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4]

土方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

地點似乎是在埼玉的鄉下,他和銀時在溪邊捕魚。

他站在溪水裏面,水漫到他的膝蓋處。銀時沿溪來回跑,見到魚的影子就胡亂地把網兜往水裏拍,土方幾次被水花濺了一身。

他看到幾條青黑色的小雨繞在自己的腳邊,于是彎腰想去撈,這時候水的流速突然反常地加快,他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跌坐到水裏面。水位瘋狂地上升起來,土方的腳不能再踩着溪底的泥沙,情急之下他只能伸着兩只手四處亂拍。溪水灌進他的鼻腔裏。

“銀、銀……”勉強發出幾個音節,卻拼不出完整的話。

土方閉着眼睛,看不見周身的事物。他感覺自己整個人有種脫力感,身體正在一點點往下墜……

“……我!”

熟悉的聲音穿破寂靜,直直鑽進土方的耳朵裏面。

“十四郎,抓住我!”

土方的意識重新清醒起來。他胡亂地蹬着腳,想要讓自己的身體上浮一些。在他模模糊糊看到岸上人焦急的臉龐後,他拼了命地伸手,力氣終于又回來一點。

在他的手浮出水面的時候,銀時一把拉住他,咬牙把他往上面拽。

土方的身體漸漸變輕,短暫消失的光亮終于回來。

他能清楚記住自己在快要醒來的時候做的夢,往年做的那幾個都沒有這一次來得清晰。印象中,他是第一次在這個夢境裏聽到銀時呼喚自己的聲音。

三年級的暑假他是呆在埼玉鄉下的,溺水的事情也确實發生過,但沒有夢裏的情況來得緊急,當時他一落水銀時和為五郎就把他拉上了岸。

那之後年年夏天土方都惦記着回去,可至今沒再實現過。

一起打滾過的涼席,味道還熟悉。那樣快樂的日子光僅是擁有就已經不易,要永久保存下去該有多難。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點都不想動彈。獨處的時候不用擔心自己的心緒被誰窺見,也能徹底坦誠一次。

[5]

你不會知道你在什麽時候拯救了另一個人,也許你僅僅付出了一句話,一個眼神,便讓他知曉這世界上的光亮有一部分是給他的。

——那個天然卷小鬼在自己渾然不覺的時候做了這樣的事情。

他與他從小看對方不順眼,一直争吵着到大。土方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把“看到那頭銀發就火大”的狀态延續下去,而當他意識到自己真的要開始走沒有銀時的路了,卻總是反反複複地想到他。土方千萬遍否認那種感情是所謂的喜歡,但要擺脫他卻着實有千萬難。

但他們終究要分道揚镳的,在某個尋常的路口。連揮手道別都不會有,就這樣向着相反的方向走,走得離對方遠遠的。

——銀時,你還要向前走,我大概就到這裏了。

[6]

春假接近尾聲的時候,土方買飲料中了一張電影票。想着雖然是沒聽說過名字的片子,但不去看也是浪費,所以他挑了個空閑的下午,獨自一人去了電影院。

土方去的時候燈光已經暗下去,人也幾乎坐滿,想來買這種飲料中獎的幾率是相當高。他找到自己位于最後一排的座位,也沒有留意旁邊的人就坐了下來。

屏幕上放映的是動作片,土方看了個片頭就犯起困來,把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之後開始打盹。

這幾天的睡眠質量不好,入睡得晚,又常常做夢,積壓在身體裏的疲憊一下子釋放出來。土方的意識漸漸模糊,頭一偏,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左邊觀衆的肩膀。

土方坐起來向旁邊的人道了聲歉,準備勉強打起精神繼續看電影。

“吶,土方。”

他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熟悉到骨子裏的聲音讓他腦袋裏一片空白。

“好久不見了啊。不……算算好像也沒有很久。”銀時自嘲地笑笑,也不介意土方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地說起來,“有不少的話想跟你說啊,不打擾你看電影吧?”

