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順手一頓,覺得自己這話……

清順手一頓,覺得自己這話實在不該說,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子。本來婁诏同馮依依之間就有些微妙,如此不是給人夫妻添堵?

“咳咳,公子早些歇息,小的先下去了。”清順說完,兔子一樣呲溜就沒了影兒。

婁诏聽見關門的聲音,視線落在榻旁的銅盆,裏面藥湯已經兌好,絲絲熱氣冒着。

不知是不是在運河邊上凍得厲害,腿一動就疼,若不處理,明日怕是走路不會對勁兒。

他放下書,坐去榻上,撸起褲管,腿上印着一片淤青。

翌日,天落下小雪,飄飄悠悠撒着。

馮依依從床上跳下來,赤着腳跑到窗邊,伸手去試冰涼的窗紙:“地上蓋滿了沒?”

“沒,才将開始下。”秀竹把馮依依從窗邊拉走,“天還沒亮,馮大爺就過來了,說昨夜馮琦公子被人打。”

外間,婆子們正在準備洗漱的用具,弄出些輕響。

馮依依懶懶坐在妝臺前,對着臺上菱花鏡眨眼睛:“又被打?上次的笑話還不嫌丢人?”

“這回倒是真的,”秀竹從桌上拿起竹篦,梳着青絲發尾,“他偷着出去,也不知惹了誰,被打斷一只手。

馮依依聞言一驚,收拾好就緊忙的去前廳。

剛走到門外,就聽見裏面怒拍桌子的聲音,那是馮家大爺馮宏德氣憤的咒罵。

家裏來了長輩,總要上前問個安,馮依依走進前廳。裏面,馮家兄弟暫時停了話語,馮宏德更是黑的一張臉,連着馮依依的問安也是随意擺擺手。

馮宏達搖頭嘆氣,看着馮依依:“琦哥兒被人傷了,有空過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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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依依應了聲,便安靜的站去馮宏達身後。看着馮宏德的樣子,想必馮琦是傷的厲害。

“老二,你平日認識人多,官府那邊趕緊打點一下,咱不能吃這個虧。”馮宏德道,嘴角抖着,“你是沒看見那小子的手,整個的骨頭都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

馮宏達沉吟片刻:“如今還是先給他治手,至于那做惡之人自然要查。話說回來,琦哥兒怎麽又跑出去?”

馮宏德不自在的別開臉,嗓子眼兒嘟哝一聲:“被他娘慣得,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他!晚上偷着出去,碰上幾個亡命徒……”

馮依依一旁聽着,這馮琦闖禍出事,為何大房總來這邊,讓自己父親出去打點?上次被打,還非賴上婁诏,吃了虧總也不記苦。

聽着馮宏德一聲聲的控訴,要把那賊人如何如何,意思再明顯不過,是讓馮宏達出錢出力。

馮依依站了會兒,說了聲告退便出了前廳。

雪大了些,一團團的雪絮像是輕羽,柔柔落着。

“小姐,聽大爺的說法,琦公子的手怕是會留殘疾。”秀竹啧啧兩聲。

才十五歲的少年不學好,整日緊跟着一班纨绔混,這手真殘了,那就是一輩子。

馮依依擡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溶在手心:“年底本就亂,但是壞事總往他身上找,也是奇怪。按理說他這幾日很收斂,管得也嚴,大晚上為何往外跑?”

“許是有人叫他吧?”秀竹道了聲。

回到院子,馮依依看見西廂書房緊閉門扇,過去敲了兩下門,裏面沒有回應,于是伸手推了門。

書房中,炭盆早已燃盡,剩下一堆冰涼的黑灰,榻上并沒有人。

馮依依繞過垂簾,一眼看見趴在書案上的婁诏。他還是昨日的衣裳,手裏緊攥着一本書,像是看累睡着。

馮依依心中微微觸動,婁诏一心科考,可是馮宏達卻有意出手阻止,讓他留在扶安城經營馮家産業。堵掉一個人本要走的路,那他是不是會覺得恨?

