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夢鄉

在公交站幹等了一段時間後,我順利上了車,回了縣城。

從縣城回A市的路上,我在長途車上睡着了。這期間我做了夢,夢到了小時候。

夢裏有我,有媽媽,有大哥。夢很混亂,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只知道夢裏媽媽是大人,我是個很小的小孩,年齡小,體積也很小,大哥也很小,只勉強能算少年。

媽媽有一臺老式燕山牌縫紉機。我坐在比床還矮的小折疊桌邊,一擡頭,能看到媽媽踩縫紉機的背影。

縫紉機噪音很大,我卻不覺得吵,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很舒服的聲音。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有點像暴雨敲窗,也有點像老式火車緩緩前進。

舒适的白噪音突然被打斷了,房間角落傳來啜泣聲。

我回頭看去,看到哥哥盤腿坐在床上,低着頭,臉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淌眼淚。

媽媽沒有回頭。她問哥哥是否有什麽委屈,哥哥起初不願說,後來還是如實相告了。

他說他和姑姑打了電話,電話裏聊到了爸爸。

媽媽問他,你很想爸爸嗎?哥哥搖頭說,不是,我是害怕,大家都說爸爸有病,我怕會變成爸爸那樣。

媽媽笑了。她沒有回頭,但我就是知道她笑了,而且笑得很美。

她對哥哥說,別怕,你不會變成爸爸那樣的,每個人最終都會成長為自己應有的模樣。

我有點聽不懂她的話,想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并不會說話。

我想寫下來,低頭看着小小的雙手,才意識到我不會寫字。

我真是糊塗了,既然連話都還不會說,又怎麽可能會寫字呢?

這個時候的我應該只能牙牙學語。小孩子一般先學會喊“媽媽”,于是我張開嘴想喊媽媽,卻發現我喊不出來。

是我還沒學會叫人,還是發不出聲音?我一時分辨不出來。

現在我是坐着的,坐在很矮的兒童塑料凳上,身體不算太軟。這是多大的孩子?起碼應該有兩歲了吧?我學說話這麽晚嗎?

我拍打着桌面,桌面被我推得移位了,可媽媽和哥哥還是沒有注意到我。

我不想做小孩子了,我想變回大人。我想回到現在。

其實現在我過得并不好,我畢業院校一般,工作也一般,哪怕是這麽一般的工作我也幹不下去了,現在我待業在家,沒存下多少錢,還可恥地消耗着媽媽留下的財産,而媽媽留下的也不多,我總得前進,總得找到自己的路。

大哥像我這麽大的時候也過得不好,而且比我更不好,那時媽媽已經離開很久了,大哥也沒上什麽好學校,也沒什麽好工作,還要照顧我這個累贅。

但是現在他一切都好了,生活好起來了,有了很多朋友,安居樂業,也許将來還會成家。他不再是流離于世的孤單小孩,他一定能很快找到歸宿。

我忽然産生了疑惑,大哥害怕變成他爸爸那樣……他為什麽會擔心這件事呢?他有可能變成那樣嗎?

是每個人都會變得像自己的同性親屬嗎?難道有這種既定的道理嗎?

我的記憶中從沒有親生父親,與我最親近的成年男性就是大哥了。當我還是少年時,如果我得知自己會變成大哥那樣的人,我肯定不會難過,更不會害怕,我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如果我像大哥,大哥又像大哥的父親,這不奇怪嗎?那我豈不是也像大哥的父親?

