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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及細看車廂內情景,先低頭掏出袖中針盒,取出金針,正欲緊急施救,先把人救醒再說。擡頭卻見竹筆身後的冉隽修好端端地坐着,臉色如常,并無任何痛苦之色,反而微微揚眉,一臉自若地看着她,再看竹筆石硯兩人卻都面帶笑意。她頓時明白了他們聲稱冉隽修昏倒,只是為了騙她上車而胡謅的。

她臉一沉,轉身就想下車,竹筆趕緊攔在她前面,哀求道:“葉姑娘,求求你原諒竹筆前幾天的無禮,你要是不原諒,竹筆就要受罰了。”

五月一皺眉:“那件事我已經忘了,還談什麽原諒?既然冉公子沒事,我就下車了,你讓開吧。”

“可是姑娘一定要下車就是還在生竹筆的氣。竹筆給你磕個頭行麽?葉姑娘就別再生氣了。”竹筆哪裏肯讓她下車,那不是連月錢都跟着“下車”了麽?他說完就作勢要跪下來。

五月哪裏肯受竹筆磕頭,可是她也不能伸手去拉他起來,眼看着竹筆就快跪下了,急得她連忙道:“我不下車了,你別向我磕頭,我受不起。”

聽她說完這句,竹筆總算是放下了半顆心,前三個都做到了,接下來就是少爺的第四個要求了——不能出現在葉姑娘面前,所以他立馬轉身鑽出了馬車,回到駕座上:“葉姑娘快坐好,咱們這就上路了。”

他在駕座上揮鞭驅馬,心中暗喜,現在四件事情他全都辦到了,反正駕車時葉姑娘在車廂裏也見不着他,如果到了休息的地方,他等葉姑娘先進了客棧,他再進去就行。看來他的月錢是可以順利地保住了。

五月見竹筆一聽她說不下車,立刻轉身出去趕車,說話的調子裏還帶着洋洋喜氣,完全不見了剛才誠懇道歉的樣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很快她反應過來,冷着臉坐下,心中想的是,剛才竹筆說得做得那一套恐怕都是冉隽修的主意。這人表面看起來一本正經得很,其實本質就是個無賴。她這麽想着,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誰知他卻還了她一個微笑,氣得她轉頭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前幾日因為入V諸事,更新時間比較亂,抱歉了。

今後會隔一段時間發一章和主線無太大關聯的小番外,

一方面是防盜,一方面是博君一笑,諸位可以選擇不買。

從今日開始恢複19:08的更新時間,如其他時間更新,多半為修文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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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藥生香

好在冉隽修完全不提那天五月跳下馬車的事,非但不提那事,他連話都不說一句,反而靠在車壁上假寐起來。連石硯也往座椅上一倒,呼呼睡起大覺。

五月松了口氣,慢慢放下了心中那分莫名的緊張。因為被冉隽修一行跟着,她昨晚并不是在玉佩洞天中休息,而是睡在客棧裏,夜裏她一心想着要早些出發,便睡得警醒。這會兒車中閑着無事,搖搖晃晃地她漸漸也有了困意,只是畢竟在人家的馬車裏,她可不想當着兩個大男人的面睡覺。

為了忍住困意,她便要找點事情來做。為了輕裝趕路,她只随身帶了水和路上吃的幹糧,不過作為醫者,她始終随身帶着炮制好的藥材,以備不時之需,此時閑來無事便正好切藥。

她在椅面上攤開一塊幹淨的棉布,鋪上一張潔淨的厚紙,擺好一個小巧的鍘刀。接着打開裝藥材的包袱,取出一整支人參來,先用一把精巧卻鋒利的剪刀剪下參須,再用小鍘刀把參切成薄片。馬車搖晃,她切得很慢,但借着鍘刀另一側可調的擋片,她耐心地将每一片參片都切成了同樣的厚度。

将這支參切完之後,她将參須與參片分開用紙包好。接着她又鋪上一張紙,取出幾塊潤透的白芍,用鍘刀将它們切成比人參更厚一些的片狀。

各種藥材該切片的切片,該切段的切段,馬車搖晃,讓她的工作變得緩慢而困難,但她只當打發時間,也就完全沒有心焦或是浪費時光的感覺,等她把炮制好的藥材全部切完已經兩個時辰過去了。