輕手輕腳走到婁诏身邊,馮依依想抽走他攥着的書。眼神落在婁诏臉上,發現他臉色紅的不正常,于是伸手一探,試到了那滾燙的體溫。

“秀竹,快去找郎中,夫君像是得了風寒。”

秀竹聞言,趕緊跑出書房。

很快,書房中生了炭火,門上也挂了棉簾,郎中捋着胡子為躺在榻上的男人把脈。

馮依依站在窗邊:“昨晚沒看出嗎?病得這麽厲害。”

“少夫人,公子他也沒說,”清順一臉懊悔,“想必是在運河那兒太久,吹了涼風。早知道我就該跟着他一塊兒。”

“昨晚你沒跟着?”馮依依問,下人說婁诏和清順昨夜是一同回來的。

“呃,”清順嘴裏磕絆一下,趕緊道,“我,我肚子疼。”

那邊郎中已經診斷完畢,正收拾藥箱。馮依依沒注意到清順的不自在,走過去詢問婁诏情況。

所幸,只是染了風寒,吃幾服藥,過上兩日就會好。馮依依放下心來,又問了婁诏腿上的傷。

郎中仔細看了看,婁诏的腿也沒什麽大礙,泡了藥之後,裏面的淤青表了出來,養養也就好了,并不耽誤走路。

清順長舒了一口氣,撐着傘送郎中出去。

書房靜了,上好的銀炭燒着,沒産生一絲煙塵,烘得屋裏暖融融的。

馮依依沒了看雪的心情,拿着婁诏的那本書坐在窗邊看。字是識得,可是具體講些什麽,她似懂非懂。

正看得昏昏欲睡時,榻上的人發出微弱聲音。

馮依依扔掉書冊,趕緊到了塌邊,看到婁诏幹燥的嘴唇微微張合,眉間緊緊蹙起。

“夫君?”

喚了一聲,沒有回應。

馮依依摁着婁诏的枕邊,輕輕彎下腰去,想聽請他嘴裏在說什麽:“你說什麽?”

