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手語

“很生氣？”溫二用手肘撞撞坐在沙發氣成一坨的葉以舟，“真的很生氣很生氣？”

強調主語，又發音用力地問遍。

來回幾次，窩在沙發許久的人總算動動身，而後坐直起來。

手後撐在沙發，氣鼓鼓地垂下腦袋，上下貝齒輕輕左右摩挲。

片刻，很沉默煩躁地安靜點點頭表示同意。

對，他就是很生氣，感覺自己要氣炸了。

“啧，”溫二見此，後仰躺在沙發，随手拿兩片桌上口香糖扔嘴裏咬，“你咋跟個刺猬一樣。”

微頓話語，搖搖頭兀自更正說辭，語調懶散不羁：“哦不對不對，應該是河豚。”

抖抖腳，傾身上前鉗制住葉以舟下颌，強迫他與自己對視：“刺猬起碼是把自己團起來露出尖刺，裏面還是軟的。但你這只河豚完全把自己往死了撐大，有幹脆從地球消失的倔強堅定啊。”

在對方憤恨怒瞪裏嘆口氣。

松開手，默默将手上擦到的淚滴痕跡嫌棄蹭回葉以舟身上，抖腳嚼口香糖，感覺自己也是愈加不耐煩。

“啧，”他幾番欲言又止，很想脫口而出點什麽，最後話到嘴邊又只是重複念叨幾遍面前人名字，“葉以舟啊葉以舟，你真是太讓為師失望了。”

拿過茶幾薯片，大翹起二郎腿往嘴裏片片扔去：“你說你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我真是想不通你為什麽當時要喝那點酒。”

然後陪蘇雲去了那家游樂園，然後拍了照片，然後就有了後面的然後。

搖頭嘆息些許，他又欠欠朝更加黑臉的葉以舟露出個燦爛的讨好笑容：“沒見過自己喝醉酒的樣子吧，小帥哥？”

話落間，已經不知何時從口袋掏出手機，輕巧便點開相冊裏的珍貴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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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哝，”扔過去，繼續後仰在沙發咔咔嚼薯片，“這是您上次——”

話語、動作，以及臉上微笑皆是止住在一半。

順葉以舟幽幽帶點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去，視線最終落于擺在桌面的罐裝口香糖。

“我、我，”咳嗽兩聲，捂住咽喉不可置信用手指指自己，“我剛把口香糖也咽下去了？”

對面人挑眉，話語不置可否，臉上大寫三個字回擊。

你說呢？

“咳咳！”溫二邊拿手伸向自己喉嚨，邊一路幹嘔地跑去廁所，“嘔嘔——”

整個房間，瞬時充斥他含糊不清的哭罵聲音。

“葉、葉以舟！”他眸角猩紅，只吐出點薯片碎渣，“你個損貨！”

葉以舟兀自好笑地點進那視頻，将裏頭畫面盡收于眼內，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視頻光亮不是很足。

