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花廳,正中地上擺了兩口大……

花廳,正中地上擺了兩口大箱子,剛才擡箱子的小厮揉着肩膀出去,可見裏面的分量多足。

婁诏安靜站在牆邊,主座上,馮老夫人正和另一位夫人聊得歡暢,根本沒給這個孫女婿一個眼神。

相對于清順的憤憤不平,婁诏倒沒覺得什麽。一個入贅女婿,說到底還是外人。

“我看這天怕是要變,陰沉得厲害。”馮老夫人端着茶盞,一身錦緞上繡滿了大小的壽字。

邊上來耍的趙夫人也會看眼色,笑笑:“下場雪倒也有趣,馮家這邊孩子多,過節也熱鬧。老夫人有福,瞧這大箱子,都是孝心呢!”

聞言,馮老夫人瞅瞅那兩只箱子,本來也算舒暢,就是見着婁诏覺得心堵。無他,也是認為馮家資産落到外人手裏,心理不順。

“小一輩的都大了,有自己想法,老人家的話不頂用。”

趙夫人捂嘴笑笑,這次來也是想看看馮家大房是什麽情況,家中有兒女,看能不能結個親。

正說着,棉門簾子掀開,鄒氏領着馮依依從外面進來。一見着趙夫人在這兒,鄒氏笑得擠沒了一雙眼,心裏也明白對方來意。

“家裏好久不曾這樣熱鬧了。”鄒氏說着,忍不住就去看牆邊的箱子,尋思着一會兒怎麽開口。

馮依依對着老夫人福了一禮,随即乖巧站去老夫人身邊。

“不是祖母說你,你瞧你琦弟這次受了大大得罪?”老夫人掃了眼馮依依,忍不住埋怨,“要是人有個三長兩短,這年還有法過?”

馮琦是馮家最小的孩子,比馮依依小幾個月,被這邊慣得厲害,老夫人更是不在話下。

馮依依雙手交握在腰間,解掉鬥篷後,是一身合體的煙紫色襖裙,整個嬌豔俏皮。她是個藏不住心思的,聞聽老夫人的話,秀眉當即一蹙:“琦弟受苦,誰也沒料到,所以爹把這些給送來,當是我家賠罪。”

這指的就是送來的箱子,可是話說的又不算清楚。送來賠罪就是給馮琦,偏又擡到老夫人這兒。

鄒氏眼珠子一轉,雖說平時一個屋檐下,可她這個媳婦兒實在難當。老夫人一把抓着家裏,大事小事都輪不到她,更別說二房送來這些東西,指不定到最後連個指頭都碰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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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路上依依同我說,箱子裏有些給琦哥兒的,眼下放在這兒礙事,先讓人擡下去。”

老夫人“啪”的将茶盞擱回桌上,弄出些動靜,下垂的眼角勾出一絲陰沉:“怎麽放在我這兒,還能丢咯?”

畢竟趙夫人在這兒,老夫人臉上有些挂不住,這個鄒氏是有多急?人還沒走,就要從她這老婆子手裏搶東西!

鄒氏臉色一僵,讪笑着往後退了一步,暗處咬了一口牙。她兒子受罪,憑什麽賠禮的東西要留在這兒?當日,還不是她豁出臉去跑到二房那邊一趟,才得來這些好東西!

心裏不甘,到底沒敢表現出來。眼下還有和趙家的事,總不能壞了子女的姻緣。

花廳一瞬的靜寂,還是趙夫人先開口緩了氣氛:“依依轉眼就嫁了人,我家那姑娘還說要一起約着去五梅庵賞花。”

“幾個姑娘結伴去,倒也有趣。”鄒氏笑着應承一句,那箱子好像壓在她心上,總覺得堵得要命。

馮依依點下頭,接過話去:“那就說下了,改日我們一道去。”

說笑聲繼續,兩家人說着自己孩子如何,間或抱怨聲管不了。

馮依依看着幾人說笑,分明的感覺到老夫人和鄒氏在暗中開始較勁兒,想來誰也不願把兩箱東西松手。一個認為進來家裏的東西就該歸自己管;一個認為那是兒子受罪的賠禮,憑什麽被別人奪走,更別說鄒氏手裏早已沒什麽入項。

可是她們不想想,這兩只箱子是她們的嗎?整日盯着別人家,是吃準了馮宏達行商買賣需要一個好名聲,孝順,兄友弟恭?

