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曾在西梵天為他建了一座樓

當任雀縮在衣櫃裏與楚虞面面相觑的時候,他才覺得相信許和濤所說之辭的自己毫無疑問是個傻逼。

衣櫃裏飄着刺鼻的黴味,陳腐幹澀,一束昏暗的光從衣櫃縫隙裏照進來,恰好打在楚虞的臉上。循着光影看去,任雀對上楚虞那如同寶石一樣的明澈的眼睛,倏然晃了下神。

楚虞的模樣較百年前相差無幾,發絲略長,自然卷比幼時更清晰些,身子骨硬朗,脫去年輕的瘦弱,總算不會有弱不禁風的感覺了。衣櫃很小,他盡力盤着魚尾巴才能保證不擠到任雀,人魚在嘴裏咕嘟着泡泡,時不時朝任雀瞥去。

被灰塵刺激的肺部不大舒服,任雀低低地咳了一聲,指節抵着下唇。

一時間相對無言,沉默在狹小的空間裏發酵,任雀抱住小腿,脊背弓着,下巴搭在膝蓋上,他思忖少許,擡頭對上楚虞專注的視線。

如同瞄準目标捕獵一樣,楚虞很少會對某樣東西有極強的占有欲,但一旦認定就會窮追不舍。他現在的眼神便是如此,令人脊背生寒的渴望被藏在漂亮的眸子裏,他臉上的表情很淡,俨然進入狩獵狀态。

“楚虞,去過西梵天嗎?”

任雀擡手掐了掐楚虞緊繃的小臉,突然開口道。

他指尖的溫度很低,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連觸碰都顯得刺骨。楚虞的眸子一動,在光芒照耀下像含着道銀河,他細微偏頭,尾巴卷住了任雀的小腿。

“嗚……”楚虞短促發聲,盡可能表達一種疑問的情緒。

“我曾經在西梵天蓋了一座樓,四層雕花建築,鳳柱龍檐,恢弘氣派。我用盡了我所有的力量,在樓成時宴請達官貴胄,牌匾親自題着他的名字。全天下都知道我為他建了一所安處,他卻從始至終都沒出現。”

敘述的語速緩慢,無甚情緒,仿佛在談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任雀不經意地笑了一下,臉頰靠在膝蓋上,用散漫而旖旎的語氣道:

“後來我一氣之下燒了那塊匾,發誓再不踏進西梵天一步,至于那樓,我托人管理,也不知現在成什麽樣子了。”

楚虞偏頭盡力聽着,但任雀的話太長,還夾雜着些高難的詞彙,十有八九都沒聽懂。但這不妨礙他對任雀做出表示,反正只要聽不懂,一律點頭就對了。

所以,人魚的小腦袋就點的像小雞啄米一樣賣力。

任雀氣笑了,剛準備醞釀情緒來一段升華,突然被楚虞這一連串敷衍小妙招卸了下去。他揉了揉楚虞的腦袋,笑罵道:“你沒聽懂就別裝乖,淨學着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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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十秒,十分鐘都快過去了,外面還是沒動靜。任雀心裏罵着許和濤這個沒準的傻子,剛要推門出去,突然感覺角落裏的楚虞沒了。

再然後,他墜落在一個堅硬的佛手上。

那是一個陰暗的小寺廟,外頭陰雲密布,雷聲陣陣,山巅的細雨沖刷着蒼翠拔直的樹木。小破廟環境幹淨整潔,棕色蒲團鋪滿地,個個跪着虔誠叩拜的信徒。桌案上的三柱細香剛燃不久,木魚敲得斷斷續續,铿锵有力的誦經聲吸引任雀的注意。

“大羅崶武之神向人間號令,取童男童女一對以示天懲,萬兩黃金塑鑄尊攆,武神保佑衆妖昌隆,唯火焚乃神之旨意,信徒虔誠皆看我輩英勇之舉!”

風吹進破廟裏,惹得角落裏的神幡一動,顯出半個葬火者的圖案。

領頭人猛地向前叩首,身後呼啦啦一片小雞小鴨跟着向前磕頭,這場面着實宏大,任雀一下子懵了。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處境,和不知何方神聖的金塑大臉一照面,差點吓得跌下來。

裝神弄鬼受百人朝拜,這可是要折壽的。

他正坐在神像的手上,像極了人類傳說中托塔天王手裏的塔,軟骨頭歪坐着,沒個正形。

顯然,不單是任雀察覺到境況不對,信徒中有人擡頭,一眼就看見坐在佛手上晃着腿的任雀,他們驚呼出聲,稀裏糊塗地全站起來了。

一時間,人群慌亂,有高呼神仙顯靈的,有罵罵咧咧的,還有轉頭要逃的,人間百态應有盡有,神算是看了個遍。

“朋友們早上好,這天還沒亮就來祭拜,不怕擾了神清夢。”

任雀溫柔一笑,他曲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伸手指了指角落裏的旌旗,戲谑的話語中藏着幾縷殺意。

“誰能跟我說說,你們信的何神何教,登記注冊了沒,這神領國家俸祿不?”

