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任雀說,沒有美人魚給你生寶寶
當楚虞真正展現深海霸主的恐怖殺機時,連雌黃和芸黃都心底發寒,他的瞳仁變成菱形,纖細尖銳,極速收窄。但他只瞥了一下,便乖乖合上眼,把頭埋在任雀腿上,不發表任何意見。
“是麽?你見到他了?”任雀神色不變,垂眸時卻不見了溫情,一邊摸着楚虞的後頸,一邊發問。
“咕?”楚虞在胸膛裏咕嚕一聲,軟綿綿地找個好位置與任雀貼貼,對這個問題回答的很模糊。
緊接着,他發出了幾十段不同的變調聲,像壓抑在海底的氣泡音,連成一陣詭谲卻耐聽的調。末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睫毛修長又漂亮。
“你說她自己來找你的,你以前沒見過?”任雀冷笑一聲,虛虛捏起楚虞的耳尖,象征性晃了一下:“你這九漏魚騙人都不知道裝的像一點嗎?”
楚虞嗖地一下把胳膊擡起來,帶蹼的手指迅速捂住自己被任雀碰過的耳尖,好似驚訝自己被觸碰。他輕輕揉了揉,眼裏漫出一層笑意。
然後,他又把自己的耳朵送到任雀手掌下,哼哼着蹭他。
“不說就不摸,你自己看着辦吧。”
任雀把手一收,殘忍地說道。
楚虞再三思量,猶豫許久,用眷戀不舍的眼神望了下任雀的指尖,最後趴了下去。
這是不打算說了。
任雀冷笑一聲,倒也沒逼他。
“我今晚看一下,明早天一亮就出發。”任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雌黃與芸黃可以告退了。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任雀和楚虞兩個活物。
楚虞大概累了,趴了一會便睡得香甜,他把任雀的腿當枕頭,舒服地休憩,仰着臉朝上,發絲散亂。
他睡熟時無甚威脅性,白皙的臉上還有兩坨嬰兒肥,顏色淺淡的嘴唇微張,鯊魚牙尖露出一小點,從他喉嚨裏隐隐有氣泡咕嚕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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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雀把監獄長給的視頻放出來,細致地看過去。
監控畫面十分清晰,甚至連獄卒嘴角粘着的披薩屑都能看清,任雀眉眼上擡,視線跟在那只妖怪身上。
是一個一米六高的女孩,棕色卷發,一身白色囚衣,手腳都露在外面,被鐐铐鎖着,沒有半分異樣。
她跟随着獄卒向前走,略微駝背,行動遲緩,從進門開始沒有任何問題。她到了二層三號的獨立房間,進門後便沒有再出現,直到監獄警備系統損壞,她與其他罪犯一起逃了出來。
任雀又拖了兩遍,畫面後來的部分出現了他自己的身影,接下來的事他大多知曉。任雀蹙着眉,看第三遍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細節。
從一層到二層的空中走廊裏,她走過時,似乎從裙子裏掉出了什麽。
任雀将畫面放大,努力辨認,卻也只能看清一縷白影一晃而過。
看起來像紙片……
任雀按下不表,又打開八層監控。
那是一層獨立監獄,隔絕島的白色瓷磚比停屍間的燈光還瘆人,流動的光線掃過死寂湖水,八根黑色鎖鏈從房梁的銅龍頭嘴裏伸出,盡數捆在島中那道身影上。
是楚虞。
任雀胸膛處的空洞沒由來地疼了一下。
楚虞蜷縮在隔絕島上,身軀上篆刻的傷口在監控下異常清晰,他縮成一枚魚球睡覺,只把枯燥的頭發露在外面。鎖鏈扣在他的手腕、腰間、脖子,兩根鎮妖鎖貫穿了他的尾根,将他釘在島上。
幹涸的鮮紅血液殘留在島磚的縫隙裏,湖心島外的神水有壓抑妖力的作用。普通牢房會在房梁懸一個沙漏大的神水,但八層卻是一整片湖。
監控錄像開始時,楚虞在睡覺,他乖順馴服,沒有任何動的跡象。直到四分鐘十三秒,整幢山巅監獄發出尖銳的報警聲,那些限制他行動的鎖鏈從房梁鎮龍的嘴裏盡數脫落。
千斤金屬于高空撲進湖裏,濺起排山倒海似的水霧,高達七八米的水液騰起又落下,在沾滿水滴的隐形眼鏡頭前,楚虞從尾巴後擡起了臉。
他冷冷盯着鏡頭,似乎捕捉到了什麽,露出鯊魚牙的牙尖。
眼神清明警戒,含着冷血動物捕獵時散發的血意,仿若從來沒有睡過。
兩秒後,她突兀出現在八層監獄的大門前,白色牢服被水浪打濕,身形纖細弱不禁風。
她開口,似乎說了什麽。
視頻戛然而止。
任雀深思着,斂下眼,正想看看楚虞睡得怎麽樣,一低頭,發覺楚虞正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瞳孔再次變成蠻荒時代人魚标志性的菱形,透着冷峻與妖異,淩厲視線逡巡着任雀的臉,無聲無言。
任雀用戲谑的目光看他,同樣沒說話。
大概五分鐘後,楚虞合上了眼。他發出睡飽了的餍足嘤咛,嘴裏嘟哝了些人魚特有的聲調,而後懶懶睜開眼,又回到了之前懵懂的神态。