土方不置可否。

“那個啊,我考上了美院,色弱的事情我家的老頭子對付過去了。”銀時的語調上揚着,似乎心情不錯。

一小段的沉默之後,銀時再次開口,聲音變了調:“抱歉哪,分數不夠啊。”

分數不夠啊,不然就可以和你去同一所大學了。

土方聽到銀時突如其來的道歉後喉嚨一緊,一陣恐懼感襲上來。他隐隐知道自己一個不經意洩露了心裏的秘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在什麽時候。

他執意不開口,銀時也便不再說話,與他一同享受着電影院的空氣制造的每一幀靜默。

像是穿過了漫長的隧道一般,黑暗總會被光刺穿。

催人淚下的背景音樂響起,前排的人開始欷歔。主角屹立的身姿巍然不動,鮮血卻從他的口鼻裏汩汩流出。他絲毫沒有皺眉,嘴角挂着所向披靡的笑容。

銀時聽到異樣的聲音後轉頭看土方的臉,卻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樣。

“電影……電影太感人……”

他竭力壓抑着哭泣,卻在觸及到銀時溫柔的目光時潰敗得徹底。

吸鼻子的聲音漸漸擴大,變成上氣不接下氣的抽噎聲。因為強忍着不能放開聲音,土方的眼淚更加洶湧地流出來。

他用手掌胡亂地抹去滿臉的淚水,低聲說着可惡。

“很辛苦吧,一直在假裝着什麽,對別人裝,對自己裝。”銀時湊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這話過于殘忍,讓他幾乎難以自持。本以為自己築起的堤壩已經無堅不摧,大水真發起來的時候終究是無力抵擋。

還不夠堅強,還遠遠不夠。

“沒關系的,偶爾不那麽堅強也是可以的喔。”

銀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土方簡直想一拳把他的鼻梁打塌。

銀時伸手,把土方的頭按向自己的肩膀:“讨厭的話,我換種說法吧。”

土方想要掙脫開,銀時的力氣卻大過他。

“別哭了,十四郎。別哭。”

土方一下子停止動作,一動不動地靠在銀時堅實的胸膛上。

——那是小時候也聽到過的話。

他叫的那個名字是留在久遠的過去裏的。記憶像是被割斷,腦海裏發出裂帛的聲響。

銀時在伸出雙臂把土方擁進懷裏之前反複默念,再近一點,一點就好。如果會被推開,那便再不接近。

銀時一手按着土方的腦袋,一手從他的腋下穿過,環住他的背部。土方極緩慢地擡起雙手,回抱住他。

——擁抱。

這個動作可以跟一切具有療傷功效的詞語聯系在一起。它讓人和星辰一道,沒有任何障礙地回到溫暖的世界裏。

而下一刻發生的事情卻把所有的溫度都吸進了無窮盡的黑洞裏。世界墜入岑寂的海洋。

察覺到銀時手裏的力道減小了一些,土方準備從他的臂彎裏離開,而頭剛剛揚起,下巴就被銀時攫住。土方感覺到唇上一片溫熱,銀時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和噴灑在他臉頰上的熱氣提醒他自己正在被吻着。

耳畔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沒等土方做出反抗,銀時自己先放開了土方。他望着土方,眼神複雜。

土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怔怔地回望。

“該死的,我根本沒辦法阻止自己這樣做,土方。”

他想錯了,銀時并沒有打算罷手。

這一次銀時幾乎是咬上土方的嘴唇,一陣近乎瘋狂的吸吮後,濕熱的舌頭滑進土方的口中。讓臉頰感到酥麻的是彼此交織的呼吸。

土方先是用力抓着銀時背後的衣服,後來竟一點一點放松了力道,像是求生的人放棄了最後一根稻草。

短暫的唇齒相交後,兩人跌坐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喘着氣。

電影接近尾聲。土方用手掌覆住自己的臉,說話時聲音裏夾着濃重的鼻音。

“拜托了,別開燈……”

片尾曲響起。男人的聲音漸漸喑啞歌不成調子。

跟随着人群從電影院裏擠出來,土方往路邊的販售機裏投了一枚硬幣進去。易拉罐落下來時清脆的撞擊聲,和褲子口袋裏的手機一起響起來。

土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喉嚨一下子像是被攥緊了一樣,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吓了一跳:“喂?我是土方。”

