窄的天空,耳邊響着爹爹粗重的喘息聲,還有身後不遠處傳來的,隐約卻始終不曾遠去的腳步聲。五月自己也快跑不動了,但她知道,他們不能停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抓到爹爹!
轉過一道彎,眼前逼仄的視野豁然開朗,仿佛突然進入了一個小花園,園中有一座雲湖石砌成的假山,幾棵老桂樹。五月四面尋找着出路,卻發現這處居然是個死胡同,三面都是高大白牆,形成了一個類似小天井的地方。這“天井”唯一出口就是她和爹爹奔進來的地方。
葉昊天瞧見一面白牆上有道暗紅小門,知道這是大戶人家後門所在,這家主人怕還是有些身份的,連個後門胡同也修整得頗為不俗。
五月拉着葉昊天去爬那座假山,假山靠近高牆,從假山頂上可以攀到牆頭。葉昊天瞧出她的目的,趕緊拉住她:“不可,這是他人宅邸,擅自闖入的話……”
五月急道:“爹爹,若是躲進這宅子裏,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若是不躲進去,這就要被人抓去了啊,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
上一世,爹爹恐怕就是遇上了剛才那幾個人,就此喪命的。聽那個着湛藍綢衫之人的說話,他之前已經來過雜貨鋪訂貨,現在是來取貨的。今天她和爹爹在路上耽擱了,爹爹要比上一世晚了一個多時辰到雜貨鋪,那麽上一世爹爹應該是在那人來訂貨時撞上他的。
葉昊天也明白,此刻除了翻牆躲進這宅邸外,是沒有其他辦法了,一咬牙,輕推五月道:“月丫頭,你先上去。”
五月自小是爬樹下河,瘋玩慣了的,雖然這幾年較多在家裏讀醫書,很少出門去瘋了,但底子都在,三下兩下就爬到了假山頂端。她扶着假山頂端石塊,伸腳去夠那牆頭,只苦于腿太短,差了一點點,夠不到牆頭。
耳邊聽着巷口隐約傳來人聲,她一咬牙,腿一蹬,向着牆頭撲了過去。人倒是撲了上去,雙手也牢牢地抓住了牆脊,只是胸口肋下的地方,猛地撞上牆頭鋪的瓦片,被咯得生疼生疼的。她怕爹爹擔心,不敢叫喚出聲,忍着疼從牆頭上爬起來,跨騎在牆脊上,再轉頭回去,見爹爹也已經爬上了假山。
葉昊天雖然平時四體不勤,倒是手長腳長,因此從假山頂攀上牆頭倒是不難,難的是怎麽從牆頭下到宅子裏。他不下去,五月人小腿短更沒法下去。他只得雙手攀緊牆脊,将兩腿慢慢地沿牆放下去,直到整個人都吊在牆上了,雙腳還沒夠着地。他臉對着牆面,視線裏全是年前剛剛被石灰水粉過的雪白牆壁,有心想回頭看一眼腳下,好知道自己離地有多遠,卻被身後的大包袱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也看不到。
葉昊天還在猶豫,耳中聽見五月驚惶地喊着:“爹爹,他們找過來了!”
