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新八給自己壯了壯膽,回頭看了一眼氣氛凝重的試膽小隊,覺得自己作為臨時隊長非得以身作則不可。

新八舉起手電筒對着樹叢照過去,發現深處隐隐約約有個影子。

“沒關系阿魯,我會保護你的新八。”神樂拍了拍新八的肩,然後摘下了他的眼鏡,小心翼翼地放在手裏,“所以不要擔心。”

新八剛剛感覺到心底有股力量湧上來,下一秒就被打回了谷底去。

“你保護的到底是啥啊小神樂!”

樹叢深處的生物披着一頭只有人類才會有的烏黑長發,橫寬豎短的身形卻超出正常人的範圍。察覺到人的來訪之後,謎樣生物緩緩地轉過頭。

它長着鴨子一樣咖啡豆形狀的黃色嘴巴,寬大的白色身軀看上去又像是企鵝。透過那雙圓圓的大眼睛,照射出來的卻是刺眼的紅光,雖然可能性極小,但好像是屬于戴着眼鏡的大叔的。長得很像監督的那種大叔。

「想死一次看看嗎?」

謎樣生物舉起牌子,上面用馬克筆寫着詭異感十足的字樣,但把這句類似威懾的話跟寫字的人的外形起來,卻着實沒辦法讓人産生恐懼感。

樹叢裏傳來了新的動靜。一個影子從旁邊竄出來直接撲向謎樣生物。

“噢噢——伊麗莎白原來你跟着我過來了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啊,把你一個人丢在家裏無聊了吧?乖、乖……”

看到來人的頭發之後,旁人明白過來叫做伊麗莎白的謎樣生物其實是在玩拙劣的COSPLAY,不過作為原型的這家夥靈魂的模樣也就大抵如此了。試膽小隊的家夥們這麽想着。

桂毫無懸念地成了衆矢之的。

蹭自己的寵物蹭到滿足之後,桂才慢慢地回過頭,正直地對上殺氣滿值的眼神:“諸位冷靜下來聽我說!它是我的寵物,名字叫做伊麗莎白,知道我要參加夏休合宿所以跟過來了。啊對了,不是有‘兔子太寂寞就會死掉’這樣的說法嗎?”

“這東西跟兔子沒有關系吧!一點點關系都沒有吧!”被摘掉了本體的新八指着一棵樹憤憤地說道。

“竟然會被這種東西吓到作為一個高中生實在是太丢臉了。”土方的眼睛亮起了絕非善意的光芒。

“去死吧桂——”

“等等,總悟,你從哪裏得到的火箭炮?”

“土方同學也請一起去死吧。”

“‘好啊請你送我一程吧’這種話沒可能會從我嘴裏說出來吧。”土方往前幾步走到隊伍前方,與伊麗莎白對峙着,“道歉或者什麽的等下再說,我有件事情要向你确認。”

「請說。」

“廁所裏的紅色眼睛還有寫字的聲音,都跟你有關吧?”

「是的。」簡短直截的回答。

“那麽,我枕頭上的頭發,也是你幹的好事吧?”

伊麗莎白盯着土方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舉起牌子,圓圓的眼睛裏一片霧一樣的茫然。

「不知道,我沒有進過五樓的房間。」

[8]

土方驚訝自己會覺得這個時間呆在外面比在房間裏面要安全。比起一個人清醒着看天花板,擔心着自己的床邊會出現什麽不好的東西還附帶在腦子裏面放電影,他寧願在風裏呆一晚上,就算被追趕,逃跑的空間也沒有限制。不過這種安全感跟身邊這幫笨蛋完全沒有關系啦,大概。

盯了伊麗莎白牌子上面的字一會兒之後,他幹咳了幾聲,然後一路沖回住宿樓,氣還沒喘勻就踹開了老板的房門。

“緊急呼叫也不是這樣的吧,兩位小哥。”禿頂的老板打了個哈欠,垂着眼皮望着站在門口的人。

“……!你這家夥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發現了老板話裏與自己所知的情況不同的地方,土方回頭看見銀時站在自己的身後,同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啊,對了,他不是也一樣碰上不好的事情了嗎。

“自己的床上不明不白地出現指甲,這種事情不能不在意吧?”銀時的眼中布滿深淺與瞳色有出入的血絲,“假發養的鴨子說了,只要是拐角處的房間它全都沒進去過。”

“……那它到底幹了些啥啊?”

