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明争暗秀

當天晚上, 阿九做了個夢，夢到小時候父母剛離婚那段時間，每天上學都是無精打采的。

宋樾那會脾氣還不太好，也不怎麽和她玩, 幼兒園和她做同桌的時候更是懶得和她說話。

小宋樾那會兒就已經有了喜歡睡覺的苗頭, 經常在別人自由玩耍時一個人睡覺, 小阿九作為他的同桌總是自覺地幫他看老師看同學, 不能讓人打擾他睡覺, 因為她認為自己是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

父母離婚後, 阿九垂頭喪氣好幾天, 都不怎麽找小宋樾說話了, 有一天他突然睡醒，發現她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玩橡皮泥，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

幼兒園裏, 活潑可愛的小阿九每次都會得到老師的誇獎, 這幾天她卻蔫巴巴的，做什麽都打不起勁，被老師誇獎的頻率也少了。

小宋樾注意到這一點, 晚上回家和保姆側面打聽阿九的情況, 才知道她爸媽離婚了。

第二天上學, 小阿九還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傷春悲月，然後頭頂一重，她扭過頭，發現小宋樾就站在她身後，一只手笨拙地摸摸她腦袋，另一只手遞給她一袋小零食。

他在幼兒園裏從來不吃零食，今天卻帶了零食, 還把所有的都給了她。

兩人相對無言。

小宋樾坐在她身邊，看了眼垂着頭對零食也失去了興趣的她。

半晌。

小阿九聽見他說：“我已經半年沒有見過我爸媽了。”

小阿九擡頭。

小宋樾沒看她，垂着眼睛看她鞋子上一朵粉色的小花，手有點癢，忍住了。

“我爸媽有時候一年都不回家。”他說，“所以在我心裏，有沒有父母都一樣。”

小阿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雖然他選擇的方法是拿他的傷疤來安慰她。

她想了一晚上，他的爸爸媽媽确實很長很時間都不會回家，以前她甚至以為他媽媽就是他們家的保姆，後來才知道不是，也是因此，她對他總是很包容。

他的爸爸媽媽不在家，一定會有人欺負他的，所以作為他的好鄰居，她當然要對他很好，如果連她都不喜歡他找他玩，那他一個人該多寂寞？

小阿九不喜歡一個人，她讨厭孤獨，晚上睡覺都要媽媽陪，所以她總在想小宋樾晚上一個人睡覺一定會害怕，于是白天她便加倍對他好。

有時候他并不回應，有時候還會忽視她的好，但大多時候他都是默默地跟在她身邊，有一次她在幼兒園裏被大班的小孩欺負，是他一個人把好幾個小男生揍跑的。

盡管他也受傷了。

那天之後，小阿九更喜歡黏着他了，而這幾天因為父母離婚的事，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他說話了，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她家裏的事。

小阿九想到他提起父母一年不回家時的表情，冷淡漠然，似乎并不在乎這種事，或許是已經習慣了。

可是他才六歲而已。

小阿九有點難過。

之後幾天，他都會跟在她身邊，出去玩的時候會牽着她的手帶她過馬路，路上遇見她喜歡的玩具也會買下來送給她，即使不喜歡看幼稚的動畫片依舊會陪她一起看，在她睡着時會拿着多帶的一條薄毛毯蓋在她身上。

有一次謝青絮在公司加班，托鄰居家的保姆照顧一下小阿九，保姆便将小阿九和小宋樾帶回家，兩人待在一間房裏做作業。

晚上打雷下雨，小阿九有點害怕，謝青絮想帶她回家，小阿九看看小宋樾，她們要是走了之後他家裏就只有保姆了，可是保姆并不是他媽媽。

他會害怕打雷嗎？

小宋樾當然不害怕，六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打雷算什麽？

可小阿九覺得他害怕，心疼他，晚上非要留下來陪他睡覺。

小宋樾緊緊皺眉，并不情願，但是小阿九哭着鬧着非要和他一起睡，鼻涕眼淚都擦到他衣服上，他氣死了，卻沒有推開她，她說她害怕打雷。

小宋樾試圖把她自己身上撕下去：“你媽媽已經回家了，你要是害怕就和你媽媽睡。”

