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重新拟定收購條款,重新開會進行锱铢必較的商讨。

方展此時已忙的連着幾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只能在會議上借用茶點充饑。

再又一次就收益率不滿意而散場,準備轉戰其他地點時,方展手中的平板上跳出通話的提示界面,同時手機在身旁也響了起來。

他指尖微頓,将藍牙耳機戴在了左耳。

“方哥。”

阮落的聲音自車鳴中傳來,語調輕快,

“我今天去了趟公司,你猜怎麽着,大哥直接把算計我的那個孫子推到了老頭子面前,演了好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戲。”

方展捏了捏眉心,

“找到背後的人是誰就好,我還有事...”

“等下。”

阮落打斷了他,

“師傅,去林湖會所。”

随着啪的一聲關上車門的動靜,電話那頭也安靜下來,

“方哥,你剛才要說什麽?”

方展咽回剛才的話,

“你去林湖會所做什麽?怎麽沒自己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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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湖會所,京市有名的銷金窟,以阮落的性格本該是喜歡的,但因為這家背後不太幹淨,和阮家也有點生意上的過節,所以阮落從沒踏足過那裏。

阮落無所謂的道:

“你記得我那個住院的同學不,她今天在那慶生,開車不如打車方便。”

又進來一通電話,方展看見上面江宴升三個字,猶豫了一瞬,

“它家之前因為販毒被修整過一次,你小心些。”

阮落正借着玻璃整理自己的頭發,随口應下,

“我知道那事。”

又覺得有些不耐煩,他和方展是差了一層,但他也是阮家的人,不至于這種消息都沒聽過,還需要他帶鄉巴佬一樣的囑咐。

想到老頭子提過燕城的事,又壓下心底的不平衡,裝作不經意的提及,

“對了,老頭子說燕城的事多虧有了江家在上面頂着,讓我問問你跟在江少身邊,知不知道江家這番動作是什麽原因。”

然後話音一轉,輕飄飄地道:

“或者他來做東,請你們吃個飯。”

吃飯是假,借機結識江宴升才是真。

方展立刻明白最後一句才是今晚這通電話的重點。

阮落聽他許久沒出聲,也有些尴尬,

“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平心而論,換成他陪在江少身邊,也沒法踩着驕傲去明晃晃的巴結,保持多好的關系。

另一邊的江宴升聽到正在通話中的提醒,已經挂了電話,轉而給他留了微信

——不用回我的電話,就是和你報備一聲,晚上去HT酒館,wink.jpg

方展摩挲在最後發來的表情包上,垂眼道:

“可以。”

“回國後我會和伯父約個時間。”

阮落松了口氣,沒細想他為什麽這麽篤定,只知道他答應的事一定會辦成,于是是抱怨也是解釋的說,

“難得老頭子有好聲好氣正眼看我的時候,這回借江宴升的光,也能讓我媽少唠叨一陣。”

他母親天天想着借他上位,折騰了半輩子仍不死心,已快瘋癫。

想到瘋癫,他話裏又帶了幾分諷刺,

“就是聽說江家這位性情不定又行事出格,多少人想搭線搭不上,搭上了又極難伺候好,老頭子倒是不怕最後反将人得罪了。”

方展沉默了一瞬,問:

“我和他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你怎麽不問我他怎麽樣,還要聽別人說?”

阮落趕緊撇清關系,

“別,你可別把我說成那種輕信流言蜚語的人,我當然是親眼見過他和傳出來的那些事沒什麽區別,才這麽講。”

方展皺眉,沒想過兩人會有交集,

“什麽時候?”

話一出口,卻立馬反應了過來,

“在學校?”

他差點忘了,不只自己本科和江宴升是同一個學校,阮落的研究生也是在本校讀的,算上時間差再加上研究生轉校區,他還比自己多了兩年與江宴升同校的時間。

阮落嗯哼了一聲,給他講看到過的八卦,

“我們實驗室的乖乖仔,當初還被江少追過一段時間,結果吊了江少幾周胃口後沒同意,就被江少放棄了,又眼巴巴的上去堵人,然後吧——”

方展不太想聽下去。

“然後聽說江少睡了他一覺,就把他踹了。”

阮落嘆了口氣,

“要不是老李,我其實也沒那麽煩他,他這人其實還挺單純的,當時做的是連續實驗沒辦法停,他第二天發着燒還在實驗裏熬着,最後沒過幾天就瘦了一大圈,暈倒被送去醫院了。”

方展:...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江宴升的渣,而是他記不起自己夢過這種事。

不過也是,他也沒夢到過江宴升和自己同一個導師,夢裏一年一年的經歷或許因為他記憶的模糊,和現實常有出入。

阮落沒聽到他回應,也沒減少熱情,依舊興致勃勃的給他講八卦,

“你別說,我這種天天泡在實驗室裏的人都清楚他那些破事,可見他有多張揚。”

張揚兩個字說的陰陽怪氣,方展疑惑的問,

“那你怎麽當時沒和他交個朋友?”