“只是偷了些零食而已,靈異事件什麽的,它也只能做到小樹林驚魂游戲這種程度了吧。”

——連這種程度的東西都會覺得害怕的人是誰啊。

原本想這麽說,但因為心虛,土方還是沒有開口。

“喂喂,我說你們啊……大半夜的把人叫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啊?”被晾在一邊的吳克……不,老板不滿地說話了。

“啊,一不小心忘記了。”

“別說得像出門忘記帶紙巾一樣輕松啊天然卷!大叔我會哭的喔!”

“吵死了!都給我認真一點啊!”土方煩躁地打斷兩人無意義妙的争執,進入正題,“我是想問問看大叔你,這個旅館有沒有流傳着怪談之類的東西?”

“你這麽問的話……”老板撓着光滑的頭頂,啧了一聲之後正色答道,“有啦,怪談一類的。走道拐角處的房間不能住人,差不多像這樣的。”

“這種東西誰都聽說過吧,再說這話能從旅館老板的嘴裏說出來麽……”土方覺得把心懸到嗓子眼的自己簡直就是只二貨,“比如這裏以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件?”

老板眯起眼睛盯着土方看了一會兒,待對方臉色有些發黑之後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這件事情我原本不打算說的,畢竟對客流量會有影響。不過考慮到你們是外地人,也不會把它傳開,我就稍微告訴你們一點好了。先進來吧。”

兩人跟着老板進了門,桌上點着的油燈在寬敞的房間裏暈開淡淡的光。

“喂喂,這種半夜點燈聽大人講靈異故事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啊。”銀時不安地撓着頭發,一屁股坐在空着的床上時,才發覺身體裏已經積壓了不少疲倦。

“我先問一下,兩位小哥有沒有在房間裏面聽到過敲擊聲?”老板坐在自己的床上,壓低聲音問道。

土方怔了怔,背後襲上一片涼意。

“如果有的話,聽到我下面的話請你們盡量不要太害怕。”

“哈?到底是多可怕的真相啊。”銀時把鼻屎彈到地面上,随口問道,“該不會是‘敲擊聲并不是櫃子裏傳出來的而是牆壁裏傳出來的,那裏面其實砌着一具屍體’這樣的獵奇事件吧?”

老板像是被什麽東西噎到了一眼,瞪着銀時看了一會兒才重新開口:“真是過分的聯想力啊。厲害哪,小哥。”

土方覺得腦子裏面的一根弦突然繃斷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以免說話的時候聲音過分顫抖:“這種事情為啥不早說啊啊啊!”

“沒有說的必要啊,因為屍體又不會從裏面爬出來。”

“說出不得了的話了啊!用那種輕描淡寫的态度!”

土方覺得自己的理智正在一點點地崩壞。歇斯底裏地吼着快要失控的時候,銀時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強硬地把他按下來,讓他在床上坐下來。

“吓人歸吓人啦,禿頭,先告訴我這件事情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冷靜個屁啊!敢情聽到那種聲音的人不是你。”

“秀吉統一日本之前吧。”

“……”土方失語。

老板玩弄着手中的木簽子緩緩道:“嘛,說是敲櫃子的聲音,其實很有可能就是同一個房間的人在敲床板逗你玩啦。這裏的房間構造比較特殊,所以不好辨認聲音是從哪邊傳出來的。”

土方一下子想到了某張不懷好意的臉。真想把他那頭茶色的頭發全部揪下來——為啥自己老是被那小子耍着玩啊?

銀時盯着土方漸漸恢複血色的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結果是挨了土方不輕不重的一拳。

老板繼續說着:“關于床上的頭發和指甲,這個我需要向兩位小哥道歉。我的妻子身前是靈異愛好者,有給客人送點小禮物的奇怪興趣,因此我為了紀念她,也慢慢養成這樣的習慣了。這次的對象是三樓和五樓拐角處的房間。話說這種事情試多了我發現還真挺好玩的嘿……”

“快去陪你的妻子吧死禿頭!!這種時候突然轉感人路線是一定會失敗的啊!”