電話那邊的人只說了一句話就挂了線。而那句短促的話像是冰冷的金屬刀具,在一瞬間貫穿他的靈魂,讓腦中的理智碎得精光。

作者有話要說:

☆、以心傳心

[1]

我怎麽會忘了自己的自行車就停在附近,而開始握緊了拳頭拔腿向前跑。我跑過幾條街,随同發燙的風一起從我身邊流過去的還有行人的咒罵聲。我在做很壞的事情,我知道的。可是抱歉,我不能停下來向任何一個人道歉,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有人告訴我我的哥哥快要咽氣了。就在我還看着電影羞恥地流着眼淚的時候。我是這些年離他最近的人,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這該死的世界!

停在醫院大門口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背脊滾燙,整個人像是快要被曬蒸發了一樣。

跑進去的時候我看到牆角處長着藍色的小野花。我知道它沒有什麽錯,可我就是火大得不行。憑什麽你能在這種地方安穩地生長着?原本你也就是一株連自己也不知道會死在哪裏的普通植物罷了,要不是風把你帶到了這裏,要不是它把你從陰暗潮濕的牆根帶到了陽光裏。

真是可笑,在這種時候我為什麽會滿腦子想着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用手撐着膝蓋稍微喘了幾口氣,終于還是走進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玻璃門把光亮都隔在外面,迎接我的是鋪天蓋地的藥水氣味。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聞到這種刺鼻的味道了,但我還是沒法習慣它。可以的話我絕對不想有再次聞到它的機會,它讓我渾身不舒服,外面和裏面都是。

電梯門像兩片鍘刀一樣分開,閉合。它把我裝在裏面向上走的時候我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我以為哥哥會在重症監護病房等着我,護士卻告訴我他還在老地方。就連最後的道別都要選在讓活着的人回憶起來痛苦會少一點的地方,為什麽啊,要照顧我到這種地步。

我在病房外面見到那些令我不舒服的面孔。哭泣的還是這些人,憎惡的我的還是這些人,這麽多年他一直沒有一個可以對他噓寒問暖的妻。掩着的病房門告訴我哥哥最後的時間是只留給我一個人的。

我推開病房門的時候看到一盆綠得刺眼的薄荷草,還有那個人嘴上帶着透明的罩子艱難呼吸的樣子。他消瘦得跟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健壯的年輕人判若兩人。

他好像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緩緩把臉轉向我。我忘了他看不見我,朝他點點頭,然後看到兩行細細的眼淚從他的臉上流下來。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沒有哭,所以最後一次也不會流淚。

“哥哥。”我走到病床旁邊,輕輕地喚他。

“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放心了。”他能順暢地說話,我在聽完這句話的時候有那麽一剎那想要原諒這個世界。

“十四郎,其實你的心一直明亮。”他彎起眼睛對着我笑,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像亮片一樣落在他的臉頰上,讓他看起來不那麽蒼白。

如果他還能動,他現在一定會摸我的頭了。

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可能平緩:“小時候你告訴我的那句話……我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以為,指的只有你一個而已。”

他有幾秒的遲疑,之後笑意又在他的臉上舒展開來:“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沒有撒謊。換做現在,我依然會像那樣告訴你。”

我在他的床邊跪下來,牢牢地握住他的手,他輕輕地回握住我:“那麽……請再告訴我一次。哥哥。”

我好像一下子從七月跳躍到了深秋,窗外的小葉榕變成了木樨樹,香甜的氣味遠遠地飄了過來。

他緩緩張口,話語間飽含秋天濃郁的氣息。

“對你溫柔的人……還會有的。一直都會有的,十四郎。”

我重重的點頭,一下又一下,直到他松開我的手。

我一直以來都朝着一個方向在前進,朝着這個人的背影。因為這樣我才沒有走丢。

哥哥,我竭力将你的離世看作是上帝送給我的禮物,它讓我重新有充分的理由厭惡這個世界,可這份禮物它多麽叫人心碎。

我好像一下子被屋子外面大團的綠色吸了進去,那時候我在想哥哥他大概變成了別的什麽東西吧?

