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将在今晚0點過了之後馬上發

才知外面已經完全黑了。她初次教人,所教又是自己最擅長的,加之肖恩學得投入之極,她不由得也忘記了時間。連菲奧娜在房裏點起了燈都沒有注意到。沒想到竟讓冉隽修和趙翰池找了過來。

她聽到趙翰池所言,心中一動,瞧了瞧冉隽修。他避開了她探尋的眼神,低聲道:“那就早些回去吧。”

五月不由得對趙翰池說的話打了個問號,這別扭鬼真的會擔心得不得了嗎?不過這麽晚了還不回去,真的是自己不好,她趕緊站起來,不好意思道:“我沒留神時間……抱歉,我們馬上回去吧。”

他們與肖恩、菲奧娜、神父道別,出教堂上馬車。

車內,趙翰池好奇地問五月道:“你今天都教了那西醫什麽?”

“認穴啊。”

“一個下午只教了認穴?他就記住幾個?這人可真夠笨的!”趙翰池評論道。

五月搖搖頭:“不是,肖恩太頂真了,什麽都要問清楚,若是上來就認穴,他要不了這麽久。以後應該是會快許多的,而且今日留下了手掌位置的穴位圖,他可以自己先對着圖記下名稱與大概位置。”

下午一開始認穴,肖恩就問經絡到底是什麽,在身體什麽部位,為何他先前解剖時只見血管、神經,從來未見過什麽經絡穴位,金針刺穴又是通過什麽原理來治病的。五月向他解釋了半天,經絡如何貫通人的全身,如何通過經絡來調整身體陰陽氣血的醫理。肖恩卻只覺得更為糊塗,五月也是第一次聽聞西醫的解剖學,非常好奇,亦向肖恩讨教了許久。

所以整個下午,多半的時間其實并不是在教肖恩認穴,而是兩人在讨論經絡與血管以及神經間的關系,而這些醫學術語,讓漢語流利的菲奧娜也大為頭疼該如何翻譯。三人連說帶比劃帶畫圖,肖恩終于暫時放棄在人體內找到與經絡對應實體的想法,先開始認穴,至少金針刺穴有實際的效果,那是他親眼所見。而通過這一個下午,五月對西醫的理論也有了初步印象。之所以忘記了時間,其實是因為她也非常投入而享受這種讨論的過程。

冉隽修瞧了眼五月,狀似無意地問道:“葉姑娘,剛才我聽肖恩直接叫你名字?”

五月點點頭道:“是菲奧娜說的,她和肖恩直接稱呼對方名字,老是叫我葉姑娘葉姑娘的,說起話來總覺得生分,她就直接叫我名字了,說是這樣說話就可以無所顧忌。”

冉隽修點點頭道:“那是西人的習俗。”言畢就不再做聲。

趙翰池忍不住想笑,故意問五月道:“六妹,我也想直接叫你名字行不行?”

五月道:“行啊。”

“五月。”趙翰池喚了聲她的名字,瞟了眼冉隽修,又道,“我再告訴你我的名字是哪兩個字,我是翰林的翰,墨池的池,翰林墨池取頭取尾,就是個書呆子的名字。”

五月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好,我記住了。”心道這個大哥可不是個書呆子,說話有趣得緊。

趙翰池見冉隽修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越發地想笑,忍得好辛苦。

回到侯府已經過了戊正,五月他們先去了趙夫人處,向她解釋了今日五月遲歸的原因,趙夫人放心之餘,帶着點責怪的口吻對五月道:“葉大夫現在獄中,我自是對你負有一份照顧的責任,加之我又是你幹娘,五月,你可不要怪幹娘說話太重,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沒長輩或是家人陪着,一個人在外面跑來跑去的就已經失儀了,今日又直到天黑都不歸家……”

五月自知理虧,低頭聽訓。

趙翰池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插嘴勸道:“好啦娘,五月也不是因為貪玩,是為了向西人傳揚我中華博大精深的醫術,過于投入而一時忘了時間……”

趙夫人忍不住笑出聲,嗔道:“臭小子油嘴滑舌的,就知道袒護你這新妹妹,我話還沒說完呢。”

“自己妹妹當然是用來愛護的。”趙翰池趕緊轉移話題道,“娘,我肚子好餓啊!隽修和我為了去找五月都還沒顧得上吃飯呢!五月也還沒吃吧?趕緊給我們弄點吃的吧。”

