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博美人一笑的事任雀最會了

無字樓裏氤氲着清冷調的香氛,其餘客官大抵聞不出,但凡是到過洛神府的人都對此印象深刻——位于浮世回廊南端的洛神府是一座占地面積極廣的宅子,浮在大霧彌漫的洛神海域,經過正門洛宓神像,便會聞到相似的氣味。

如大霧散去後晨陽初升的潮濕氣味,清冽沉靜,帶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盡管百年沒再聞過,任雀一腳踏進樓裏時,仍微不可察地被這香氣牽動情緒。

“哥,這無字樓當真氣派,我家也有處房産,專營古董字畫,家底攢了百年,也不如這一層樓的裝潢富貴。”

許和濤由衷贊嘆起來,他摸摸鳳柱,描描龍紋,繞過前臺水宴回廊,走到開闊的一層大廳。

整棟無字樓采用疊層回廊風格,高懸淺紅色绡紗帳幔,置身其間如夢似幻。數不盡的珍珠懸垂在紗下,明澈的曲水池映入眼簾,貌美男女和客人嬉戲其間,實足是人間天上不知愁。

而令人驚嘆的是,在菩提蘿樹根位置矗立的花樓,竟有不止一處活的泉眼,雪原清水溢滿各處灣池,向外散着蒼白的冷氣,讓人心曠神怡。

“我不止一次覺得,無字樓的設計和若水南岸的海底宮殿如出一轍,更何況能在菩提蘿附近弄到這麽多水,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許和濤跟在任雀身後,光明正大打量着樓裏光景,胡思亂想起來:

“你說建這樓的人不會是想把菩提蘿抽幹吧?哥,要不我們趕緊跑……”

“閉嘴。”任雀惱了,他一巴掌捂住許和濤的嘴,喝道。

在場衆人,不認識任雀的是絕對少數,且不說真人,就是他的照片,都在三條金榜單上全天滾動。但他們都識趣地躲着任雀走,有些平日交情夠搭話的,先是仔細确認自己沒認錯人,才敢上來寒暄兩句。

與此同時,監管者論壇炸開了鍋。

【地球引力波發射中心】:什麽情況?任雀來西梵天了?朋友們我們是不是該趕緊跑?

【鄉下一頭老母豬】:任老板一百年不回西梵天,回來就屠了單日貢獻榜第一,牛蛙。

【阿郎不想追妻了】:鬥宗強者恐怖如斯,但任老板居然會逛自己名下的花樓?

【八十歲老太拄拐考研】:還是帶着羲和家的小少爺一起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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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羲嘉是颠倒衆生的女明星】:看我不扒了許和濤那小子的皮!

【嘉嘉子有本事發動态啊!】:活捉女明星!姐姐什麽時候出新片。

【……】

電信號的活躍程度遠非空氣能比,在任雀不知情的情況下,監管者全域都知道他帶着許和濤到無字樓去一擲千金了,更可悲的是,許和濤的老師也看到了這條動态。

【五竹塘辣手摧花化】:妙啊,斷腿學生打石膏也要去逛煙柳巷,我校人才輩出屬實不假,就是不知道這次罰點什麽好。

【珍愛生命遠離五竹塘】:那一天,候補監管者想起了被摧花姐姐支配的恐懼……

當然,許和濤和任雀都沒帶電子設備,不知道現下互聯網正在因他們的舉動掀起狂瀾,他們上了二樓包間,接待他們的是一個矮墩墩的蒜頭胖子,胳肢窩裏還夾着個金珠算盤。

“老板,您可有百年沒來了,吃點什麽?”

蒜頭胖子谄媚一笑,連忙搖開包間的遮光布,一樓水幕舞臺的境況一覽無餘。

包間在樓上,俯視望去,籌備齊全的舞臺下圍滿了看客,正有彈琵琶的舞女坐在毯子上撥弄琴弦,音調婉轉,眉眼暗送秋波,妖嬈誘人,身上布料尤其得少。

任雀索然無味地掃了眼底下賣弄風姿的女人,坐在景致最好的窗邊,支着下巴直奔主題:“他呢?”