與正義同在的少年土方十四郎懲罰惡作劇之人的鐵拳落在一顆锃亮的腦袋上。

“等等,我總覺得某件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掉了。”土方收回拳,緊緊盯着老板生怕漏掉他每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你這家夥明明是禿頭,為什麽會有長頭發這種東西?”

“啊,那個啊,櫃子裏本來就放着的啊。”老板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只是稍微從那堆東西裏面挑了一小部分出來啦。”

三樓拐角處的房間裏,有兩人和一只還未入眠。

桂小太郎望着天花板,輕聲對着躺在銀時床位上的伊麗莎白叮囑道:“伊麗莎白,聽好,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你躲在沖田君的床底下敲床板的事情喔。”

“啊哈哈哈假發我都聽到了哪。”坂本突然翻了個身,扶了扶滑下鼻梁的墨鏡(為啥你在睡覺時候還戴着這個),“沖田那家夥也不可能沒發現啦。”

“惡作劇的看來不止我一個啊。”

由于四周過于昏暗,沒法用舉牌子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所以伊麗莎白開口說話了。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們還真是準備了最蹩腳的夏末問候呢,假發。”

“不是假發,是桂。”

“話說從五樓爬梯子下去還真是刺激啊,有機會的話我們一起試一次吧,桂先生。”

“哈哈哈!一下子就燃起來了啊伊麗!”

“其實我是打算報複導致我畫像的眼睛被圓規戳中的罪魁禍首的,可結果是吓跑了他邊上的人”這種失誤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像這樣解釋了,這個人也不一定會明白吧?

“啊啊,一定是死在哪裏了吧,那個混蛋。”樓梯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上了三樓以後聲音的主人便放慢了步伐。

沖田總悟向拐角處的房間望瞭望,然後嘀咕着“剛才好像聽到阿姆羅的聲音了”走上了樓。

[注:阿姆羅雷,機動戰士高達的主角,聲優是古谷徹,蓮蓬篇伊麗莎白的聲優。]

“喂,銀時,樓上那群家夥……應該沒問題的吧。”

“啊,是是,絕對沒問題的啦他們,連女孩子都能放倒一只熊呢。”

“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啊。”

“重點不在這裏吧喂。嘛,大體上來說會被[哔——]盯上的也只有你跟我這種人了。”

土方感覺到銀時的聲音跟自己一樣沒底氣。“就算害怕那種東西也沒必要消音吧?”

“我說,兩位小哥就別糾結這些了。今晚你們可以在我這兒住下來,算作我對兩位的道歉吧。放心啦放心,這裏絕對安全。”

兩個人用一種“這家夥該不會是驅魔師之類的角色吧”的眼神看着老板。

雖說基本上這些麻煩的事件都是某人的惡作劇,兩人仍心有餘悸。老板看穿了這一點,加上自己确實有錯,所以主動提出留宿銀時和土方一夜,讓他們睡那張不知道為什麽放在這裏但收拾得很幹淨的大床。

時鐘指向淩晨兩點,離日出還剩下三至四個小時。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已經經不起跑上跑下的折騰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也不再抗議什麽。

處于半睡半醒狀态的時候,土方覺得身上一片冰涼。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之後,看到被子幾乎都被銀時扯了過去。于是心下一陣不爽。

又不是小鬼,還睡在一起真丢死人了。

可惡。要不是碰上這種無聊的惡作劇,老子才不會跟這家夥躺在一張床上。土方背對着銀時,惡狠狠地想道。

他感覺到自己的背抵着另一個人的背脊,比自己高出一些的體溫透過緊貼的衣料傳過來。不知是什麽緣故他的胸膛起伏得有點厲害,于是他不動聲色地向床沿挪了挪身子。

身邊也起了動靜,溫熱的氣息掃到他的頰上,接着一只手輕輕搭上了他露在薄被外面的肩膀。

“喲西喲西,別害怕十四郎,如果有妖怪就砸它一臉ONE PARK DVD全卷好了,所以安心睡覺吧~”