馮依依現在還記得鄒氏羞辱婁诏,跟仇人似的。不帶這麽欺負人的!看去門邊,盆架擺着一株紅梅,開的熱烈,婁诏始終靜默站立,與廳中熱鬧格格不入。

“對了,有一副珊瑚頭飾适合堂姐,忘記放在那只箱子,大伯母到時候仔細找找,那東西嬌貴,別的再壓斷咯。”馮依依提醒一句,整個花廳是她清脆嗓音。

果然,鄒氏和老夫人相視一眼,神色各異。

馮依依當做沒事般笑笑。二房富足非常,她不在乎這點兒東西,只想看鄒氏受憋屈,明明東西在眼前就是得不到。

欺負人,她也會!

“依依真是有心。”鄒氏喉嚨發澀,心中不甘翻湧,看老夫人臉色陰沉,便再不敢開口相要,只能狠狠咽下。

這時,一個下人進來,手裏捧着一物,後面還跟着一個青衣女子。

下人彎腰送到鄒氏面前:“夫人,這姑娘送了這玉佩來,說是咱家琦公子的。”

衆人目光落在那人手心,見是一枚環型雙蝠翠玉牌,底下墜着青色穗子,正是馮琦平時所佩戴,當初還是馮宏達相送。

只是這幾日馮琦一直在家休養,玉佩怎麽就到了外面?

還不等馮家這邊說話,那女子開口:“五日前,公子去找我家姑娘,把玉佩落下了。見他一直不去取,媽媽便讓我給送過來。”

找姑娘?媽媽?只這兩聲稱謂就足以道明馮琦去的是何地方。

一時間,廳中人臉上神色各異。

馮依依略一沉吟,輕扇兩下眼睫:“五日前?那不是琦弟遇到歹人那日?”

這聲提醒直接讓鄒氏變了臉,眼中閃過慌張,從下人手裏取走玉佩:“來人,送送這位姑娘。”

這顯然就是心虛,馮依依哪裏肯,當下上去拉下那女子:“姐姐怎麽稱呼?你将東西送回來,應當感謝你,我家祖母最是講道理。”

說着,馮依依看向老夫人。礙于衆人。老夫人點頭。

“我叫小翠,我家姑娘是玉華樓的寶扇,感謝不必,只求放過我家姑娘。”女子開口,看去主座,深深做了一禮。

原本有些尴尬的趙夫人,這下覺得新奇,道:“休要亂說,你們那地方還要別人放過?”

小翠臉一苦,膽怯道:“夫人明鑒,當晚馮公子同另外幾人上了畫舫,後面便和人起了争執,争搶寶扇姑娘,不慎摔下了水。昨日,還有人去找媽媽說讓賠銀子,不然就告官。”

話只說一半,誰還聽不出?馮琦本就沒遇什麽劫匪,他分明是和人花船上争搶花魁,被人打下了水。

“混賬!”老夫人狠力拍了桌子,那茶盞幾乎震倒。然而更多的是無地自容,先前一直向着大房這邊,現在直接被呼了巴掌,還是當着趙夫人的面兒。

鄒氏心裏一跳,想要辯解,奈何人家一枚玉佩已是證據。

馮依依也沒想到,本來是沖着鄒氏來的,卻意外得出了真相。大房這邊把事情壓得很緊,即便知道是假的,她也沒辦法真的去查,現在到底還了婁诏清白。

看着鄒氏灰敗的臉,馮依依心中一陣疼快,轉而對小翠道:“你且回去,我們不會告官,琦弟是醉了而已。”

鄒氏趕緊接話,對身旁人使了眼色:“好生送姑娘回去。”

現在事情只能往下壓,真告官,這邊的名譽還要不要了?兒女的親事呢?

