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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柯想了想, “沒有,記憶裏就是我們幾個抱團,總在姜家附近要飯, 其他乞丐貌似都在那隔壁的一條街上,有的在鬧市區,有的在紅樓街那邊——姐,你問這幹啥?”
姜阮摩挲着下巴, “幹什麽你甭管了, 去, 準備吃飯去吧。”
看他這樣子, 估計那原主也是個老實人——乞讨也是門學問,能上大街的絕不會擠在居民區圖個溫飽, 大街上那來來往往的人群,加上京城這地界兒,作為商權聚集中心地域之一, 走兩步沒準就能碰見個豪主, 見人一段吉祥話叭叭一說,讨點銅板沒問題。
還有紅樓一條街, “紅樓”這名字其實不大準确,應該說是青樓,那條街滿滿當當的十幾家青樓, 且皆是高檔場所, 根據當初姜阮側面打探的消息, 每回随意進去一家店玩樂, 不消費十兩銀子出不來的, 全是喝的醉醺醺的客人,要是乞讨去那兒, 連哄帶騙的就能賺不少。
不過,鄰居們都頂着個如花似玉的臉蛋兒,沒去那地方也是好事,萬一被人瞧上了,恐怕“打蛇上棍”,今後就甩不掉了。
周柯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光是擦就擦了半天,他笑嘻嘻的說道:“我這頭發,要是在現代,估計讓無數人羨慕嫉妒恨了。”
“嘚!”秦畫不知道啥時候躲到周柯身後,忽然跳出來,吓了他一激靈,手裏的毛巾都快飛了。
“小丫頭,你幹什麽啊你!”
周柯是真被吓着了,人類應激反應說明裏有條,會下意識的動手揮退危險,見着是秦畫,他趕緊将打出去的手縮回來,可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又拐了個彎兒,伸手去糾她頭發。
秦畫眨了眨眼,往後一彈,颠颠的向後跑,周柯手裏的毛巾往石桌上一扔,也追着她跑。
不知道他這大長腿是怎麽回事兒,竟還跑不過一個小姑娘,院子裏上演起一幕“貓捉老鼠”,周柯是湯姆,秦畫就是那傑瑞。
姜阮看着兩人“你追我趕”了一會兒,在嬉鬧聲中笑了笑,起身走回房間等着吃晚飯。
……
京城六條街尾屬于縣城偏僻地帶,雜草叢生之處有個常年失修的破廟,廟宇占地面積不小,但建築破敗不堪,擡眼望去一眼便能使人覺得凄涼無比,甚至有些陰森。
常人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可對于無家可歸的乞丐們來說,這個破廟就成了為他們遮風擋雨的栖身之所。
乞丐們白日裏分散開,到縣城中各處繁華地帶乞讨要飯,等到夜深了,他們就回到廟裏休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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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的陽光從破門的縫隙裏鑽進,一條一條的印在積攢着厚厚土灰的地面與香臺上,被自然光“吵醒”的乞丐們紛紛睜開眼,因人群聚集,破敗的寺廟倒也不顯空曠。
乞丐麽,也沒個正經營生,不必早睡早起,他們通常正午後睜眼,歇息一會兒,等醒盹後才去“工作崗位”開始幹活,有的缺胳膊少腿,往地上一坐,不幹別的,就哭,好心人路過便會往破碗裏扔錢。
當然了,也不全是這樣的,有高級一些的乞丐,他們會編上幾個祝福語的段子,瞅見富貴人就唱上一段,大約都會給錢,要是不給,他們也有轍,吉祥話語氣一轉,立即變成咒罵,能罵到你祖宗十八代往上數好幾代,很多人為了封口,自認倒黴,也會給錢。
不願認頭的也有,那些人會回嘴罵,要麽還上手打,但你要是能追着人家,那乞丐算是白當了,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人能比日日上街讨口飯吃的他們更熟悉這地界兒,繞七繞八,不過幾息就能跑個沒影兒。
破廟的大門被一個看着十歲上下的小男孩打開,裏面說話的聲音随着風飄到門外。
“二子,你今兒去彙緣樓門口蹲着,小三,你去卿雲閣門口蹲着。”說話的是這片乞丐的頭子,人送外號七哥。
彙緣樓和卿雲閣皆是青樓,且是高端場所,消費水平低的人可進不去。
那叫二子的,約麽十四五歲,他站起來将地上的破布鋪蓋卷起來,放在佛臺供桌裏頭,他笑道:“讓我這鋪蓋也沾沾佛氣兒,交些好運——得嘞,多謝七哥照顧。”
群居的乞丐不能私自換地方乞讨,去哪兒蹲點都得乞丐頭子說了算,如果不聽安排,就會被轟出這個群體,只能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去“打拼”了。
做乞丐的大多身世凄慘,本就孤苦,飄飄蕩蕩,好不容易找到個家,幾乎沒有人會違背“家主”命令,越過那條線,也不想再次孤獨的生活,何況七哥為人不算刻薄,雖然有些小聰明也無大本事,但比那些踩斷小兒手腳,用殘疾小孩子博取路人憐憫之心,以此達到多賺錢目的的乞丐頭子好太多。
小三是個跟二子差不多的少年,聞言就笑了,指着他那滿是黑黑污漬的鋪蓋大笑:“沾好運?我看你是癡人說夢呢,就你那塊臭布,佛祖早嫌熏鼻子了,想扔又扔不了,回頭将噩運倒你一頭!”
