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方展少有能徹底放松下來浪費時間的時候,他見江宴升一直沉默不語,問:
“這裏的菜不合你胃口?”
江宴升漸漸回過神,
“挺好的。”
他喜歡吃辣又不能吃辣,一般廚師很難在菜品做的好吃的前提下把握這種度,但今天的菜卻意外合自己的口味。
或許也知道自己沉默太過異常,他直接問了出來,
“如果我也有過喜歡的人,你會在意麽?”
方展沒想到問題又繞回來,他将菜品中的叉子放下,想了一下,
“你有麽?”
江宴升盯着他:“我說的是如果。”
方展道:“可這世上的事沒有如果。”
江宴升堅持:“我現在有,所以我想知道他的想法。”
方展摸到了他在意的點,手肘拄在桌面上,雙手在空中交叉,仔細想了一下回道:
“我會慢慢學着在意。”
既然和蕭曉說了認真,他就不會再拖泥帶水,只是他和阮落之間的關系太複雜,牽扯的時間也太久,或許不能立馬放下或者不再去關心,但他已經開始嘗試改變。
告知對方自己有交往的人,就已經算是一種告別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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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升沒想到這個回答,停了片刻,他笑了一下,
“我不想解釋我以前的行為,因為确實挺…。”
他一時沒找到合适的形容。
他出錢,然後買樂子,自己受益對方也受益,身邊所有的人都在這樣做,連方展也曾做過,不過是多還是少的問題。
可當真發現自己喜歡的人時,又覺得自己該什麽都未經歷過,正正經經,幹幹淨淨。
方展截下了他沒說下去的話,突然道:
“我從未與人認真交往過。”
江宴升一愣,又聽他道:
“所以如果我有錯處,你可以同我講,雖然我不一定會改,但我想讓我們都享受這個過程,而不是懷疑。”
如果一個月之前,有人和江宴升講他會同一個人約會,會聽一個在吃飯時将戀愛這種事攤開來講,他一定會嘲笑對方是難道是小學生嗎。
可是現在才發現,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最難的就是直白二字。
難做到,也難得到。
所以最動人心。
江宴升不去想方展是故意還是無意,他學着方展剛才的模樣道:
“你湊過來。”
方展:“……”
但他還是向前頃了身體。
江宴升神神秘秘的小聲道:
“剛才其實就有。”
方展:“什麽?”
江宴升:“我剛剛已經訂了一家餐廳,但是你并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就帶我來這了。”
方展檢讨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實是,
“我下次注意。”
不過還是我選的地方好吃,所以問過還來。
他一頓,又問:
“你為什麽這麽小聲?”
連帶着他的聲音也不自覺放輕了。
江宴升看着他,笑容幹淨,
“因為我在批評你。”
方展:“……”
救命,這人怎麽突然這麽傻。
他捂了下臉,發覺江宴升總能在無意時戳到自己的笑點。
他向後靠去,突然來了興致,道:
“你真的覺得這裏的菜好吃麽?”
江宴升又掃了眼桌面,将自己剛剛的想法說了。
方展将領帶松了幾分,對他的點評很滿意,
“之前我要帶蕭曉過來,他還嫌丢臉笑我有病。”
客戶是沒法約在這種地方的,帶阮落來又有些丢臉,他雖然不介意自己來,但一個人享受美食沒有人可以分享,總會覺得可惜。
他低頭夾了一塊精排,肉質炖的很爛,用筷子輕輕一戳,在繞着骨頭滾過一圈就能完整的帶下來,嘴上仍舊有些嫌棄,
“袁師傅做的排骨不算正宗,下周若有時間,帶你去S市嘗嘗沈記的排骨和涮肉,如果在冬天能吃到,可以算是一絕。”
他話音一頓,才想起來,
“對了,還沒和你說我明天早上要飛德國。”
江宴升原本耐心的聽他講着,聞言道:
“那我和你一起。”
方展覺得有些麻煩,
“只待三四天,你去了我也沒時間陪你。”
不似在國內方便,這次的行程都由對方的地方政府安排,而且語言又是德語,交流也有障礙。
江宴升:“每天就在酒店裏等你也不行?”
剛在一起怎麽能分開,怎麽才要把對方磨到喜歡自己再保持距離美。
方展:“……你為什麽又小聲說話?”
江宴升不語。
最後方展還是妥協,臨時定了張商務艙,準備早早回去整理資料。
離開前,他将杯中剩餘的一點紅酒飲盡,突然get了情侶的一點好處。
可以分享,也可以飲酒,最後一起回家。
兩人來時一路都沒有過界的接觸,在酒店親吻後也就放棄避開其他人的視線了,方展将手放在風衣的口袋裏,江宴升将手放在他的手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江宴升:“你在做的事方便告訴我麽?”