趙夫人自然知道他們沒吃,一直讓廚房準備着,他們一回來就通知了廚房,這會兒便吩咐丫鬟送了過來。

吃飯時,趙夫人對五月道:“五月,你和葉大夫一樣,喜歡行醫治病,幹娘也不阻着你,可是以後不可一個人出去,總要叫人陪着才行。”

五月點點頭。

“讓翰池陪着你本是最理想,可是他最近要準備詩會,等詩會過了又要回國子監去。好在隽修得閑,他和翰池情同兄弟,也可算你半個兄長,他又熟悉京城情況,以後就讓他陪你出診。另外再帶上妙音妙韻,哪有侯府家的孫女兒出門不帶丫鬟的?”趙夫人一口氣說完,不容置疑地把事情拍了板。

因回來得太晚,吃過飯後,五月把配好的藥材與湖水交予妙韻去煎,自己先為冉隽修針療。

趙翰池找了個由頭避了出去,臨走時對着冉隽修眨了下眼睛。冉隽修盯了他一眼,轉眸發現五月瞧見了他盯翰池的一眼,接着又回頭去看翰池走的方向。他有些許尴尬,舉拳放在唇前,輕咳一聲,卷起袖子伸臂給她。

五月微笑道:“冉公子和大哥的感情真好。”

“我和翰池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冉隽修此時突覺冉公子的稱呼頗為刺耳,那西人肖恩才見過她兩次就輕松地叫她五月,翰池也叫她五月,唯獨他像個外人似的,只能叫她葉姑娘。

他又輕咳一聲,低聲問道:“我和翰池一樣,直接叫你名字,可好?”

五月愣了一下,轉頭去取針盒裏的金針,低低地“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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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合手術

從五月晚歸的第二天起,冉隽修便成了專職護衛。五月除了替陳夫人以及她介紹的錢夫人治療以外,又多了一位病人——王家二小姐,她索性不再去醫館求聘,除了為這些夫人小姐上門治療之外,其餘的空閑時間皆在陶壺街三十七號度過。

除了讓肖恩背熟穴位名稱與位置,同時五月還要教他記住這一組穴位所屬經脈名稱,以及若用金針刺入,分別又有怎樣的作用。否則對于肖恩來說,單純背這些毫無意義發音組成的穴位名稱而不記作用,恐怕會前背後忘記。

只是這樣就苦了菲奧娜,她漢語雖然流利,卻只是日常對話,這些醫學術語換做對針灸之術毫無涉獵的普通漢人來說,都是難懂的,她卻除了要聽懂之外,還得翻譯成肖恩能懂的醫學術語。所以常常為着一個簡單的說明,三個人要來回确認無數次。

待五月教了肖恩一組穴位之後,又輪到肖恩教五月人體解剖學,這相對來說到簡單許多,因肖恩帶着一本厚厚的解剖學書,上面又多是圖解,菲奧娜只需把上面的注解翻譯給五月即可,五月又有得天獨厚的記憶力,幾日內已經學完這部《解剖學》。

冉隽修坐在一旁,瞧着五月熱切地與菲奧娜、肖恩連說帶比劃,雙眸中滿是興奮之色,一張小臉紅潤潤地,整個人都神采飛揚,這是她最擅長也是最熱愛的領域。他坐在一旁無事可做,突然頗有自己是個外人之感,百無聊賴之下,見到旁邊攤着一本簿冊,随意地攤開着,上面繪着一些圖畫,便起身走過去看。

這是菲奧娜在等五月過來時,随手塗繪的速寫本。她剛好和五月說完,見冉隽修走過去瞧自己的速寫本,便微笑道:“這是我畫的,你可以随便看,瞧瞧我畫得好不好?”

冉隽修聞言才拿起速寫本,回到座位上翻看起來。他以前見過西人的油畫,不過這樣的素描以及速寫是第一次見,此時又無其他事情,便一頁頁細細看過去。

菲奧娜翻譯得累了,五月便開始考較肖恩先前所學穴位是否都記住無誤,讓他用金針針端虛指自己臂膀上的穴位。

菲奧娜走到冉隽修面前的座位坐下,問道:“我畫得好不好看?”