包着藥材的紙包,每一個的邊角都稍加折疊,成不同的形狀,也就是她和爹爹看了才知道,這乍一看起來全都是一模一樣的紙包裏,每一包分別是哪種藥。這原本是她因為自己過目不忘才用的偷懶法子,不過藥鋪和醫館開得久了,爹爹也記住了這些小小的暗號,只要瞧見外面折疊的樣子,就知道是哪種藥材。

五月在掌中托着一個小小的紙包,出神凝視了許久,她想起了往日與爹爹在藥鋪醫館裏那些自在惬意,時有小小紛争的時光。

有一次為了一個疑難病症父女兩人争辯了大半天,最後還是不歡而散,然後兩人各自去翻找醫書,旁征博引,總之是非要說服對方不可。到了最後,兩人共同商讨出一個治療方案,倒是頗有奇效,最終還将那人的病因找了出來。

五月想得出神,一雙細長彎眉時而輕皺,時而舒展,到了最後,想到爹爹看着那痊愈的病人時滿足的神情,她臉上不由浮起一個溫暖的微笑。

·

冉隽修為免五月窘迫尴尬,待見她坐下後便閉眼假寐,同時輕輕踢了石硯一腳。石硯雖然常常說話不經大腦,但人并不笨,被冉隽修踢了一腳後,見他假寐,便也識相的倒下大睡起來,不過他倒不是裝睡,而是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冉隽修靠在車壁上,本來也是閉着眼,卻聽五月坐着的位置并不安靜,一直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開始他還忍着不去看,怕是萬一她以為自己兩人睡着了,正在整理身上衣物。若真是這樣,他看了就太無禮了。

然而到了後來,已經不是窸窸窣窣的聲音了,還有卡擦卡擦、克噠克噠有節奏的聲音不斷傳來,不似整理衣物的聲音。他終忍不住好奇,微微半張雙眸,瞧瞧她到底在做什麽。

原來她在切藥材,難怪他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藥味。

他本來微張眼眸,怕她瞧見自己裝睡,那就有些尴尬。後來卻見她一門心思全在手上藥材,便徹底張開雙眸,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切藥。放在平時,冉少爺那有什麽興致看人切藥,只是車上無事可做,無話可聊,只是裝睡未免太過無趣,他心道自己也就看着解解悶而已。

她低頭一刀一刀地切着,雙眸凝注,心無旁骛,這種神情他在另一人身上也曾看到過。那是他大哥讀書的時候,常常會有的專注神情。他幼時最喜愛做得一件事之一,便是趁他大哥專注讀書時悄悄走到他背後,然後“哇”地大喊一聲。第一次這麽做的時候,大哥驚得跳了起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笑得捶地,直到眼淚都迸出眼角都停不下來。

之後他便常常這樣去吓唬專心讀書時的大哥,每次都笑出了眼淚。母親為此嗔怪不已,說這到底有什麽好笑,又勸他別影響他大哥讀書。他置之不理,後來父親知道此事,把他叫去教訓了一頓,舉着戒尺狠狠打了他的手心一下,這是他第一次挨父親的打,為此還委屈得痛哭了一場。

那時他還幼小,還未生那一場大病,他還可以那樣縱情的笑與哭。

到了後來,被叮囑千萬不可以被驚吓着的,便成了他自己。不可以狂喜,不可以暴怒,也不可以傷悲。父親再也沒有對他說過類似“你看你大哥如此專注讀書,你長大以後也要如此勤勉。”這樣的話,母親總是怕他累着,這事也不許他做,那裏也不許他去,總是要他在房裏歇息。

父母再也沒有對他嚴厲過,只因為他們對他沒有任何期望,“你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其他事一樣都不需要你做。”這是他們從未說出口的話,他卻在十多歲時就已經懂了。

她把那些切好的藥材用潔淨的厚紙一一包起,包完之後,每次都會在紙張的邊角上折疊幾下。他微覺好奇,留心觀察之下,便發現不同種類的藥材,她折疊的方式與次數都會不同。于是,在旁人看來完全一樣的藥包,她卻能一眼從中找出自己所要的藥材。

看到她托着最後一個紙包出神,臉上表情生動,冉隽修嘴角亦帶起一抹淺笑,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一種偷窺到小秘密的感覺。

