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天過去,天才剛開始下……
一天過去,天才剛開始下黑,化到一半的雪重新上了凍,比昨日更硬。
臨近亥時,婁诏回到院子。習慣的往西廂書房邁步,卻往正屋瞅了眼。
往常,正屋會有燈亮着,今日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動靜,只能門上燈籠晃悠兩下。
收回視線,婁诏推開了書房門。
沒有炭火的房間實在比外面暖不了多少,即便是點了燈燭,也只是得了些暖光而已,無甚用處。
沒想太多,婁诏卸了鬥篷就坐去書桌後,撿起案上的書翻開就看。
看了一會兒,總是無法靜心。天寒地凍,後背的鞭傷疼得厲害。
婁诏臉上閃過煩躁,眼睛強行盯上書頁,想要看下去。
“吱呀”,是房門被推開的輕響。
婁诏攥緊的書放下,擡眸瞅去門邊。
“公子,我把熱水提進來。你跑了一整天,趕緊泡泡腳。”進來的是清順,手裏一只木桶。
婁诏微啓的薄唇重新抿上,沒有回應,視線再次落回書上。
清順先把炭盆點上,再兌好水。随後走到書案旁,從身上掏着什麽:“公子把衣服脫了,我給你抹藥。”
婁诏看去清順手裏握的藥盒,黑乎乎一股子怪味兒,當即皺了眉:“這什麽東西?”
“藥膏。”清順撓撓頭,剛才婁诏那眼神,就好像他手裏的是毒。
轉念一想,立馬明白了。之前婁诏的藥膏是馮依依給的,藥味清香淡雅,連那小瓷盒都帶着精致的描畫。對比自己的,可不是相當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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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順偷着撇撇嘴,這能怪誰?經歷昨日,還指望人家少夫人再跑過來?
“好歹能用,對傷口好。”
聞言,婁诏站起,一邊解了身上扣子。外衫褪下,裏面的中衣上沾着血跡,已經幹固成深褐色,印着長長的兩條痕跡。
清順倒吸一口氣,看見兩道猙獰傷疤,就能猜到馮宏達當時下手多狠?
“還不動手,覺得很好看?”婁诏轉頭,給了清順兩道冰涼視線。
“是,”清順先用溫布巾清理傷處,臉皺成了苦瓜,“公子,我聽秀竹說,少夫人昨晚發熱了一宿,今兒也暈着。”
婁诏俊眉蹙起,薄唇抿成一條線。
清順開始塗藥,手指肚挖出好大一塊藥膏:“馮老爺心疼少夫人,難免下手重,公子心裏別記着這事。”
婁诏眼簾微垂,背上的那只手動作實在不算輕,像要把他的傷口再摳一遍:“你是幫他說話,還是說我會記仇?”
清順張開的嘴趕緊閉上,手上動作不免就快些。
“行了,手指跟棍子一樣!”婁诏身子往前一頃,離開清順的那只手,“你下去吧。”
清順應了聲,收拾好忙不疊出了書房。
婁诏坐回椅子,只覺得後背火辣辣疼,也不知是不是血滲了出來。腦海中想起馮依依幫他上藥,仔細又認真,軟軟的手指像輕柔的羽毛。
搖搖頭,他晃掉那些影子。
可能覺得太累,婁诏歇了讀書的心思,收拾好去了榻上。
背上不好受,他只能趴着,要說疼,似乎麻木之後也就沒了感覺,左右是忍過去罷。
迷迷糊糊睡着,再醒來已是次日清晨。
婁诏有早起的習慣,加上還要去衙門,便開始收拾。
早膳還是清順送來,院中也無其他動靜,就好像又回到之前,只有主仆兩人的時候。
出了書房,婁诏看去正房,還是緊閉房門。
“公子,回頭我去藥堂重買一盒傷藥膏?”清順問,便将鬥篷交給婁诏。
婁诏接過,雙手一甩,鬥篷在空中展開,随後落下蓋上他的身軀:“不用,昨天的挺好。”
說完,邁步出了院門。
清順搓搓手,嘟哝了句:“昨晚那嫌棄樣子,還說挺好?”
