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皮囊 本王真的自個上去了
郡守府內。
美人兒心肝顫動,望着眼前比她還好看萬分的大人,眼裏柔情蜜意都快溢了出來。
手摸哪呢,時也悄然坐得離遠了些,果然那美人兒湊得還更近了些。
朝廷并沒規定官員不準狎女子,但是公然把青樓女子叫來到府上的,實在少見。
這胖郡守果然是個随意風流的人,有意思的也不藏私,“時大人,來到南郡就跟到了自個家一樣。這裏的姑娘,晚上可都有好些花樣。”
說罷意有所指地促狹眨呀眨眼睛。
大哥,我也想,但還有句話叫最難消受美人恩,時也輕咳了一聲。
旁邊的美人兒看到了,抓着機會端起一杯酒水,嬌嬌笑着,“大人,奴喚回杳,夢回一曲天風杳的回杳。”
“好名字,好才情。”時也接過,一飲而盡。
回杳羞羞低了頭,大人酒量也是極好的,喝了二十幾杯還面不改色,真有氣概。
女子塗着豆蔻的嬌手輕輕纏上了時也的胳膊,柔聲嗔道,“回杳聽聞,大人家中有二位美妾。”
本來回杳還想撒嬌問着自己比上那兩位夫人可是遜色,又怕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
誰知這大人看着正人君子,卻是流連花叢的個中高手,面笑臉不紅便道,“回杳籠煙眉眼含羞合,朱唇一笑,我倒是險些忘了還有她們在。”
回杳聞言羞得頭更低了些,卻見一只白潤好看的手端了杯酒至她跟前,“今日佳人在側,幽香襲髓,可不會輕易放過回杳了。”
聽得胖郡守拍手叫好,可謂真是青色樓裏遇知音,端起杯盞便敬時也一杯。
回杳接過酒水,便看着眼前的俊美大人将自己杯裏的酒又一飲而盡。仰慕得紅雲上臉,皓腕一擡,跟着時也一杯杯地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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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嬉聲笑語,酒肉觥籌,熱鬧一片。
就連回杳要離開身旁片刻去撫琴助興,都被時也一把拉住小手不放,“美人不撫琴都已叫人心醉,若是撫琴可還叫別人怎麽把持得住。”
胖郡守喝得已有些醉醺醺,聞言還不忘在心裏悄悄記下來下回用。不愧是名動盛都的時大人,妙人妙語。
阿罕眼觀鼻,鼻觀心,盡忠職守地沉默寡言守着。
“絲......絲大人。”胖郡守喝得舌頭都打了結,軟玉溫香抱滿懷,“房間都幫絲大人備好了,可一定要盡興了。”
身旁的回杳喝得也站不穩了,時也一手虛扶着,“盡興盡興,一定一定。”
胖郡守也是有心,安排收拾了個單獨坐立在荷花湖旁的小閣樓給她,連帶路的管家都別有意味地說了句此處無人打擾。
真是,玩得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回杳雙手都挂在了時也脖子上,腿都軟了,整個人爛泥般扒拉在時也身上。
有些問題即将可以發現端倪,可惜回杳毫無所覺,她已經醉了。
時也的酒量有多好,形容起來大概也就是喝倒了一整個營裏的人,她還是清醒的。
将回杳安放在榻上,時也靜坐了半晌。
有人在窺伺。
自席宴一開始,那若有若無的視線便黏在她身上。
阿罕此刻站在門外守夜,屋內這種事對自家公子來說就是常見的小場面。
但他也知道這郡守府裏,有人不幹淨。感受到現在還有人在暗處觀望着,阿罕半阖上眼。
這廂慎行卻差點把眼給驚歪了。
今夜自家主子不眠不休,只顧揮毫在宣紙上勾勒着什子圖樣。一邊還不厭其煩地重複問道,“時也真的将那青樓女子摟抱入屋?”
慎行卻是絲毫不敢敷衍,“是的,王爺。據我們安插的人回報,時大人很是喜歡那青樓女子,席上一直把酒言歡。”
“時大人和那美貌女子碰了很多杯的酒水,騙人的話也說了許多,末了兩人看着感情就增進了不少......”