腦子中有什麽在微微閃爍,我抓住了那小小的光線。

我意識到,剛才那種想法錯得離譜,大哥是絕對不會像他父親一樣的,我也不會與一個陌生人相像。正确的答案是,我和大哥都像媽媽。

媽媽的判斷才是對的。大哥的父親不正确。他認為大哥不是他的孩子,媽媽認為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那麽顯然就是。

我忽然發現,縫紉機的聲音一直沒有再響起。

媽媽站了起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因為我太小了,她太高了。

她走到哥哥身邊。雖然我看不見,卻知道她正在哥哥身邊。

媽媽抱起哥哥。哥哥已經是少年人了,不知媽媽怎麽會有這麽大力氣。媽媽抱着哥哥的時候,我看不見哥哥,只能看見媽媽飄飄的白色衣裙,像泡沫一樣,從房間的這一頭流到那一頭。

我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也不會叫媽媽,所以我沒法做任何事。

我想看看縫紉機上面有什麽,想看看媽媽在制作什麽東西,但我看不到。

我能看到房間裏的一切,看不見的有三件事物,一是縫紉機的平臺上面,二是媽媽的臉,三是哥哥。

我一直在等待縫紉機的聲音再次響起,那聲音真的很好聽,能帶給我安全感。但它一直安安靜靜的。

我想過去踩踏板,還沒踩到,一段尖銳的音樂刺進了我的腦子。

是手機鈴聲。

我醒了。

現在是下午了,長途車已經開進了A市,還有兩站就到總站。

我掏出手機,看來電號碼,應該是醫院那邊打來的電話。接通電話,也不知道對面具體是誰,反正統一稱呼“醫生”就是了。

醫生問我方不方便去醫院一趟,我說這就到。

她我沒和我說具體是什麽事,我也沒問,還能是什麽,肯定是大哥的病情又有變故。

這次他又會看不見什麽呢?

====================================

到了醫院之後,我見到了上次那個神經科的醫生,還有一開始和我接觸的女警。

女警已經辦完了要辦的事,正好要走,就順便和我說了幾句話。

她不是來找我的,據說已經沒什麽可找我的事了。她今天來醫院,是因為之前搜尋到了一些遇難者的衣物,她和同事照例要來問我大哥一些情況。他們也知道多半問不出什麽,我大哥根本沒法與他們溝通,但該來還是得來一趟。

告別了女警,醫生沒讓我去病房,而是帶我到辦公室去談。外科醫生也在,看來是專門等着我呢。

大哥好像沒有“看不見”什麽新的東西,至少他自己沒提。他的眼皮仍然被皮膚膠帶貼着,因為他一旦張開眼就不會自行閉上。

醫生們大概的意思是,大哥的身體狀況恢複得不錯,也能下地走路,按說完全可以出院了。之前他們一直留着他住院,一方面是便于警方調查,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他盡量多做檢查,好排除除了外傷以外的其他病因。

現在能查的都查過了,沒什麽進展。他們認為,我大哥當然需要繼續治療,但他更需要的是精神衛生類醫療機構,他們醫院不是這方面的專科,已經愛莫能助了。

也就是讓我接大哥出院的意思吧。也行。我表示同意後,醫生主動提出可以幫我們聯系這類醫院,看看能不能直接讓對方派車來接病人轉院。

我問他們:“還需要救護車接嗎?我哥不是已經能下地走路了嗎?”

“是能下地,”醫生說,“但我估計你一個人弄不了他,兩個醫院對接這樣安全點。如果他們不能派車,我建議你打個120,可以幫你們轉運病人。”

我不太明白現在是什麽情況,就說先去看看大哥,之後再看是怎麽安排。醫生同意了。

走出醫生辦公室,來到住院區,我發現大哥沒在病房,而是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站着。

L形拐角旁就是護士站,護士都在盯着他,一言不發。

我走到大哥身邊,還未開口,他就轉頭看向我。

說是“看”也不對,因為大哥的眼睛還是閉着的。他對我微笑,那笑容令我想起了之前夢裏的媽媽。如果擋住上半張臉,擋住發型,大哥的鼻子以下比較像媽媽,特別是笑起來嘴巴的弧度。

看着他,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一般這種時候應該問一句“你怎麽樣”之類的,但這句話也太蒼白了。

我不會提起昨天見到老張的事。我在路上就想好了,既然他父親不想來見他,也就不必讓他想起父親。

大哥微笑的嘴動了動,呼出一些氣聲,像是想說話又囫囵吞了字音的那種感覺。

是他太虛弱了,想說話沒能說出來嗎?