·

五月把所有藥材包用棉布裹起來,再放入包袱裏紮好,覺得肩膀脖頸都酸脹無比,掀簾看了看外面天色,原來已經日上三竿,她伸了個懶腰,扭動脖子活動手臂,動作做了一半卻突然想起這車內并非她一人,她切藥太過專注,非但忘了時間,也忘了車內還有冉隽修和石硯了。

她趕緊把手放下,往冉隽修的方向看了看。幸好他還在睡,臉上表情柔和,嘴角還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不知在做什麽好夢。

石硯也還在沉睡,微張的口邊還有疑似口水之物在亮晶晶反着光。

五月暗中松了口氣,趕緊把她因為剛才雙臂上伸而上移,此時在胸腹上難看地拱起的衣衫整理好,再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藥切完了,她也沒事做了,此時已近中午,她也覺得有些肚子餓了,便取出昨晚買的饅頭吃了起來。

冉隽修裝了半天睡,雖然五月極為專注,車內空間狹小,他若是動作一大,五月眼角餘光就能看見,因此這半天他基本都維持着一個姿勢,此時早就腰酸肩麻,索性動了動手臂,然後睜開雙眸,坐直了身子。

五月瞧了他一眼,又繼續專心吃自己的饅頭。

冉隽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晨出發得早,再走小半個時辰,就會路過一個小鎮,不如到鎮上吃飯吧。”

五月啃着饅頭默默不語,和冉隽修同行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盡快到達京城,但是也有麻煩就是她必須晚上要住宿客棧,這于她來說是本非必要的開支。而她所種藥草賣掉的話,雖然可以勉強維持吃飯與住宿的費用,但她還要考慮入京之後的食宿費用。

京城開支想必更為驚人。所以她在飯錢上是能省則省。

冉隽修見她低頭不言,知她所想:“葉姑娘不用擔心費用問題,既然我承擔下了此事,自然不會叫葉姑娘再在食宿上面破費。”

五月還是啃着自己的饅頭,她不想欠他太多人情,這一路上過去半個多月時間,難道都讓他請吃飯?若是換做以前冉府并未查封的時候,她倒不會和他客氣,畢竟爹爹的事情與他多少有點關聯。可是他現在家道中落,恐怕也無多少餘錢可以像以前那樣揮霍,更何況他此去赴京,還要在京中“活動”,那些開銷才驚人。此時他也更需要省錢。若是讓他請吃飯,說不定他為了面子還要擺起少爺的譜來,不肯節儉。

冉隽修不知五月所想,只當她是還在生氣,不想領自己的情,心中暗笑她性子太倔,倒也不再勸她。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到達小鎮,停在一家飯館前。

石硯被冉隽修踢了一腳,“啊”了一聲,從沉沉好夢中驚醒過來,看看四周。

“下車吃飯。”冉隽修說完便下車了。

石硯“哦”了一聲,急忙跟着他下車,下車走了幾步,突然止了步子,撓撓頭有些遲疑地問道:“少爺,葉姑娘怎麽不下車吃飯?”

冉隽修本想說她不一起吃,轉念一想改了口道:“你去喊她吃飯。”

石硯便回到車邊,站在車外喊道:“葉姑娘,下車吧,到吃飯的地方了。”

五月本想等他們進了飯館,自己便可以進入玉佩洞天休息,卻突然聽石硯的大嗓門在車外響起,不由得吓了一跳:“我吃過饅頭了,你們去吃飯吧。我等你們的時候在車上歇會兒。”

石硯卻不肯就走:“葉姑娘,一起出門就該互相照應,我們吃飯,讓你自己一個人啃幹饅頭可不是個事兒,你快下車來吧,不然我也不去吃了,你給我一個饅頭,我也吃饅頭。”

五月無奈,只能道:“我已經吃飽了,現在什麽也吃不下只想歇一會兒。這樣吧,中午就算了,晚上我再和你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那你說話快要算話,要是晚上還是啃饅頭,我就也陪着你啃饅頭。”石硯是個實性子,非要得了五月的肯定答複,這才進入飯館,四處一張望,見冉隽修和竹筆已經在一張小桌邊坐下,他便也過去坐下,對冉隽修道:“少爺,葉姑娘說吃飽了想睡會兒。不過她答應了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

