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耳邊依稀還殘存着伶人的優……

耳邊依稀還殘存着伶人的優美唱腔,風一刮便蕩然無存。

馮依依垂眸收回視線,邁開步子踩着樓階下到街上,鬥篷下雙手攏在一起,從婁诏身旁擦過,往街尾處走,馮家的馬車停在那邊。

婁诏轉頭看了眼,眉頭微一皺,随後跟上去。

兩人并排走着,中間隔着正好一個人的距離,誰也不說話。

路上走過一對夫妻,男人手裏捧着一個紙包,往女人面前一送,女人捂嘴一笑,從那包裏抓過一把松子。

馮依依忍不住停下腳步,指着街旁的攤子:“我也想吃。”

婁诏看過去,當即走去那攤子,只字未有。

攤子處站有兩個年輕娘子,婁诏人長得出色,一過去就吸引了人的目光。兩女子含羞帶怯的偷拿眼睛瞅他,可婁诏仿若沒看見,從攤主手裏接過一包松子便往回折返。

這一幕全被馮依依看在眼中,婁诏舉止穩妥,怎麽會有孔深說的那事?定是他故意使壞,離間她和婁诏。

出來全盛樓,馮依依也冷靜了些。她會因為孔深的話而起疑,說到底是對婁诏的過往知曉不多。眼看春闱在即,婁诏就要啓程去京城,兩人又将分開。也許這段不長的相處時間,是她了解他的機會。

包括去魏州婁诏的家鄉,他長大的地方。

“只剩下這些。”婁诏回來,把買到的小包松子放在馮依依手心。

馮依依攥住紙包,抿下唇角:“夫君,你都不問我準備了什麽?”

兩人是夫妻,可之間好像根本沒什麽話,大多時候都是她主動找他,每每他也只是簡單回應。就像方才,那一對男女會彼此相視而笑。

而他們似乎沒有過。

“可否回去再說?”婁诏并不想久留,“我還要去運河邊等船,晚上不知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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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依依原想出口的話咽了回去,看着婁诏臉上的些許疲倦,也知道這些天他很忙,夜裏還要讀書。這個時候,她也不好小孩子似的纏着。

都是孔深那厮的錯,故意說些糟心話來惡心她,她為何要上當?

“運河上風大,你小心。”馮依依叮囑一句,便往街面上轉身。

突然,有人大聲喊“讓開”!

“依依!”“小姐!”

馮依依還未反應上來,只覺身子被人猛拽一把,眼前一陣暈眩。就被婁诏一把拉進懷中帶着轉了半圈,伴随着嘩啦響聲,身旁揚起一層灰塵,幾袋子米糧正落在她方才站的位置。

架馬的車夫吓了一跳,趕緊跑過來賠罪,雙手供着不停作揖。

馮依依懵了一瞬,木木擡頭,見到婁诏臉色極不好看,并未抓到他眼底轉瞬即逝的那抹陰霾。

“夫君,你沒事吧?”馮依依發現糧袋幾乎埋沒婁诏的小腿,可他依舊站得筆直。

婁诏松開馮依依,轉身面對那闖禍車夫時,臉上已經恢複如常,只淡淡道了聲無事。

可是馮依依不放心,要拉着婁诏去醫館。

“不用,回去擦些藥油就好。”婁诏抽回手,轉身對着馮家的馬車招招手。

馮依依上了馬車,剛在車內坐穩,就掀開窗簾:“辦完了早些回家,我去給你買藥油。”

說完,放了簾子。趕車馬夫嘴裏吆喝一聲,輕甩一響馬鞭,馬車緩緩啓動。

婁诏收回視線,回頭看着去運河的方向。

清順走上來,低着頭看婁诏的腿:“公子,你要是不拉少夫人那一把,她肯定被埋在米堆裏。”

既然心裏不喜歡,為何出手救人?別人不知道,清順很清楚,婁诏心思深,甭管心裏什麽情緒,臉上總是掩飾的好好地。可方才,他明明就看見婁诏發了慌。

“別多話,”婁诏攥起自己那只微抖的手,“三個月後便是春闱,期間我不想生出任何事端,管好你的嘴。”

清順縮縮脖子,趕緊閉上嘴巴。知曉婁诏在乎這次考試,不管是誰也無法阻止。

跟了這麽多年,清順早就知道他的這位主子爺,冷心冷肺,對誰也不會有心。這樣一想,倒對馮依依生出一絲憐憫,那姑娘可真是衆人捧在手心裏養大的,碰上婁诏這沒心的。

“事情可有辦妥?”婁诏拐進一條窄巷,半邊身影隐進暗處。

“是,”清順收回飄遠的思緒,緊走兩步跟上去,聲音壓低,“公子,我看那些都是亡命徒,你還是莫要牽扯的好。”

婁诏腳步一頓,陰暗中是他的一聲冷笑:“亡命徒?他們也有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清順不敢再說什麽,耷拉着頭。那些誇贊過婁诏的老師們,是否看見過他們這位得意門生現在的樣子?