小阿九無視自家親媽的眼神，理直氣壯抱緊他：“我媽媽不喜歡帶小孩睡覺！”

小宋樾心想你媽媽不喜歡帶小孩睡覺，我就喜歡嗎？

僵持十幾分鐘，最終還是小宋樾選擇退讓，小阿九得以賴在他家。

之後三年，每當打雷下雨，阿九都會借口害怕打雷而賴在宋樾家。

……

H市也下雨了。

阿九被一陣轟然的雷聲驚醒，噼裏啪啦的雨聲裏，她朦胧的腦中殘留着小時候的回憶，整個人有些迷糊，分不太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手亂摸一通，找到手機，用力眨眨眼清醒過來，點開宋樾的聊天框。

-楚酒：阿月阿月阿月

-楚酒：你睡了嗎？

這個時間點他肯定睡了。

阿九睡不着，拿着手機等他回複，果然沒多久他的微信消息就發了過來。

-宋樾：？

阿九看見他的消息時，提起的一口氣驟然放松下來，摸着手機邊緣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她才初三，有一次謝青絮臨時出差兩天，阿九半夜突然肚子疼，她以為只是普通的肚子疼，就沒太在意，中間開玩笑似的給宋樾發消息說自己肚子疼明天要請假。

宋樾睡眠質量一貫不好，睡覺時手機都是靜音，一點聲音都很容易驚醒他，阿九的微信消息他自然沒能及時看見。

第二天，阿九疼的下不了床，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疼并不是普通的肚子疼，後來疼得連手機都拿不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失去的意識。

再醒過來是在醫院，闌尾炎，宋樾在她床邊坐着，眼也沒眨地看着她，見她醒過來，緊繃的眉眼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謝青絮早早便回來了，正在外面打電話。

阿九和宋樾默然對視，誰都沒有開口。

過了十幾秒鐘，阿九才小聲說：“你是不是被吓哭了？”

因為她好像看見他眼眶有點紅，不知道是哭的還是沒睡好。

宋樾說：“是沒睡好。”

那天之後宋樾手機一直都是正常模式，再也沒調過靜音，他淺眠，因此每次阿九半夜睡醒給他發微信時他都能及時醒過來。

或許是今天的氣氛實在适合回憶過去，阿九想起這件事的第一想法是給宋樾發微信。

-楚酒：你記不記得以前我闌尾，我醒的時候問你是不是哭了那件事？

-宋樾：不記得。

胡說，他肯定記得。

于是她更有精神了，坐起來，撈了個枕頭墊在後面，挨着床頭繼續打字。

-楚酒：你肯定記得！

-宋樾：不記得。

-楚酒：所以你當時真的哭了嗎？

-宋樾：你睡覺太多把腦子睡糊塗了嗎？

-楚酒：所以你肯定哭了，你害怕我出事才哭的對不對？

-宋樾：……

這有什麽因果關系嗎？

-楚酒：不用害羞嘛，哭了就哭了，誰還沒哭過？我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我也就見你哭那麽一次，還是因為我哭的，多有成就感啊！

-宋樾：你哭的次數倒是不少，我怎麽就沒有你說的成就感？

-楚酒：因為弄哭我的不是你啊。

之後幾分鐘宋樾都沒回，阿九等了會兒，有點困的時候他才回了個句號表示無語。

又是一聲雷。

-楚酒：又打雷了诶。

-宋樾：哦。

-楚酒：所以你害怕嗎？

-宋樾：？

-楚酒：唉，要還是小時候就好了，你害怕的話我還能去找你睡覺，可惜你都這麽大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這話說的，好像她已經七老八十了。