冉隽修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心中苦笑,石硯說的話她倒是挺能聽得進去。

☆、讨厭吃藥

五月見石硯也進了飯館,便放下車簾。此時馬車內就她一人了,于是她一動念,進入了玉佩洞天。在草地上躺下,合起雙眸,攤開了四肢,什麽都不想,全然地放松。

經過她半年多的精心打理,玉佩洞天裏已經不僅僅有了藥田花田,因有些藥材是從樹上采集的果實或花、葉,甚至是樹皮,所以在湖泊一側是幾片枝葉繁茂的小樹林。微風輕輕吹過樹林與藥田,拂着草葉與野花,沙沙作響。

五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淡的青草氣與野花的幽香便滿溢了她的鼻間喉間,似乎連胸中也滿是清淡幽香,讓她心中舒爽無比。

不過她沒敢放縱自己在這裏多躺,雖然她說要在車裏歇一會兒,想必冉隽修他們就算要上車也會先在車外招呼一聲,而且她在玉佩洞天能清楚聽到外界的聲音。但畢竟這是與人同行,馬車又是停在人來人往的飯館門口,她可不敢托大一直呆在玉佩裏,只敢在裏面稍加休息。

她從湖中取了些水作為路上飲用後便趕緊從玉佩中回到馬車裏,在馬車內的長椅面上躺下假寐起來。冉隽修三人這一頓飯卻吃了許久還沒吃好,五月等他們上車等得無聊,不知不覺間真的睡着了。

冉隽修聽石硯說五月要在馬車裏歇會兒,知道她今日早起,怕是坐馬車坐得困倦,吃完飯還特意多等了一會兒,石硯要回馬車裏也被他拉住,三人又喝了壺茶,看看天色,再不上路的話怕要入夜才能到下個歇腳地方了,這才結賬離開。

竹筆逃不掉駕車的命,苦着臉爬上駕座。石硯瞧見他的臉色,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起來,正要再打擊竹筆幾句,卻被冉隽修盯了一眼,他心中雖然不解少爺為何盯自己,卻條件反射地趕緊收了聲音。

冉隽修走到馬車後側,先輕輕喚了兩聲:“葉姑娘?葉姑娘?”等了一會兒不聞馬車裏有回音,便輕輕掀起車簾一角,只見五月側着身子蜷在椅上,睡得正甜。

他回頭對石硯交待道:“葉姑娘睡着了,你去和竹筆說,讓他駕車時慢一點,別大聲吆喝。”

石硯這才想起吃飯前五月說的話,頓時露出一個恍悟的表情,去前面和竹筆說了聲後,輕手輕腳地上了車。

馬車慢慢啓動,雖然竹筆只是揮鞭,并沒有吆喝,搖搖晃晃的車身還是讓五月驚醒過來,她覺察到馬車已經不是靜止狀态了,立刻坐了起來。發現冉隽修和石硯都上了車,自己剛才居然睡着了,他們什麽時候上車的都不知道,也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睡着時是不是出了什麽醜被他們看到。她急忙拉好因為躺下而壓皺的衣服,再整理了一下頭發,臉卻不由自主地紅了。

冉隽修本想讓她再多睡會兒的,才沒有在上車前叫醒她,想不到她這麽警醒,馬車一啓動就醒了過來。見她整理衣衫頭發時滿臉紅暈,知道她害羞,便轉頭不再看她,掀起前面的車簾對竹筆吩咐道:“葉姑娘醒了,可以快些趕路了。”

五月感覺自己臉上發熱,為了掩飾這種尴尬,轉身掀起窗簾看外面的風景,見他們離飯館并不遠,才稍稍放松下來,想來馬車剛剛才行駛起來,那麽他們應該也才剛剛上車。耳中聽到冉隽修對竹筆說的話,已知剛才他為了讓自己多睡會兒,特意吩咐竹筆慢些駕車,再聯想到他們之前吃飯花了許多的時間,大概也是為了讓自己在車裏多歇息會兒。

她發覺冉隽修這人,如果他願意的話,做事可以極為細致周到,自己與他同車時,他也一直謹守禮儀,便對之後的赴京路程放下心來。

·

這天夜裏,馬車到了一處驿站,他們一行四人下車,訂了三間單間,竹筆與石硯共住一間。五月本來想要自己付房錢,冉隽修卻搶着付了,她堅持要給他房錢,他只是不收,五月也沒法硬塞給他。