長長的巷子看不到頭,兩旁是灰色的高牆,屋頂上升起炊煙,已到做晚飯的時候。

婁诏彎下腰去,手下摁了摁小腿,眉間一皺。

“公子,要不先去看看腿?”清順蹲下去,想伸手撸婁诏的褲管查看。

“啪”的一聲脆響,婁诏打掉了清順的手,身子站直往前走去,從步伐上看不出一絲異樣:“去辦你的事。遲了,你也不用回來,直接跳運河。”

清順蹲在地上一愣,婁诏已經走出很遠:“哎,還有人對自己這麽狠?”

天黑了,遠處運河的風竄進巷子,冰冷刺骨,嗚嗚着鬼哭一樣。

夥房。

徐夫人往鍋裏加了幾把草藥,用長勺攪了幾下便和了鍋蓋。她正在煮藥湯,這是徐家的方子,活血化瘀效果極好。

當初徐家人在镖局裏走南闖北讨生活,體力買賣總是免不了受些跌打,再碰上那劫道的賊匪,因此身上落下淤青就用這藥湯泡洗。

馮依依身子往後一仰,避開那些升騰起來的水汽。藥油備好了,這些藥湯也是給婁诏熬的。

“就這麽擔心姑爺,還得專門過來看着?”徐夫人打趣一聲,又道,“再熬一會兒就好,裏頭的三七參很是有用。”

馮依依找了一把小凳坐下,竈膛的火映紅了她的臉:“嬸嬸,你說我準備的那些禮物,婆母會喜歡吧?”

“當然,”徐夫人放下勺子,“我覺得都是頂好的。這要是珏兒在家,讓他護送你走這一趟。”

說起自己的兒子,徐夫人幽幽一嘆。兒行千裏母擔憂,但是男兒就該放出去闖的,畢竟将來是要擔負起一個家。

“阿珏都走了一年,現在在哪兒?”馮依依問,腦海裏出現那個矯健身姿的少年郎,總是突然從後面冒出,追上來揉她的腦袋。

徐夫人搖搖頭,嘴角浮出笑意:“從了軍總也沒個固定的地方,說是年節會回來一趟。說起來,當初他都還不知道你嫁人。”

“不知他現在什麽樣子?”馮依依跟着笑。

徐珏比她大了兩歲,兩人一起長大,從小就說要保護她。長大了沒有跟着經商,自己入了軍,或許是徐家人骨子裏的那份正義感,更向往揮灑熱血汗水。

想起自己還買回了松子,馮依依把紙包擺在桌上,抓了一把給徐夫人:“全盛樓外買的,挺大個。”

徐夫人低頭,看着手心裏的半把松子:“大嫂最愛吃這個,每年秋後,大哥就會專門讓人從關外尋最好的松子回來。”

這個馮依依記得,母親愛吃松子,但是殼很硬,父親就把果仁剝出來,往往用上半天時間,指甲斷掉,也不會見到他不耐煩。

“嬸嬸,我爹說娘生我的時候很艱難。”

“是,”徐夫人臉上浮出淡淡憂傷,“大嫂身體弱,郎中說她不适宜生養,大哥也說不想要孩子。可大嫂脾氣犟,愣是把你養出來,還是這麽康健的好孩子。”

馮依依嗯了聲,對于母親的事,馮宏達很少同她說,人走了之後更是甚少提起。只知道當初兩人在一起費了很大力氣。

這便是夫妻同心罷!母親生命短暫,但是她遇到了對她最好的夫君。

馮依依不免就想起婁诏,同樣是夫妻,可她不論怎麽做,總覺得無法靠近他。

過了子夜,婁诏才回書房。

外面冰天凍地,房中炭火十足,混着一股子草藥香味兒。

看過去,是塌邊放了一只木桶,小幾上壓着一張紙條。

婁诏走過去,看了紙條上那兩行娟秀的小楷,一筆一劃寫着桶裏的藥湯如何,活血化瘀。

收回視線,婁诏走去書案後,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書。

清順挎着肩膀走過來,也不明白這人到底在犟什麽?讀書比一條腿還重要?

無奈搖搖頭,只能認命的端着盆兌水,把栽在爐架子上的銅壺提了下來:“公子,清順也跟你沾個光,用着藥湯泡泡腳。跑了一宿,鞋底都磨破了。”

婁诏眼皮都懶得擡一下:“你沾的可是我的光?”

清順閉了嘴,平時婁诏說話少,可方才這一句分明帶着不甘。馮家到底是給了不少限制,連清順都看出來,馮宏達這是故意給婁诏安排事做。可更狠的是,婁诏照盤全收,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無一句怨言。

“公子,水好了,不冷不熱。咱這腿好咯,回魏州也方便。”

“回魏州?”婁诏捏書的手指一緊,一側嘴角勾了下。

清順幫着把被褥鋪好,說着白日裏的事:“公子,你沒來全盛樓的時候,我看着孔深去找過少夫人。你說他是不是還不死心,想打少夫人的主意?就他也不照照鏡子……”

“孔深,他也在全盛樓?”婁诏擡起眼眸,瞳仁兒正轉在眼尾處,莫名添了一分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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