蒜頭胖子頭上的幾撮毛一抖,像被風打了一下的火苗,悄聲又立起來。他表情凝固一瞬,先是不着痕跡地瞥了眼站在一邊的許和濤,待任雀揮手,他才道:“少爺落進來的時候給咱們吓壞了,索性毫發無傷,眼下正在冷泉泡着。”

“什麽少爺?”許和濤這雙耳朵該是大撲喽蛾子變的,他蹭一下坐到任雀身邊,又問了一遍:“什麽少爺啊?誰是少爺?”

“您說笑了,這花柳巷子,能接客賺錢的都是咱的少爺。”蒜頭胖子一笑起來臉上的肥肉就開始顫動,他油腔滑調地說,堪堪騙過許和濤。

“我路過臺前,賬面說今夜有人魚,你要他出來接客?”

不知何時,任雀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擺了兩杯上好的毛尖。茶色碧綠,香茗醇厚,入口回甘。他托在手裏品了一點,整個人坐在梨花椅的儀态高貴冷峻,擡眸一掃,唇角噙着不悅,語氣生硬幾分,笑意卻還挂在眼角。

“咱是聽說老板回了西梵天才擅自做的主,咱家怎敢讓少爺出來接客。”蒜頭胖子膝蓋一軟,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一百多斤肉在地上一攤,額頭滲出細汗。

任雀盯着臺下的舞女歌女,把茶盞一放,磕出聲冷厲的脆響。他眯起眼,想了一會,才道:“罷了,讓他上吧,下不為例。”

蒜頭胖子長籲一口氣,他還跪着,肥胖的手掌揉着膝蓋。他精明的眼珠子一轉,恐懼一掃而空,又換上先前的狡猾逢迎。

“那老板這回得提前準備銘彩,可不能壞了規矩。”

銘彩這詞一出,任雀便苦惱地笑了。

許和濤臉色變得很有趣,他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顯然是想起了什麽,但明知故問道:“銘彩是什麽啊?以前怎麽沒聽過?”

“銘彩是小樓的規矩,凡出價競賭春宵者必準備銘彩,競者不僅要有足夠的財力,還要憑銘彩得到姑娘少爺們的青睐,才能最終勝出。芙蓉帳暖本是你情我願,唯有情投意合才算享樂,這也是為了客人着想……”

“就是來瓢的還得有才藝表演,臺上的人滿意了才能成交,是這個意思嗎?”許和濤已經開始笑了,他沒大沒小地拍了拍任雀的胳膊,無視他哥微妙的表情。

“哪個傻逼定的規矩啊哈哈哈,這有權有錢有勢還得被挑,也太羞恥了哈哈哈……哈……”許和濤毫不掩飾自己的笑聲,直到視線一轉,任雀已經古怪地盯着他。

笑聲,一下子尬住了。

哪個傻逼定的……

任雀反複回味這句話。

“你猜誰定的。”任雀微笑着,拳頭咔咔作響。

任雀确實是死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定的刁難他人的規矩,最後會用到自己身上。

這波叫究極反噬,天道好輪回。

他有什麽才藝?表演一秒三百刀削棺材?翻手花全能小戰士?六邊形跳皮筋大賽冠軍得主?照相總能在最美的背景裏比出剪刀手?能單手剝出所有石榴籽?

任老板之所以被叫做任老板,是因為他是個老板。

侍女拉開二樓帷幔,任雀端坐在視野最好的席子上,他耐心等着一個個表演過去,最後看着清潭蕩出冷泉的白霧。人魚炫目的尾光在萬衆矚目中展現端倪,單薄绡紗垂落水間,因水而更細膩的人影伏在大塊青玉上,微風輕拂,水聲勾動在場所有人的旖旎情緒。

“嗚——”