冉隽修合起速寫本,遞還給她:“不錯。”

菲奧娜接過本子,順勢抱在胸前,撇撇嘴道:“我知道你們說話都很客氣,很好就是一般,不錯就是還過得去。我也知道我的畫技很一般。”

接着她很快露出一個笑容道:“不過我喜歡繪畫,不管畫的是不是好。對了,你會畫畫嗎?”

冉隽修本不想說自己會,但菲奧娜說話坦誠,他若是隐瞞,好像總有點對不住她這種坦誠的感覺,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點了下頭。

菲奧娜綠色的眸子中滿是興奮之色,亮閃閃的:“那你明天還來的話,帶你的畫來,讓我也瞧瞧,好不好?我喜歡你們國家的畫,很有味道。”

冉隽修搖頭道:“我的畫都在南延家中,安京這裏沒有。”來到安京這幾日,他不曾有過定定心心作畫的時間。這裏所存的也只有以冬隹之名所畫的一幅春江夜月,此時正挂在尚書府的書房牆上。

菲奧娜頗為失望,正想要說什麽,卻被外面一陣喧嘩打斷。

五月也聽見了聲音,轉頭望向門口方向,她這幾日聽菲奧娜說得多了,便知外面的人所說的也是西語,只是聲音模糊,分辨不清楚在說什麽。

肖恩起身走到診室門口,已經聽見走廊裏傳來的西人呼叫聲:“大夫!大夫在嗎?”

他用西語大聲應道:“我在。”同時向後退了幾步,讓出門口通道,很快幾個人擡着一個鮮血淋漓的傷者進了門,傷者左側整條褲腿都被鮮血浸透,還在不停地往下滴,沿路灑出了一條血點組成的曲線。

肖恩引着他們到房間中央的小床上,簡短地指揮道:“你們把他放下。菲奧娜去把燈點起來。”

接着他用一把剪刀,剪開傷者的褲腿,俯身檢查傷者的傷勢,同時問道:“他是怎麽受傷的?”

邊上一人回道:“他從高處摔下,左腳摔斷了。”

“他有沒有吐過血?”肖恩一邊問道,一邊洗淨雙手,用蒸餾水清洗傷口。傷者大腿骨折,有創口,這外傷還好處理,但他從高處落下,若是內腑有摔傷就麻煩了。

五月自從上次在安津聽聞肖恩說把腿縫起來,就把此事記在了心裏。肖恩看起來胸有成竹,這裏又是他的診室,她這次就當個旁觀者,正好瞧一瞧他到底是如何縫傷口的。

肖恩先給傷者止血,接着讓他喝下烈酒作為止痛麻醉之用,接骨之後,便是縫合創口。他先前已經煮沸了清水,把縫針鑷子等放在燒杯裏面煮着,此時熄了火,用一把鑷子取出縫針。

五月驚訝地發現,原來這根縫針并不是如金針或是繡花針那般筆直纖細,而是彎曲的,整根針彎成了一個半圓形,尾端倒是和繡花針差不多,有一個針眼,卻比繡花針要粗了許多。

只見肖恩又取出另一把煮過的鑷子,夾住一根米白色粗線,穿過彎曲縫針的尾端,仍然手持鑷子夾住針,把針頭刺入傷口一側肌膚,彎曲的縫針從皮膚下穿過,很快從傷口另一側肌膚下方穿出,再用鑷子夾住針頭順勢扯出,帶出針尾端的粗線,單手将粗線兩端打結固定。

五月這才明白這針為何要做成如此怪異的形狀,心中覺得這實在是個巧妙的想法。

肖恩娴熟地把傷者腿上綻裂的傷口一點點縫合起來,不消一刻,已經全部縫合完畢,接下來便是包紮傷口,固定斷肢。傷者暫時要留在肖恩的診室觀察一夜,為了不再打攪傷者休息,五月和冉隽修向肖恩告辭。

五月走到馬車邊正要上車,菲奧娜拎着裙子從教堂裏追了出來,叫道:“等一等。”

五月回頭看向菲奧娜,她卻是對着冉隽修說話的:“冉公子,你教我畫畫好不好?你們國家的畫。”

·

回程路上,五月好奇問道:“菲奧娜畫得好不好?”