——像這樣孩子氣的想法,偶爾我也是會有的。

即使會被嘲笑,我也想要這樣認為。他現在就在這棵灑落陽光的樹下面吧,正在那裏笑着向我揮手,叫着我的名字。

按他所說,對我溫柔的人也許确實還會有的,但我的親人,在這世上永遠只有一個。

[2]

那個人趕在我前面進家門做菜的日子已經不在很久了。

我早就知道人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會有失去的一天,我知道卻還是跟着他走了,在我還是個小鬼的時候,與他的初次見面。

我至今依然不懂,人到底會因為什麽而心甘情願守護另一個人。像“因為血脈相連”這種答案我是不信的,跟我有相連的血脈卻棄我如塵芥的人不止一個兩個。

我是老爸的私生子,對他來說應該是敵人一樣的存在吧?長大之後我才知道這種想法有多幼稚多狹隘。面對我的時候,他的每一次笑,每一次板起面孔,每一次露出的倦色都是真實的,我可以肯定。

也許僅僅是因為他就是那樣一個溫柔的人。他代替這個世界,溫柔對待了一個并不算好的孩子。

在後來的日子裏我也有過想要守護某個人……某件東西的時候,可我沒辦法像哥哥那樣坦率,當然也沒有那麽持久。都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聽哥哥說,剛到哥哥家裏的時候我一直不願意開口說話,也不願意接受他送給我的東西。在公寓裏呆了一個月之後我開始在哥哥上班的時候溜出門,去公園裏找其他孩子打架。

我是很強的,所以沒有輸過。雖然那些小屁孩每一個都是不服氣的樣子,但還是乖乖地把玩耍的地盤讓給了我。後來打架贏了我也不會覺得滿足,人人都是急急忙忙認輸,不像那個因為被我踢過去的皮球砸到臉而跟我扭打到渾身都是落葉和泥土的家夥。

我占着公園裏大片的地盤,一個人玩着滑滑梯,玩着玩着也就膩了。不知道是哪天多了一個銀發的小鬼頭跟我一起玩跷跷板。我跟他因為一些我記不清楚的原因打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平手。

某天我因為得到了比他等級高的武器而贏了他,我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氣的時候,一大群被我修理過的小鬼沖出來把我們兩個包圍了起來。我知道我遭到了背叛。

那一天我們都輸了。

可就在我們還剩下一點HP快要Game over的時候,一個等級比我們高過很多的玩家……或許該說是NPC,站在我們面前替我們擋下了攻擊。

他伸開手臂,像個男主角一樣憤憤地說:“不要欺負我家的孩子。”然後我們兩個就被拎回家裏去了。

我以為那個人不會有嚴厲的時候。他總是對我笑,淡淡的,但很溫柔。

他在我的耳邊略微加重了聲音唠叨了一大串,給我塗紫藥水的時候卻是輕手輕腳的。

還有太多的事情,我都留在記憶裏一件也沒有丢,但我真的說不清了。翻箱底總是一件讓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我跟哥哥是有過合照的,但好像在我小學畢業搬家的時候弄丢了。也許若幹年以後我會忘記哥哥的樣子,也許不會。誰知道呢。

[3]

後來我連着失眠,導致在白天精神也無法集中。我開始讨厭睡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的感覺真讓人不爽。

我每天深夜都可以聽到摩托車引擎轟鳴的聲音和男人咳嗽的聲音。我甚至可以辨認出在咳嗽的是哪一位門衛。

經常給我送蔬菜的好心的下田先生,他的右邊鼻翼上有一顆大黑痣。每天早上都耍我說天然卷小哥已經去學校了的後藤先生,我常常在心裏咒罵他。還有從我小時候就在這個小區裏上班的福井先生,他見到我就喜歡刮我的鼻子,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個鷹鈎鼻跟我說我的鼻梁不夠挺,我全都怪罪在了他的身上。

我想,既然他們可以守夜那憑什麽我不行。區別只是在于他們有一個小組,我只有一個人罷了。

床大得像夜幕下的海鋪在我周圍。過于安靜的時候,我似乎可以聽到時間的腳步聲,滴答滴答響着。

對于我來說,生命還未結束,人生卻已經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與木樨

[1]