他心一慌,手一松,就從牆頭掉了下去,雙腳落地後站不穩,又向後倒去,好在背後有藥材包袱墊着,倒也沒摔疼。他剛落地,顧不上其他的,趕緊爬起來,向還騎在牆頭上的五月伸出雙手:“丫頭,跳下來。”
五月轉過身子,變成了面對葉昊天坐在牆頭的姿勢,再用雙腳一蹬牆面,就向着他懷裏跳下去。葉昊天雖然是接住了她,十歲女童的重量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且到底是帶着至上而下的一股沖力。這股力量撞得他向後踉跄了好幾步,還是站不住,又一次仰天向後倒去。
父女兩人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模樣好不狼狽!葉昊天怕壓着五月,生生又多滾了半圈,讓五月伏在了他自己胸口,自己墊在了下面。
終于停了下來,五月頭暈目眩地從爹爹胸口擡起頭來,入目卻是一雙烏鴉黑的緞靴,象牙白的滾邊纖塵不染。她向上擡頭看去,眼前站着之人,一襲玄色織錦對襟長衫,下擺繡着同色蝠紋。因為從下向上看得關系,面目瞧得不太真切,似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這時牆外響起喊聲:“那賊人躲進這個宅子裏了。開門!開門!”幾乎同時,那扇暗紅小門被敲得砰砰作響。那兩個家丁并不知曉自家主人和葉昊天的恩怨糾葛,只是聽了命令來抓人,便滿口賊人賊人地亂喊。
五月趕緊爬起身,葉昊天也爬了起來,他不曾看見背後那少年,聽見那些人找了過來,顧不得拍去身上的塵土就慌慌張張地拉起五月的手,想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五月扯扯他的袖子,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瞧瞧後面:“爹爹……”
葉昊天轉身才看見身後玄衫少年。他眼見少年衣料考究,氣度不凡,不由得暗暗叫苦,想不到這麽快就被主人家發現了自己翻牆的逾越之舉。他趕緊上前,拱手行了個禮:“公子見諒,在下并非賊人,只是為仇家所追,逃至貴宅後門,無路可走,不得已才,才……”他滿心羞愧,連說了兩個才,都沒法把“翻牆進來”這幾個字說出口。
玄衫少年瞧見五月向葉昊天使的眼色,仔細看了她一眼,才看向葉昊天,未及開口,他身後一個青衣小厮便喝道:“住口!擅自翻牆頭闖進來,還說不是賊人?門外那些人明明就說你是賊人。”
他瞄了眼葉昊天身後背着的那個已經壓得慘不忍睹的大包袱,又道:“你後面背得就是偷來的贓物吧?是不是被事主追得無路可逃了才翻牆進了我們宅子?”說着便上來拉葉昊天,“報官去!”
葉昊天急得拼命搖手,口中直道:“不是,不是,在下并非賊人……”
那小厮拉住了葉昊天,看向那玄衫少年:“少爺,您看是不是這就送他去衙門報官,還是先關進柴房,等老爺回來了處置?”
玄衫少年冷冷瞧了那小厮一眼:“你是當他和你一樣石頭腦袋嗎?有帶着這麽小的女童去偷竊的賊人?有這麽笨手笨腳,爬牆都爬不好的賊人?有穿着長衫去翻牆偷竊的賊人?”他連着問了四句,語氣卻并不強烈,調子冷冷的,似乎頗為不耐的樣子。
那小厮讪讪地放開了葉昊天,撓了撓頭:“是石硯搞錯了,那該拿他們怎麽辦?”
後門外那兩個家丁還在砰砰乓乓地砸門,一邊高聲呼喝着:“開門,開門!”
少年劍眉微皺,略顯狹長的雙眸裏浮起幾分厭煩的神色,轉頭對身後另一個小厮吩咐道:“竹筆,你從前門送他們出去。”說完拂袖便走。
竹筆背對着玄衫少年,沖石硯做了個鬼臉,取笑他瞎起勁,又被這府裏最難伺候的五少爺罵了。石硯悻悻地跟着少年身後,對竹筆也回了個鬼臉。
葉昊天突然開口道:“公子請留步。”
玄衫少年像沒有聽見一般,并不理他。葉昊天嘆口氣,向竹筆問道:“你家少爺,可是自小有心疾?”
竹筆奇道:“咦?你怎會知道?”
玄衫少年本已走出十數步,這時停下了腳步,轉身先是掃了一眼多嘴接話的竹筆,再看向葉昊天,雙眸微眯,顯得更加狹長:“你從何人那裏得知?”
作者有話要說:葉大夫問診時間到,收藏留言神馬滴都多多益善啊~
☆、兩張藥方
玄衫少年本已走出十數步,這時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葉昊天,雙眸微眯,顯得更加狹長:“你從何人那裏得知?”
聽到他的問話,葉昊天拍了拍衣袍,抖去身上的灰塵,不慌不忙地說道:“在下姓葉,并非從何人那裏聽來公子的情況。葉某從醫十幾年,适才離公子只有數步之遙,望聞之下,公子面色較常人少血色,印堂青白,身上有隐約藥味,如在下沒有猜錯的話,公子應是自小就患了心疾,從此之後就常服湯藥吧?”