定好房間,他們便去吃飯。

驿站旁邊有個小飯莊,是驿站班頭的親戚開得,提供路人飯食,菜色并不精致,不過借着親戚關系,借送信的驿車捎帶食材,菜都新鮮,份量頗足,口味也偏鹹重,最是适合旅人。

五月在桌邊坐下,見只有冉隽修和石硯坐在一起,心中有些奇怪竹筆去了哪裏。冉隽修點完菜後又問五月要點什麽,她平時一直在家吃家常菜,少在飯館吃飯,讓她點菜她也點不來,何況她已經聽冉隽修點了四五個菜了,就搖了搖頭。冉隽修便又點了個湯。

飯菜上桌,五月吃完自己的飯,見冉隽修還沒吃完,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回房,坐在一邊等了會兒。待飯吃完後,冉隽修叫小二過來結帳,五月便不和他争了。只是在他正要回房時,五月叫住了他:“冉公子請稍等,你這段時日是不是一直沒有服藥?”

冉隽修聞言停了一停,随後回身挑眉道:“今日隽修才知葉小大夫已經盡得葉大夫的真傳了。”

五月有些惱,她好心詢問,他怎麽又叫起她葉小大夫來了。她不理他話中諷刺,只指了指面前的桌子道:“冉公子請你坐下。”

冉隽修瞧了她一眼,終于還是走回飯桌前坐下了:“葉小大夫是要為在下診治嗎?”

五月不接他的話,只是公事公辦地讓他把手伸過來。冉隽修只得依言撩起袖子将手臂平放桌上。五月伸指搭上他手腕,只覺他手腕微涼,脈細無力,恐怕他停藥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冉公子,你為何擅自停了湯藥?”

冉隽修冷冷道:“不再犯病自然不用再服湯藥。”他所服湯藥中,其他幾味藥倒也方便,唯人參與龍骨均價值不菲,特別是龍骨,極為難找,價格更是高昂,他原來家境富裕,自然不成問題。但自冉府被查封之後,家中商鋪田産也都被封了,他便停了湯藥。冉老夫人心中憂慮丈夫入獄之事,竟不曾注意他自己停了藥。

五月不知個中緣由,聽他所言只當他像有些病人那樣自以為是,認為沒了症狀就可擅自停藥了,便耐下性子來說服他:“冉公子,須知你沒有再犯心疾是因為持續服藥的關系,如果擅自停藥,時間久了,還有可能會犯病。那我爹爹當年教你的按摩術你可每日都按着照做?”

“還在做。我只是讨厭再天天吃藥而已。”

五月不覺有些好笑:“怎麽會讨厭?有病就要吃藥啊。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小孩子那樣怕吃藥呢?”

冉隽修淡淡道:“每日吃藥,便每日都要想起一次自己是個身有疾病的人,這藥要吃一輩子,怎不讓人讨厭?”

五月愣了一愣,只覺他話裏帶着種自憐自傷的味道,她自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直至最近,每次見他都覺得這人自傲得很,從未見他流露出過這種有些脆弱的樣子。

她數年間行醫,見慣了生老病死,對他這種自憐自傷并不買賬:“冉公子,你可知這世上有比你病重得多的人,每日只靠湯藥來吊着命的,今日不知明日是否還能活。也有傷了四肢或是內腑,只能躺在床上度過殘生的人。你只是每日服藥就能如常人般行動如常,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

“如常人般行動如常?是能像你那樣爬樹還是鑽洞?”冉隽修冷笑一聲,起身離去,他為何要在她面前說那句話,白白叫她看輕,簡直是自取其辱。

五月也氣到了,她好心搭脈好心勸誡,他全當驢肝肺也就罷了,還諷刺她上樹鑽洞,她就是鄉下姑娘怎麽了,她自食其力行醫坐堂,鎮上許多人都喜歡她,這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憑什麽看不起她?可是冉隽修卻完全不給她還嘴的機會,直接回了房間。

五月憤憤地回到了自己房間,但是她很快又出了驿站,來到飯莊的廚房,向裏面的廚師借爐竈一用。

·

冉隽修回到房中,見竹筆坐在一旁似乎無所事事的樣子,臉上就是一冷。

竹筆剛才吃飯為了避開五月,是讓石硯盛了飯菜給他拿到樓上來吃的,不知冉隽修和五月在飯後發生的不快之事,但他向來機靈,看着苗頭不對,只怕冉隽修再拿前幾日的事情做由頭來訓斥自己,趕緊說要去驿站馬廄看看馬夫有沒有把馬照顧好,趁機溜出了房間。