房裏,馮依依聽見了院中動靜,兩只眼睛盯着煙黃色帳頂。
柔軟的被窩裏暖融融,擦在她嬌嬌的臉頰。她可以睡到自己想起,不用像之前那樣早早爬起來,跑出門去,只為親眼目送婁诏出門。
天那樣冷,誰都想賴在被窩裏,起床太折磨。為了讓人多看一眼,實在不值。
馮依依翻了個身,鼻子酸了下,重新閉上眼睛。
。
五梅庵的事情并不好查,那裏本就是誰都可以去的地方。就算是提前清了庵院,也總有些人可以翻過牆去。
婁诏跑了衙門兩天,那衙官知道他是舉子,待着倒也客氣,查到什麽都會告知一聲。雖然大多都是些無用的信息。
書房,馮宏達心不在焉的翻着賬本,耳邊聽着婁诏帶回的信息:“就這些?眼下看來都沒用,是不是和打馮琦的那夥賊匪是同一批?”
婁诏身子筆直站立,聞言面色不改:“應當不是。依依在五梅庵碰到的是一個人。”
“真後怕,”馮宏達擡手揉額,“你的意思是,那人只是單純想欺負依依?”
說到這兒,馮宏達實在看不下賬本。寶貝閨女真被那些腌臜抓住,完全不敢想。
婁诏沉吟一瞬,開口:“還有一事,我覺得那人未必就是想真的對依依怎樣。”
“你,”馮宏達賬本一摔,眼珠氣得瞪圓,“這種話你都說得出!”
婁诏倒也不急,一如既往冷靜:“我去過五梅庵,在那梅園周邊也走了幾趟,發現地勢并不複雜,尤其園裏,除了梅樹也無別的。”
馮宏達氣息不順,冷言問:“你想說什麽?”
“爹,我是說家裏是不是有什麽仇家?”婁诏問,視線落去馮宏達臉上,“照依依說,那人身高馬大,梅園障礙又多,要抓住她其實不難。這樣說,那人只是在警告。”
馮宏達手一攥,轉而起身往窗邊走:“馮家講究和氣生財,怎會有仇家?”
婁诏也未反駁,點頭應下:“那我再去衙門看看。”
說完,婁诏對窗邊的人彎下腰,随後轉身離開。
“等等,”馮宏達叫住,臉還是朝着窗,并未回轉,“你有傷,不必去了。”
“不去?”婁诏眼神微一閃爍。
馮宏達一只手搭在窗沿上:“過年,就讓這事兒過去。總這樣折騰,外面也會議論依依,左右不過和馮琦一樣,是個無頭案子,罷了。”
婁诏看着馮宏達的背影,輕聲回了句“是”便離了書房。
書房靜下來,炭盆裏的火苗漸漸虛弱,散發着僅剩不多的餘熱。
良久,馮宏達深深嘆了一聲:“都過去這麽多年,為何還不放過?”
這時,下人敲門進來,手裏攥着一封信:“老爺,剛才有人将這個送到門房。”
馮宏達轉身看了眼那信封,平平無奇,便伸手接過:“那人在哪兒?”
“留下這個就走了。”下人回。
馮宏達皺起眉,手裏的信封沉甸甸的,裏面根本不是信紙:“你下去吧。”
下人走後,馮宏達守着桌案上的信封坐了很久。直到房裏漸冷,他終于拿起來将那信封拆開。
“嘩啦”,信封裏倒出幾粒黑色小石頭,在桌面滾了兩下。
馮宏達一下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
桌上擺了兩碟零嘴兒,有徐夫人剛做出的梅花酥,有婆子剛買回來的甜豆幹,泡着梅花茶倒是正好。
馮依依從卧房出來,兩天了,天天睡到半晌才起,現在只穿了簡單的裏衣,長發披着,蓋住了纖弱雙肩。
“小姐,你憋在房裏兩日,今兒天好,出去走走?”秀竹試探問,“前天受了涼,你往外跑,這兩日好起來,反倒賴在屋裏不出去。”
馮依依懶懶坐去榻上,腰肢軟軟,看着小幾上的零嘴,嘴邊浮出笑意:“嬸嬸送來的?”