玄衫少年轉身慢慢走了回來,在葉昊天面前兩步之處站定,冷冷問道:“葉大夫,你是想讨好我,好讓我庇護你們……父女?”他一邊說着,一邊睨了一眼五月。
葉昊天搖搖頭:“葉某并非故意讨好,也不敢奢求公子庇護,只是醫者父母心,見到患病之人,總忍不住多嘴幾句。”
少年冷聲道:“确實是多嘴。既然你醫術這麽高明,僅僅憑望聞就可猜出對方所患何病?那麽你倒來猜猜這病起因如何。”
葉昊天道:“望聞只能粗判,還需問切,四者缺一不可。”
此時後門突然沒了敲門聲,玄衫少年微挑眉梢,一臉不屑地說道:“看來那兩個蠢貨終于想起來要去前門了。葉大夫,此時你若是從前門出去,正好被他們逮個正着。”
葉昊天一時猜不透這少年的意思,不知他是不是要自己立馬離開這裏,也就沒有接口。
玄衫少年轉身向着石硯道:“你去前門,若是見到那兩個蠢貨,就告訴他們,剛才那父女倆已經被趕出去了,讓他們不要在門外狗吠,若再騷擾不清,就要派人去報官了。”石硯領命而去。
葉昊天心中感激,拱手道:“多謝公子搭救,葉某無以為報,只有一身醫術,願為公子診療一番。”
玄衫少年冷笑道:“你身為大夫,卻被人追得如此狼狽,多半是看病看死了人吧?”
葉昊天被他說中了心事,頓時臉色大變。今日着綢衫之人,之所以要追他,确是因為他診療時出的一條人命,但并非他診治失誤,其中另有緣由。
少年瞧見了他的神情,知道自己确實說中了他被追的緣由,便不屑地睨他一眼,哼了一聲:“我還想多活幾年,不敢叫庸醫給我診療。”
葉昊天一番好意卻被少年如此搶白,又不願在女兒面前解釋當年事由,神色便有些黯然。
五月幼時活潑調皮,前一世因爹爹死後不得不與娘親寄人籬下,稚弱女童無法反抗刻薄的舅母,暴虐的繼父,就此變得沉默寡言起來,總是掩飾內心真實想法,但娘親的死讓她終于明白一件事——不是你百般隐忍,就能讓他人放過了你,反而更加縱容了對方的暴虐。
不知是什麽緣由,她重新獲得現在的幸福生活,所以她對此格外珍惜,對于爹娘她會極力維護。她瞧見爹爹此時的神色,心中憤懑,忍不住就說道:“爹爹醫術高明,什麽病都能治好,又常常不收診費,村裏的人都感激爹爹呢!”
玄衫少年瞧了眼認真的五月,嗤笑道:“庸醫醫術雖差,良心也許是好的,治個風寒感冒、食欲不振之類的病都能藥到病除,被鄉民随便捧兩句就成了醫術高明的神醫了。”
五月難以容忍他人瞧不起爹爹,聽少年如此嘲諷,不由得怒極:“爹爹剛才只是看一看,不就看出你得的是什麽病了嗎?哪個庸醫會有這樣的本事?而且你身上的病要是容易醫治,就不會從小吃藥,一直吃到現在都沒有治好了,你剛才也就不會這麽驚訝,還特地走回來問爹爹了。你要是不相信爹爹的本事,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這樣嘲笑爹爹?”