他在馬廄磨蹭了好一會兒,實在是呆的無趣了,便慢慢地走出馬廄,從西側一條小道轉回到驿站前院,剛要轉過牆角,卻正好見到五月端着一個碗從院子外面進來。

他趕緊往牆角後面一躲,心中暗暗嘀咕,葉姑娘剛吃完飯沒多久,怎麽又端回來一碗東西?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滿滿一碗湯水,難道她之前沒吃飽?

他們的房間在驿站二樓,五月沿梯上樓,她記得冉隽修住得是丙字二號房,看了看門牌确認沒錯便輕輕敲了敲門。房內響起石硯的聲音:“來了,來了。”

很快房門打開,石硯見到五月,不由驚訝地問道:“葉姑娘?有什麽事嗎?進來說話吧。”邊說邊向側面讓了讓身子,好讓她進去。

五月搖搖頭:“我不進去啦,這是給你們家少爺的藥,你拿進去吧。記得喝完藥後把碗還給飯莊。”

她見石硯伸手接過藥碗,便道:“我回房去了。”說完便轉身離開。

竹筆遠遠地跟在五月後面上的樓,少爺只說不能出現在她面前,可沒有說不能出現在她背後。他在樓梯轉角見五月遞給石硯一碗東西,這一路上樓,他已經聞到了藥味,眼見五月回到了自己房間,就一溜小跑回到丙字二號房,在房間內找了一下,見桌上正放着一碗湯藥,便很是八卦地問道:“石硯,這是葉姑娘給少爺煎的藥嗎?”

石硯道:“是啊,剛煎好就送來了,還是熱乎乎的呢。”

竹筆向石硯擠擠眼睛道:“那少爺怎麽不趁熱喝了啊?”

石硯偷偷瞧了眼冉隽修,向竹筆招招手,竹筆趕緊湊了過去,石硯咬着他耳朵把剛才飯後冉隽修和五月吵過之事告訴了他。竹筆嘻嘻笑道:“這樣葉姑娘還特地去煎了藥來給少爺喝,可見葉姑娘……真是心善啊。”他話說了一半見冉隽修朝他看了過來,便趕緊改了口,只是臉上還是一付嬉笑表情,只因他知道少爺現在心情絕對不會太差。

冉隽修盯了竹筆一眼,卻沒說他什麽。再瞧桌上這碗藥,他伸手端起藥碗,觸手溫熱,把碗舉至嘴邊,鼻間還是那熟悉的氣味,這喝慣了的藥,今日卻變得不那麽讨厭了。

☆、誰賴着誰

五月一直謹記爹爹的話,醫者父母心。病人不管病情是輕是重,多少都有些郁悶煩躁,脾氣也就難順,覺得吃藥沒有效果拒絕再服藥的有之,認為大夫沒本事看不好的有之,自暴自棄不配合治療的亦有之……

可是不管病人如何鬧脾氣,作為醫者不能和他們一般,因一時之氣而不顧醫者的責任,還是應該盡量勸誡病人繼續治療,這是從醫者的良心,也是做人的道義。

所以盡管冉隽修看不起她,她卻不能就此不顧他的病情。她也知他雖然家道中落,卻還想撐着一份面子,既然他把她的食宿費用都搶着付了,她便以替他繼續治療作為回報,若是把藥交給竹筆石硯去熬,那兩個小厮不一定做得來生火煎藥之事,怕是藥還沒煎好,水先燒幹了這類事會層出不窮。所以她還是好人做到底,就替他把藥也煎好,送上門去。

第二天一早她還怕冉隽修因為讨厭吃藥而把藥倒了,趁着他不在時特意叫過石硯來問:“冉公子昨晚把藥喝了嗎?”

石硯笑嘻嘻地道:“全喝完了,從來沒喝得這麽爽氣過!”

石硯這一臉笑容讓五月莫名其妙,冉隽修喝了一碗藥,又不是就此痊愈了,他笑得這麽開心幹嘛?她疑惑地問道:“石硯,你有什麽高興事兒嗎?”