“呸呸呸!說啥吶你!白日裏我讓鋪蓋沾佛氣沾好運,晚上躺在上頭睡一宿,可美了,好運氣全都能跑我身上來,哼,昨兒彙緣樓老鸨還給了我倆雞腿呢,連賞錢都多出好幾百文。”小三斜眼望他,“不信問七哥!”
七哥伸手虛虛指了小三一下,笑道:“難道不是彙緣樓老鸨怕了你這張名嘴?”
做生意的掌櫃都怕晦氣,乞丐在門口叫嚷辱罵或是鬧鬧哄哄打攪客人便是“晦氣”的其中之一,青樓當然也如此。
樓裏那麽多漂亮姑娘和貴客,萬一污了人家的眼可咋整?
所以說,去青樓蹲守的是好活計,老鸨怕麻煩,一般用酒肉和銀錢打發乞丐,就當是變相的交保護費了。
七哥又安排了幾個乞丐的工作崗位,完事兒大手一揮,讓孩兒們去幹活了。
小三剛走出門不過一刻,又小跑回來。
“怎麽?”七哥問。
小三指了指門外,“頭兒,有個男人已經在咱們這破廟和六條街轉悠了三天,我每次都能碰見,您看……”
七哥皺着眉,身上打滿補丁的破褂子随着他大步前進,衣擺招搖,竟是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感覺,“你早怎麽不說!我去看看。”
他前陣子聽到北城的同行說,有貴人看上了這塊地方,想做好事,可能要重新翻修寺廟,請得道高僧坐鎮,重新聚集香火。
本朝的皇帝崇尚道法,佛教式微,但并無命令禁止和尚傳教,所以很多信佛的百姓還是會時不時回去北城的小寺廟禮佛。
說是有貴人發善心,修繕這寺廟,不過是想聯合那些和尚賺香火錢罷,如果寺廟有主,那他們這些混飯的乞丐就會被趕走,無處所居了。
呵!這幫貴人,貪得無厭,已經有了不菲的身家,還要惦記這破敗的一畝三分地,簡直貪得無厭!
在寺廟門口和三條街轉悠的男人恐是貴人派來,提前查探情況的小咯羅。
小三正羨慕的望着七哥的背影,心想,他什麽時候能成為他這樣的乞丐頭子啊,聽到對方的話,他頓時委屈道:“不是尋思再觀察觀察嘛,确定了再同您講,萬一不是呢,豈不是耽誤了您的工夫。”
七哥:……
我謝謝你的體貼了!
姜阮女扮男裝,在六條街這片溜達了兩日,今日是第三天,按理說,以乞丐頭子的警惕之心,怎麽也得出來找她了,人咋還沒來呢,要是此法行不通,那她得換個招了。
想着想着,打遠處走來兩個乞丐,前面的高壯一些,衣衫褴褛,但帶着一股子氣勢,雖說在姜阮看來只有一點點吧,可明顯比後邊灰頭土臉的瘦幹小乞丐精神許多。
“丐幫老大”,終于等着了!
姜阮衣袖甩了下,端端站立,等着他走過來。
七哥打眼一瞅,不遠處站着個清秀俊俏,身着藍衣直襟袍子的人,心裏暗道小三形容的不精準,什麽男人?!分明是個俊美的少年!看模樣也不過十五六罷了。
貴人派來打探的就是這樣的?看着不咋像啊,不僅年齡不像圓滑老道的跑腿工,穿着也不太像,要是說他是哪家的公子哥還靠譜些。
姜阮出門前将眉毛畫的很粗,又濃又黑,頭發用頭冠紮成一髻,簡單清爽。
身上的衣袍是跟周柯借的,他自從賺錢後他在穿着上沒委屈過自己,雖然買不起上好的料子,可那家店鋪版型正,不是行家看不出啥區別來,有點現代專做精仿高定的那意思。
腳上的鞋是她現賣的,本不想浪費錢來着,可她跟男藝人們的腳大小不一樣,而且,就算鞋號一樣她也不會借穿,沒別的,就是倆字——嫌棄!