在說夢話麽這貨。

土方覺得自己的內部有什麽東西正在破土,說是惱怒卻又不像,羞恥又偏了那麽點。

銀時在半睡半醒的狀态下說話的聲音,像是罩在玻璃瓶裏面的微小火焰,隔着點距離,卻又帶着些暖意,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在鄉下過暑假時,銀時差點把腳丫子伸到他嘴裏去的那一晚上。

想開口罵他,自己卻始終在裝睡。

過了不久,土方聽到身邊的人打起了呼嚕。貼着自己背部的胸膛有節奏地一起一伏,那人似乎睡得甚是安然。

不論是在夜裏還是清晨,睜開眼睛能看到別人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即使是換好了衣服走出房間,看到的客廳和廚房也是空蕩的。另一個房間的被子是不變的豆腐塊形狀。

土方任由銀時像只耍賴的大白貓一樣用臉頰在自己的背上蹭來蹭去,心靜了下來,終是閉上了眼睛。

在睡夢中,土方聽到銀時含糊地哼哼唧唧了幾聲,然後爆了一句“波動球四十八式!!”嚎完之後抱住了土方的頭。

土方憋得差點斷氣,忍無可忍終于一腳踹向銀時,“去你妹的四十八式!!”

[9]

旅館老板一路鞠躬道着歉,送走了只留宿了一夜的高中生隊伍。走出旅館的時候,土方不由自主地回過頭,覺得這座旅館在早晨看起來其實還是不錯的。

一排木樁把宅子和鋪滿綠葉跟白花的石徑隔開,木門的兩旁栽種着筆直的杉木和山櫻樹。山櫻樹的虬枝伸展到石椅的上方,風吹過的時候葉子落下去把經過雕琢的灰色石塊掩蓋起來一部分。

院子的大門上挂着神社裏求來的平安禦守。院牆很矮,沒有多少樹齡的小樹幾乎可以與牆同高。築在最外面的屋子大約是主人的居所,屋頂是水藍色的瓦片鋪成的。二樓的窗玻璃上映着樹木的樣子。房屋的背景是一大片幹淨的天空,連雲也沒有,只是純粹的白。

雖然旅館的一切都很普通,但土方總覺得京都的東西有種特別的味道。興許是在歲月裏積澱很久的緣故,這裏再平常的東西也不易教人參透。

後來的幾天,高中生們走過了哲學小路,落了滿肩的綠葉之後去了金閣寺,在鏡湖池裏看到了金閣和晴好的藍色天空。把求來的神簽攥在手心,背着背包向着清水寺去,第一眼看到音羽瀑布的時候,便有種願望會實現的感覺。

在四條街游逛了幾天之後,開往東京的巴士啓程了。

會有人這麽想吧——真可惜沒能在春天來,否則一定能看到河流的上方高低錯落的櫻花枝,白色的櫻花像雪一樣壓滿枝頭,小船從橋洞裏劃過去——這般美好的景象。

因為那該死的長頭發,土方這幾日一直沒有睡好。車子駛出京都的時候,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道一不留神靠在了哪個人的肩膀上。

到達東京的時候依然是出發時一樣的好天氣。土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整輛巴士上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于是趕緊收拾了東西跑下車。

大家都提着行李包聚在馬路邊。土方看到人群中那抹紮眼的銀色,不知道為什麽心情愈加輕快起來。

銀時旁邊站着神樂。她好像正在往這邊看,厚厚的鏡片後面不知道藏着的是怎樣的眼神。

土方突然回想起來自己在巴士上是跟神樂同坐的,該不會……

“喂——”神樂朝着這邊大幅度地揮手,叫喊的時候用的是不需要擴音喇叭也能傳很遠的音量,“什麽啦,幹嘛用那種眼神看着我啊蛋黃醬星人,我只不過是跟銀醬換了一下座位阿魯——”

土方愣了愣,然後僵硬地點點頭,背起背包向着馬路對面走過去。

心裏因為什麽都沒有想而一片澄明。站在夏末秋初清淡的陽光裏,有一種微風拂面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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