此話一出,領頭的突然顫抖一下,他擰着眉打量任雀的臉,越看越熟悉,越想越後怕。

這人……怎麽和那位大人長的這麽像。

“答不出?那你們先好好想想,等進了司神局,再慢慢回答。”

任雀笑得燦爛,指尖刀片飛舞,陰風舞動,洞開的大門從南到北依次閉合,耗盡的油燈盞冒出銀色火焰,任雀臉上的笑意明媚。

“一不小心又領了份懸賞令,監管者的錢可真好賺呢。”

任雀眼睛一彎,眯成小小月牙。

消息長了翅膀,在西梵天全境迅速流竄,所有名聲響一點的監管者都知道,任雀百年不回西梵天,一來就破了監管者任務榜上的第一懸賞。

監管者西梵天分部行政大樓。

“葬火者這個異端組織我們找了三年都沒發現,怎麽任雀一來就一鍋端了?你得帶我去看看,這可是大事……”

走在前頭的西梵天分部負責人帶着助理踩着小高跟噠噠往前走,剛路過一個轉角,便看見慘絕人寰的一幕。

漆黑走廊角落,燈光閃爍之間,身着黑色風衣的任雀居高臨下,一手掐着許和濤的腦袋,語氣驚悚又吓人:“你還說你靠譜,老子的魚被你傳哪去了?”

許和濤戰戰兢兢,叫苦不疊地保護着自己喝了十年黑芝麻糊才長出的金貴頭發,一邊求饒道:“任雀哥,我真不知道,我定的地點挺準的,結果就出岔子了,我也沒法。再說哥你還誤打誤撞賺了份賞金,一千一百萬呢,夠我揮霍一輩子了。”

“你沒法?是不是把你揍成半身不遂你就有法了?一千一百萬算個屁,我的魚值半個億,我丢了半個億我能不着急嗎?我限你十分鐘內給我算出來他在哪,不然……”

任雀惡狠狠地瞪着許和濤,他渾身上下滿是痞氣,讓人聯想到深夜天橋下叼着煙頭拎着棒球棒的不良少年。他一轉頭,看見走廊光下西梵天分部的負責人和她的小助理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看什麽看,沒見過職場霸淩的?”任雀反唇罵道。

負責人和小助理在許和濤的求助目光中,罵罵咧咧地跑了。

“哥,你對那條魚的愛只是因為錢嗎?錢能有美美人魚可愛嗎?”許和濤小心翼翼地說出事實真相,他瑟縮在角落裏,突然見任雀毫無征兆地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不止,我還饞他身子。”

任雀直起腰來,臉上表情顯得神秘莫測。

許和濤呆若木雞,他表情肌抽搐一陣,向後邁出一大步,猛地抱住自己的胸,泫然欲泣:“雀哥,我告訴你我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好男孩,我從不和不三不四的男人親嘴,你不要肖想我的身子!”

任雀嘲諷地從鼻腔擠出一絲委婉的調調,冷言冷語:“你不配。”

在任雀的威逼利誘下,許和濤終于在被扔進藍浦江的前一秒想起自己把楚虞轉到什麽地方了。他軟着腿肚子跪在地上,在西梵天的一處地名上畫了個圈。

“我上次在這裏開了個傳送陣,或許是還有殘留,按照以往的規律,很大可能傳到這來了。”許和濤瞄着任雀愈發詭谲的臉色,恨不得找個地縫趕緊鑽進去,他摸着羊皮卷的地圖,鼓起很大勇氣才圈出這個圈。

原因無他,這個地方太特殊了。

“你去那裏幹什麽?”任雀玩味地擡眸看許和濤,笑容不懷好意。

“哈,這不是體驗人生樂趣嘛。”許和濤很心虛,語氣都幹巴巴的。

“走吧。”半晌,任雀站起來,招呼許和濤一同前往。

西梵天取自“日西而近梵天”,傳說梵鳥曾于此處涅槃而生,業火在午夜燃燒,點亮了半邊天空。梵鳥的血如滾燙岩漿漫過大地,養沃了千裏土地,它舊有的骨骼化成一棵大樹,在西梵天中央茂然生長,屹立千百年不倒。

那樹叫菩提蘿,樹所在的街區叫西梵一區,在菩提蘿盤根錯節的樹根外,有一幢恢弘大氣的四層雕花樓。

那樓有八角飛檐,吻獸雕九龍,規制尊貴上乘。樓前無匾,隕鐵柱琉璃瓦,漢白玉底座金絲楠木窗棂,俨然是帝王相的氣派。

樓裏挂紅燈籠,個個做工精致,容貌英俊可人的男男女女在樓裏跑動,衣袖飄玦,身姿靈動,笑語歡聲。樓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門前馬車如潮。

監管者域裏東西南北四座城,西梵天的無字樓算是首屈一指的煙柳巷。

至于這樓的來歷,天下人無不諱莫如深。

許和濤只站在樓前探頭探腦,他像個小尾巴似地綴在任雀身後,一會拽拽任雀的衣服,一會扒扒他的肩膀。

“你身上長虱子了?”

任雀抖了抖肩膀,偏身躲他。

“我這不是緊張嗎……我們真要進去嗎?”許和濤平日色膽包天,此刻真要進無字樓反倒畏縮不前,他見任雀邁步就要走,吓得一巴掌抓住任雀的袖子。

“哥,你真要進啊?咱要不從後門進吧,我怕我姐知道我逛花樓……”許和濤賊眉鼠眼,疑神疑鬼地四處瞟。

“走後門?”任雀冷笑一聲:“我就喜歡正面上。”

任雀這一聲喊的可謂蕩氣回腸。

許和濤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哥,招個小倌都招出優越感了,不愧是當年打遍四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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