人魚的嗓音無比動聽,許是泉裏溫度适宜,他朝空中甩出一點尾巴尖,緊接着,哪怕隔着一層朦胧光影,在場人群都能窺探他流光溢彩的尾鱗。

沒有預兆的競價倏然開始,一輪高過一輪,無數人揮金如土,碾碎金錢名譽博美人一笑,庸人的狂熱在池外上演。

而池內的人魚呢?仍自顧自玩着泉裏的玉石,他百無聊賴地一仰身,透過绡紗瞄到任雀的輪廓。

“嗚?”楚虞眼睛一亮,他撲騰一下游到最靠近任雀的方向,趴在玉石岸上打量他,似乎在确定什麽。

物外紛擾,可楚虞總能一眼盯住他,這叫任雀有些不舒服。

他站起身來,蒜頭胖子有所意會,他朝身後的侍女勾了勾手指,象征任雀的競價牌便亮了起來。

全場一時間鴉雀無聲,癡迷、觊觎、渴望、不懷好意的掠奪欲像被狠狠鎮壓的熔岩,倒着流回蠢蠢欲動的深淵底部。任雀的名字太顯眼了,以至于人們不敢看金額,視線聚焦在二樓那酷肖任雀的身影上,抻長了脖子一探究竟。

任雀捏起桌子上放着的一枚挂紅繩的開元通寶,鏽蝕的硬幣表面稍微斑駁,握在手裏別有一番滋味。他潇灑一笑,手腕一使勁,開元通寶便從二樓花廊上飛下,劃出一道弧線,撲通落進楚虞的池子裏。

幣落則定,銘彩方成。

任雀踩着欄杆一運力,便落在了楚虞的池子邊。

頃刻間,迷蒙大霧籠罩整座無字樓,仿若山間突起滔天雲氣,霧氣甚至包住菩提蘿,直伸到中部綻開的枝葉才停止。

客人們被霧圍着,水汽沾在衣服上,連身邊一寸遠的物品也看不清。但他們不敢動,霧氣中充斥着任雀的震懾性威壓,像一塊大石從天而降把所有人壓住,動一步便如堕萬丈深淵。

楚虞姿勢妖嬈地伏在石塊上,他的眸子被高傲和狎昵充斥,濡濕的卷發一半飄在水裏,好看的肩部線條有致。他的尾巴在水底掃了掃,見任雀走到池邊,并不動作,只定定看着他。

他似乎對現在的境況了如指掌——是任雀要使出渾身解數讓他滿意,是任雀該求着他與他共度良宵。

“我左思右想,取.悅人的事若搬上臺面,難免顯得我輕佻出格。”任雀解了外衣,踢掉鞋子,一腳趟進冷泉裏。

泉水沒過小腿,不到膝蓋,着實有些淺。

“更何況,天下人都知,值得我如此對待的,只有你楚虞一個了。”

任雀衣衫半解,露出鎖骨輪廓和半片胸膛,他的目光很複雜,似是刻意壓抑着什麽,又難掩明快的心動,最後實在妥協了,便容許自己放縱片刻。

只片刻……他想。

雖然他已經縱容自己偷走了一個又一個奢侈的片刻。

楚虞的眸子微閃,幅度很小,像日光照進來後泛過一絲深邃,轉而又消失不見。他靠在青玉邊,手指勾着側邊沉入水面的绡紗,難得露出幾分期待。

霧氣越發濃郁,甚至連楚虞這樣頂尖的視力都很難捕捉到任雀的全部,朦胧罩影,半解的外袍此刻像輕細的紗,勾着柔軟的弧度在依稀起舞。

水聲潺潺,随舞步流轉,一滴一滴淌到楚虞心尖。任雀的身段前所未有的軟,平日不舞的人一旦舞起來,連發梢和指尖都在訴說虔誠的欲望。

眉眼下斂,水滴垂在睫毛上,他拂過唇角、鎖骨、胸口,外袍便輕飄着浮在水面上,絆住任雀的動作。

任雀生來便會一種舞蹈,那被視為梵鳥對神明的獻祭、虔誠低語後的第一盞蓮花河燈,漂流在燒過經文的往生湖上。它們會在生命燃至極限時于佛前起舞,訴說自己的忠誠、敬畏和生命湧流的歸宿。

現在,他把這個舞蹈跳給楚虞看。

似乎有低沉的梵音響在楚虞心裏,牽動着那顆心的跳動,周而複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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