“可不?”秀竹遞了帕子過來,“徐夫人來時,你還睡着。”
“兩日沒出去了嗎?”馮依依盯着房門的棉簾,原來不見婁诏是可以的。
秀竹往邊上一站:“咱宅子的梅花也開了,去折兩枝?”
馮依依想了想,點頭道:“好,折兩枝給爹爹,把這兩碟吃食也帶上。”
馮依依知道,她睡着的時候,馮宏達會不時過來看她,然後在外間坐一會兒守着,好像怕她再出什麽事。
在家裏,怎麽可能出事?
冬陽高照,馮依依踏出房門,被晃得眯了眼睛。
她看着光禿的梨樹枝丫,那兩只活潑的雀兒又在那鬥嘴。
這個時候婁诏不在,應該又去了衙門,馮依依并不會碰上他。想着,就領着秀竹出了院子。
秀竹端着托盤先送去馮宏達的書房,馮依依則走上岔道,去側門邊的那株老梅樹。
離着還有點兒距離,已經嗅到清雅梅花香。走下回廊,就看到那一樹繁花,嫩黃花朵不懼嚴寒,枝頭俏麗綻放。
馮依依走到樹下,雙手攏在袖中,擡頭選着梅枝。長頸瓶,配兩枝足夠。
想着,她搓搓雙手,踮起腳尖去折花枝。
一手扶着粗枝,一手想去攥上開得最好那枝。
突然,一只手從頭頂穿過,握上馮依依原本要折的花枝,“咔嚓”一聲脆響,便被折了下來。
“我幫你。”頭頂的聲音熟悉,是深入骨子裏的淡漠。
馮依依整個人一僵,随後下意識躲開,不想太急,碰落了一樹繁花。
花瓣飄揚似雪,團團飛舞萦繞在兩人周身。
婁诏手裏攥着花枝,似是沒想到馮依依會如此激烈躲閃:“是我吓到你了?”
馮依依掐着手心,面對眼前人,已不知還能說什麽?至今他都不曾回答她的問題。
“給。”婁诏将梅枝送去給那被花包裹住的女子。
“這不是我要的。”馮依依開口,回神過來,從樹下走出,“算了,不折了。”
婁诏低頭看着花枝,只是想幫她,還幫錯了?
馮依依沒想再留下來,既然他心中無她,又何必徒增煩惱的糾纏?還是盡早同父親說清,人若不願,便放了罷!
想着,便轉身朝游廊走去。
婁诏站在原地,轉眼看,馮依依已經消失在廊下,只是鼻間好像還留着她身上的梅香。
這廂馮依依空手而回,走了一路也理好了情緒,同一屋檐總要面對的。
不知不覺就到了書房,馮宏達正站在門外等着。
“爹,秀竹送來的,你是不是全吃了?”馮依依笑着跑過去。
很想像小時候一樣黏在馮宏達身上,可是馮依依知道現在大了,已經改變。
馮宏達伸手摸着女兒頭頂,疼愛的眼神中染上一分憂愁:“爹敢吃嗎?”
天氣難得好,父女倆幹脆曬着太陽說話。
“依依,爹有件事要同你講,”馮宏達身着灰色棉袍,自帶一份儒雅,“我要去京城一趟,年前就走。”
“年前?”馮依依一愣,這樣年節是鐵定回不來。
馮宏達雙手背後,盯着前方的凍湖:“我不放心你,正好婁诏原本要回魏州,你且跟着他去那邊。路上順暢,年節前就會到。”
“魏州?可我不打算去了。”馮依依道,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馮宏達為何突然去京城?他在京城并無買賣。
馮宏達笑笑:“孩子氣,前幾日說去的也是你。我已經給你婆母寄了信,明日你們就走。”
馮依依抓上馮宏達的手臂,臉上生出不安:“爹,你是不是有事?”
正說着,婁诏也走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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