她先前一門心思都在和肖恩互學對方醫術,雖然注意到菲奧娜與冉隽修有過對話,卻不知他們具體說了什麽,不過剛才聽了菲奧娜的請求,也大致能猜出他們大概是聊過繪畫方面的話題了。她于繪畫是完全不懂的,只是覺得菲奧娜替肖恩所繪手掌手臂雖然不甚好看,但頗有真實感,不知她是不是還會畫其他物事。

冉隽修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下道:“她所用技法是西人繪畫技法,我了解不多。”

五月又問:“你為何不願意教她?”她心中生出些許疑惑,難道他的畫技像某些家傳手藝一樣是不能外傳的?

冉隽修淡聲道:“微學末技,有什麽好教別人的。”

“可是我覺得你畫得很好啊!”五月有些遺憾,若是冉隽修也教菲奧娜繪畫的話,他就不至于在那裏覺得無聊了。她雖和肖恩說得熱切,也曾注意到他的神情,淡淡地帶着一點疏離,一點落寞。

冉隽修卻搖搖頭,不再接話。

·

這天夜裏,五月待妙音妙韻退出房間關上房門後,一動念進入玉佩洞天裏。

她的藥田在這大半年間不斷擴大,此時已頗具規模。因不少藥材取自于花朵或是花粉,這些藥田并不是單純的一片綠色,深深淺淺的綠色中,還有一片片紅黃藍紫的缤紛色彩,湖邊則種着各種水生或是喜濕的植株。

有些喜旱的植株,她用碎砂石鋪底,上面再鋪上厚厚一層土壤種植,以減少土中水分。還有些則直接種在細砂石間。

有些喜蔭的植株,她或種在樹下,或為其遮陰。

然而對于喜寒的植株,她卻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玉佩洞天裏溫暖如春,對于喜溫喜陽的植物來說,是最佳的福地,喜寒的藥草在這裏卻生長不良。還有些藥,本是生于山間,在高聳入雲的寒冷山頂,在那裏它們雖生長緩慢,其藥效卻比在這溫暖之地的癡肥樣子要好上許多倍。

五月環視着這玉佩洞天,只有平坦而廣闊的草原、湖泊,一直延伸到遠方。

若是這裏有座山就好了。

自從五月開始用意念從玉佩洞天中取物,相應地便也能向內移物,只是她嘗試過的物件中,最大的也不過是個藥櫃。

移山?怕是妄想吧……

但反正無事可做,試一試又又何妨?

五月坐下,全神貫注地想象。可是她很快就意識到,就算她做得到,她又該移哪座山?若是山裏有人,豈不是連那些人都一起移了進來?五月自嘲一笑,放棄了這種想法。

然而心中那個念頭始終揮之不去,若是這裏有座山……

因她從湖泊看出去,四處都是一般的景色,便從沒有想過去更遠處探索,現在想來,這玉佩裏面就像是道家所說的洞天福地,是一個與外面完全不同,又無比廣闊的地方,也許在這洞天福地裏的某個地方會有山巒存在?她心念一動,便離開了湖邊,在玉佩洞天內各處搜索。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她在玉佩外面,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而在這玉佩裏面,她卻能瞬息往來于各處。她越來越喜歡呆在玉佩洞天裏的這種感覺。

找到了!

五月欣喜地望着遠處,那天際一道暗色起伏,一直向兩邊綿延出去,伸向看不到的遠方。因為玉佩洞天裏面空氣潔淨,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清那一道道起伏的峰巒,頂端覆着皚皚白雪。

她正想過去仔細查看,卻隐約聽到妙音的輕聲呼喚:“六小姐。”歇了一歇,她又輕輕叫了一聲。

五月趕緊回到房內,走到門口問道:“妙音,有什麽事?”這時候已經過了子夜,若無緊急情況,妙音應該不會來叫她。

妙音回道:“夜深了,本來是不敢打擾小姐的休息的,但是有個叫芬格的西人,自稱是大夫,說是有很急的事情來找小姐,怎麽勸他回去,明日一早再來,他也不肯。”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肖恩救治傷者時,所有對話都是西語,所以非常流利而準确,為行文方便,直接以漢語表示。

後文也會有類似情況。

另:繼續求花花~求留言~愛所有留言的妹紙們~

☆、繪制木人

肖恩這麽大半夜的來找五月,并且無論如何都不肯先回去,是因為白天那個骨折病人。

那病人因傷口破損面積較大,術後傷口發炎,夜裏發起了高燒。這個時候,西醫雖然已經發現了造成傷口發炎的是某些微生物,并且在手術中采取了一些措施來減少細菌感染的機會,仍不能百分之百地避免術後感染。