以他對阮落的了解,應該會很喜歡和會玩的人打交道。

對面原本帶着笑意的音調卻戛然而止,變成了嘲諷,

“朋友?你覺得他眼裏真的會有朋友?”

方展皺了皺眉,

“他當然有朋友。”

阮落輕笑了一聲,帶着點羨慕又似諷刺的嘆息,

“方哥,你怎麽還這麽天真。”

像是沒發現他的沉默,阮落發洩般一口氣的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我湊上去,他看都不會正眼看我,可能還會覺得又來了一個醜态畢露可以戲耍的,至于那些朋友...你可以等等看,看他有一天如果倒下了,他身邊的那些所謂朋友,還會不會圍着他。”

然後一頓,又笑,

“當然,我現在也是要捧着他,萬一見面時哪裏惹他不高興了,我沒準連他倒下的那天都看不到呢。”

方展察覺他的惡意,沒再辯駁,直到挂斷電話,仍冷着面色。

蕭曉在旁邊目睹了全程,雖然不知道具體內容,但聽方展的語氣,尤其在這種時候還能抽空接個非商業的電話,也猜到了對象是誰。

他在心底啧了一聲,礙于方展最近對自己的态度着實不好,八卦的想法也就在心頭一過,又把注意力放回了腿上的一沓合同上。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方展主動開了口。

“你覺得江宴升他...”

他想問你覺得他怎麽樣,只是出聲後自己先怔了一下,改問,

“你之前怼江宴升,不怕得罪人麽?”

蕭曉沒想到他問這個,怔了一下,有些不屑:

“得罪了又怎麽樣,他能在手頭上露出點利益,我就不能給老板創造同樣的利益麽?”

說完想到這次自己差點辦砸事,又馬上換了種說法,挑眉,

“當然,也得有個不向惡勢力屈服的好老板替我遮風擋雨。”

方展眉梢微抽,忽略掉馬屁,

“那萬一他真的計較呢?”

即便蕭曉家世好,往常也看不起纨绔,但江宴升卻并非普通纨绔,背景結結實實的擺在那。

“?”

蕭曉敏感的坐直了些,

“他向你告狀?不會吧,他心眼要是這麽小,不會早就被氣死了麽。”

方展想到江宴升對自己每句話堪稱斤斤計較的樣子,冷氣消融幾分,眼中劃過無奈。

不過要說對其他人,小少爺确實稱得上萬事不挂心

——也是看不上就是了

他搖了搖頭,

“算了。”

蕭曉想到他剛剛通話的對象,卻意有所指的道:

“有些人一但地位上處于弱勢,就很難保持平常心,差距若大可能只是仰望,差距若小或者看起來小,便會覺得嫉恨或者自卑。我不怕得罪江宴升,是因為我尊重自己。”

他也接觸過阮落,見過阮落和方展相處的方式,從前是因為方展一碰到阮落就跟被蒙了眼睛似的只會放手心裏護着,他也不好多說什麽,但現在既然有想走出來的打算,旁邊又有個江小少爺看着,便想借這個問題提醒阮落對方展的态度,讓方展看清楚阮落心裏那點計較也是好事。

方展原本散漫的眼光中突然透出淩厲,掃了他一眼,

“蕭總監何時轉為人生導師?”

蕭曉裝作什麽都不懂笑,

“我只是講人人平等。”

方展翻着手裏的資料,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是因為你沒有有求于他。”

阮落在出身上就處處受限,所以難免會過于驕傲,會比他們對差距更敏感。

然後又看向蕭曉,

“你認不認識林湖的老板,找人幫忙照看一下,等他出去了給我報個平安。”

他是指誰,不言而喻。

蕭·萬能·曉打開了手機通訊錄,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的問,

“江宴升不知道你和阮落的事?”

“知道。”

“...”

