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師尊,疼
盛如翡眼珠如墨, 對林似錦道:“并非是你連累我,此事與你無關。”
少年心思比他想的還要簡單。不知道究竟是心思簡單,還是本來便不在意他。
“怎麽可能沒有我的問題, ”林似錦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盛如翡說不怪他, 他心裏很開心,師兄不像奉如臯那般兇巴巴的。
“君夜蕪是看我好拿捏,我是最軟的柿子。”他這麽小聲嘟囔一句。
若是有朝一日再見到君夜蕪,他一定要報仇……但是似乎以後也不會再碰到君夜蕪了, 畢竟君夜蕪總不可能像薛凝那樣越獄。
他嘀咕不知道盛如翡有沒有聽見, 盛如翡只是看着他,目光在他臉上頓了頓,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林似錦看着盛如翡表情嚴肅, 他摸了摸自己在盛如翡脖子上綁出來的蝴蝶結, 輕輕地系上去的,看樣子有點滑稽。
“師兄,好了, ”林似錦看着自己在盛如翡脖子上包紮出來的蝴蝶結, 用指尖碰了碰,問道, “背上的傷用不用我幫忙。”
“不必。”盛如翡收回視線, 微微側開避開了他的指尖,看一眼桌上的靈石, 問他,“師尊給你的?”
林似錦也順着瞅一眼, 他很快被盛如翡挑起的話題吸引了注意力, 跟着點了點頭。
“師尊覺得我體質太差, 明日起要為我煉骨,給了我許多靈石和點心。”
林似錦想起來,後知後覺地開始愁,奉如臯定下來的事不會改變,他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無論如何,他是跑不掉了。
他小臉上頓時變得有幾分失落。
盛如翡聞言頓了片刻,“他親自為你煉骨?”
林似錦應一聲,“我軟磨硬泡了好久,師尊怎麽都不松口,說我若是不滿意,還會抄門規。”
他本來想着讓盛如翡為他求求情,但是盛如翡也被奉如臯罰了,說不定現在正在氣頭上,去了只會被奉如臯冷言冷語,不會有什麽用。
盛如翡聞言掀長的眼睫落下一道陰影,半天道,“煉骨并不是壞事。”
只是這般着急,眼前的少年明顯會适應不了,到時候只會适得其反。
林似錦聽到盛如翡這麽說,唇角略微抿起來,他和盛如翡不同,若是盛如翡,肯定是多痛都能忍下。
“我知道師尊是為我好。”
盛如翡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情緒總是寫在臉上,看上去明顯的并不情願。少年脖子上還有之前的於痕,體質稍微碰一下便會留下來痕跡。
他伸手,少年看着他乖乖地沒動,眼裏帶着些許疑惑和好奇,直到他的指尖慢慢地碰到面前少年毛茸茸的腦袋,少年眨了眨眼,他輕輕揉了兩下少年的腦袋。
動作帶着些許僵硬,像是在順毛。
“不會很疼。”
“若你實在受不了,師尊不會強迫你。”
林似錦感覺到腦袋被揉了揉,揉的還挺舒服,他便輕輕用腦袋蹭了一下盛如翡的掌心,眼眸很亮,“嗯!”了一聲。
“如果我表現的好一些,不知道師尊會不會考慮不再為我煉骨。”
“師兄日後若是練劍叫上我吧,我同你一起過去。”
剛過來的時候還在想着能回去,現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事情上,何況他那麽怕疼,實在不想煉骨。
只有讓奉如臯看見他在努力才有可能讓奉如臯松口。
盛如翡心裏明白奉如臯向來說一不二,而且他已經看出來了,在他這師弟身上,奉如臯的控制欲格外的強。
他“嗯”了一聲,選擇了附和少年。
“師兄,你背上還有傷,”林似錦後知後覺地臊得慌,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對盛如翡撒嬌,明明他和盛如翡是差不多的年齡。
都是十七,盛如翡還比他小幾個月。
“那我先回去了。”
“慢着。”
林似錦剛走出去兩步便又被叫住了,身後傳來盛如翡的聲音,盛如翡站起了身。
衣袍尚且未換,上面的血已經凝固,盛如翡臉色還有些蒼白,把桌上的靈石拿起來,然後不知道又從哪裏找出來許多靈石,堆成了一小堆,都給了他。
盛如翡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嗓音冷淡,“靈石不必還我,平日裏我也用不上,你拿去花便是。”
一小堆靈石都是上品靈石,林似錦有點驚訝,奉如臯大方是因為不缺錢,盛如翡身為主角受應當也不缺錢,但是上品靈石并不好賺。
他可以心安理得收奉如臯的靈石,卻不太想要盛如翡的,盛如翡的靈石都是自己做任務賺的,估計攢這麽多并不容易。
“師兄,你還是留着自己花吧。”
林似錦:“師尊給我的便夠了,我也花不了那麽多。”
他說完這話,盛如翡表情未變,他卻明顯的感覺到盛如翡氣息低了幾分。
怎麽他不要反而不高興?