但憑借多年熟悉，他還是認出裏頭人是自己。

并且那個自己他并沒有印象，大抵是喝醉時候被人錄下的。不光瘋瘋癫癫深情牽住一人往前去，後面還……

看到那個公主抱，他實在沒臉繼續看下去，羞赧到腳趾抓地。

啧，這視頻的時間線又是哪會兒。

完全切出軟件時刻，末尾響起的一聲軟綿綿輕笑又拉回他的注意。

是被劃在敏感區內的聲音：宋知清。

捂臉須臾，保持咬唇的扶額動作往手機屏幕偷瞄。

一眼，兩眼。

幾下而過，這段時間心心念念的人出現在上頭。

長發飄飄，身上還穿有當時的演出服裝，外頭只裹件運動外套，天氣看上去比現在好很多。

明明才過去沒多久，關系不僅巧妙變化，天氣也是瞬時涼下來。

喉結上下輕滾過，嗓底又是幹澀作癢的隐約燥熱。

指腹觸至自己咽喉部位慢慢摩挲，另手拿過水杯往裏灌幾大口，這種常年的躁動不安才緩緩順撫歸平。

十幾年被迫不能說話，所以它也挺不服的吧。

努唇笑笑，想關掉手機頁面瞬間，眼內實質滑入某個名字。

宋知清。

發來訊息簡單：溫老板。

平凡一個稱謂，也讓現在沒有她聯系方式的葉以舟深覺憋屈。

從前他做的破事，并不是很想讓人知道，尤其是她。

而且按宋浩然當時的強硬态度，若是他不照做遠離，難保不會做出什麽激動事情。

這樣的後果，他擔負不起。

破碎的自尊心本就無法恢複原型，沒剩多少這玩意兒的他挺煩再賭一把。

來年又來年的沒結果。

或許冥冥中，這也是和宋知清的一種別樣結局，如慣他向往的安靜。

自哂般勾唇，頓頓指尖猶豫半秒留戀，接後咬咬牙狠心想關掉手機，完全隔絕掉和她的一切聯系。

也罷，反正啞巴的事情也讓她知道了，其他事情能瞞就再瞞吧。

亦或者，直接像這樣沒什麽關聯的繼續獨自生活下去就好。

想着想着，癟下嘴又要眼眶紅紅，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淚。

十八年多的人生，安靜認識宋知清就有數十年載。

幾乎她看過來的每一眼，都讓葉以舟想到沒日沒夜為她哭泣的渺小自己。

過去這麽久，被她親手救下幾次，卻還是沒能因此堅強多少。

躺在周邊的手機清冷，沒有半條訊息。

寧靜的悲傷夜晚，又讓葉以舟強壓在角落的愁緒再次攪合濃重地湧上心尖。

即便是十八歲生日，爸媽也依舊沒聯系他。

撥過去的電話又是無人接聽，好像很久之前就把他拉入了黑名單。

只要他不服軟一天，他們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機又是輕震。

宋知清發來信息簡短有力：可以幫我和葉同學問問嗎。

明亮的眸子眨巴眨，抿抿唇遲疑地點進消息欄，身披馬甲跳進和宋知清的對話中。

斟酌想打字前下意識瞄眼廁所方向，确認耳邊還有溫二的嘔吐聲，以及人也沒出來。

他才慢慢動手：問什麽？

對面的宋知清回的很快：我想知道……

省略號裏飽含很多。

葉以舟等待她再次發消息過來時，緊張注視上方備注欄裏“對方正在輸入中”不斷跳躍變化的情況，心髒砰砰。

比之前用自己身份，甚至最初加上好友和她聊天的時候還要容易慌神。

深呼口氣，閉眼暗暗為自己打氣。

良久，在手機又聲輕震時，慢慢睜開眼眸看向電子屏幕。

她說：我通過K隊長知道了些內幕。所以想知道他是不是想把我推出輿論，之後自己承受罵名。

一瞬間，葉以舟有點愣住，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內情。

剛想打字，對面又跳過來一則訊息：算了溫老板，就當我沒說吧。可能對于電競選手來說，緋聞和輿論這種東西不拖對方下水才是最好的。既然他已經做出選擇，那麽我就尊重他。

呼吸遲緩很久，連帶思緒也是如此這般。

很快，對面又過來條，連帶個可愛的兔子小表情：不管怎樣，請幫我和他道聲感謝，也謝謝溫老板傳話了～想也沒想的，便以自己口吻發送過去回複：你是因為知道他是啞巴，所以才這麽想的嗎？