方展沉默了一會兒,
“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給你講事後複盤。”
這已經算是一種變相的拒絕,江宴升看着前方,道:
“我之前一直覺得自己能幫到你。”
回了一趟姜家才發現有些深入的事情并不是權力就能打聽的清楚的,江齊和外公若不行,他便更無從知曉。
他只覺得無力,在無知時說出的話反過來戳進心裏,讓他明明白白的看到了兩人的差距和自己之前的一葉障目。
方展察覺他話裏自嘲的意味,不輕不重的捏了下他的手,
“商界總歸不如政界。”
真若有需要的時候,是錢也接觸不到的關系。
江宴升一直知曉這個道理,但還是覺得有些挫敗,不是出生身份上的差距,是能力上的。
他只笑:
“以後你處理公務的時候我會避開的。”
方展想到那天直接将投資标題念出來的人,停了腳步,借着燈牌的光亮打量他,
“你回家後有人打擊你?”
江宴升半眯着眼,扯出笑意,
“方總難道覺得我一直家庭和睦?”
方展自然知曉他的言下之意。
要就習慣了,哪來的什麽打擊不打擊。
可或許是因為夢境,讓他能察覺這人眼底的痛感,他擡手在他眼尾輕撫般一抹,仿佛能看見曾經刺眼的紅,
“你現在就可以幫我。”
江宴升問:“幫你什麽?”
将拇指從眼尾移開,方展道:
“你成為更好的人,這就是我最需要的事情。”
兩人在一起後,除了那晚的上帝視角,曾經每晚都光顧自己的噩夢幾乎不再出現,這也說明現實在變好而且有用不是嗎。
江宴升卻覺得一種或是叛逆感或是悲涼感在心底升起,他諷刺地看着他,
“如果現在的我就是最好的我呢?”
小路上有一對情侶路過,女孩刻意踩在被清掃至路邊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又帶着聲音漸遠。
方展倏然輕笑了一聲,江宴升的身體僵住。
他說,
“可是你不快樂。”
身後用白色玉石堆砌的燈牌上畫着五顏六色的童話故事,布魯托叼着骨頭蹲坐在綠色草坪上,身後是一個木質的狗屋,挂着“sweet home”的淺色牌子。
方展看着看起來要爆發的人,沒有順着他的情緒,緩緩道:
“不管是什麽方向,我都希望你去做自己真心喜歡的事,立下一個目标,然後實現它。”
江宴升勾了勾嘴角,試圖反駁,
“你真心喜歡投資?”
方展客觀的說:
“我會在過程中收獲快樂。”
追尋新鮮的事物迎接新的挑戰,從幾千甚至幾萬家公司或行業中做出選擇,然後幫他們成就夢想,看他們一步一步建起高樓,最後留下股權或者選擇合适的時機退出。
就如同感情,江宴升對他來說先是意外,後是挑戰,所謂馴服,也并不是單純要對方的臣服,而是如投資一樣享受布局的掌控感,最後塑造對方,品嘗成果。
在過程中由人心所帶來的意外收獲,或好或壞,皆是驚喜。
江宴升想起看過的資料,發覺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他甩開方展,自己快步往停車場的方向走着,方展也不急,只在他身後慢慢踱步。
車子在沉默的氛圍中到了目的地,在快進入小區經過自動升降杆時,方展才出聲打破了一直的寂靜,
“靠邊停一下。”
江宴升踩下剎車,直接擋住了入口,方展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解開了安全帶。
他推開車門走向馬路對面,江宴升的視線透過倒車鏡看着他進到了一家綠色燈牌的藥店,片刻後,手中握着一個玻璃瓶走了出來。
方展上車,他也看清了瓶子上的小字。
在衣帽間裏洗過澡後,江宴升盤腿坐在絨墊上,方展坐在沙發上将藥油倒在手裏捂化又塗在他的肩後,将淤青揉開,
“現在還疼麽?”
江宴升專心的看兩人在電視上映出的影子,等他動作停了,驀地一笑,将頭向後微仰,
“我仔細思考,發現并沒有喜歡做的事。”
半幹的濕發壓在灰色布料上,他擡頭看着天花板,
“我曾經讀書,看主人公受到靈魂的召喚抛家棄子,死後留下驚世之作,也看他們為愛癡狂,寧願赴死,這些都曾打動我,但也只是打動,因為我的生命中從未有過那種類似的沖動。直到後來我看了一部電影,發現我看到的是我自己。”
方展放輕了聲音,
“什麽電影?”
江宴升只轉身,換了個姿勢。
方展反應極快的攔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麽?”
江宴升擡眼看他,嫌麻煩的啧了一聲,随後用另一只手撥開浴袍,隔着布料,低頭吻了一下。
事後他去漱口,路過次卧又退回幾步推開了房門,昨日還風格格格不入的房間裏連家具都沒留下,只剩下灰綠色的牆紙昭示着以前的痕跡。
他又跑去主卧,見到了洗漱臺上新安好的置物架和與房間主人同款的用品。
最後,他的視線停在架子邊緣的固定貼上,一伸手,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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