平時少有人敢這樣對玄衫少年說話,因此當五月為葉昊天辯解時,少年的臉色就迅速陰沉了下來。
石硯察言觀色,覺得是拍少爺馬屁的極好機會到了,立時一叉腰,手指五月,大喝一聲:“住嘴!你這女娃兒真是無禮,我們少爺救下了你們,你居然這麽放肆地對我們少爺說話?口口聲聲地叫你你你,也不知道叫一聲公子。”
被石硯這麽一下搶了先,少年心中那股被冒犯而生的怒意反倒是就此平歇了不少,冷靜下來後,突然發現這女童說出來的話,條理分明,有理有據,便對她生出幾分興趣來,饒有興致地看這女童接下來會如何應對石硯的質問。
五月一時氣憤下,出言不遜,此時也有些後悔,那竹筆剛剛去往前門,若是這少年一氣之下,立時趕他們出府,就很可能會撞上那兩個家丁。她想來想去,還是該設法留下,讓爹爹為那少年診治,若是顯露高明醫術,到時候出言懇求少年派人送他們回家,就會安全不少。
她定神想了一下,對玄衫少年用緩和的語調說道:“月丫頭着急說錯了話,公子大人大量,一定不會放在心上。說到爹爹的本事,公子不如讓爹爹試一試,為公子搭一下脈,開出來的藥方你們可以先拿去請其他大夫看一下,要是對公子的病沒有好處,那不要吃就是了。”
玄衫少年半眯着眸子看她:“那就要看看你爹爹的醫術到底如何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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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入室,玄衫少年坐定,将右手手腕向上,往桌上一放,漠然看着葉昊天。他的手腕比之同齡少年,顯得纖細蒼白,皮膚下青色血脈清晰可見。
葉昊天也不多廢話,右手一伸,食中二指搭上少年略顯蒼白的手腕內側,雙眸也不閑着,仔細觀察少年的全身,靜靜十數息時間過去,他松開少年手腕,問道:“公子可是幼時發過水痘,高燒之後十數日,就有了胸悶、心悸、極度乏力、易盜汗等症狀?”
石硯臉上已經出現驚異神色,這醫生果然高明,居然連少爺幼時發過水痘都診得出來,須知這病是十多年前發的,早就痊愈了,自來只有在發病時,醫生根據異常的脈象來判斷病理,那有病好了之後這麽久還能從脈象上看出來的?
他雖驚訝,卻不敢出聲回答,先前葉昊天看出少爺自幼患有心疾時,竹筆沉不住氣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已經被少爺盯了一眼,估摸着今天整個晚上都不會好過了,少爺雖然不會真的懲罰他什麽,但冷言冷語地諷刺是少不了的,自己還是閉緊嘴巴,縮頭做人的好。
少年不動聲色,也不回答葉昊天的問題,其實也算是默認了。
葉昊天便繼續道:“外邪內襲,導致心脈受損,氣血皆虛,理應補氣養血複脈……不知公子現在所服湯藥,是何種配比?”
少年冷冷道:“先生開方便是,何必管之前的湯藥是何種配比?莫非是想要參考一下,在上面添減些無關緊要的草藥,以此顯示自己的高明?”
葉昊天知他還有些疑忌自己,不願讓自己先看到之前大夫所開方子,也存着試探之意,不過稱呼倒是改成了先生,應該是信了七八分,這少年所服湯藥,其實他也能猜出八成,索要方子只是為了保險起見。
他略作沉吟後道:“在下先開方亦可,只是公子先前所服湯藥,藥效仍在,且長年服藥,免不了傷肝損腎,因此在下要開兩張方子,需按着第一張方子服藥膳,調理內腑三個月之後,再按第二張方子煎藥服用。”邊說邊提筆書寫了兩張藥方,将墨輕輕吹幹後遞給石硯。
石硯哪裏看得來藥方,手中拿着兩張薄紙,眼睛不由得看向了玄衫少年。少年伸二指取過石硯手中方子,将兩張方子都看了一遍,挑眉道:“第一張方子且不談,第二張方子所列,和我之前所服湯藥大同小異,所用藥材幾乎一般無二,雖證明你并非庸醫,卻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談到醫術,葉昊天一改平日懦弱,侃侃而談:“君臣佐使,主病者,對症之要藥也,故謂之君。君者味數少而分量重,賴之以為主也。佐君以為臣,味數稍多,分量稍輕,所以匡君之不迨也。應臣者謂之使,數可出入,而分量更輕,所以備通行向導之使也。醫藥之微妙,并非大動幹戈,而在于調和通達,分量稍有差異,效果卻可天壤之別。”
少年放下藥方,低哼了一聲:“會背幾本醫書也不能證明你醫術高明。”
葉昊天誠懇地說道:“今日葉某出門是為了購藥,沒有帶針灸用具,不然可為公子針灸穴位,興陽通竄,胸悶症狀可減輕不少。”
石硯插嘴道:“你這不是說了白說嗎?”
