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屋中靜了

屋中靜了。

婁诏似乎沒料到馮依依會說這個,表情微滞:“爹不是讓你留在魏州,等過些日子回去?”

馮依依捏着手指緊了緊,瞥見婁诏的臉色不如剛進來時緩和,也便不再掙了。

“紅薯絲涼了。”婁诏看去小碟,提醒一聲。

馮依依應着,拿起筷子,夾了送進嘴裏。

“魏州的春天好看,二月,城外百裏花田,三月,漫山桃花,”婁诏瞅着馮依依微鼓的腮幫子,一動一動,“你可以留下來看看。”

“是很好,”只聽着,馮依依便能想象出那副場景,“可我想回家。”

婁诏看去院子,聲音清淡:“你想一輩子住在扶安?”

馮依依點頭:“嗯。別處好看就去看看,家總是要回的。”

婁诏的嘴角若有若無浮出一絲笑:“有家,真好!”

上元節到了,街上張燈結彩,燈火闌珊。

用過晚膳,婁家的四個年輕人一起出了門賞燈。

魏州主街,人潮攢動。為了避免擁擠,婁泉早早的包了一艘游舫,就停在湖畔。

湖叫玉湖,因湖色如翠而得名。

好像全城的人都在今日出了門,走到哪兒都是人的歡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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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是女子們放下的河燈,一盞盞的各種形狀,承載着她們的美好心願。

曾經,馮依依也同她們一樣,滿懷希望放河燈,祈求神明賜一段好姻緣。今日她也放了一盞,只求父親早日歸來。

倉裏,婁明湘陪着顏從夢說話,人是剛才上船時碰到的,婁明湘就邀着人一起游湖。

馮依依坐在船頭甲板上,一旁是站立的婁诏。

“玉湖是很多小河彙流而成,表面看着風平浪靜,湖底深不可測。”婁诏在介紹玉湖,夜風吹着他的發絲,根根揚起。

馮依依雙臂抱着膝蓋,側仰着腦袋看他。

表面風平浪靜,內裏深不可測,他莫不是在說他自己?

收回視線,馮依依又想起兩人的初見,那個出色的少年郎,背着她一步步踩着泥濘的小路下山。她看見他後頸上的汗珠,聞到屬于男兒的清爽。

婁诏見馮依依不說話,垂首看她:“倉裏有吃的。”

“在家吃飽了,你進去吧。”馮依依聽見倉裏女子的笑聲,總覺得那是顏從夢故意,想引婁诏的注意。

想到這兒,她在心裏笑了聲。都已經決定要斷了,還去在意這些?

“我們去前面下,那裏人少。”婁诏擡手指着前方,月光落在他臉上,鍍上一層莫測。

馮依依應下,看着船底黑黢黢的湖水。

船靠岸,那是一處廟街,直往前走,是一座夫子廟。

馮依依也就明白,婁诏為何在這裏下船,他是想去夫子廟拜祭,祈福春闱順利。

走上岸,街兩旁的攤子引人注目,尤其那些女兒家喜歡的小玩意兒,婁明湘中意的不行,非拉着婁泉去買。

馮依依沒有跟婁诏去夫子廟,她又不考試,給人填什麽亂?

婁诏看着馮依依,嘴角一平,沒說什麽,轉身自己去了夫子廟方向。

馮依依剛想去前面果子攤瞧瞧,沒走兩步,手臂就被人拉住,一看可不就是顏從夢。

“馮小姐,街上人多,咱去茶肆裏坐坐?”顏從夢笑着問,眼神示意着街對面。

馮依依道了聲好,兩人一起進了茶肆。

找了一處安靜位置,兩人坐下,燒茶娘子端了一套茶具上來,自然看出來的兩位姑娘是何種身份,好的東西先送上。

顏從夢擡頭對那娘子說了一種茶名,後者笑着點頭應下。

“是魏州這邊的茶,你嘗嘗。”顏從夢掀開茶盤上的瓷盞,往馮依依面前送了一個,“說不定就喜歡上。”

“顏姑娘有心。”馮依依點頭致謝,“若是好,我回扶安就帶上些。”

“回扶安?”顏從夢語氣稍帶不解,“你不留在魏州?”