林似錦覺得有些奇怪,他也想不出來,盛如翡話少,不是會主動說的性子。
反正盛如翡的靈石他不能要。
他把靈石都塞進了盛如翡的懷裏,“這些還都是師尊給的,你先拿着,若是日後我自己能做任務了,到時候賺了靈石再還你。”
“傷記得盡快處理,這兩日最好不要泡冷泉了。”林似錦多說了兩句,有些不自在,他離開了盛如翡的院子,一直能夠感覺到有視線落在他身上。
盛如翡懷裏還抱着殘留餘溫的靈石,他看着少年離開的方向,人很快便看不見了,他們兩人連着的紅線也在轉角處消失。
他手腕處的紅線又幻化成了小人兒,一出現小人兒,他的注意力便全部都被小人兒吸引。小人兒走起路來都不規矩,在路邊順帶着扯了許多他師尊種的仙草。
平日裏看起來不起眼,那些仙草實則都非常名貴,一株有些便要上千靈石,小人兒不知道在路邊糾結些什麽,扯了一地仙草。
小人兒好像每天都很苦惱,沒一會看見了撲騰的蝴蝶,又被蝴蝶吸引了注意力,跟着蝴蝶回了自己的院子。
即便有很多苦惱,也抛去的很快,總是很歡快。
盛如翡垂眸看着,用指尖很輕地戳戳小人兒的腦袋。小人兒捂着自己的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瞪大了一雙眼,等了半天什麽都沒有,又扭頭看看自己的背後。
身形挺直,渾身都很緊張,還會自己吓得腿抖。
直到确定了什麽都沒有,便認為是自己的錯覺,自己坐在軟榻上開始裝模作樣的打坐起來。
隔壁院子裏。
林似錦仿佛能夠感覺到有人戳了自己的腦袋,最近總是有這種感覺,但是他房間裏什麽都沒有,他捂着自己的腦袋,背後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他左看看右看看,又突然扭頭看向自己的身後。
确實什麽都沒有。
他眼珠子偷偷留意着周圍,看了好一會,明顯啥也沒有,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于是他放下心來。
自己打坐了一個時辰便睡覺了,第二天他們還要上堂課,原本堂課十分的難熬,在這一天卻過得格外的快。
興許是他不想晚上去找奉如臯,在劍閣長老離開的時候,他還有點舍不得,眼巴巴的看着劍閣長老。劍閣長老以為他要耍什麽新花樣,瞪了他好幾眼,生氣地甩袖走了。
林似錦覺得自己挺冤,他的屁股仿佛粘在了座椅上,怎麽也不願意分開。劍閣裏弟子都走的差不多了。
這一日景秋鴻不在,盛如翡也被掌門叫去了,他在劍閣也沒有認識的其他弟子,他坐了那麽久,心裏一直糾結。
奉如臯還沒有傳音給他,是不是有什麽隐晦的意思,打算放過他啦?
他再拖一會,可能入夜之後,奉如臯再沒有叫他,可能就是把這件事忘了,他們都能當做不知道最好。
這般想着,林似錦腦補起來奉如臯忘記了這件事,之後他好好修煉,以後都不用煉骨,這兩個字他都不會再在奉如臯面前提。
一聲“小公子”打破了他的幻想。
外面鳳卿喚了他一聲,不知道過來了多久,在門口對他道,“小公子,都已經下堂課許久了,劍尊擔心你,讓我過來看看。”
林似錦:“……”
他的脖子一點點地扭過去,看到了鳳卿那張臉,鳳卿平日裏便素來愛穿紅衣服,如今站在那裏看着他,完全像是活脫脫來招魂的惡鬼。
“小公子?”
鳳卿又喚了他一聲,林似錦蔫蔫地起來,他慢吞吞地走到門口,抱劍跟在鳳卿的身後離開。
林似錦:“師尊在等我?”