肖恩給病人喝了退燒藥劑,并且不停地冷敷,卻仍然不能把病人的體溫降下來。情急之下,他想到那天在安津見到的工人,腿上傷口也很大,五月卻只是替他塗上了綠色的藥糊,還頗有把握地說可以生肌祛疤。他推測這種藥糊很可能會有抑制細菌的作用,就把傷者交給神父代為照料,自己急急忙忙地找到侯府來了。

五月本來就不曾睡下,聽肖恩說了因由,再想起趙夫人交待要帶着丫鬟,便帶着妙音妙韻和他一起匆忙趕去陶壺街三十七號。

這一番救治,她直到天亮才回到侯府。趙夫人知道此事後,雖然不太滿意,卻也沒說什麽。

因肖恩整晚未睡,白天自然不會有精神學針灸之術,五月便沒有再去教堂,上午正好她亦無需出診,便做起了早晨告別時,肖恩拜托她的做的一樣東西。

原來五月教肖恩穴位時,菲奧娜畫了不少穴位圖,卻零零碎碎不成系統,且這畢竟是平面的圖,有些穴位位置要結合兩到三張圖才能找到它的準确位置。肖恩便動了念頭,自己做了個兩尺多高的木雕小人,這木雕小人嚴格按照人體比例來做,外面塗上白漆,請五月在上面标出經絡與穴位。

五月從肖恩那兒帶回小木人時,是裝在一個硬紙盒子裏的。上午她休息好之後,便打開盒蓋,取出那小木人,誰知站在一旁的妙音妙韻同時尖叫起來,倒是把她吓了一大跳,差點沒把那木人摔到地上。

這木人是頗有些分量的,若是掉下去砸着腳可不是小事。五月小心地把木人放在桌上,回頭瞧了瞧妙音妙韻,見她們兩個滿臉通紅,把頭低了下去,不敢再看那完全沒穿衣服的木人,突然明白了她倆為何大叫。

五月學習穴位之時,已經見慣圖繪的裸身男子,所以見到這木人時,也一樣不以為意地取了出來,卻不料把妙音妙韻給吓着了。

妙音妙韻聽完她解釋,妙韻還是紅着臉不敢看,妙音卻偷偷地瞧過來,見五月已經調了漆,正欲往木人上面畫經絡,便勸道:“六小姐,雖然這是給芬格大夫學針灸之術用的,給人瞧見了總是不好……”

說着說着她臉又紅了,“奴婢去門口看着,萬一要是有人來了就大聲招呼,小姐就趕緊把這……木人藏好。”

冉隽修早晨起來,才知昨日五月半夜裏出府去救治病人這麽一回事,想來她一夜未睡,今日怕是不會再去教會了。果然整個上午妙音或是妙韻都不曾來過。待到了午後,他在府中信步逛着,走了一會兒卻發現自己走到了五月所住的小院前。

不知她有沒有起來?既然過來了,就進去打個招呼吧。

邁步入院,他見到妙音站在房門口,一見他便福了一禮,大聲道:“冉公子來了。”

冉隽修覺得妙音言行有些怪異,倒像是站在門口特意等着他來似的,再走到房門口,便聞到一股油漆味,同時見到五月從屏風後面匆匆忙忙走出來。

冉隽修瞧見她手上沾着黑、紅、藍三色油漆,不由半開玩笑地問道:“你在做木工?”

五月搖頭,直言相告:“不是做木工,肖恩做了個木人,讓我幫忙标上穴位。”她倒是沒覺得這木人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妙音卻硬是要門口去守着。這會兒聽到不是別人,而是冉隽修來了,她更沒必要藏起來了,他以後陪她去教會,總會瞧見的。

這幾日在教會陪着五月時,冉隽修已經見過不少他們所畫的穴位圖與解剖圖,一轉念已知妙音為何要守在門口了,不禁莞爾。再轉過屏風,他便瞧見了那個繪了一半的木人,不由輕聲笑了起來。

五月聽到他的笑聲,不好意思地說道:“我畫得不太好。”

那個木人上面,經絡按照陰陽,分紅藍二色細線,卻畫得歪歪扭扭,時粗時細,其上穴位用黑色圓點标示,然而沒有一個是真正圓的,還時大時小。更因五月不等經絡線上的油漆幹透就标上穴位,黑色油漆與底下紅藍兩色油漆互相滲透混合,成了髒兮兮的顏色。

五月于經絡穴位自然是認得極準,然而要用筆畫出來,還是畫在這立體的人形上面,對她來說就是件艱苦的事情了。

冉隽修提議道:“顏色混起來了,不如重繪吧?”