葉昊天微微皺眉,卻仍然繼續道:“公子家境優裕,調養得當,當年所犯心疾其實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卻因擔心心疾複發,平日少有外出,常常在家中靜養,反而病根難斷。其實只要沒有心悸心慌等症狀,可以适當外出活動、散步,更可每日堅持習練太極拳法,增強自身機體,配合湯藥調理,日久可愈。在下再教公子一套按摩之法,每日堅持三次,可起輔助之效。”随後便将具體穴位一一說明,并演示按摩之法。
石硯一邊跟着做,一邊念念有詞,完了之後喜滋滋地說道:“還挺簡單的,少爺,石硯都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留一下言嘛~
☆、不像庸醫
石硯剛跟着葉昊天學完按摩之法,竹筆就從外面進來了,他向少年回報道:“少爺,那兩個家丁聽了我說的,半信半疑,一個探頭探腦地在對面街角張望着,還有一個不見了,說不定是去報訊或是去找人了。”
五月緊張地看向葉昊天,發現他面色發白,卻一言不發,心裏暗暗焦急,埋怨爹爹怎麽不趁現在這麽好的時機,向少年提出派人護送他們出去。
葉昊天有些讀書人的迂腐氣,之前說過替少年診療并非故意讨好,也不敢奢求他庇護,此時便羞于出口懇求,只想那少年先開口,偏偏那少年冷眼瞧着他,既不挽留也不相送。
五月等了一小會兒,見葉昊天和少年都不說話,還是急了,上前一步對那玄衫少年道:“公子現在應該知道我爹爹不是個庸醫了吧?”
少年道:“看起來不像庸醫。”
五月有些氣惱,看起來不像,那實際不還是庸醫嗎?這少年說話刁鑽刻薄,實在可惡,只是現在有求于他,不得不忍氣吞聲:“公子,爹爹既然已經為你開方,還教了你按摩穴位之法。他要是收你一些診金也不過分吧?現在我爹爹分文不收,只想求公子派幾個人護送我們回家。還請公子施以援手,救救我們。”
少年想了想道:“我倒是寧可付你們一些診金呢。”
五月氣惱地瞧着少年,卻見他眼中飛快閃過的笑意,突然恍悟他是在耍弄自己。她心中更是惱怒,他們父女有性命之憂,這少年還有心情開玩笑!然而她為了爹爹,對這少年的戲弄只能裝作不知:“送我們回家,對公子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卻能讓我們父女逃過大難,還請公子……”
少年不等她說完,突然回頭對竹筆吩咐道:“去拿一錠銀子給葉先生,再送他們出門。”
葉昊天與五月都聽得真切,他說得是“送他們出門”而非“送他們回家”,兩字之差,就是生與死的差別。葉昊天臉色蒼白,卻一言不發。五月咬着嘴唇,卻也不再懇求那少年,眼睛瞧着地面,心裏拼命地想着等下出門之後,該如何逃過這一難。
很快,竹筆雙手送上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先生,請收下。”
葉昊天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五月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對着他搖搖頭:“爹爹,我們不要。”這銀子若是收下,豈不是白白讓這少年看輕?