畫面可謂其樂融融,卻不是齊淮設想中的任何一種場景,齊淮思緒有些糊了。
慎行接着禀報,“王爺,另外,時大人吩咐去尋南郡裏砌房子的百姓,已經派人也在盯梢了。”
“好,反正他也知道有人盯着了,就接着盯吧。”腦海裏又想起了那人夜裏策馬發箭的好看模樣,齊淮蘸墨息語。
還是不行,齊淮筆下游移了一下。望着外面天光已是微亮,“你去将那個女子尋來,本王有話親自問她。”
一夜過去,還在夢裏的美貌女子還未來得及和溫柔公子惜別,便被送了回去。
時也不知女子心中的遺憾,日頭當下正饒有興致地站着看別人砌宅屋。
極怕熱的胖郡守跟在一旁抹着滿頭汗,“時老弟,這地段不好。你要想宅子,回頭我尋個好的送你便是。”
畢竟可是一起混過一天的交情了。
屋主人也在那,聞言惡狠狠瞪了一眼胖郡守。
胖郡守今日換掉了一身官服,被瞪得脾氣還未來得及發作。時也就開口了,指着地上那堆泥土沙石問着,“主人家,這個賣不賣?”
屋主人沒好氣,頭也不回,“什麽都不賣。”
“我出五倍的價跟你買。”玉石輕碰,悅耳之聲。
啪嗒,屋主人手中的器柄掉了地,“公子要什麽,什麽都賣。”
時也卻搖搖頭。地上還有紅磚和草泥土,“我只要石灰便行。”
跑了三處人家下來,胖郡守派人将一板車一板車的石灰都拉回郡守府去。
時也叮囑着阿罕,可要把帳記好了。她時府只是墊付,這可是戶部要出的銀錢。
這南郡果真是熱,時也都是挑栽着蒼翠茂密樹木的偏僻路道走着。這麽熱的天,她可不想又像昨日那般迎着別人的投懷送抱。
差不多可以回府了,時也都熱得鼻尖的汗珠沁了出來。幾縷汗濕在額前的烏黑碎發,更襯得臉頰如凝脂白雪般。
只是胖郡守一句話就讓她涼了下來,“時大人,這南郡的風貌可是随性自在,不如盛都那般拘謹。”
時也想起了今日早上,胖郡守送給她的那件敞胸外袍。銀線繡着精致巧工的仙鶴,祥雲瑞錦一片,還有一大團妖豔得不行的七彩花點綴其上。
她要收回昨日覺得胖郡守品味不錯的念頭。
果然到底上行下效,話題轉而一岔,“郡守大人,我去愁江時,江底下竟還有羊蠍子?”
這事倒是忘了說,胖郡守一個拊掌嘆道,“那是個高人出的主意。”
羊蠍子不是一般的羊蠍子,有個高人用了羊蠍子配了藥,熬足了四個時辰。
丢下愁江喂了鱷,本來初試的時候頗有成效。不想大量炮制了羊蠍子後,争搶的鱷多了,入口的量便少了。江水還将藥性也沖淡了些,最後這堆鱷也還在江裏耍得好好的。
修了堤也不行。還有鱷能循着味爬了大老遠,愣是把養着雞鴨豬的人家咬傷咬死了。
胖郡守肉臉一片憂愁,揪起悶熱的衣領透氣,“南郡的子民們,為此可都無心生息。”
這,得虧時也還記得胖郡守昨日那副醉生夢死的快活樣子,“那個高人,是個用藥的高人?如今他所居何處?”
“那高人本來便不是南郡人,就是用的一手好藥。在南郡住了好些個月,這幾日倒是不知往何處去了。”
時也心中微動,未再接着說什麽。
胖郡守倒是不甘寂寞,回府路上問個不消停,“時大人,可準備什麽時候治土龍?”
“看天氣。”
胖郡守斟酌了一下,“難道大人喜歡涼快點的天氣?”說完還不忘又瞄了眼時也穿得依舊整齊的衣服。
今日雖熱,但風是有些大的,看樹冠都一直曳曳而動。時也張口欲言,卻又驀地頭一轉,胖郡守順着她眼神望過去。
不遠處響起了口笛聲。聽不出是用什麽吹的,聲音有些奇特,竟能吹得有點像鳥鳴。鳴聲圓潤,卻斷斷續續不成曲,這聲樂凡人很難能賞得來。
周圍無人,南郡的蟬鳴竟然現在就開始了,這路數感覺不太對。今日本來也不需要辦什麽要緊事,除了腕上綁着的袖箭,時也手上連個能使的東西也沒有。
阿罕側步護到了時也跟前。
便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伴着口笛聲,躁動,嘶吵,烏泱泱整群朝着他們方向而來。
胖郡守嗫喏着尾音拉得賊長,“這......這是大雁?南飛?”