五月嘆了口氣,低頭道:“再畫也是一樣的結果。”

“我幫你畫可好?”

五月欣喜擡頭,他若是肯幫她,肯定能畫好這個木人了。

木人已經被畫得亂七八糟,首先要做的便是重新塗一遍白色底漆,覆蓋五月之前畫得那些線條與小點,接着就要等數個時辰之後,木人表面幹了之後才能繼續畫。

第二天一早,經過整整八、九個時辰,木人表面早已幹透。五月遣人去對肖恩說明繪制木人穴位之事,這天她也不去教會了。

等冉隽修來了之後,便開始調紅藍兩色的漆。一切就緒,五月取出金針,在木人上虛虛劃出一條經絡走向。冉隽修便沿着她之前所指,用描線所用最細的狼毫繪出一條粗細均勻的藍色線條來。

五月見他畫得這條線,纖細如絲,卻又順滑如水,且準确地與她所指位置重合,便滿意地微笑起來,她原來就知道他畫得好,早就該叫他來幫忙的,也不用白白浪費了昨日一天時光了。

金針針尖劃過木人哪裏,筆尖就如影随形地畫過那裏,時間配合得剛剛好,不過小半個時辰,主要經脈連帶旁支絡脈已經全部繪好。

五月欣喜地回頭看向冉隽修,卻突然發現他就在自己身後側極近的距離,那張清俊完美的臉龐離她只有半尺都不到,突然就撞入她的視線中,近得她連他每一根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對墨黑的眸子映着從窗外射進來的晨光,清湛無比,此時也正灼灼地對着她,眸中帶着幾分喜悅,幾分驚訝。

五月趕緊把頭轉向木人,臉頰卻在一瞬間火燙起來。

冉隽修倒并非故意輕薄。

先前兩人是一左一右地站在木人邊的。然而五月用金針在木人上只劃一次線,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緊緊跟随那根細細針尖所劃過的路徑上,生怕畫歪了地方,同時又要控制腕力,保持走筆穩定流暢,筆鋒均勻,線條粗細一致,這就不能離得木人太遠。

五月是右手劃線,他亦是右手畫線,不知不覺間便越靠越近,成了一前一後的位置,五月略微偏左些,他略微偏右。因兩人都投入全部心神,方才畫線時渾然不覺,見五月突然回頭,他也瞧向她的雙眸,才驚覺她此時就在自己身前偏左一點點的地方,幾乎就像是在自己懷裏一般,所差只是兩人并沒有真正碰到而已。

他見五月只是迅速回過頭去,卻沒有厭憎地避開,或是生氣跑開,心中一動,果真如翰池所說,她并不讨厭他是嗎?甚至,她是不是有點點可能喜歡他?

他在這個角度,低頭看着她,可以瞧見她柔美的臉龐曲線,鬓邊漏出幾縷發絲,垂在精致的耳朵邊,小巧圓潤的耳垂在明亮的光線下,仿若半透明的上好脂玉。而這“脂玉”,很快就變成了“血玉”——她的整個臉頰連帶着耳朵、脖頸,都迅速變得通紅,簡直快要滴出血來了。

五月慌亂極了,想要裝着沒什麽事的樣子,再繼續畫經絡,可是木人之上,經絡已經盡數畫完。她便低聲說:“該畫穴位了。”話尾卻可恨地帶着顫音。

他明明沒有碰到她。

可是,她的心兒狂跳,她的身體靠近他的那些部位,都有火燙的熱意,那些地方的肌膚,仿佛能夠感應到他灼熱的視線一般!

冉隽修亦心跳如鼓,這麽近的距離,他只要略微低頭,就能親到她精致可愛,此時變作粉紅色的耳朵。

他是真的很想親下去,他亦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雖然從不曾與女子這樣親近過,然而這種事卻是無師自通的。

可是他卻只是僵硬着脖子說了句讓自己接下來大為後悔的話:“要等經絡線完全幹透才能畫穴位。”說話聲音失去了平時的從容淡然,變得滞澀幹啞。

五月聞言便低頭走開幾步:“那休息一會兒吧……有點悶,我,開窗換換氣。”她走到窗前卻發現窗子明明已經開到了最大!

