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夢醒之後

“羅剎”這種東西，她有印象。

那是在很久之前，經常出現在她的夢中的東西。她曾經因為父親告訴她醫生的确診結果而感到過害怕，晚上的時候會夢到年僅三歲的自己被那種怪物盯上，然後被殘忍地殺死。

但是在三歲之後，這種夢境便悄然消失了，或許是因為她過了那個預言中的年齡，所以感到一切都值得了，也就因此安心下來了。

但是對那種怪物的恐懼并沒有随之一起消失，那個雪夜，還有那個晚上也是，因為害怕得大腦一片空白，所以什麽都沒想起來。

然而，那本來應該是她夢中的東西，卻在現實中确确實實地出現了，她從刀刃中看到的身影，似乎是她本身與怪物的結合體。

夢境之類的，太過現實的話，說不定就是現實呢——這麽說的話，她會被那些怪物殺掉也是事實咯？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啊，姐姐是知道的，這些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卻沒有告訴她。

“對不起，因為我很擔心，如果空音知道的話會被卷入危險……”

“沒關系的，姐姐并沒有錯。”雖然嘴上這麽說着，但是空音卻完全不是這麽想的。

她知道千鶴擔心她，想要保護她，想要讓她不受傷害，她明明知道千鶴并沒有刻意隐瞞的意思，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去往不好的地方想。

明知道姐姐是出于好心，可空音就是覺得生氣。

但是她不能生氣，因為姐姐事實上并沒有做錯什麽，她只是關心妹妹，并不是什麽錯誤。

似乎是從那時開始，不好的事情就像是串通好的一個接一個地發生在身邊，那種叫做“變若水”的在她看來如同慢性毒藥一般的東西開始變得異常受歡迎，本來以為有一個山南先生就足夠了，但是因為看到近藤先生受傷，沖田先生也喝下了那種藥。

真是可怕。但不幸中的萬幸是，平助沒事。

到了一月份的時候，戰争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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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時候并不順利，千鶴不斷地想要幫上些什麽忙，事實上她也的确做到了，與整日只能待在屯所裏翻書的空音不同。

剛入冬的時候，空音的身體狀況開始急劇惡化，從一開始的低燒，頭暈，到後來的會突然暈倒，手腳發冷，心髒抽痛，有時候她把腦袋縮在被子底下的時候會想，是不是之前的那個“只能活到三歲”的預言在遲了十幾年之後總算開始應驗。

最近，她又開始做噩夢了，以前夢境會在自己死去的時候戛然而止，但是這些天她卻發現，死去之後的自己會出現在與之前相同的地方，就像永無止境的輪回那樣再一次被殺。

有時她會在刀刃劈下的時候突然驚醒，慌忙地抓過一本書，就那麽在黑暗中心不在焉地瞟上幾眼，事實上她完全看不清書上寫了什麽，于是她就一邊回憶一邊連蒙帶猜地想着這會是哪一本書，如果是這本的話，到這一頁它大概講到了哪裏。

然後又在不知不覺中沉沉地睡去。

平助去打仗了，能回來的時間極少極少，但是他回來之後會立馬跑過來看她，這已經讓空音覺得很滿足了。

千鶴雖然可以留下來照顧她，卻又不能就那樣抛下土方先生不管，空音覺得，她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這裏，就應該謝天謝地了。

至少沒有人趕她走，至少他們願意任由這個可以稱得上是累贅的家夥跟在身後。

她盡量不拖後腿，所以在她還沒完全動不了之前，她不想走。

聽到了和式大門被拉開的聲音，空音揉了揉眼睛，稍稍一側頭，就看見門口那裏平助鬼鬼祟祟的身影。

“唔……早上好。”

“啊，你醒了嗎，空音。”沒有打算追究空音嚴重紊亂的時間觀念，被發現的平助撓了撓後腦，一臉尴尬地走了進來坐下，“抱歉啊，本來不打算吵醒你的。”

“我本來就沒有睡着。”

“是……是嗎。”