葉昊天平時為村民們看診,診金往往是象征性地收幾個錢,更常常收下米面雜糧、菜蔬山貨作為診金甚至藥錢。他本就不是貪財的人,更不會貪圖銀兩,只是聽到少年不肯施以援手,一時亂了神,見竹筆遞過來一樣東西,就下意識地伸手去接而已。這會兒五月拉着他的手,出言阻止,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低頭對五月笑了笑:“是,月丫頭說得對,我們不要。”
随後他整了整衣袍,擡頭正色對少年道:“今日擅闖公子府邸,本就是有愧于心,為公子診治開方,聊以謝罪,診金卻是不敢再收。”
玄衫少年瞧了眼五月,今日這小丫頭的言行好幾次都讓他感到意外。先前從地上狼狽爬起時,她顯得比她爹爹更為鎮靜,接下來面對自己的為難,她問答之間鎮定自若,遣詞用句完全不像這個年齡的小丫頭會說出的話,而這一次拒收銀兩的舉動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能養得出這樣的女兒,這個葉大夫也不是庸俗之人,看來與人結仇,應該另有緣由,若是真的被仇人所害,倒是可惜了,想雖這樣想,他卻揚眉道:“先生就算不收診金,我也不會送你們回家的。”
葉昊天也有些怒氣了,這少年委實有些過分,但他畢竟人近中年,又經歷挫折,不似年輕時候氣盛,便道:“葉某與公子素未平生,不敢勞煩公子相送,這就與小女告辭了。”
玄衫少年連站都不站起,不以為意地說道:“不送。”
葉昊天拉着五月的手,轉身出了房門。竹筆緊跟了出來:“先生不熟悉府中道路,還是讓竹筆為先生帶路吧。”
五月走了幾步,對竹筆道:“竹筆哥哥,你帶我們從後門出去好不好?”前門既然有個家丁守着,不如他們從後門走,也許還有逃走的機會。
竹筆被她甜甜的一聲哥哥叫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想了一下說道:“那就去後門吧,不過葉先生你們要稍等一會兒,竹筆先要去取後門的鑰匙。”
五月和葉昊天便在原地等候,誰知等了許久,都不見竹筆回來,兩人又不敢在府中亂走,怕被其他人當做賊人抓起來送官。
眼見得日頭漸漸西斜,院中樹影越拉越長,五月心中也是越來越焦急,聽竹筆之前所言,另一個家丁很可能是去報訊了,爹爹為給少年診治,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現在再繼續拖下去的話,等到那家丁找了人來,将前門後門的通路都守上的話,她和爹爹就無路可逃了。
她不由得心中怨怼那玄衫少年,爹爹好心為他診治,自己又百般懇求,他明明随口吩咐一下,就能搭救他們,卻僅僅因為感覺有趣而見死不救。是的,他只是覺得有趣而已,于這個富豪之家的少年來說,兩個人的性命,輕如草芥。
到了最後,還是只能依靠自己來渡過難關。
五月下定了決心,拉拉葉昊天的手,待他看向自己,便說:“爹爹,我們走吧,再等下去,等到那兩個家丁找來其他的幫手,我們就沒法走了。”
葉昊天猶豫道:“可是這是他人府邸,我們要是随意亂走,被當成賊人怎麽辦?”
五月使勁拉着葉昊天向後門方向走去,一邊道:“爹爹,就算我們被當成賊人送官,畢竟還有機會解釋,總好過被之前的兩人抓住吧?剛才過來時,路我都記着呢,這裏到後門距離不遠,而且也很少有人從這裏路過,我們還是趁現在快走吧。”
葉昊天從前只覺得五月聰慧,學東西特別快,今天卻突然覺得她言談舉止都極有主見,不知不覺間自己就聽從了她的建議,跟着走了起來。
兩人剛走出沒幾步,突然聽見一聲:“葉先生要去哪裏?”回頭朝聲音方向看去,原來是竹筆回來了,身後還帶着四五個護院打扮的男人。
五月用戒備地眼神看着他們,為何竹筆不是一個人回來,還要帶着幾個護院?葉昊天也覺出有些不對勁兒,将五月拉向自己身後護着。
眼見着竹筆越走越近,五月一扯葉昊天的衣袖,小聲道:“爹爹,我們快跑!”
葉昊天正想轉身開跑,卻聽竹筆說道:“我們少爺吩咐了,送葉先生和葉姑娘回家,這幾個護院會一直護送你們安全到家的。”
葉昊天意外之餘,大喜道:“謝謝,謝謝!”
五月卻有些懷疑,那個玄衫少年之前還百般刁難戲弄,怎麽這會兒就大發善心了?