燒茶娘子提了茶壺上來,為兩人倒了茶。後面小夥計送上來一碟鹽焗南瓜子。

馮依依看着茶盞,茶湯是青綠色,較別的茶是清香一些:“我的家在扶安,自然要回去。”

奇怪顏從夢會這樣問,雖然馮依依并不喜她,但是也無意和她起什麽沖突。

顏從夢哦了聲,随後端着茶盞飲茶,眼睛時不時看馮依依兩眼,一副欲言又止。

馮依依不喜歡別這樣看,便看去街上。秀竹等在那兒,怕婁家的三兄妹走岔。

“有些話,我知道不該我來說,”顏從夢放下茶盞,幽幽一嘆,“你是诏哥哥的妻子,該是陪着一起去夫子廟的。”

馮依依正在品茶,雖說這茶氣聞着清香,但是在嘴裏卻少了一份回甘,底蘊不足。

“心誠則靈,我爹說過,有些事不必拘泥于形式。”馮依依笑笑,翹起的嘴角隐藏着一份可愛。

“說的也對,”顏從夢跟着笑,“诏哥哥什麽時候啓程去京城?”

馮依依搖頭,客氣道:“不知道。”

“咦,诏哥哥沒跟你說嗎?”顏從夢眼中全是疑惑,“他不是已經定好了船?是不是你不記得了?”

馮依依看得出,顏從夢憋了一晚上,就在等這個機會。看來,當初自己“搶了”婁诏,顏從夢心中一直不甘。

明明青梅竹馬長大,又是老師的女兒,實該在一塊兒。卻叫她這個不知拐了多少拐的表妹,從中截了胡。

說回婁诏,按理他該在進京前回一趟扶安,現在是想直接略過去京城嗎?

“他是沒跟我說,”馮依依面色不變,伸手抓了一把南瓜子,“怎麽,他跟你說了嗎?”

顏從夢握茶的手一緊,這話讓她怎麽接?

這是顏從夢從顏穆那兒偷聽來的,也知道婁诏同馮家真實的關系。本想拿來氣馮依依,誰知馮依依好像并不在意,還反來問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想那棉花裏還有針。

“我聽我爹說了一嘴,或許也不準實。”顏從夢讪讪一笑,不敢承認。

馮依依抿了口茶,心中越發了然,自己的想法也更堅定。

她看得出顏從夢對她的敵意,女子有時候會很敏感,人是不是喜歡自己,能感覺出來。

過了一會兒,婁泉和婁明湘進了茶肆,四個人圍在桌前喝茶,一起等婁诏。

婁诏沒等到,等來的是清順。

清順說,婁诏碰到幾個同窗,正聚在一起說話,讓不用等他。

幾人聽了,也就順着原路返回,乘船過了玉湖,回到各自住處。

回到安臨院,馮依依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若是以前,婁诏做什麽她都會在意,甚至會去追問。顏從夢的話,更是會讓她氣炸。

現在好像心如止水,既然已經放棄,又何必再去執着?

自己不開心,還連累別人記恨着,沒必要!

天越來越暖,婁诏已經為去京城做準備,去那邊還要提前适應些日子。

馮依依上次收到馮宏達的信,已經過了十幾日。她算着,人是否已經回了扶安?

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馮依依坐在院中的竹椅上,手裏捧着一小筐果幹,不時往嘴裏塞一顆。

婁泉從院門進來,身上一套新做的春衣,叫了聲:“大嫂。”

馮依依放下小筐,用帕子擦擦嘴:“表哥他不在。”

“我不是來找大哥,”婁泉擺擺手,說明來意,“有人說是大嫂的哥哥,過來看你,正在前廳和母親說話。”

“哥哥?”馮依依念叨着,她并無兄弟姐妹,倒是有一個堂哥。

婁泉點頭:“姓徐。”

馮依依一聽,便知道是何人,臉上抑制不住開心,同婁泉一道往前廳去。

從後堂進去,已經聽見前面說話聲,男子聲線清朗,笑起來帶着一股陽□□。

馮依依從屏風繞出去,正與坐在左邊客座上的徐珏對了目光,轉而對着婁夫人請安:“婆母。”

婁夫人和顏悅色,看看徐珏那邊:“你家哥哥來看你,你們說說話。”

說完,婁夫人和婁泉一起離了前廳。

馮依依身後,秀竹更是高興,走上前去對徐珏深深作禮:“徐公子,秀竹給你拜個晚年。”

徐珏從座上起來,笑着道:“好,壓祟包會給你補上。”