趙夫人此時也歇了想結親的念頭,見笑話看完便想着回去,卻聽馮依依又開了口。

“既然琦弟是自己落水,那賠罪便不必了,”馮依依繃着臉,走去老夫人面前,“祖母,爹爹念及骨肉兄弟,總将事情做的好看,可是講道理在先,這賠罪禮實該我們帶回去,留下反倒失了情誼。”

老夫人臉色鐵青,既不是婁诏錯處,自然不能硬扣下送來的禮,沒這個道理。更何況,一旁還有趙夫人看着,總得顧及個名聲。

“是馮琦淘氣,該你大伯母向你們賠罪!”老夫人咬着牙根子道,看着鄒氏的目光跟刀子似的。

這種情況下,鄒氏只能低頭致歉,饒是她一張利嘴,也覺得臉上火辣得厲害。

眼看也沒了意思,馮依依便離開了東城大房家,走出老遠,還能聽到老夫人責罵鄒氏的聲音。

天色漸暗。

大門前,車夫趕着馬車候着,見人出來,趕忙把馬凳擺好。

馮依依轉頭看着婁诏,剛才花廳翻了天,可他仍舊跟沒事兒一樣,只字片語沒有:“你說馮琦會不會挨打?”

“不會,”婁诏啓唇,眼底藏着譏諷,“不過,馮家人不打他,不代表別人不會。”

馮依依拽拽婁诏袖角:“還你清白都不開心?不過這事有些奇怪,玉華樓不簡單,真的怕報官嗎?”

婁诏去到車前掀開簾子,眸色停在馮依依臉上:“上車吧,我還有幾處要去跑。”

“辛苦了!”馮依依踩上腳凳,雙眼一彎,鑽進車廂中。

回到馮宅,已近傍晚。

帶去大房的兩只箱子重新被帶了回來,小厮吃力的擡着往庫房送。

風有些硬,吹着樹梢搖晃。

馮依依看着大門外等候的馬車:“是爹安排你去的?”

婁诏點頭:“今日要辦成。”

馮依依嗯了聲,手摸去自己的袖口,那裏一枚圓形的硬物:“知道了。”

“我去了。”說完,婁诏青色袍角一掀,人已去了門檐下。

“等一下!”馮依依對着走出去的背影喊了一聲。

婁诏薄唇一抿,随後在門檻處轉身,見着馮依依已經跑到跟前,兩只白皙的手擡到他的眼前,上面躺着一枚圓形腰佩。

馮依依拿眼偷偷瞄了下婁诏的俊臉,然後垂下眼簾看着掌中之物:“我得了一枚腰佩,當時就覺得夫君佩戴最是合适。”

原是早就想給的,只是後面事情太多沒機會。

鯉魚腰佩,底下墜着長長的紅穗子,結扣也打得精致漂亮。

婁诏垂着的手微一動,終是用細長的手指勾起了那枚腰佩,便也見到了女子眼中璀璨的光芒,耀眼的清澈。

“謝表妹。”婁诏目光從那雙眼睛別開,掌心順勢收起,握住那枚圓潤。

馮依依滿心歡喜盡寫在臉上,往後稍退了一小步:“你忙完趕緊回來,咱倆商量下帶什麽回魏州?”

魏州?婁诏掃了眼站在門邊的清順,後者趕緊偷着擺了手,證明不是自己告訴的馮依依。

婁诏颔首,道了聲好。想去就去吧,不過多帶個人而已。

走出大門,婁诏回身,見着馮依依還是站在原處,他身子一頓,叮咛了聲:“回屋吧,外面冷。”

“嗯。”馮依依應着,一雙會笑的眼睛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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