宋樾被她搞得沒有絲毫睡意，又回了個句號。

-楚酒：男孩子害怕打雷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克服一下就好啦，我先睡了哦，晚安阿月。

宋樾第三次回了個句號，他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麽，簡直能被她的颠倒黑白氣笑，小時候也不知道是誰雷雨天就非要往他家跑的，現在到她嘴裏反而變成他害怕打雷。

真能胡說。

宋樾捏捏眉心，緩緩呼出一口氣，随即垂下眼睫，指尖觸碰着手機屏幕，面無表情敲下兩個字。

-宋樾：晚安。

王靈靈演唱會後沒幾天宋樾便回去了，阿九在H市待到暑假末，每天晚上不厭其煩地發微信騷擾宋樾，感情上的“尺度”越來越大，從小心翼翼的試探到半遮半掩的暗示。

-楚酒：今天也很想你哦. jpg

-楚酒：今天也很喜歡你哦. jpg

-楚酒：今天你有沒有想我呀. jpg

-楚酒：想把你捧在手心. jpg

-楚酒：貓貓親親. gif

-楚酒：貓貓suki. gif

宋樾一張表情包走遍天下：多喝熱水. jpg

阿九一點也不介意，當場就拍了張喝熱水的照片發給他。

宋樾再次無語。

高三開學後時間越來越緊，晚自習也是全年級安排上，阿九和宋樾打算住校，這樣謝青絮每天的負擔就會少一些。

阿九這段時間心情極好，課業再多也依然活力充沛，就連八百米跑步測試都比去年的成績快了八秒鐘。

陸青雲說：“我觀你這幾日春風滿面，莫不是最近桃花盛開？”

阿九觀察四周，假裝扭扭捏捏地說：“桃花還沒有開，但是我在很努力地給桃花澆水，就等他自己慢慢開花了。”

陸青雲：“？”

她那桃花還需要澆水嗎？不是說一聲他就會自己漫山遍野地開花嗎？

陸青雲搞不懂他倆到底在搞什麽，只是每天看他倆明争暗秀會有點酸，好酸他們的青梅竹馬神仙愛情，這輩子起點就落後一大截，只能下輩子再争點氣投個好胎，找個竹馬玩養成了。

十一國慶假期，阿九和宋樾收拾行李回家，宋長空也抓緊時間跑過來蹭他哥的神仙氣息，争取今年能考個重點高中。

阿九平板上個月弄壞了，打算去買個新的平板，幾家店逛了個遍，沒挑好究竟買哪個款，最後選不下去了，幹脆買個和宋樾同款的。

掃碼準備付款的時候店員微笑說：“三位今天有沒有過生日的呢？今天過生日的話購買者可以減免三百塊錢哦，還會附贈一副耳機。”

“沒有吧？我們三個生日都不是這個月。”

阿九付完錢出去後，宋長空開始琢磨一件事：“13號是我生日，不知道到那時候還有沒有減免三百塊的活動，我可以偷偷用壓歲錢買個平板。”

阿九說：“那個時候活動應該就過期了吧？還有十天呢……”

說到這，她停頓一下。

宋長空不甘心，能省三百是三百啊，他返回店裏想問問店員這個活動持續到什麽時候。

宋樾懶得回去，手裏拎着阿九的平板紙袋，站在陰涼處，把曬太陽的阿九揪了過來：“愣着幹嘛？嫌太陽不夠曬？”

阿九表情有點奇怪，看看店裏背對着他們的宋長空，又看看壓着眼皮瞳仁烏黑的宋樾，默然片刻，試探性開口：“宋長空是按陰歷還是陽歷過生日？”

宋樾哪知道宋長空怎麽過生日，正要說不知道時，從店裏出來的宋長空恰好聽見這句話，立馬跟了句：“按陽歷啊，我們家都按陽歷過生日，日期好記，不會記錯。”

阿九便沒再多說，仿佛忘了這個事兒，繼續逛街買東西，逛了一半忽然對宋長空說：“正好你今天過來了，再過幾天就是你生日，那時候我和你哥肯定不記得……”