鳳卿:“劍尊已經等小公子等了一個多時辰,未曾見到小公子的人影。”
林似錦“哦”一聲,指尖抱緊了自己懷中的劍,和想象之中的完全不一樣,奉如臯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不知道他去晚了,奉如臯會不會生氣罰他。
隔着老遠便看見了長明殿,因為長明殿常年不點燈,因此整座長臯峰都變得有些冷清寂寥,沒有一點人氣兒。
他還沒有進去仿佛已經能感覺到冷了,總感覺背後涼嗖嗖的,從他踏入主峰,似乎便有人在暗中看着他。
鳳卿領他入長明殿之後便回到了奉如臯身邊。
林似錦跪下來,他看着主位上的男人,跪坐在地上低聲道。
“弟子見過師尊。”
他心情從入了正殿便開始緊張起來,有視線落在他身上,停頓了好一會,男人的話音響在耳邊。
“為何現在才過來。”
當然是因為不想煉骨。
林似錦自然不能這麽說,但是他也不敢對奉如臯撒謊,他看着地上暗色花紋的地毯,小聲地開口。
“弟子知錯。”
不管如何,先認錯再說。
他低着頭,看不見奉如臯的表情,也不想看,對方太嚴厲了,他看了會害怕。
“起來。”良久,奉如臯冷冷地吐出來兩個字。
林似錦于是起身,他聽見了一聲動靜,偏殿的門打開,奉如臯常年坐在側殿窗邊,如今站起身先進了偏殿。
意思很明顯是讓他也跟着進去。
林似錦對長明殿完全沒有什麽興趣,跟在奉如臯身後走的很慢。他大致看了一眼,偏殿的設計像是一處單獨修煉的地方,裏面有水滴落下來的聲音。
他方進去,便看見了一方藥泉。
煉骨,第一步是要泡藥泉,藥泉會滲透皮膚進入骨髓,日積月累的改變根骨。
第二步需要在骨中嵌入噬靈釘,整整七十二根噬靈釘,分散在身體各處,借噬靈釘來提升,直到根骨提上去之後才能再取出。
林似錦看着還在冒氣的熱泉,聞起來有淺淡的藥香,他聽聞有許多弟子只泡過一次藥泉,之後便再也不願意提藥泉兩個字。
比起藥泉浸骨的痛苦,冷泉的寒冷也變得微不足道。更不要提之後的噬靈釘。
奉如臯站在藥泉邊,對他道,“脫完衣服進去,今日是第一日,只用泡一個時辰。”
若是換了別的弟子,便是兩個時辰起步,他看少年實在是抗拒,放寬了一個時辰。
林似錦看着藥泉裏的泉水在咕嘟咕嘟冒泡,他下意識地便稍微向後退了些許,還抱着最後的一絲期待。
“師尊,我可不可以不煉骨,日後我會好好修煉。”
聲音軟了好幾分,清澈的眼眸裏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奉如臯并未言語,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表情冰冷,大抵是要親自看着他入藥泉。
他等了好一會沒有回複,心裏最後一絲希望被澆滅,自己抿着唇開始低頭解衣衫。
他解衣衫的時候,奉如臯便在一旁看着,他感覺略微的不自在,只脫了外袍和中衣,最後的裏衣沒有脫。
奉如臯微微擰眉,泡藥泉自然是脫光衣服進去更有效,不過到底沒有說他什麽,只是重複了兩個字。
“下去。”
林似錦只穿了雪白的裏衣,墨發散在身側,襯得肌膚如雪,唇畔愈發的紅。他覺得有一些冷,鞋子也跟着脫了,不情不願地走到了藥泉邊,用腳趾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藥泉。
碰了一下飛快地收回來,感受到背後的目光,他背後僵直,眼角掃一眼奉如臯,想着自己猶猶豫豫也沒有用。
不如早點下去早點結束,一咬牙忍忍也就過去了。
想着容易,做起來卻難,林似錦在藥泉邊猶豫了半天,只是用腳趾碰了一下,他觸碰到的皮膚像是有一把火在燒,又像是有細小的銀針戳在上面,疼的他險些站不住。
“師尊,疼。”
林似錦不敢再說自己不願意下去,但是真的好疼,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趾,上面紅了一片。
“可暔鋒不可以少一些時辰。”