他勾着手臂,自然地開始撒嬌,環住任雀的脖子,要他稍微躬下身。
任雀照做了,他彎下脊背,發絲垂下掃過楚虞的額頭,唇齒間不剩多少距離。他能感受到楚虞清淺的呼吸,溫度很低,氣息短促。
人魚是不需要用人類的呼吸器官進行呼吸的,楚虞只不過是為了更貼近任雀一點,才要多此一舉。
“睡醒了?”任雀低聲一問,玩笑話一般。
楚虞沒有回他,他手掌一勾,托着任雀的後頸,用力壓向自己。
他收起尖銳的鯊魚牙,抿着唇,輕輕碰了碰任雀的鼻尖。
然後,人魚發出了竊喜的滿意喟嘆,歡快得好像海豚發瘋。
果然是小孩子,任雀想。
夜半,任雀和兩位護法離開了山巅監獄。
狂風大作的霜雪已經停歇,暮色四合,青森樹影在月光下蕭索晃動。銀色流光劃過雪地,三道修長的人影若隐若現。山外森許站的燈火在曠寂的平原中額外寥落,任雀将煙鬥收回袖中,冰冷空氣充滿肺部,略微驅散倦意。
寒風一襲,蔓延四肢百骸的冷便敲打着任雀的大腦。
“老板。”雌黃察覺任雀在發抖,立刻脫下自己的毛外套,從後面将任雀整個裹了起來。“為何非要夜行?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
他說這話的意思分明是關心,但語調寒沉,像三九天投入寒潭的冰塊。
“老板一向會折騰自己,你懂什麽。”芸黃仍穿着薄紗漢服,像雪山裏飄飄欲仙的女鬼。她叉腰站在一邊,不屑地冷哼。
毛外套很長,染着不會消散的暖意,任雀用細瘦手指揪着衣服,把自己縮進溫柔鄉裏。
他呼出一口白氣,順着腮邊又被寂靜撕裂。
“芸黃,注意禮貌!”雌黃露出慣常的怒意,冷聲喝止。
“就算你好聲好氣跟他說,他也不會聽你的!”芸黃撇過臉,裙邊被一陣風吹起,落了幾分雪塵。
任雀聽着身邊兩位護法越發針鋒相對的争吵,無奈揉了揉眉心,終于在內讧前按下暫停鍵:“你們再吵,就都回森許山莊喂烏鴉!”
午夜的森許站臺看不見半個鬼影,寒風怒號的破舊露天臺下是鋪滿雪片的鐵軌,沉在毫無亮色的天光中,如流淌黑水的河流。煤油燈的玻璃罩被狂風摧毀的所剩無幾,電子屏墜在角落,被廢物掩埋一半。
燈光一閃,站臺盡頭出現一個全新的手推車。
雌黃與芸黃在解決票務問題,任雀穿着不合身的大衣倚在柱子旁,他偏頭,注視着那超市購物車在沒有任何人的推動下逐漸向他那裏移動。輪子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車子發出快要散架的呻吟。
離得近了,任雀才發覺那購物車裏塞了件超大的海綿寶寶手提袋,裏頭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什麽。
購物車噠噠噠跑到他面前,越來越歡快,直到剎車在任雀身邊才安靜下來。
“又去偷東西了?”任雀輕笑一聲,低頭看着推車裏購物袋的拉鏈以緩慢的速度打開,似乎應和着他的話音,慢條斯理又游刃有餘。
嘩——
手提袋裏的東西開始掙紮,三頭六臂似地往外折騰,任雀眯起眼睛看戲,直到一小會後,從拉鏈的開口處探出一顆頂着水藍色卷毛的腦袋。
“咕?”
楚虞把毛茸茸的腦袋露在外頭,眼珠極速收縮,看清任雀後又恢複原狀。他嘴裏叼着半截沒吃完的水母皮幹,腮幫子鼓起,咀嚼時候才像受過良好教育的海底貴族。
“結賬了嗎?”任雀指着這些東西問。
他曾教過楚虞幾個簡單的詞彙,人魚的學習能力很強,記憶也遠超其他物種,所以楚虞假裝聽不懂的時候,任雀感到很好笑。
這條魚聽懂了,但裝作不明白。他把水母幹扔進嘴裏,嗖地縮回袋子裏,再出來的時候,嘴裏已經換了一大條紅色的不知名肉質。
“咕?咕——”楚虞用水亮的眼睛瞧着任雀,大概是一直被盯着,他覺得吃獨食确實不太道德。所以他在袋子裏一陣摸索,不情不願地拽了一塊指甲蓋那麽大的蝦米餅幹,顫巍巍遞到任雀面前。
他在吃東西之餘還能說出完整的人魚語,叽裏呱啦的,任雀一點也聽不明白。
“就給我這麽點?扣扣搜搜。”任雀把餅幹拿在手裏,扔進嘴裏嘗了嘗味,差點沒被鹹味齁死。
“列車快來了,縮回去吧。”任雀搭着推車的把手,向前一頂,意想之外的沉。
這魚到底偷了多少東西回來?
“楚虞,你該減肥了,太胖了是不會有美人魚願意給你生魚寶寶的。”任雀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楚虞眼珠子差點要掉下來,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盯着任雀,嘴裏的肉幹也不要了,張開一口鯊魚牙就吐珠子似地往外蹦聽不懂的詞彙。
“Rex……mine……coniugis……vos……”
什麽鬼話?
任雀動了找個人魚語翻譯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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