他人生的俊朗,劍眉星目,身上自帶一股張揚的爽氣。

“徐珏。”馮依依喚了聲。

徐珏視線落回馮依依身上,往前兩步:“依依。”

兩人一年未見,如今卻在魏州相會。

“你怎麽來的魏州?”馮依依問,眼中難掩開心。

徐珏看去院子春光:“帶我去外面看看,我知道這婁家宅子不錯。”

馮依依點頭,兩人出了廳堂。

花木睡過冬日,重新煥發生機,此時正努力的招展,更有春花迫不及待開放。

“回老家陪我爹娘過年,知道你在這邊,過來看你。”徐珏看着跟在身旁的姑娘,他才走半年,她就嫁了人。

馮依依恍然大悟,道:“對,你家離魏州不算遠。”

徐珏擡起手,想像以前那樣去敲馮依依的腦袋,可知道她已嫁人,兩人再不能如之前般打鬧:“你過得好嗎?”

馮依依剛走進涼亭,聞言心口微酸:“你在軍營都做什麽?”

“你不回我,轉而岔開話題,是不是他對你不好?”徐珏兩步上前,擋在馮依依面前,臉上笑容早已斂去。

“你,”馮依依往後退一步,“竄出來吓死人啊!我很好,你看我都長高了。”

徐珏皺眉,目光在馮依依臉上巡視,好像要抓到點什麽:“長高?”

馮依依當然知道自己不會再長,可還是舉起手比着自己頭頂,然後滑到徐珏的下巴高度:“看,是不是?”

“是,”徐珏點頭,身子半蹲下,“真的長了不少。”

馮依依笑起來,以前也是這樣,她說什麽,徐珏就會配合她:“說說你。”

“我?”徐珏雙臂抱胸,倚在亭柱上,“騎馬射箭,上房翻牆,樣樣不在話下。”

馮依依聽着,許久不見的家裏人,讓她前段日子的不安感慢慢消散:“聽着像采花大盜。”

“瞎說!”徐珏到底擡手敲了馮依依的腦袋,随後晃了晃自己的拳頭,“以後便宜你了,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好。”馮依依笑着應下。

一年不見,徐珏結實不少,一身勁裝襯得他格外修長高挑。

夕陽殘光落進小亭,兩人不知不覺說了好久。

徐珏準備離去,馮依依将人送出大門。

“你住在那兒?”馮依依問。

徐珏站在階梯下,身後是踏着圓球的雄石獅子:“我先來看的你,一會兒去街上找家客棧就行。”

“不行,”馮依依從石階下來,到了徐珏面前,“你在魏州不熟,我知道前街就有客棧,帶你去。”

徐珏也不推辭,有趣的笑道:“看樣子,魏州你現在也熟悉了。”

“沒有,”馮依依生出淡淡傷感,“我還是想回扶安,也不知我爹回去沒有?”

徐珏正經了臉色:“馮伯我不知道,我爹倒是去了西面,應該一段時間也回不去扶安。”

“你什麽時候走?”馮依依問。

徐珏擡頭看着晚霞:“說不準,可能明日,也可能再等幾日。”

兩人走在街上,秀竹跟在幾步之後。

路上,馮依依在鋪子裏買了些點心,要徐珏夜裏做宵夜,後者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笑着收下。

客棧到了,馮依依跟徐珏告別,轉身走去昏暗的街上。

“依依,”徐珏站在客棧的燈籠下,臉上鍍着柔和的光,“你有事,就過來找我。”

馮依依回頭,見英俊郎君高高站立,手裏不合時宜的提着大包零嘴點兒點心,笑着點頭:“知道。”

回到婁家,馮依依貪近路,從安臨院旁小側門回的。

“小姐,我去夥房拿湯。”秀竹在岔口同馮依依分開。

馮依依獨自往安臨院走,剛拐過牆角,手腕驀的被人攥上。還未明白何事,只覺背後一疼,猛的貼去牆壁。

“你,要……”

“你去哪了?”婁诏攥緊那只細細手腕,颀長身軀直接将馮依依抵在牆上。

馮依依鼻間是濃濃酒氣,婁诏的臉裏的那樣近,就算天黑,都能感受到他深沉的黑眸,讓人莫名心懼:“沒去……”

話未完,雙唇感受到一片涼意,酒味兒蔓延到她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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