疑問句裏透出點點陳述，仿佛其實把話語問出口的時候，內心已經有所答案。

對面安靜好一會兒沒消息。

沉默半晌，葉以舟才反應過來什麽，手咬指尖快速打字想補充。

無奈手滑，點進溫二裏頭的表情包一欄，初眼敏銳瞥見衆滑稽可愛表情包裏的某張突出。

是個全身插滿氣管的女孩，躺在病床上的圖片。

對，是照片，而不是表情包。

咽下嘴中唾液，粉嫩舌頭舔過唇角，明裏暗裏知曉溫二應該藏有什麽重大秘密。

一如既往的謹慎行事。

盯住那張圖片擰眉沉思許久，念頭過去很久才慢慢被手機的輕震拉回味。

依舊是宋知清發來的：溫老板，今天謝謝你的大衣外套了。

葉以舟心裏有點堵堵，還是裝作沒什麽大事的樣子揚起個笑，心态平穩回句：沒事。

随而，鼓起腮幫有點委屈地斜眼注視攝像頭，妄圖通過這個傳送自己的小抱怨到對面宋知清那裏。

宋知清的可愛粉豬頭像再度跳出在左下角：溫老板，我回去特地百度不少和好方法，以及挺重要的手語。

稍停會兒，粉紅豬又出現：但是我不太明白有些地方實際該怎麽操作。

葉以舟算是隔空被哄好點，還算心情好的回複過去：什麽呢～為了配合溫二語氣，他還特地用上波浪線結尾。

啧，怎麽說呢。

葉以舟擡手挑挑劉海，自得的撇嘴之後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嗯，就是問到他專業領域來，也沒多驕傲吧。

那頭人一邊唇角勾起，指尖輕盈點過屏幕一下下：“你是淡黃色的豬”，該怎麽說？我上網搜過大片，都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手語老師。

哼，果然還真是。

葉以舟砸吧砸吧嘴，面上是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轉變上的傻笑。

須臾，還在打字的手繼續原先動作。

可狀況，倏地變個猛烈。

心覺奇怪溫二說話不可能是這味道的宋知清坐在窗前，懷裏抱有毛絨玩偶，悠悠探出只眼睛緊瞥屏幕出現的人。

溫二雖面上大咧，但其實做事缜密。

要是手機真被人拿，有八成可能是熟人作案。

而且聽那個語氣，憑借女生的第六感直覺，讓她很快就鎖定“嫌疑人”。

“葉以舟同學，”宋知清還沒卸妝的漂亮眼眸出現在大屏幕，溫潤聲線也從那頭綿綿傳過來，語氣充斥淡淡調戲味，“逗我很好玩是吧？”

可惜太過緊張的葉以舟并沒聽出來，反而瞬時漲紅臉将腦袋移出了攝像頭範圍。

宋知清注視電子器中原本還在傻笑，這會兒已經慌亂到消失不見的某人，輕笑自話語出。

“不用躲，我全都知道而且看見了。”舔舔紅唇，放下點舉累的手，使得自己在上方露出小半張臉。

腦裏默默回索方才沒見過的葉以舟式傻笑，催促那頭久沒緩過神回到屏幕裏頭來的人：“葉同學，我這邊有開錄屏。”

所以他的傻笑，她都可以看至一清二楚。

而且回味次數不限。

兩手捂住臉的葉以舟，頗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爆炸，面龐紅的不像話，身軀火熱難當。

眨巴眨巴眼，就這姿勢小心翼翼探出雙眼睛去瞄。

對面宋知清不愧為藝人，畫有舞臺妝的臉精致而又高貴，輕挑起的眉梢中滿是孤傲。

和葉以舟平時見到的溫順宋知清，悄然相差好大。

幾番吞咽口水，縮回脖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深呼吸撫平點緊張。

接後又慢慢探出雙眼睛去看，還未換下的小鴨子運動服的帽子跟随動動，莫名呆萌。

“騙了人不敢面對？”宋知清好笑，擺出舞臺上的架勢。

當事人絲毫沒所覺，在這句壓迫話語下淺皺起五官可憐巴巴慢擺手勢，教學宋知清剛才想學的“你是淡黃色的豬”，以此想蒙混過關。

做到一半他幽幽低頭，好像後覺到什麽地動動唇瓣，将這句話掰起手指頭靜靜重念遍。

你、是、淡、黃、色、的、豬。

好嘛，這是在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