宋長空不服氣，想說我哥怎麽能不記得我生日？轉念一想，事實确實如此，宋樾每年都不記得他生日，去年還硬說他生日是十一月呢。

去年？

宋長空猛然想起去年生日的事，那會兒宋樾聽說阿九要和她班長約飯，面不改色胡說，硬是把宋長空十月的生日說成十一月。

宋長空：“……”

宋長空驚悚地看向雲淡風輕的宋樾，擠眉弄眼試圖勾起他哥的回憶：哥你是不是該祈禱阿九姐忘了去年的事？她要是突然想起來，到時候尴尬的可不是你嗎？

宋樾面無表情看他，眉頭一皺：幹什麽？

宋長空：……

宋長空看看阿九，她好似沒察覺到，心累地嘆了口氣，這兩個人該怎麽說呢？不愧是一對。

阿九提議：“要不我先給你買個生日禮物吧？”

接着看向宋樾：“阿月，你要給你弟弟買個生日禮物嗎？”

宋樾撩了下眼皮，眼底映着她笑眯眯的臉，随口道：“那就買呗。”

宋長空提着新得來的兩份生日禮物，戰戰兢兢了一路，到家後卡在胸口的一口悶氣終于吐了出來，急忙道：“哥，哥你忘了去年的事了嗎？！你騙阿九姐我生日在十一月那次！”

宋樾淡聲：“哦，忘了。”

“那你現在想起來了，就不怕阿九姐也想起來？”

宋樾正在倒水，聞言瞥他：“怕什麽？”

宋長空斟酌語言：“就是……你不是一直不想她知道你那個什麽她嗎？她要是想起來，肯定就會懷疑你當時為什麽那麽說啊。”

可不是麽。

宋樾想起什麽，嘴角慢悠悠翹起，側眸睨着他，哼笑了聲：“我反倒怕她不懷疑。”

宋長空：“？”

你們已經玩這麽野了嗎？

宋樾在等，等阿九什麽時候忍不住來問他為什麽騙她宋長空生日在十一月。

阿九也沒有讓他失望，晚上躺在床上，高高興興地給他發微信。

-楚酒：阿月，我問你一個問題。

-宋樾：問吧。

-楚酒：你有沒有什麽偷偷瞞着我的事情？

-宋樾：那可多了去了。

-楚酒：？

-宋樾：比如說趁你睡着時把你辮子拆成兩股，還在你辮子後面簪了朵花。

-楚酒：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有沒有小秘密那種？

宋樾看到這就知道她在試探什麽了，卻沒有立即暴露，坐在床上，背後靠着一只軟抱枕，好整以暇地敲字。

-宋樾：有啊。

-楚酒：比如說呢？！

這個語氣，明顯是在等他攤牌。

宋樾卻笑了聲，低下眼睫，手機屏幕映出來的光染上他含笑的眉眼，慢條斯理地回：比如說，其實我早上能起來，但是不想起。

-楚酒：？

-宋樾：再比如，你去年送宋長空的生日禮物現在就在我家的櫃子裏。

-楚酒：？？

-宋樾：再再比如，你闌尾炎那次，我真沒哭。

這算什麽小秘密？他分明是夾帶私貨。

阿九氣笑了，憤憤打字試圖用無理取鬧譴責他，就不信等不到他最重要的那個小秘密。

沒等她把長達五十字的譴責小論文發出去，他的微信再次推送過來。

-宋樾：還有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小秘密。

阿九手指懸在“發送”鍵上，久久沒有落下，盯着他這句話看了很久，臉頰漸漸地發燙，連心跳都有些不受控制。

明明沒有和他面對面，卻依舊為他的随便一句話而心動。

阿九悄悄擡手，用手背碰了碰臉頰，冷熱交替的觸感傳遞到大腦，身體的每一處神經末梢都開始興奮。

等了片刻，他的下一條微信終于發了過來。

-宋樾：等畢業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