他這邊問出來,身後的男人表情更冷了幾分,簡直要在原地化成一坨子冰塊,林似錦沒有回頭都感覺背後涼嗖嗖的。
他們兩人這般僵持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林似錦都要冷的受不了了,身後傳來了一聲動靜。
林似錦腰上多了一只手,他認出來了那是誰,他大腦在那一刻有一瞬間的空白,整個人被奉如臯抱着進了藥泉裏。
“師尊——”
他整個人被奉如臯抱着,奉如臯指尖扣緊他的腰,勒他勒的很緊,似乎帶了些許懲罰的意味,在入藥泉的那一刻便放開了他。
林似錦耳邊傳來“嘩啦”一聲,他整個人浸入了水池裏,他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被奉如臯抱了,下一秒,藥泉浸透他的衣衫,他整個人像是在一團燃燒的烈火裏。
炙熱的火包圍着他,像是卷着火舌一寸寸地将他整個人吞噬。他臉色頃刻之間便白了,疼痛席卷他全身,從表面的皮膚浸透至骨髓之中。
林似錦疼的整個人在藥泉裏掙紮着便要往上爬,他疼的想要尖叫,嗓音跟着變得晦澀起來,出口成了小聲的低.吟,指尖略微發抖。
他感覺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
不要待在這裏,他會死。
林似錦在藥泉裏發出來動靜,他想要上去,內心無數道聲音告訴自己趕緊逃,離開這座藥泉,他真的會死的。
他的步伐沉重,整個人都有些不穩,踉跄掙紮地往岸邊去,唇齒裏嗆了水,他咳嗽了兩聲,灼燒的感覺一并沿着喉管進入,五髒六腑都像是有刀子在戳弄。
“嘩啦”一聲,還沒等他碰到藥泉岸邊,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扣住了他的腰。
那只手猝然使力,林似錦本來便沒有力氣,他整個人被帶着被迫向後,撞上了溫暖的胸膛。
他又嗆了一口水,整個人咳嗽起來,呼吸變得困難。藥池很深,他一邊咳嗽,整個人下意識地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指尖虛虛地握着奉如臯的胳膊,他擡眸對上了男人冷漠的臉。
奉如臯面龐被藥泉打濕了些許,将他禁锢在懷裏,深邃的眼珠垂眸看着他,嗓音冰冷。
“我方才是怎麽說的。”
林似錦哪裏還有空思考奉如臯方才說了什麽,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下意識地便要掰開奉如臯的手。他的五髒六腑在灼燒,疼的他渾身失去力氣,費勁了半天也沒能掰開奉如臯的手。
“松、松開,我要出去。”
林似錦滿腦子只剩下“他要出去”這一件事,藥泉裏的泉水浸透他全身,像是有無數根銀針卡在他骨頭縫裏,他光是呼吸都有一些困難,嗓音擠不出來字,說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我要出去……”
“松手。”
林似錦又去掰奉如臯的手,他們兩個人在藥泉裏,他因為掰不開奉如臯,整個人都非常着急,瞳孔有一些失焦,臉色越來越白。
“看清楚我是誰。”耳邊傳來冰冷的嗓音,他的下颌被人掰着,被迫擡頭對上奉如臯那張臉。
奉如臯指尖捏着他的下颌,另一只手還禁锢着他,讓他分毫掙脫不開。
他下巴被迫仰起,這般慘白的臉色便整個映入奉如臯眼中,林似錦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他都要疼的暈過去了,眼眶跟着紅了些許,半天才把自己的眼淚逼回去。
對方不願意松開他,他的下颌被人捏着,奉如臯的修為便令他本能畏懼,他指尖握着奉如臯的手腕,嗓音低了幾分。
“是師尊。”
“師尊……我疼……好疼。”
“我想出去。”
林似錦嗓音斷斷續續,他身體碰到奉如臯,便沒有那麽疼了,他整個人便下意識地朝着奉如臯身上貼,一邊想從藥泉出去,一邊卻又在奉如臯懷裏有些不願意離開。