“你南郡的大雁這麽小只的嗎?”時也沒好氣。
那頂了天也就大雁一個翅的大小,圓滾滾,翅長嘴鈍,頭頸同色,這不就雀鳥。
阿罕帶了彎刀,但是眼前雀鳥數量太多了。他轉身将時也撲倒在地,順帶将打着顫的胖郡守踢翻撲地。
“屏息。”時也湊在阿罕耳邊說了一句。
阿罕聽話地馬上屏息,面上有些發熱。耳邊噴灑的溫熱氣息還未散去,他家公子還就直接埋首在他懷裏了。
人肉擋粉板這不是。
有人在雀鳥身上動了手腳。雀鳥沒有怎麽他們,但是長翅撲棱的時候掉下了些許細粉,日光照得粼粼。
時也心中有了些許猜測。
雀鳥撲鳴的聲音漸漸弱下。時也從阿罕懷裏探頭而出,胖郡守不知摔暈的還是迷暈的,一動不動。
不遠處那個吹口笛的人也歇停了下來。
“将他帶回郡守府去。”時也丢下這句話,追着那個吹口笛的人而去。
吹口笛的人也是惱得緊,怎麽現在遇到這一個兩個的小年輕,都這麽難擺平。那個難纏兇狠得緊,還以為這個唇紅齒白的好欺負些。
老了老了。
吹口笛的人跑着一邊趕緊黑布蒙臉。
時也望着這兔子般逃逸的步姿,跟那晚的油衣人也太像了些。
身手也很差。
時也掏掏兜。這些天阿罕在身旁,她都沒有帶銀子的習慣。身上倒是佩着雀秧臨行前送她的驅蟲香囊,說是南郡蛇蟲多。
這下是可以派上用場。時也找好角度,對着那人小腿彎砸了去。
“哎呦。”那人一聲叫喚,摔了一個大跤。
聽聲音也不年輕了都。時也對着樹後空處說道,“這人,你們王爺要的?”
不待回答,又對着另外一旁空處說道,“你們,也要這人?”
齊淮派出的那撥人倒是幹脆,藍衣布衫,幹練至極,出來後直接拱手見禮,“時大人。”
另一撥人還在猶疑。這是兩撥不同的人,剛才雀鳥飛過的動靜到底太大了,引得他們都過來了。
時也後退一步,指着地上那人笑眯眯,“你們,打一架?”
這人面可真倍兒大。另一撥人身手比起齊淮的親衛,一時間也沒落下風。
打鬥聲紛亂響起,刀影爍爍,淩厲森寒。
時也自在悠閑踱步到地上那人身旁,“老人家,怎樣?要我綁着一起回去?還是你自個走?”
那人還坐在地上揉着小腿彎,聞言打着顫,指着那邊打鬥得真酣的兩撥人,“你不是讓他們誰打贏了就帶走我?”
還有,叫什麽老人家,他還沒到六十,怎麽就老了。
時也小年輕望着他還是好脾氣地笑,“我可自始至終可沒說過打贏的人可以帶走你。”
那邊還在打鬥的人也聽到了這厚顏無恥的話,瞠目結舌,卻是不敢分神。
時也繼續慢條斯理道,“襲擊朝廷官員,按王法本來就是要府衙走一遭的。而且老人家你看,你再不跟我走,齊淮的人就要打贏了。齊淮難道看起來比我好對付嗎?”
沒報家門的那撥人已經漸漸露了頹勢,到底是齊淮的人肅殺一些。更甭說還有人抽身走了,應該是找齊淮報信去。
老人家咬咬牙,站了起來,這小年輕的臉太欺騙人了,“去哪呢。”
時也笑臉上突然一僵。
這,她瞅了瞅,方才都是胖郡守走在前頭帶路。這條道道她也沒走過,“去郡守府,你走前頭去。”
那人也沒反對,嘴裏嘟嘟囔囔,倒是自己主動把面上的黑布扯了。
時也這才好生端詳着這人。雖鬓有白發,眼中滄桑卻清瞑。估摸比奚柏也就年長幾歲,身形倒是硬朗,還窺得見年輕時的俊朗風采。
雖然兩次遇到他都在搞笑的逃竄路上,但看得出是有些氣度在的。
“小年輕人,老人家我怎麽稱呼你?”那人走在前頭慢悠悠地問着,這會倒是擡出自己老人家的身份。
“時也。老人家又是如何稱呼?”
“嵇白。”嵇白說完。頗認真地打量了下時也,早聽說時家養出了個賊好看的公子,文韬武略的,沒想到年紀竟才這般小。
想想齊家來的這個,像這般年紀大小的時候可受了多少難,心下想着難免有些動容。
時也八歲才回盛都,自是不識得嵇白。看着面前嵇白表情凝重了些許,“老人家?”