“別,別砍了……快,快跑……”破碎的聲線混着不穩的呼吸,從婁诏的唇邊游絲而出。

“什麽快跑?”馮依依聽不真切,再看婁诏的臉,猜想可能是夢裏魇着了,她有時候也會這樣。

想着,她坐在他身邊,抓上那只緊攥的手,想幫着擦一擦,卻不想剛握上,反被他緊緊攥住。

“嗯。”馮依依差點兒以為自己的手會被捏碎,疼得皺了眉。

現在是想抽也抽不回來,只能就坐在這兒守着。

屋裏太暖,雪天太靜。坐着坐着,馮依依雙眼就沒了力氣。

婁诏睜開眼的時候,口裏幹澀的要命。忘記是什麽時候睡過去,只知道這一覺并不安穩。那一幕幕刀光劍影,被血染紅的山谷……

嘴角一平,再一眨眼之後,布着血絲的眸中恢複了淡漠。

他動了動手,僵麻的手裏似乎攥着什麽。側過臉,就看到有人趴在自己身邊,睡的正香,細瓷般的臉上恬靜淡然,長睫卷翹,柔軟的唇角似乎帶着笑。而他手裏抓着的正是她的手。

婁诏收回手,從榻上坐起,墨發落在肩頭。這麽多年過去,那場夢還是如此清晰。

看着安睡的馮依依,婁诏有一瞬心中居然生了羨慕,這樣的安穩當真奢侈,連睡夢中都會笑。讓他忍不住想去碰觸,指尖碰上那柔軟發絲的時候,又像燙到一般縮了回來。

這兩天,馮宏達在幫着大房那邊忙活。要說找人、打點,那也都做過,可是賊人就是沒有一點兒蹤跡,蒸發了一樣。

年節将到,大房那邊是過不好了。

天冷,馮依依也去城東探望過。只是馮宏達并未讓她見着馮琦,畢竟實在血腥。

因此,馮依依知道馮琦那只手怕是不會好起來。整個大房一片愁雲慘淡,個個無精打采。老夫人疼小孫子,暈厥過一回,現在也躺在床上。

人都說禍不單行,真真是印證在大房。

大房的姑娘馮寄翠,心情更是差到極點。她比馮依依大一歲,本來議親的年紀,現在家裏生了這事兒,哪裏在顧得上?再者說出去,也不好聽。

馮依依和馮寄翠能說上幾句話,平時出門也會結伴。看着人無精打采的,便提議改日一起出去走走。

回去路上,馮依依同馮宏達坐在一倆車上。

本以為見了馮琦慘狀,馮宏達會開口叮囑以後不要亂跑,世道太亂之類話語。然而馮依依卻見着馮宏達安靜坐着,閉唇一語不發,眉間更是鎖成了一個川字。

馮依依輕喚了一聲“爹”,馮宏達沒有反應,又喚一聲,還是沒有,直到馮依依伸手過去拽了馮宏達的袖口,後者才擡起頭來。

“依依,何事?”馮宏達問。

馮依依往前湊湊,盯着馮宏達的臉:“爹,你這兩天很累?”

“沒有,”馮宏達搖頭否定,大掌拍拍女兒肩頭,“我是在想你娘,找一日去給她上墳。”

馮依依坐正身子,不知為何覺得馮宏達似乎有心事,方才鎖着眉的樣子好像遇到解決不了的事:“爹,娘的樣子我忘了。”

“你娘啊,”馮宏達臉上有了笑容,一雙目中發亮,“她是最好的女子,溫柔,勇敢,美麗……”

“她怎樣勇敢?”馮依依看到了馮宏達眼裏的光。

馮宏達輕擡下颌,回想起過往:“她為我放棄了許多,我該一輩子對她好。在乎她是否吃好,睡好,讓她一生安好。”

馮依依抿下唇,喃喃一聲:“在乎?”

“是。因為在乎,所有會甘心付出。”馮宏達一臉疼愛,這一輩子他只為這兩個女子,妻子,女兒。即便是拼命。

回到馮宅,馮依依徑直去了書房。

婁诏修養兩日,身子好起來,沒什麽事,就留在書房讀書。

一開始,他并不習慣馮依依總出現在身邊,後來也不覺得有什麽。她不會多話,就是安靜的吃零嘴兒,然後彎起眼睛一臉滿足,好像吃到的是絕世美味。

“你要不要吃?”馮依依見婁诏看她,舉起自己手裏的松子酥。

婁诏收回視線,道了聲:“不用。”

馮依依拍拍雙手站起來,幾步走到書案前蹲下,雙臂抱起搭在案沿上,眼睛澄亮:“夫君,過兩日我們去五梅庵好不好?”

“有事?”婁诏垂着眼皮,翻了一頁書。

馮依依眨下眼睛,難道要她說是想和他出行相處嗎?別人家夫妻都會結伴出行的,她也想。上次的置辦東西,他也是結尾才去。之前總很忙,現在抽出一日也不算問題吧?

姑娘家總會有些這樣的小心思,被心愛之人在乎,捧在手心。

“年節到了,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去五梅庵祈福,”馮依依伸出手指戳了戳婁诏的書,以此吸引他的注意,“這回去給婆母還有魏州家裏人求個平安符,讓師傅放到神像前供着。五梅庵後面還有一片梅園,開得正盛。”

馮依依說的繪聲繪色。五梅庵是馮宏達當初捐銀子大修了一番,裏頭的尼姑對她很好。

婁诏放下書,隔着一張桌面,看着只露着一個小腦袋的馮依依,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了清晰的期待:“好。”

得到回應,馮依依點點頭:“說定了。”

如此她也沒再打攪婁诏溫書,走去牆邊的書架,想要找一本易懂的書來看。

書架有一格專門放着婁诏的書,看得出他相當刻苦,不少書角折了起來。

馮依依見着,把書抽出來,将折卷的書角展平,然後再放回去,如此反複。直到她看見其中一本書,中間夾了一張信紙。

想來是婁诏看完信直接夾在書中,後面忘記了。

有心提醒一下,見婁诏看書正認真,馮依依便想着放在一旁,他過後會發現。

書一晃,那信紙飄然落地,然後平展開來,清晰娟秀的字跡也就徹底呈現出來。

馮依依蹲下去,無意去看那信上所寫,可是落款那兒的兩個字刺進了眼中:從夢!

從夢,顏從夢?

馮依依頭腦翁的一聲,像被人敲了一記,愣在那兒。

“怎麽了?”婁诏回過身,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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