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冬日的風刮着,利刀子一……
冬日的風刮着,利刀子一樣穿過屋檐,搖晃着那盞本就不明亮的燈籠,飛舞的雪花被卷着打旋兒。
馮依依醒來的時候,身上難忍的熱燥,厚厚的被子嚴嚴實實搭在身上,捂出一身黏膩的汗,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虛脫無力。
像在蒸鍋裏一樣的感覺,她想掀掉被子,尋一片清涼。
一直守在床頭的秀竹發覺,趕緊彎下腰,摁下馮依依想掀被子的手:“小姐,你可醒了。”
馮依依掀掀酸澀的眼皮,看見了秀竹發紅的眼圈:“我怎麽……”
才張口,發現嗓子啞的厲害,連着頭也暈沉沉的。馮依依記得,自己應該是在五梅庵的,這怎麽回到卧房裏?
秀竹揩揩眼角的濕潤,稍松了口氣:“吓死婢子了,誰能想到那庵堂裏還會藏着歹人?小姐你先別動,郎中說你受了涼,得發發汗。你放心,老爺一定饒不了那賊子,姑爺他……不說這些,小姐你沒事就好。”
說完,秀竹拿了絹帕輕拭去馮依依額上的細汗,瞧着那張面頰泛紅的臉蛋兒,誰見了也會心疼。再回想那五梅庵,更是後怕得要命。
馮依依緩緩閉上眼睛,耳邊是秀竹一句句的後怕,于是也就想起庵中之事。
與幾個相好的姑娘一道去五梅庵,賞花烹茶。她們說要等着看看她的夫君。
可是直到夜幕降臨,飯菜涼透,仍是不見婁诏來,甚至不曾給一個信兒過來,明明他答應了的。後面她迎着雪走進梅林,碰上了一個歹人……
馮依依咬下嘴唇,身上開始發抖,那份恐怖的無助至今萦繞在她心頭:“他呢?”
秀竹嘴角動了動,從一旁桌上端了藥碗:“小姐,咱先把藥喝了,溫熱的剛好。還有,徐夫人在廚房給你熬粥呢,待汗消,你起來喝幾口。”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秀竹再明白不過,馮依依滿心滿眼的是婁诏。一個從小被老爺捧在手心裏的明珠,沒吃過苦,順風順水的,要什麽有什麽,為了婁诏變了多少?親自下廚,第一次拿針,費上許多事,只為給人送一枚腰佩。
馮依依眉頭微微一簇,軟唇微啓:“他,還沒回來嗎?”
這句話問的簡單,伴随着外面呼嘯的寒風,更像是輕微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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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秀竹無奈搖頭,藥碗暫且又擱了回去:“姑爺回來了,現在應該在老爺那邊,商議那賊人的事兒。小姐你別多想,好好休息就好。”
馮依依轉了個身,臉朝着裏躺着,一雙水潤潤的眼睛睜開,纖長眼睫微顫幾下。身上是有些疼,虧着有那堆幹草,摔得倒沒那麽厲害,相較于她現在的心情,這點傷痛顯得無足輕重。
那賊人如何,自然是交給官府去辦,她更想知道婁诏為何不去五梅庵?
“好好睡一覺,明早起來就好了。以後可別亂走,臨近年關,總是亂些。”秀竹輕聲道。
馮依依低低的嗯了聲,一頭長發鋪灑在枕上,小巧的耳邊,幾縷發絲被汗液黏住,貼在臉頰上。
秀竹輕手輕腳把香爐挪到了床頭幾案上,裏面燃着助眠香。香爐頂蓋冒出細細煙絲,舒緩的香味蔓延開來,充斥了整個幔帳。
馮依依聞着好聞的香,眼睛盯着床裏,幹燥嘴唇動動:“不來,是因為不在乎嗎?”
。
祠堂,冷風源源不斷從開着的門往裏灌着,供臺上的燭火幾番差點熄滅。
“啪”,馮宏達一掌拍在供案上,震得杯盞一陣響。
“你就是這麽照顧她的?把她自己一個丢在山上。”馮宏達臉色鐵青,一雙眼睛滿是怒火,“依依從小膽子小,又怕冷,你不知道她在等你?今日她這是沒事,出了事你當如何?”
馮宏達很少發這麽大的火,他是個商人,講究和氣生財,平時對着誰也是一副笑臉,加上相貌不錯,在城裏很有人緣兒。可是,馮依依是他唯一的逆鱗,那是他的命,誰都別想碰一手指頭。
“怎麽,覺得我馮家是商賈,不似你們婁家書香之家是嗎?”
馮宏達的腳邊,婁诏一身青色衣袍跪在那兒,脊背筆直,雙拳握起垂在腰的兩側。半垂着臉,燈光陰影中看不清他的情緒,只露着半截如玉一般的下颌。
“請爹責罰!”婁诏語氣清淡,所有情緒藏在眸中。
“你!”馮宏達擡手指着婁诏,嘴唇氣得發抖,“好!”