嵇白稍微收斂了心神。動容歸動容,當年他憤懑離開盛都的時候,可也不好受,“那小時也,你與那齊家小子又是什麽關系?”
可只有時綏曾經叫過她小時也,她現在都多大人了,偏生又是一副長輩的親切口吻。
“那日晚上果然是你這個老人家。”時也瞥着這老頭,“那崖下可是有什麽玄機?”
被戳穿的嵇白還甚是坦蕩笑着,“作為交換,老人家就告訴你,當時老人家站的那個位置,正下方有個很結實的手指頭粗的麻繩布結大網,先前采藥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好了,該你說了。”
時也倒是不敷衍,稍微想了下。果然,她和齊淮之間也只有不太友善的同僚關系,不拿刀紮一下就算和諧了。
時也一面跟着嵇白走着,一面皺巴着小臉搖搖頭。
果然就是小年輕,嵇白看得想笑。不知道兩人有多少恩怨,嵇白也沒出聲打擾。
拐了兩個街角,又走了一大段路,嵇白都老實得很。倒是開口問了一句,“小時也,你身手應該挺好的吧?”
“嗯?”聽着這莫名其妙的話,時也晃過神來,“勉強也還算行吧。”
再凝神看前方,跟着領路的嵇白走到了一片廢墟舊址,枯樹,石板,亂糟糟的。
時也雙眉一蹙,眼前嵇白已經蹲在地上,一臉慈祥地拉動了手下的石環,“那就好。”
咔噠一聲,時也瞪圓了眼睛,這老人家太無賴了。
腳下隆地一空,時也整個人直往下墜。底下像是個黑洞,四壁竟然是人造的青石板,滑溜溜的毫無着力點。
看不清底下有什麽,不及細想,時也對着底下射出了一支袖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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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一藍衣布衫的人,膽戰心驚地看着正垂眸打量的齊淮。
齊淮收到風就和慎行趕了過來,結果只看到橫七豎八倒在地的人,慎行忙着人去差南郡郡守過來收拾這片狼藉。
“人呢?”齊淮語氣有些差,不是說找到了嵇白?還碰到了時也?
剛才一直在這纏鬥的人回了話,“王爺,那人被時大人帶走了。”
“你們都是王府養得,這樣眼睜睜看着時大人帶走了他?”慎行看着齊淮面上烏雲密布,忙出口斥責。
藍衣布衫的人好委屈,是時大人不講武德,淨耍賴了,但他又不能這樣跟王爺告狀。
齊淮沉聲問道,“往哪個方向去了?”
藍衣布衫的人已有探明,忙帶着齊淮拐過街角走過方才他們行過的路。
“王爺,二人是在此處跟丢的。”藍衣布衫裏有人跟到了這片廢墟舊址,卻是慢了一步,兩人竟似憑空消失一般。
遍地枯草和雜石塊,幾人忙清開了。摸索之後,露出了那個石頭做的圓拉環還有另外一處內空的石板磚。
微一擡石環,還能聽見機關鎖鏈的聲音。藍衣布衫将石板磚往裏一推,卻是直接出現了一道石門,門內有通道。
齊淮颌首,衆人退開了些,慎行直接拉起了石環。
轟隆一響,地下露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深洞。
一道石門,一個幽洞。
齊淮心下明了,嵇白對這才有這般熟,時也恐怕是被算計了。
命人取來了繩索,慎行便準備下去石洞一探。不料齊淮卻是擺手,“你們順着石門去,嵇白可能走的是那道門。”
嵇白身手差,這底下怕是特意用來對付了時也。
慎行些許駭然,“王爺,底下還不知兇險。”
正說着兇險,石洞入口正中卻射出一支袖箭。沒傷到人,卻似是嘲笑,齊淮扯扯嘴角,“他時也在下面都還活着,難不成本王還會出什麽事。”
齊淮告訴自己,這南郡內裏的一片廢墟,底下還不知道有什麽秘密。他可是為了南郡,不是特意去看時也的窘态。
底上留人看着,單手抓住了繩索的一頭,齊淮便也躍了下去。
底下是有些深,縱是現在大白天,光線無法普照之處,漆黑一片。
齊淮踩在實地上,周遭安靜。他取出火折子,輕輕一吹。
看到亮光的一瞬間,也看到了那身皮囊。
皮囊的美色是為惹眼,但閑散端坐在黑暗之中,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恣意更是令人難以忘卻的驚豔。
饒是齊淮,也愣神了一下。
時也也是有些意外的,“王爺,這是特意趕來嘲笑下官狼狽的模樣?”
齊淮:.......會不會說話呢,再說本王就自個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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