心裏有疑慮對方是貴人派來趕他們滾蛋的,即使他長得再好看,七哥說話的語氣也不會有多客套,他生硬又夾雜些憤怒的說道:“聽我朋友說你來這兒三天了,總是在附近轉悠,有何目的?且直白道來!”
找“氣氛組”不是小事兒,來之前當然得打聽一番,周柯是個傻子,原身也不老咋聰明,還是趙河川靠譜一些,他通過深挖原主的記憶,把有用的信息告知姜阮:
曾經七哥看趙河川的原主機靈,歲數又小,想拉他入夥,趙河川原主沒同意,怕被報複,于是找了附近的乞丐詢問七哥底細,有內幕的乞丐行家就告訴他,七哥是前幾年西邊逃難過來的,不僅識字還會些拳腳功夫,就是不知道為啥只當了個要飯的。
不管他究竟為什麽是個乞丐,姜阮覺得這人應當符合“氣氛組”組長的要求。
她将放置在懷裏的幾張紙拿出來,展開一張,遞給七哥看。
七哥正尋思對方不說話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不屑于同他講話呢,看到紙的那刻,他恍然明白了,紙上寫着——
【抱歉,兄臺,我打小傷了嗓子,口不能言,如果你認字,我便給你接着往下看,如果不認字,便找個識字的來看罷】
這麽清俊的少年竟是個啞巴?!
七哥替他惋惜了一下,正常人天生對殘疾人士富有憐憫之心,他也不例外,語氣放軟了一些,道:“我認字。”
姜阮又遞給他一張紙——
【明日,在聽音樓,紅火恍惚女團和二赤冬寒的表演,可惜我口不能言,不能為他們吶喊助威,兄臺是否能幫襯一把】
姜阮照過鏡子,這副裝扮說是少年完全沒有違和感,可她只要一開口說話,即使刻意學男聲卻也不像,她沒有口技天賦,七哥又是個社會經驗豐富的人,絕對能識破她是女扮男裝。
那就不好了,找“水軍”身份一定要保密,這兒又沒有互聯網,只能用這種方式了。
看完紙上內容,七哥先是放下了心——不是轟趕他們的人就好。
只是,這個小兄臺說的是啥意思?
他疑惑問:“能否詳說?”
姜阮又遞過去一張紙——
【明日未時半,你帶着三個男人,兩個女人,去聽音樓看演出,坐在客人席位之中,臺上演出時,配合叫好即可】
七哥眼神複雜地望着紙上內容,他看懂了,只是……
原來有過一兩次,碼頭來了幾船貨物,扛包的人不夠了,負責搬運的工頭和他認識,也不嫌棄他們是乞丐,介紹過活計,但如紙上所言的,這樣奇怪的活兒他還從未遇見過。
不穩妥。
不穩妥的活計不能接。
正想拒絕,小三探着腦袋想看紙上的內容,他瘦削的臉頰湊過來,雖然已十四歲,卻跟人家十歲的小孩子差不多高。
七哥抿了抿嘴唇,“不知工錢幾何?”
姜阮展開紙,紙上寫着:
【十兩】
七哥曾教過小弟們認字,只是他們學了多少便不知了,紙上兩個字大大的,小三正好認得,驚叫道:“十兩銀子?!幹多久?”
【兩個時辰】
被銀子砸昏了頭,小三激動得快要流淚,他趕忙拽七哥的袖子,“頭兒,哥啊!快應下吧!”
姜阮又拿出一張紙,
【我會現付一半定金】
半晌,七哥答應了。
姜阮把幾張紙遞給他,上邊詳細寫了什麽時候,什麽階段,男或者女要說出的什麽話,并囑咐了一句,
【明日穿着盡量體面一些】
她将腳邊放着的包袱遞過去。
七哥他們打開包袱,裏邊是幾件幹淨的衣服,男式女式都有。
姜阮又将門票和五兩銀子交給他,最後展開一張紙,
【請務必練熟,明日語氣激動些,興奮些,幹得好下回還找你們】
七哥心情複雜的點了點頭,他似乎明白了對方什麽意思,不就是起哄子架秧子,但又不懂為什麽。
人傻錢多?
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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