“少爺都停了快三個月的藥了,昨天才又開始肯喝藥的,我當然高興了。”

五月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了悟,三個月前……不就是冉府被查封的時候嗎?難道他不是因為讨厭吃藥,而是因為藥材的價格太貴,他已經承擔不起每日服藥的支出了?

爹爹開藥是因人而異,他在藥方裏開了人參、龍骨等高價藥物,是因為當時的冉府完全承擔得起,人參大補元氣、複脈固脫,龍骨則起鎮驚安神止心悸之效。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冉府財産全被查封,還需上下打點,用度肯定捉襟見肘,所以他停了藥。想想也是,都喝了好幾年的藥了,又怎會因為讨厭而突然停藥呢?

五月再見冉隽修時,眼睛裏就帶了幾分同情之色,心想自己藥田裏人參倒是種了,目前看來還需多種些。至于龍骨,那都是土裏挖出來的古物,有人偶然挖到了便去藥鋪賣,可不是她能種得出來的,雖然她這裏有些備用,卻不夠他天天服藥所用。好在龍骨可以用牡蛎殼代替它的大部分功效,她還可以擴種人參,一路上找藥鋪用多餘人參去換錢買龍骨。

冉隽修倒被她的眼光看得莫名其妙起來,感覺略有些尴尬,便輕咳一聲道:“昨晚上的藥,謝謝了。”他自己停了藥的事,已經有将近三個月了,連母親都沒有注意到,她卻察覺到了,還特意去煎了藥送來,讓他不喝也不行。昨晚的這碗藥雖苦,卻讓他心裏暖暖的。

這似乎是五月第一次聽到冉隽修對她說謝謝,吃驚之餘也有些欣喜,雖說她只是出于道義,卻不代表她不喜聽到病人的感謝之言。她微笑道:“冉公子不必客氣,昨晚你搶着付了食宿費用,我這也是投桃報李。何況爹爹說過,醫者父母心……”

聽到她說只是投桃報李,只是出于醫者的良心才為他煎了那碗藥,冉隽修不由自主地煩躁起來。不待她話說完,就冷聲打斷了她:“葉姑娘口口聲聲醫者父母心,然而你擅自離家,就不擔心你母親為你而憂慮焦急嗎?”

五月本來心中對冉隽修的感觀有所改變,卻不料他不但出言打斷,還語帶諷刺,不由得生了氣:“難道我什麽都不做,守在家中陪着娘親苦苦等待爹爹的消息,她就不會憂慮焦急了嗎?何況這一路上我都會報平安回家的。”

冉隽修哼了一聲道:“你從家裏出來時,就不曾想過嗎?若是路上出了事怎麽辦?”說她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呢,還是無知者無畏好呢?她天真而執着,若是認定了一件事,便一定要去做到,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五月心道我有玉佩洞天,自然不怕出什麽事,這是她無法說出的秘密,但她面對冉隽修不願落了下風,便微微揚了一下眉頭道:“這一路上有冉公子在,我還怕出什麽事嗎?”

“原來葉姑娘離開家時就想好要賴上我了。”

五月也知道冉隽修就是說話刻薄,本性并不壞,只是他這句實在過分,她哪裏賴着他了?到底是誰賴着誰?不是竹筆懇求,她怎會上他的車?她又不是他家的奴仆下人,也不用依靠他才能到京城,何必天天看他那張冷臉,受他的氣!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些,她才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呢:“冉公子,五月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賴上誰,從現在起就各管各走吧,五月就不耽擱冉公子去京裏活動打點的要事了,告辭。”

說完五月便起身一步跨至車門邊,伸手掀開車簾,只見車下土石飛掠而過,才記起馬車此時跑得正疾。她扶着車門想要喊竹筆停車,左臂卻突然被緊緊握住,并被向後拉了一下,耳邊聽到冉隽修叫道:“小心!”

冉隽修見五月扶住車門以為她要跳車下去,那天她就是不等車停穩就跳下了車,可那天車速不快加上石硯及時收住了馬缰。要是今天這車速她跳下去,必然要摔傷的。他情急之下便顧不上守禮,伸手拉住了她。

沒想到五月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把手臂往回抽,同時叫道:“放手!”

冉隽修沒防備她用力如此之猛,一時沒有拉住她,五月便因為慣性往車門外直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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