坂田銀時在某個人的葬禮上第一次見到那個黑發的男孩子。那時候大概是秋天,院子裏的金木犀開得旺盛。一樹金黃色的小花朵,四片柔軟的花瓣調皮地向上微微翹起,像是嬰兒的小耳朵一樣,可愛得很。

銀時貪婪地呼吸着甜甜的香氣,幾年之後他閑着沒事的時候想過,如果當時不是在那樣的場合,一切都會變得更美好一點。

他沒法在聒噪的大人中間呆下去,于是一個人偷偷地跑開,然後看到那個叫土方十四郎的孩子一個人坐在花圃旁邊,低頭逗弄着一株纖細的狗尾巴草。

聽到闖入者的腳步聲之後他擡起頭,睜着煙藍色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銀時,卻好像透過銀時在看別的遙遠的東西。

他的頭發很黑,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浴衣,整個人像從水墨畫裏走出來的。如果不是他的顏色在滿院子枯黃的落葉堆中凸顯得厲害,興許旁人很難一眼發現他。那時候的他真太淡了。

“你為什麽不哭?”

銀時向土方走近幾步,歪着毛茸茸的腦袋認真地看着他。

土方用指腹輕輕撫着軟軟的狗尾巴草,低下頭不理會銀時的詢問。

“那些人每一個都是這樣,都在議論你的老爸,你為什麽不哭?”

土方的小手停頓了一下,接着他慢慢地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銀時:“那個人說沒有關系的。會有人來接我的。”

那雙眼睛幹淨得沒有一丁點情緒,包括懷疑。

“那麽,在有人來接你之前,先跟我玩。”銀時扯起土方的衣袖,不容分說便發力把他拉了起來。

銀時跑回屋裏,四處翻找之後抱回來一個皮球。他站在離土方十步遠處,一擡腳用力把皮球踢給土方。土方看準向自己高高飛來的皮球然後不偏不倚地踢了上去,球在空中轉了幾圈之後落在了銀時的臉上。銀時氣惱地嗷叫了幾聲之後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小黑臉,像只小老虎一樣猛地撲向土方,将他撲倒在院子裏,然後扯他的臉。

他看到土方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不那麽清淡的表情。他咬着牙,一邊阻擋銀時的進攻一邊找機會反擊,找準一個空檔後把銀時推開,對方卻死抓住他不放,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沾了一身的落葉。

眉眼溫柔的男人來了。他的名字是為五郎,是來接土方走的。

看見有人要帶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勢均力敵的對手,銀時的犟勁一下子上來,從背後用一只手環住土方的脖子,不放他走。

為五郎蹲下來揉揉銀時的卷發,聲音低沉而溫厚:“乖,我帶十四郎去一個離你們家很近的地方,以後你每天都可以過來找十四郎玩的。”

聽到對方這麽說,銀時妥協了大半:“你說真的,不騙我?”

“安心,我不會撒謊的。”

銀時盯着為五郎眯起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放開一直在踩他腳的土方。

土方小心翼翼地向為五郎邁進一步,為五郎向他張開雙臂的時候,他小跑起來一頭鑽進為五郎的懷裏。

“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對不對?”細軟的童音有一絲顫抖。

“嗯,我來接你回家。”

“爸爸還會回來嗎?”

“哥哥會一直在的。”

“可是爸爸是唯一一個對我溫柔的人。”

“對你溫柔的人還會有的。一直都會有的。”

因為你是這樣讓人歡喜的孩子。

金色的木樨花在橙色的夕照中輕輕地飛起來,像是黃昏隐約在天邊出現的零碎星點。

[2]

炎夏的日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零零碎碎地灑在水面上,小溪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細帶子淌在遠遠的山底。

銀時在岸邊奔跑的時候,聽到越來越響亮的水聲。他往腳下面看過去,水流突然之間變得湍急,心裏面一下子焦急起來。他跑得離一開始捕魚的地方已經有段不短的距離,現在根本看不見那邊的情況,于是他把網兜扛在肩膀上一路狂奔回去。

跑了相當一段距離以後他隐隐聽到了溪水翻騰的聲音,于是他更加拼命地往前跑,接着就看見一雙手在水裏撲騰。

“十四郎!快,抓住我!”