“好疼……我受不了……”
他細白的指尖扯着奉如臯的衣襟略微用力,嗓音發顫,“師尊…我錯了……日後我一定好好修煉。”
“我不想煉骨。”
林似錦在藥泉裏幾乎站不住,全靠奉如臯支撐着他,他泛白的指骨攥着奉如臯的肩膀,身形不穩晃了一瞬,藥池跟着晃蕩了一圈漣漪。
“師尊……”
因為他這麽一晃,奉如臯握着他的腰肢略微使力,指尖正好放到的是後腰的位置,只是虛虛的托着他。他原本後腰就一直疼,這麽被一碰,更加的刺疼起來。
仿佛有銀針紮在上面,他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
藥泉裏的霧缭繞,奉如臯虛虛的攬着他,嗓音沉了幾分,“一個時辰,如今才不到一炷香。”
“若是煉骨你都承受不住,日後更不要提修煉。”
修煉遠比煉骨容易,林似錦聽聞了這話,知道奉如臯是不打算放過他,他全身沒有一些力氣,臉色蒼白,抓着奉如臯的肩膀略微使力,只抓皺了對方的衣襟。
并沒有實際性的作用。
奉如臯不會因為他求饒就會放過他,也不會減少時間,對方依舊衣衫規整,看起來分毫不受影響,他卻在這藥泉裏疼得死去活來。
像是上次打他戒尺一般,看着他疼,一點也不會手下留情。
林似錦深深地認識到了,眼前這個人冷漠無情又嚴厲苛刻,他不想被奉如臯這麽抱着,事實上是他在纏人。
藥泉裏的藥汁逐漸地從皮膚滲透進骨髓,林似錦推了推奉如臯,他嗓子裏被堵的說不出來話,自己忍受着走在刀尖一般的疼痛,掙紮着要去另一邊。
“師尊…不必在藥泉中陪我。”
林似錦松開了奉如臯,他向後退了一步,藥泉裏的池水跟着撲騰,從奉如臯懷裏出來,他隔着缭繞的霧看着奉如臯。
好疼。
奉如臯在原地站着,眼裏情緒慢慢地收斂,并未聽他所言出去,而是依舊在藥泉裏。
他是在賭氣,哪怕他疼死,他也不要再靠近奉如臯。
身邊藥池裏的水在晃蕩,林似錦步履艱難,他倒是希望他現在能疼得暈過去,這般也不用這麽遭罪。但興許是因為太疼,他感受到的疼痛異常清晰,反而越來越清醒。
他清楚的能夠感受到藥泉裏的池水滲透他的皮膚,他的骨髓深處在疼,身上出了一層冷汗,他整個人像是融化在這藥池裏。
面前的藥池在他面前晃蕩,他眼前有一些模糊,指尖在發抖,從未感覺過時間如此難熬。
一個時辰……便是兩個小時,他要在藥泉裏待兩個小時。
奉如臯在藥池裏并未受影響。離他不遠處的少年烏發散在身側,鬓邊的發絲被沾濕了些許,臉色蒼白如紙,平日裏嬌氣怕疼,如今倒是倔起來,明顯是在跟他賭氣。
若真的能因為生氣在藥泉裏能待上一個時辰,倒也是好事。
林似錦意識清醒,他自己不知道時間,奉如臯未開口,他便不能踏出藥池。
如今他也沒有從藥池爬出去的力氣,他只是站着就已經耗費了全身心的力氣,若是現在有人過來輕輕戳一下他,他可能會直接倒進藥池裏。
藥泉裏的池水汨汨而流,林似錦整個人像是在懸崖邊搖搖欲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
周邊安靜下來,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忍受着藥泉在他身體裏灼燒,眼前逐漸地出現重影,他慢慢地眨了下眼。
耳邊出現一聲長久的嗡鳴,他的意識也随之剝離。
暈過去之前,他腦海裏在想,他要死了,是活活疼死的。
在少年倒進藥池的前一刻,奉如臯接住了人。他懷裏的少年小臉慘白,顯然是到了極限,寧願自己受不了暈過去,也不願意到他身邊。
偏殿裏,傳出來一聲輕嘆。
奉如臯垂眸看着懷裏的人兒,握着少年的手腕擡起來,少年掌心自己掐出了許多道發青的月牙印。平日不會願意讓自己吃一點疼,今日是實在受不了了。
鳳卿:“尊上何必同他置氣,這般,他只會愈發埋怨尊上。”
尋常的弟子不會有幾個願意煉骨,這般的疼痛,在奉如臯看來不足為道,在別人看來卻是莫過于脫皮抽骨。
正殿外傳來動靜,奉如臯并未回複鳳卿,而是抱着人在藥泉裏消失。
