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道

不久之後，新選組作為甲陽鎮撫隊前赴甲府城迎擊薩長軍，自然是沒有空音什麽事，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麽忙，也就乖乖地待在江戶看看書，等着他們回來就好。

千鶴無論怎麽說都要同去，空音不反對。

畢竟她們倆是不一樣的，與空音不同，千鶴去了的話是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的，無論是幫忙傳令也好，照顧傷員也好——總之是有可以做的事。

“吶，空音。”千鶴抓住空音的手，低垂着眼簾，“那個，在江戶，要好好等着我。”

就這麽丢下妹妹一個人，千鶴這個做姐姐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尤其是想到空音根本不會怪罪自己，甚至連抱怨聲都不可能響起的時候。

“乖乖在這裏待着，其它哪兒都不許去，還有，不要在陰暗的房間裏看書，早上起來要先把窗戶打開通風，不準不吃早飯，感覺不舒服了要好好休息，還有……”

“姐姐。”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空音打斷了千鶴，用眼神示意她注意下那邊土方先生已經有些不耐的表情，“請放心。”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空音略帶無奈聳了聳肩。

“真是的……”千鶴嘆了口氣，抱歉地沖等候多時的土方笑了笑。

空音難得地露出了微笑：“好了，快去吧。”

千鶴不舍地松開握着的空音的手，抿了抿嘴：“那，空音也回去吧。”

空音歪了歪頭，俨然一副“你先走”的表情。

“快，快點回去！我一定要看着你走進屋裏，你這家夥，一不留神就偷偷摸摸地幹壞事去了。”

……她什麽時候幹過壞事？不過偷着看書的确是沒少幹，但是那算是壞事嗎？

“不行，我也要看着姐姐離開。”

眼看着再這樣下去也完全不是辦法，空音只得一副“沒辦法了”的樣子攤開雙手：“既然這樣，我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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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兩人同時轉了個身，向着相反的方向邁步走去。

沒走出五步，千鶴便禁不住回過頭去，空音正待在幾乎是原地的地方，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沖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回去，看到那個身影逐漸遠去，才放心地繼續往前走。

但是——一想到那家夥到底有沒有聽她的話乖乖回屋，千鶴就又一次忍不住地回過頭去看。因為離的距離更遠了，千鶴環顧了很久才注意到，走廊柱子後面探出的一個深棕色的腦袋，與發色相同的眼睛正遠遠地望着這邊。

隔着不算遙遠的距離，兩雙同樣顏色的瞳眸彼此相望。

下一秒，千鶴看見那個腦袋動了動，然後收回目光，轉身往更遠的地方跑去，她的視線中頓時只剩下了随着主人的動作左右擺動的深棕色發絲。

真是的，一定要自己盯着才會乖乖回去嗎……千鶴似乎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多麽柔和的弧度。

整了整衣衫，千鶴轉身，沖着前方一直等待的土方的方向跑去。

“對不起，已經可以走了。”

“咳咳……”空音擡起胳膊，用和服的袖子捂住口鼻，卻還是被四處飛散的灰塵給嗆得半死。本來是打算在千鶴他們回來之前把屋子給清理幹淨，好讓自己和姐姐不用待在這種髒兮兮的地方，但是，灰塵什麽的，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多。

這麽看來，要完完全全把整個房子給清理得幹幹淨淨，還是要費一番功夫的。

算了，就當打發時間了。一邊這麽想着，空音擰幹抹布，開始細心地擦拭房間的桌子，潔白的抹布幾乎是瞬間就被沾上的塵土染黑。

“唔……”只在一旁看着過千鶴整理房間的空音糾結地皺了皺眉，将抹布放回水裏，仔細回想着記憶裏姐姐的行動。

可是，似乎千鶴從沒有過整理這麽髒的房間的經歷啊。

“啊，既然這樣的話……”空音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再次拿起抹布擦着桌子，“就這樣吧……”

這麽說來，她也只能靠自己的直覺去幹了。

半個時辰過後，空音看着面前整理得幹幹淨淨的桌子，總算是松了口氣。

她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這不是也挺好的嘛。”

不管怎麽說，只要能擦幹淨就是成功的。所以說她剛剛到底在糾結什麽？

不過，這也僅僅是擦幹淨了一張桌子而已，還有其它房間的數張桌子，以及除了桌子之外的許多許多東西等着她去整理，空音無奈地笑笑，緊了緊綁着和服的帶子，認命地拿起了抹布。

姐姐還在那邊努力着，她這裏也一定不能落後啊。一想到這裏，空音便渾身充滿了幹勁。

時間就在她賣力地整理着千鶴的房間中不知不覺地流逝，空音走出房間，準備到玄關去透透氣——父親不是說過的嗎，太多的煙塵會影響身體健康。

伸手拍了拍和服下擺，上面果然沾滿了屋裏的灰塵，盡管空音極力避免，但空氣中飛舞着的小顆粒還是悄悄地鑽進她的口鼻，引得她再次輕咳。

看了看天空，太陽似乎就要落山了，時間已經不早了，空音抿了抿嘴，決定明天再繼續幹。

于是，她轉過身往屋內走去，打算稍事整理一下便離開。然而，剛剛背過身的空音，聽見了玄關處傳來的腳步聲。

有誰來了嗎？是陌生的聲音，空音從沒聽到過這個聲音，從以前到現在。

她瞄了一眼後院的方向，然後轉過頭，腳底下已經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诶？”可是她看到來人的時候，卻不由地愣住了，“你是……”