他彎腰伸出手,向着水下面大聲地呼喊。

他喊了好幾聲後,一只手終于緩緩地伸出水面。他抓牢那只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的主人往上拽。

土方的頭終于露出水面。看到他的臉還有血色,銀時的心定了下來,準備把他整個人都拖上來。

銀時在發力的過程中感覺到一陣抵抗,雖然力量微小,卻還是加大了他把土方拖上來的難度。他馬上反應過來是土方竭力在掙脫開他的手。

他詫異地看着土方,對方突然睜開眼睛瞪着他。那倔強的目光中包含着敵意與嫌惡,讓銀時被狠狠刺了一下。

銀時不自覺地放松了手裏的力道,于是一直緊緊握住的那只手像是泥鳅一樣滑下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土方就被急流沖走了。

銀時從夢裏驚醒,外面還是漆黑一片,四周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外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他鑽出被窩,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淩晨三點鐘。

他起身換好衣服褲子,然後蹑手蹑腳地走向房門,慢慢地擰開門把手,再回身把門關上的時候,客廳裏的燈突然亮了起來。

“……!”銀時的背部一僵。

“銀時?啊啦,你把衣服都換好了,是打算出門嗎?”舅媽帶着濃濃睡意的聲音響起來。

——到底是有多倒黴才會正好碰着舅媽起夜啊!!

“所以說那個……我睡不着,想出去吹吹風,什麽的。”

——什麽蹩腳的借口啊連草稿都沒打吧這是!

銀時心虛到了極點。

“路上小心。外面的風有點大,再加件外套吧?”舅媽疲憊地向銀時揮了揮手,“那我先回去睡啦。”

“晚、晚安……”銀時也來不及震驚,說完趕緊回房間又扯了一件寬大的校服外套出來,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玄關,換上運動鞋後沖下了樓。

銀時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飛快踩着單車,眼角飛過霓虹的色彩。他在土方家小區的門口停下來,敲了敲門衛室的窗。

值夜班的後藤先生打開窗探出個頭,“天然卷小哥,高中生是不應該在這個點出門的喔。”

“那個啊,我可以進去吧?我保證不擾民。”銀時直接開口征求允許。

“你是來找土方小哥的?話說回來他過幾天就要搬家,這幾夜整理東西都整理得很晚呢。”

“搬……家?”消息來得太突然,銀時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他家裏出了變故,聽說那間房子的戶主前不久過世了。”後藤先生指了指土方家所在樓房的大體方位:“唉,不該說這些的,小哥你進去吧,安靜點就行。”

銀時點了點頭,把單車寄放下來以後走進了小區。

「……十四郎就拜托你了。今後的路,請你陪他一起走。」

夜風灌進銀時的領口。他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低着頭慢慢地往前走。

“你也太心急了吧喂。”銀時壓低聲音幹笑了幾聲,眼球一陣幹澀。

他在某一幢樓前面停下來,擡起頭往上望,身旁小葉楊的葉子在他的面龐上斑駁成影。

樓裏已經沒有燈光了。銀時找到土方家的方位,裏面也是一片黢黑。選在這個時候來,他本就不抱希望還能看見土方家客廳的燈亮着。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腦子完全清醒之後發現自己連來這裏要幹什麽都不知道。

僅僅是想确定那個人還在他應該在的地方,仍然安好。

銀時掏出手機,在聯系人裏面找到土方的名字,猶豫片刻然後按下通話鍵。耳朵裏舒緩音樂鈴響了約莫半分鐘,銀時認為不會有人接電話的時候,鈴聲突然換成了一聲沙啞的“喂?”。

聲音裏面的倦意讓人能夠輕易地聽出來。

銀時把手機從耳邊移開,然後按下結束通話鍵。

“我就在你家樓下這種坍臺的事情,怎麽可能會說出來啊。”

銀時轉身往回走,在心裏嘲諷了自己一通之後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淩晨冰涼的空氣直直鑽入肺裏。

“抱歉哪,我們暫時都沒力氣走下去了。”

就離那個人遠遠的吧,雖不能得到,卻也不致失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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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