盛如翡到長明殿的時候,他師尊并不在側殿裏,他跪在地上,聽聞了偏殿的動靜。
下一刻,他眼前多了一角白淨的衣袍,偏殿的門打開,奉如臯出現在他面前。
他的目光從那一角白色衣袍,到偏殿軟榻上垂下來的一只細白的手腕。
有朱門擋着,他只能看到少年垂下來的手腕,手指骨節細白修長,手腕上還纏着紅線,從偏殿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腕。
他認出來了那是誰。
“反省完了?”奉如臯在主位上問他。
盛如翡收回視線,回複道,“弟子已領了罰,明白自己錯在何處。”
“不應将師弟置于危險之中,扶光以弟子的安全為第一,弟子在羅剎城犯了大忌。”
話音落了,奉如臯淡淡問他,“既然如此,你可明白今後應該怎麽做。”
盛如翡:“以師弟的安全為第一,不可讓師弟受到任何傷害,更不能讓師弟落入他人之手。”
他良久沒有得到回複,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擡起頭,主位上已經沒有了人影。
偏殿的門也已經合上。
這是讓他退下的意思。
盛如翡慢慢地起身,他垂眸看着手腕處的紅線,轉身離開了長明殿。
走出去之後,他扭頭看了一眼,長明殿通體漆黑,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幽井。
林似錦鼻尖聞到了淺淡的冷香,他指尖捏着小被子,偷偷地朝不遠處看一眼。奉如臯在那裏坐着,手中不知道拿的是什麽書,似乎正在看典籍。
方才鳳卿過來了一趟,說他在藥泉裏暈過去了,暈了一個時辰整,委婉地在內涵他,意思是挺會暈,正好錯過了煉骨的時辰。
林似錦心想他一點也不想暈過去,當然更不想煉骨就是了。他剛動了一下,不遠處的男人擡眼看過來,隔着錦被按住了他。
“恢複需要最低三個時辰,不可亂動。”
他現在确實渾身都沒有力氣,疼痛的感覺還在,皮膚裏時不時便傳來刺疼。但是讓他在奉如臯殿裏待三個時辰,他才不願意。
在藥池裏他能任性一些,當時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頂撞奉如臯,現在他神智清醒,後知後覺地又慫了。
奉如臯隔着錦被握着他的腳踝,這被子還是鳳卿送過來的,薄薄的一層,他下意識地想掙紮。
他一掙紮,奉如臯便松開了他。
把自己的小腿收回來,林似錦往軟榻裏面悄悄挪了挪,不讓奉如臯碰到他。
“師尊,我能不能回自己的院子。”
林似錦現在起身都困難,他自己當然回不去,委婉地暗示讓奉如臯送他回去。
他話音落了,奉如臯靜靜地看着他,“你三個時辰裏不可随意行動,回自己的院子,沒人看着你。”
意思是留在殿裏奉如臯會照顧他,林似錦捏着錦被邊緣,小聲地提建議。
“我可以找師兄……師兄會照顧我。”
這個點盛如翡應該練劍回來了,他寧願麻煩盛如翡,去盛如翡院子裏待着也行,反正不要和奉如臯待在一起。
他心裏現在有個可怕榜單排名,第一個便是奉如臯,君夜蕪算第二個,薛凝算第三個,奉如臯現在都在君夜蕪和薛凝上面了,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非常深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他提議完,殿中氣息似乎變冷了幾分,奉如臯直接不理他了,顯然是當他的提議是在放屁。
林似錦默默在心裏數數,要他在奉如臯殿裏待三個時辰,要是能睡過去也就算了,興許是方才他暈過去了,他現在完全沒有困意。
他又不能亂動,也沒力氣能動,看着這殿中的陳設,又看向不遠處的男人。
奉如臯生的模樣不錯,不是盛如翡那般偏豔麗的長相,而是深邃俊朗的那一種,他看着奉如臯那張臉,回憶起來從他被奉如臯領回來之後,沒有見奉如臯出過長明殿。
似乎整日都在長明殿裏,未曾出去過。