我剛想說話,大哥伸手抓住我的肩,一把将我拉進了懷裏。我愣住了,長大以後,我們從沒有再這樣擁抱過。

我的身體很僵硬,害怕碰到他的傷處。雖然醫生說他恢複得很好,但那些巨大的傷肯定沒有完全消失,只是恢複到了能出院的程度而已。

大哥抱着我,一下一下拍我的後背,拍得很有規律。

這不太像是成年人互相安慰,倒不如說……更像是家長在哄小孩睡覺……

小時候他确實這樣拍過我。那時候我太小,自己不怎麽記得,是媽媽說他拍過。至于催眠效果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我不明白他現在為什麽這樣做。

我小心翼翼地掙脫他的胳膊,生怕碰疼了他,擡頭問他感覺怎麽樣。

他仍然笑着看着我,那個表情讓我不舒服。

他閉着眼,咧着嘴笑。

我的視覺似乎會自動忽視他的眼睛,只能有效接收他的下半張臉。我看着的是大哥,心底卻總覺得在看着和媽媽一樣的鼻子與嘴巴。

他微笑的嘴巴一張一翕,發出嘶嘶呼呼的氣聲,聲音或長或短,抑揚頓挫,絕不是通過聲道喊出來的,更像是從身體向外擠壓空氣。

這像是什麽?接近于喝碳酸飲料後打出的那種嗝,但也不太一樣。沒有人能這樣持續擠出空氣,甚至帶着發音區別。

我陷入茫然,我完全不能理解他這是怎麽了。

身後傳來護士的聲音:“他今天一直這樣……”

“具體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問。

“他昨天下地散步,還在護士站和我們說話來着,那時都正常。今天早上我去抽血,也和他聊了幾句。後來……不是突然之間,是一點點的,就是……你和他正常說着話,他偶爾吞幾個字,話就不連貫了,然後越來越嚴重,越來越……最後就變成這樣。”

我又看向大哥。大哥再次發出那種聲音,這次還夾雜着頻率一致的“咯咯咯”聲,有點像是笑聲。

之所以說“有點像”,是因為他一直面帶微笑,嘴巴一直緩緩開合,并沒有做出平時說話、大笑時應有的口型,所以我不能确定那是笑聲還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他發出的氣息聲是怎麽回事……那是他在說話嗎?他說出的是語言嗎?

在震驚和迷茫中,我下意識地後退,大哥卻一步步逼近。

我意識到這樣不好,這動作可能會傷他的心,于是我強迫自己停下,不要做出試圖遠離他的姿态。

這時醫生忙完了手頭的事,也來到病房前了。醫生靠近後就只盯着我,似乎故意回避大哥,盡量少看他幾眼。

大哥在這裏住了很久了,從前這個醫生不是這樣的。我能理解她。

醫生低聲跟我說:“我們給他做了全面檢查,上午也找了其他科室會診。我們沒發現任何器質性病變,所以考慮有可能是精神上的原因。”

“嗯,我明白……”我低着頭。其實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我,可能也不止精神上的原因……但除此外還能是什麽?我想不出來。

我想讓大哥回病房休息一下,他好像不太能理解。我費了好大勁又是說又是比劃的,想讓他回病房休息,他一直不配合,非要貼近過來,像大人哄小孩睡覺一樣來擁抱我,拍我的背。

最後我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找了張紙,用筆寫上讓他回去休息,把紙舉着給他看,同時拉着他往病房走,他好像終于懂了。

這本來是多人病房,現在其他病人都出院了,只有我大哥一個。我扶着他躺回病床上,他老老實實地平躺着,繼續閉着眼,繼續咧嘴笑着。

這幅表情讓我十分不适。他不再發出聲音了,但嘴巴繼續張着,并且緩緩開合。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