然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空音皺了皺眉，彎起手臂想要支撐着身體坐起來。

上身才剛剛直起一點，後背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平助傾過身子，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則扶住後背。

“真是的，你還是躺着比較好吧。”平助擔憂地皺起眉，還沒等空音回答，就不容分說地又把她摁回了床鋪中。

真是的，她又不會因為這麽點動作就散架。有些不高興地撅了撅嘴，卻沒有反抗地乖乖躺下。

“那裏，怎麽樣了？”

那裏之類的，大概是指戰場？

“你說戰場上的話，情況不太妙啊。”

平助才準備将最近的一系列情況挨個報告出來，卻被中途打斷：“不是，我是說姐姐，她那裏的事。”

“……”說的也是，空音是不會想到詢問戰況這種事情的，她關心的事情總共也就那麽幾件。

“千鶴的話，剛剛和源先生一起前去請求援軍了，土方先生說不放心也動身前去了。”這麽說着，平助拍了拍空音的手，露出了一個安慰的笑容，“別擔心，很快就能回來了。”

屋外傳來了原田先生的聲音，平助抱歉地起身：“啊，看來是土方先生回來了，我一會兒再來啊。”

走到門口，平助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頭對用被子遮住半邊臉的空音說道：“說起來，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了，空音也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書吧。”

等到門被關上，腳步聲也聽不見了之後，空音翻了個身，把腦袋縮進被褥。

從前幾天千鶴的表情中就差不多能猜到這個地方已經呆不下去了，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從千鶴那裏聽說了，敵人所使用的槍支是多麽可怕的東西。

不需要接觸你的身體，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貫穿心髒，即使聲音大得能驚飛樹林中的鳥群，但是子彈的速度是常人所無法企及的。

真是駭人聽聞的東西，那樣的話，就算聽到聲音，也是根本避不開的嘛。

更何況那是在嘈雜的戰場上。

嘁，空音撇撇嘴，所以她才讨厭吵鬧的環境。

門再次被拉開的時候，空音依然沒有完全睡着，這次進來的人是千鶴。

千鶴的臉色看上去比之前的時候還要憔悴。

“出什麽事了嗎？”

千鶴笑着搖了搖頭，可是空音卻覺得她就要哭出來了：“空音，要走了。”

“去哪兒？”雖然從平助那裏聽說了很快就要離開這裏，但是具體去什麽地方她還是完全不知道。

“我們……去江戶。”

江戶……這個詞一從千鶴口中吐出，空音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什麽嘛，是要回去啊。”

到了船上，空音總算是知道了姐姐那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因為她環顧了四周怎麽也找不到那位和藹的井上先生，不過，大概，看姐姐的樣子也差不多能知道這位先生到了什麽地方去。

她對井上的印象不算太深，但是她惟一記得，自己與姐姐在新選組蘇醒之後，第一個見到的便是他。

他的笑容有時候和父親如出一轍。

另一個便是山崎，那位在她感冒的時候送過藥來給她，只不過口頭上沒說什麽關心的話，但是既然會送藥過來，也是從行動上的關心吧。

現在想想，空音真是覺得新選組裏簡直遍地都是好人，啊，當然大部分都是悶騷，關心別人也要拐個彎說出口。

但是，她知道的，姐姐也察覺到了吧，所以才願意陪在他們身邊。

再也聽不到山崎的聲音，就算湊近了也是，連呼吸聲都不複存在，空音的耳邊只傳來了千鶴撕心裂肺的哭喊，她默默地合上眼——做個好夢，山崎君。

“沒有人是白白犧牲的……對吧？”

聽着千鶴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訴說的話，空音只覺得一片迷茫。

是不是白白犧牲的她不太能理解，但是，她并不覺得山崎君很痛苦。

“因為還有人在思念他，只要能在世上留下自己努力活過的印記，就算是靈魂早已不在人世，但是，也很幸福。”

只要還有人挂念着早已不在的自己，那麽便是有價值的犧牲。

不管怎麽說，沒有人活着是為了白白犧牲的。

雖然是有點奇怪的邏輯，但至少空音這是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