竹筆繼續道:“先生就不用謝我了,還是謝謝我們家少爺吧!剛才讓葉先生和葉姑娘久等啦,只因為前門後門的外面候着好幾位呢,這會兒剛剛離開,大概是死了心,信了我之前說得話,以為你們早就被趕走了。現在出去剛剛好。”
五月這才恍悟,玄衫少年并不是想要為難他們,而是要等那些人走了之後再送他們出府。若是早早出去,就算有護院護着,一方面是不清楚對方會有多少人,另一方面,對方很有可能一路跟蹤他們,知道他們所住何處。少年先是讓爹爹為他診治,又讓他們在這裏久候,反複拖延,只為了讓門外那些人死心離去。
竹筆帶着他們一路走到前門附近,指着一頂轎子說道:“葉先生和葉姑娘請上轎。”同時送上剛才那枚銀錠,“這是所付診金,還請先生不要嫌少。”
葉昊天急忙道:“蒙公子派人相送已經感激不盡了,哪裏敢坐這轎子啊?這診金更是過多,在下只不過開個方子,不能收這麽多診金。”
竹筆道:“先生不必拒絕,少爺說了,若是真的能治好這長年病痛,這些診金還嫌太少。讓先生坐轎則是怕外面那些人還在暗中守候,要是見到葉先生從我們府中出去,保不準會以為我們和先生有什麽關系呢,要是以後找不到先生,來這裏找麻煩就不好了,之前拖着先生也是因為怕被牽連。這會兒時間不早了,先生還是快些上轎吧。”
葉昊天聽他這麽一說,倒不好拒絕了,想想對于這些富戶來說,一兩銀子也不算多大的事,再要推拒就是矯情了,何況此時他急于回家,這就接過銀子拉着五月上轎了。
五月本以為少年是出于好心,卻沒有想到他只是不想被牽連,平白惹上麻煩而已,心情驟起驟伏之間,便有些空落落的。
作者有話要說:何如的舊坑,歡迎入坑。
☆、初次坐轎
五月這是平生第一次坐轎子,剛進入轎中,她就瞪大了眼睛上下張望,見到側面有塊布簾子,好奇地掀起一看,才知道簾後是向外看的窗口,她怕被外面的人瞧見自己,趕緊放下布簾,不敢再亂動轎內東西。
轎子被擡出大門,搖搖晃晃地向着縣城外而去。沒等出城門,五月就頭暈起來,腹中郁悶翻湧,難受之極。
葉昊天見她臉色蒼白,神情異樣,心知她是不慣坐轎,于是拉過她的手,拇指不輕不重地按壓她手腕內側的內關穴,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再教她按住自己的虎口。
很快,五月感覺好受些了,呼吸間胸腹也輕松不少,暗暗記住了爹爹所教的穴位。轎中無事可做,她不由得回想起下午在縣城裏發生的事。爹爹比起上一世,要晚了一個多時辰到雜貨鋪門口,卻還是遇上了那個着湛藍綢衫之人,險些被他們抓到。
她心裏有一種隐約的不安,照理來說,她知道了上一世會發生的事情,就可以想方設法去改變,避免危險的發生。然而今天的事,讓她感覺,有些事仿佛命中注定,并非輕易可改。就如她之前偷了爹爹的錢袋,爹爹卻還是執意要去縣城一樣,她所做的努力,似乎只能稍微改變一點點事态的發展,而原來會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好在就算只有這一點點的變化,今天的事最終是往好的方向去變。
可是今天還沒有結束……
“月丫頭,還頭暈嗎?爹爹再給你按一下穴位吧。”葉昊天見她臉色仍然不好,便這麽問道。
五月雖然不安,卻不能表現出來,她對葉昊天擠出個笑臉:“還有一點暈,不過月丫頭受得了。”
葉昊天放心地點點頭,拉過她的手,在她腕上輕輕按壓起來。
五月又想到那個玄衫少年,起初在他府中,她信了竹筆的解釋,現在仔細回想一下,他根本就不是因為怕被他們父女連累才讓他們坐轎子的。這少年若是真的怕被他們牽連,一開始把他們趕出府去就行了。那兩個追趕的家丁眼看着他們父女是翻後牆進入他府中的,若是再瞧見他們被趕出門,又怎麽會以為他們之間有什麽關系呢?
就算如他所說,那麽轎子送他們到城門外就行了,何必安排好幾個護院,一路送他們回家?
五月唯一不明白的是,這少年将諸事都安排得極為周到,明明是一片好意,卻偏不說清楚,反而要擺出一副為難嫌棄他們的樣子,這人的性子可真是別扭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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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昊天和五月一早出門,照往常的情形,應該在傍晚之前就回到家中。葉程氏想着他們父女走了一天的路,一定疲累不堪,準備晚飯時,還特意多加了一個雞蛋羹,想這既好消化,又加營養。誰知直到日頭将落,也不見他們回來。她心中憂慮,卻還安慰自己,五月還小,許是路上走得慢,又或是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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