只覺得越說越氣,馮宏達幾步走到牆邊,伸手取下挂在牆上的藤條,轉身到婁诏身後,想也沒想便狠狠抽下。
“啪啪”,藤條刺耳的聲音比寒風更利,抽打在人身上像是要拆了人的骨頭。
婁诏發出一聲悶哼,脊背不由緊繃起來,但很快又挺直。
馮宏達怒火中燒,馮依依是他唯一的孩子,妻子早年走得早,都是他一把帶大的,何曾受過什麽委屈?想到這兒,手裏藤條更是緊了幾分,高高揚起來。
“大哥!”徐魁沖上來,一把攔住馮宏達,勸了句,“這種事誰也想不到,明日姑爺還得去衙門,怎好讓他帶着傷去?”
馮宏達嘆了一聲,眉頭越發緊皺,手裏藤鞭吧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徐魁低頭看了眼婁诏,趕緊把馮宏達拉到一旁,小聲道:“你現在倒是打舒坦了,回頭傳出去可好?說到底,他有功名在身,怎能随意動手?不為別的,大哥也得為依依的以後着想。”
話是這麽個道理,可是馮宏達就是心疼,馮依依是他的心頭肉,要是換做別人他早就給打殘咯。
徐魁見是應該勸下,便又走回到婁诏面前,弓下腰去:“姑爺,今日這事也不怪大哥發火,你想依依一個女兒家,從小就沒遇過什麽事,到現在還沒醒,當爹的不心疼?”
“她,”婁诏低着頭,目光落在青色地磚上,眼中有一瞬的渙散,“她現下如何了?”
徐魁直起腰身,面對眼前這人,心裏感嘆了一番,說一句谪仙之姿也不為過,只是終究內裏太冷,無法化開。
“也罷,你以後且好好待她。”徐魁沒再說什麽,人是馮家的入贅女婿,他也不好指責太多。
馮宏達氣得拂袖而去,臨走留下冷冷一句:“你在這跪着,一直到依依醒過來!”
見馮宏達出了祠堂,徐魁也趕緊跟上。
婁诏面無表情的垂首,雙膝落在冰涼的地磚上,冬日的寒氣直直的往骨頭縫裏鑽,可他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像。
游廊下,冷風吹去身上怒火,馮宏達重重呼出一口濁氣。
“二弟,是我錯了!”馮宏達語氣中摻雜着後悔,眼望着院中厚雪,一拳頭砸在廊柱上。
世上萬千種藥,獨獨沒有後悔藥。想起半年前孔家逼婚,不願将馮依依送進火坑,才招了婁诏。其實馮宏達知道,馮依依中意婁诏,她的心思向來簡單,不難看出。
如今走到這步,怨誰好呢?
徐魁搖搖頭,回看了眼祠堂方向,只輕聲勸了句:“去看看依依吧?”
頭頂的燈籠晃了兩晃,馮宏達臉色稍霁:“我不會讓依依受苦的,我的女兒,誰都不能欺負!”
說完,便低頭整理了衣裳,擡步往東苑走去。
。
再次醒來已是翌日頭晌,昨日一場雪,今兒天亮堂了,一輪大大的日頭挂着。
馮依依從床上坐起來,精神好了許多,正低着頭,手指描着被子上的芍藥花。長發垂下,擦過白玉一樣的臉頰。
難掩一臉心事。
秀竹收走空藥碗,交給身後的婆子,後者利索的退了出去。
“小姐,可要我給你拿話本來看?”
“不看,”馮依依搖頭,擡手掃開肩上落發,尤帶朦胧的眼睛看去窗扇處,外面好像有只雀兒停在那兒,叽喳叫了兩聲,“我想出去走走。”
聞言,秀竹一驚,忙開口勸阻:“外面全是雪,冷得很,小姐還是等着身子好了再出去吧?”
馮依依掀了被子,兩條腿抽出來落上腳踏,動作并不快,可依舊眼前一暈:“秀竹,是不是家裏有事?”
對這個一直跟在身邊的婢子,馮依依是了解的,面上藏不住心事,再看秀竹躲避的眼神,很容易就猜得出。
秀竹雙手攥上襖邊,往外間瞅了一眼,小聲道:“姑爺在祠堂跪了一夜。”
馮依依仿佛被人揪了一下心口,湧起一股陌生的酸澀。跪祠堂,是因為昨日之事吧?
“幫我收拾一下,我過去看看。”
下雪不冷化雪冷,走道上溶出一灘灘的水窪,幾個家仆正往上灑幹土。
馮依依裹着厚厚的鬥篷,從小路偷着來了祠堂。站在門外猶豫一瞬,終是輕推門。
吱呀一聲,便看清了祠堂內裏,這裏供着的只有母親牌位,彌漫着淡淡的煙火氣。
馮依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背影清瘦,一身不算厚實的衣裳。
那邊,婁诏聽見動靜,半垂的眼簾輕揭,回過頭往門邊看了看。
入目一片大紅色的鬥篷,女子一手扶着門邊,正好半只腳跨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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