越發窘迫的五月不敢回頭,只站在窗前拼命吸氣,讓自己狂亂的心跳可以快些平靜下來。

原本在房裏的妙音妙韻還有竹筆,不知何時都不見了。

冉隽修放下筆,自己去茶案邊倒了杯茶,一邊大口喝着,一邊心中暗道,幸好沒有真的親下去,不然對她太過冒犯了,她若是生氣了該如何是好?然而想歸這樣想,心情卻不知該算是慶幸呢還是失落,異常複雜難解。

接下來繪制穴位的過程,便比較微妙了。

兩人都想裝作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彼此刻意地拉開了一段距離,五月側着身去用金針點穴位所在,冉隽修則伸直了手臂去畫上黑色小圓點。只是臉上神情都不甚自然,心思更是飄忽,眼神則再也沒有交彙過,始終一觸即分。

有時五月會漏掉個把穴位,這倒也好辦,再補上就是了;有時她用金針點過穴位所在時,冉隽修會沒有看清她點過哪裏,請她再點一次;而那些穴位點,因他伸直了手臂去繪,不似最初的經絡線那般均勻圓滑,有了些許大小變化。

這麽一來,失去了默契的配合,繪制穴位的時間便大大拉長了。

然而兩人倒是對此一致地沒有怨言。一天繪不完就繪制兩天,兩天繪不完,就繪制三天……

作者有話要說:

好後悔木有親下去……T T

可是如果真的親下去了,五月會發飙嗎?

不知道啊不知道~

☆、隽修回家

三日後,五月由冉隽修陪着再次來到了陶壺街三十七號。木人上的經絡穴位,經過這三天總算是繪制完成了。

肖恩打開盒蓋,一見木人便欣喜叫道:“太好,比我想的好,好許多!”

五月微笑道:“這還要多虧了冉公子,這些都是他畫的。若是讓我自己畫,恐怕你看見了是要退貨的。”

肖恩笑道:“哈哈哈!你們都要謝,沒有五月,冉公子畫不出,畫得好,也沒用。”

接着他轉身走到牆角,從一個大盒子裏取出木制的手、腳、頭的模型道:“還有這些,五月不來好幾天,我又做了,五月幫幫我……哦,對了,還有冉公子,請幫我。”

五月不由偷偷瞧了眼冉隽修,見他也瞧了過來,連忙避開他的視線,點點頭,應了聲:“好的。”

肖恩見這事定了,把手腳模型放回盒子內,對着五月招手道:“五月,來看這個。”

五月瞧見他那裏桌上放着個古怪的黑色物事,上方是一根傾斜的圓柱形黑色管子,管子下方有個方形平臺,便一邊走了過去,一邊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難道這也是西醫治病用的工具嗎?

肖恩示意她把眼睛湊到那個圓筒上端。

五月依言照做,往裏面瞧便見到許多灰色長圓形的小東西,似乎還在蠕蠕而動,不成規律地一簇簇聚在一起。她詫異地擡頭看向肖恩:“這是什麽東西?”

“細菌,讓傷口發炎,就是這東西。”肖恩頗為得意洋洋,細菌被發現的時間并不久,這樣高倍數的顯微鏡更不是每個醫生都能擁有的,他這一臺還是臨出海前好說歹說,以在異國發現新型細菌為由,再加上各種威逼利誘,甚至用自己那把最鐘愛的銀刀作為抵押,才從好友那裏“借”來的。

平時他桌上東西往往随意放置,這臺顯微鏡在不使用時,他卻是好好地收在一個皮匣子裏的。

“細菌?”五月訝異地重複了一遍,再次看向圓筒內,“可是我從未曾在傷口中看到過這樣的東西。”如果不好好處置包紮,嚴重潰爛的傷口可能會生蛆,蛆卻不是這種樣子的。

肖恩更加得意了,向五月解釋了細菌是微生物,并非肉眼所能看見,只有通過這放大物體許多倍的顯微鏡才能觀察到。

接着肖恩又興奮地取了一只燒杯過來,取了一點其中的淺綠色汁液:“你看,這是你的藥草,取出來。”他邊說邊把汁液滴到顯微鏡上的一塊玻璃片上,“等一下,你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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