他看了一會,奉如臯擡起眼皮朝他看過來,無論長相如何,這麽冷冰冰又不近人情,他只能感覺到害怕,其他的情緒都沒有了。
林似錦自己在殿裏的時候都坐不住,這一會他眼珠子左看看右看看,憋了好一會,才開了口。
“師尊,我渴了。”
他說完看着奉如臯,殿裏非常安靜,林似錦心裏緊張,他越緊張越覺得渴,奉如臯不會覺得他麻煩吧。
覺得他麻煩也好,這樣就會嫌棄他把他扔出去,他就不用在這裏煎熬了。
空氣安靜了一會,奉如臯把書放下了,去桌邊倒了一杯水,茶水還是溫熱的,倒出來的時候冒着熱氣。
林似錦躺在軟榻上,他自己撐着想要起身,奉如臯兩步便過來了,扶着他起來,深邃的眼珠反映着他的模樣,把茶水遞到了他唇邊。
溫熱的茶水在冒氣,林似錦和奉如臯靠這麽近,有些頭皮發麻,他也是真的渴,在藥泉裏被灼傷了嗓子,嗓眼一直都在疼。
他唇畔碰到杯子,瞅奉如臯一眼,正好和奉如臯對上視線,他很快收回目光,就着奉如臯的手把茶水喝完了。
喝完了茶水,奉如臯沒有立刻走,問他道,“還喝不喝。”
林似錦飛快地搖搖頭,他又躺下了,這軟榻是奉如臯殿裏的東西,都沾了冷香,讓他感覺很不适應。
他指尖捏着錦被又松開,只能松松地捏着,壓根使不上力氣,給他倒完水,奉如臯就回到了方才的位置,繼續看書去了。
林似錦順着瞅了一眼,典籍上似乎都是關于煉骨的記載,興許他是第一個疼暈過去的,不知道奉如臯今後還會不會讓他泡藥泉。
看了一小會,林似錦自己在軟榻上慢吞吞地翻來覆去,他無聊的翻身,看一眼奉如臯,又看一眼奉如臯,指尖扯着錦被,有些糾結。
可能是他發出來的動靜太吵,奉如臯朝着他看過來,他正好翻過來,捏緊了被子小聲地說。
“師尊,我餓了。”
話音落了,他的肚子非常給面子的叫了兩聲。
他們外門的弟子有的辟谷有的不辟谷,因為修為有限,很多沒辦法靠靈力維持攝入能量。長老們對他們這一點目前要求不高,他當然選了不辟谷了。
林似錦有點不好意思,他也覺得自己好煩人,如果換成是他,有人在他床榻上睡着,還一會餓了一會渴了的沒完沒了,他肯定會邦邦兩拳直接把人扔出去。
他用小錦被蓋緊了自己,只露出來一張臉來,小心翼翼地看着奉如臯。
奉如臯都沒有問他為何不辟谷,放下了書便出去了,似乎是交代了鳳卿什麽,沒一會人又回來。
他還沒有看到鳳卿的人影,便聞到了一股鮮美至極的香味。他瞅着門口,看着鳳卿端了一盆湯過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炖的,聞起來好香。
林似錦好期待,他的表情肉眼可見的發生變化,瞅着奉如臯,眼神都跟着為補課了地亮了幾分。
明明方才在藥泉裏還在賭氣,這會兒因為奉如臯給他炖湯喝,很快便釋然了。
鳳卿把湯放下便告退了,奉如臯找了個小碗盛了一碗,然後端到了軟榻邊。
他靠着床榻坐着,湯勺到他唇邊,林似錦說,“我自己來就可以。”
指尖想要擡起來,卻有些費力,林似錦反複試了兩三次,便放棄了。
“多謝師尊。”林似錦小聲說了一句,他發覺奉如臯的指尖略微頓了頓,湯勺放置了一會便不燙了,他嘗了一口湯。
好好喝呀。
林似錦覺得自己身上都不疼了,身上瞬間變得暖和起來,奉如臯不說話,一直喂他湯,很快一碗便見底了。
沒等他糾結還要不要開口說喝第二碗,奉如臯又去給他盛了一碗,他有些好奇,“師尊,這是用什麽炖的?”
奉如臯:“靈鶴。”
靈鶴……他回想起來,靈鶴似乎是扶光養的坐騎,平日裏很珍貴,掌門更是把靈鶴都當寶貝,輕易不會允許弟子碰靈鶴。
現在靈鶴被炖成了湯,還被他喝了。
若是被掌門知道,興許會把他一掌扇到禁行山。
林似錦還在胡思亂想着,感覺到自己的唇邊仿佛被碰了一下,耳邊傳來奉如臯的話音,對方頓了頓道。
“往後你若是能堅持煉骨,每日都會有靈鶴湯喝。”
林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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