他手下動作一頓,凝神看了方展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

“你可真行。”

這他媽就是個渣渣啊。

方展聽出他言外之意,淡淡道:

“比不得金霖。”

蕭曉欲言又止,看到電話已被接通,暫時撇下了争論。

方展聽着他和那邊插科打诨的把要求拜托了出去,前排的司機像是不經意的看向後視鏡,方展若有所覺,擡頭時,又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他擰開杯子喝了口水,

“等下的公司要是沒有合作意向就算了,我想早點回去。”

最近因為太忙,和小少爺就算住在同一個房間也往往是早上醒來匆匆打個照面就得離開,黏人的厲害的小少爺竟也十分安分,并不埋怨,他看在眼裏,一閑下來就總會惦記着要找機會抽出一些時間。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在連着幾天的四處碰壁後,這次的游說十分容易,以至于原本的初步接觸變成了深入談判,一直到快要淩晨,才由對方提出改日再議。

從旋轉樓梯下去,推開大門就是大道,方展将要上車,剛剛談判時對方團隊裏的一人突然追了出來,

“方總裁。”

同聲傳譯器裏的翻譯一板一眼。

方展停下腳步,透過車窗看了眼已經上了另一輛車的随身翻譯,往前走了幾步,

“Moment mal.(稍等)”

“Ich mchte nur, dass Sie yansheng meine Grüe schicken.”(沒關系,我只是想讓您替我問候一下宴升。)

然後視線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伸手和方展握了一下,

“Eine angenehme Zusammenarbeit(合作愉快)”

便轉身走了。

蕭曉沒發覺什麽不對,聽懂了中間發音別扭的宴升兩個字,将手肘搭在了一旁的王嫣身上,調侃,

“看不出來啊,小少爺的人脈倒是挺廣的。”

方展轉頭看他,

“你跟他說的我們會來這?”

“怎麽可能,我還以為你拜托了他幫忙,而且這次的計劃都是保密的。”

就連身邊的翻譯和司機也簽了協議。

蕭曉停頓了幾秒,兩人的視線都聚在了王嫣身上。

王嫣:“...您看我是想被辭掉的樣子麽?”

三人面面相觑,蕭曉先出了聲,

“其實有心去猜的話也能猜到。”

畢竟他們一行人都是亞洲面孔,行動再隐秘也有些格格不入,此時又臨近處理的尾聲,難免有消息傳出去。

就是這其中周折...

方展突然短促的笑了一聲,

“是挺廣的。”

何止人脈廣,心思也廣。

說着會回避自己的公事,還能在自己想不到的時候插手。

蕭曉聽出他語氣裏的異樣,多看了他一眼。

直到回到酒店樓下,坐上電梯,蕭曉在他開門時經過他身邊,止住腳步,以朋友的身份輕嘆了一句,

“你心裏清楚的,這麽多年我們又少過出去求人的時候麽?”

再天縱奇才,也是要從四處碰壁的時候一點點爬上去的,可是他們誰都不會覺得被傷了自尊,因為這本身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貶低。

方展沒有對他的反複暗示覺得羞惱,反而靠在身後的牆上,奇怪的發問,

“你不是讨厭江宴升麽?”

兩人的房間在走廊深處,挨着一扇小窗戶,蕭曉從口袋裏拿出銀色煙盒,磕出一根咬在嘴上,又在包裏翻來覆去的摸着。

方展将自己的打火機撥開,遞到了他嘴邊。

蕭曉看了他一眼,低頭就着火苗點燃了,笑:

“你這玩意有時用來救個急還真不錯。”

眉眼在煙霧間透出幾分平時不易察覺的冷淡,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

“阿展,我是以朋友的角度來和你說這些。”

方展已經收回了手,微微揚了下巴示意他繼續。

蕭曉也習慣了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看向窗外,不輕不重的回答他剛才的話,

“我是不喜歡姓江的,但是讓你和一個追着你你又不喜歡的人試試,總比看你天天追着別人跑要強,而且你和阮落之間別人不清楚怎麽回事,我還不清楚麽?”

他伸手将旁邊的窗戶打開,聽外面的人潮聲傳入耳內,緩緩說出了對面人的那片逆鱗,

“就算他是方伯父的親兒子,你也從來不欠他。”

不是他害得阮落做不了喜歡的事,只能被母親逼着和阮家那群豺狼虎豹争權奪利,也不是他占了阮落的位置讓他沒有健全的家庭。

如果方展他爸真的有心認回這個兒子,怎麽會這麽多年不聞不問,只由着方展去給些好處。

那個男人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方母一個人。

穿過狹小窗口的風讓人發抖,他看向對面蹙起眉頭的方展,等着他又一次冷漠轉身,叫他管好自己的事,亦或者拿金霖來堵住他的勸說。

結果這人眉頭越蹙越緊,安安靜靜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卻只是問:

“誰和你講我不喜歡他?”

“...?”

這是重點嗎?這不是重點啊喂!

門被打開又合上,蕭曉站在原地,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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