“呼！”千鶴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環顧四周，擺設是再普通不過的房間那樣，與家裏也有幾分相似。她撐着榻榻米直起上身，發現身上被小心翼翼地蓋着一張棉被。

千鶴茫然地眨了眨眼，這才憶起之前的幾件事，她見到了父親，然後被帶走了。

一想到父親打算幹的事，她猛地掀開被子，慌忙地站了起來，心裏不斷地提醒着自己：一定要阻止他才行。

不知道空音現在怎麽樣了呢，這些事要是被她知道了的話，說不定會擔心起來。

她們分開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很多事，雖說有壞事也有好事，但是仔細想想，就好像是老天跟他們過不去一樣，細數好事的件數加起來或許還不及壞事的零頭。

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春天。

千鶴盤算着先逃離這裏再說，畢竟她是在平助君的眼前被帶走的，他大概會來這裏找她，不過按父親的作風，這附近一定早已布滿了羅剎。

單槍匹馬地闖進來的話，平助君會很危險的。

她伸出手正打算把門拉開，然後仔細觀察一下哪裏是合适的逃離路線，然而她的手剛剛碰觸上門邊，它便先一步被人拉開了。

“……”

千鶴與門外的人對視了幾秒，然後一臉驚愕地後退了兩步，伸出手指顫抖地指着來人的鼻尖：“空空空空空音？！”

千鶴的反應讓門外的人茫然地歪了歪頭：“好久不見，姐姐。”

“為什麽你會這裏！！”空音不是應該好好待在江戶的嗎，為什麽會在這裏？自己應該是被父親給擄走了才對……話說這些都跟空音沒有關系才對的呀！

“唔？”空音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似乎是在糾結到底該怎麽回答千鶴的問題，“啊，我的話，是在這裏等着姐姐的。”

“……等我？”

“嗯，因為跟父親約好了。”

這種對話，越來越讓千鶴迷惑了。“等她”，還有“約好了”之類的，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說起來……”空音走進房間，順手拉上了門，“姐姐知道熏君在哪兒嗎？”

千鶴一怔。為什麽……為什麽空音會知道熏君的事？

沒有聽到回答，空音便保持着之前的語氣繼續說着：“他前幾天出去了，說是要帶姐姐過來的，但是一直沒有消息，所以，說不定，他死掉了？”

空音用聽不出是什麽情緒的口氣緩緩地吐出“死掉”兩個字。

千鶴不由地握緊了雙拳：“那個，空音……”

“請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空音停止了自言自語，保持着托住下巴的動作跪坐到榻榻米上，少頃，她開口，卻沒有回答千鶴的問題：“吶，姐姐，父親想要做什麽，你知道嗎。”

分明應該是個疑問句，但是空音卻用異常肯定的語氣硬生生地把最後的标點改成了句號。見千鶴輕輕地點頭，空音接着提問：“那姐姐認為父親是正确的嗎？”

完全沒料到妹妹會如此直截了當，千鶴禁不住收緊手掌，攥住了大腿上的布料。

她該怎麽回答？完全不知道空音問出這種問題的理由，也無法看出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千鶴猶豫地皺起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看出了她的猶豫，空音傾過身子，擡手握住了千鶴的，本想學着書裏說的那樣溫暖一下對方，接觸時才發覺自己的手竟比千鶴的還要冰冷，“請告訴我實話，姐姐是怎麽想的。”

“沒關系的，無論姐姐想要怎樣，我都不會反對。”

她只是來确認千鶴對此事所持的态度，然後決定自己究竟要怎麽做而已。

空音是被熏帶到這裏的，然後，她從綱道那裏知道了他的打算。

振興雪村一族，然後開辟全新的鬼之時代。

聽上去就好像做夢一樣，但是空音知道，父親他一定是認真的。

說實話，她實在是對這種事沒有興趣，父親要幹什麽她也不打算多管，站在她的立場上來看，雪村一族的興盛與否之于她完全沒有影響。但是，她必須要考慮到千鶴的感受才行，按照她對這個姐姐的了解，她認為千鶴一定不希望看到這種事發生，她一定會想要阻止父親的行動才對。

到時候，如果不得不在父親和千鶴之前做出選擇的話，她當然會果斷地舍棄前者。

父親當然很重要，可能的話，她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的犧牲，但是遺憾的是，對雪村空音來說，雪村千鶴更重要。

沒有人死亡，然後大家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種結局，就連童話中都不存在，那連夢想都談不上，只是幻想而已。

空音很清楚這點，既然無法兩全其美，她至少希望能做一個不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我明白了，既然姐姐希望阻止父親的話，我也會幫忙的。”

這樣就好，很久之前，空音就發覺了，只要是一直跟着姐姐的話，她就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