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從定國公府回來, 一路上婁诏都在想那副畫。
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到了素雪院外。
院門守着的婆子看見,忙跑出來将婁诏迎了進去。
進到院子, 婁诏的視線落在正屋檐下的平臺上, 那裏鋪了一張竹席。
竹席上, 馮依依懷裏抱着軟枕, 身子軟軟勾起,縮着脖子躺在那兒睡着。
婆子識趣的退出院外。
婁诏放輕步子走過去, 見着淩亂羅裙下,露出一只光潔的白玉小腳,根根腳趾圓潤。
內心的煎熬從來未有停歇,只會越來越重。那孩子,那姓關的男人,以及在辛城她的新家。
婁诏悵然若失,冰封的臉終于撕開些許裂縫, 釋放出眼底的那抹貪戀:“睡這兒不會涼嗎?”
他伸手去為馮依依拉那條滑落的薄毯。
不想,那雙閉合的眼睛就在此時睜開, 朦胧中帶着遲鈍的可愛。
“你, ”馮依依揉揉眼睛, 看清來人,“怎麽來了?”
婁诏撩下衣袍,然後坐在竹席上,兩條長腿落在臺階下,聲音幾分輕柔。
“馮依依, 你可想再做回馮依依?”
日和風軟,牆邊棗樹上的蟬鳴聲聲,些許尖利。
馮依依從竹席上坐起, 低頭整理好自己的衣裙,耳邊垂下幾縷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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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诏坐着,看着她一舉一動,等着她的回應。
“哈。”馮依依捂住嘴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眼角擠出兩滴晶瑩淚珠。
并沒有因為婁诏在這兒,她就刻意維持什麽,甚至還小伸了一個懶腰。盡管以前,她為了他做過所謂的規矩。
“大人說什麽?”馮依依頂着一雙水汽氤氲的眼睛,嘴角依舊存着一份純真。
婁诏別開臉,目光看去院中:“你做回馮依依。”
适才,在定國公府看到的那副畫,在婁诏心裏産生了一個想法。
馮依依從身旁撈起抱枕塞進懷中,臉頰帶着兩道睡印子,聲音軟軟:“大人的意思是扶安馮家的馮依依?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場大火無一人生還。”
“事在人為,總有辦法。”婁诏面無表情。
“是這樣沒錯,”馮依依知道,憑着婁诏現在的權力,做什麽也不會難,“但我現在也是馮依依,只不過有了另一種生活。”
馮依依支起雙膝,長長裙裾蓋掩住,隐約印出雙腿的曲線,一只手拖着腮頰。
她喜歡辛城的日子,不想再和馮宏達卷進什麽,只求安穩度日。
揭開過往,必定是一場腥風血雨,何苦?
婁诏右手搭在膝蓋上,聞言輕蹙下眉。
他的提議被拒絕了,原還想說扶安的資産完好,宅院的契書也在手中。所有一切都還在,她卻不願回頭。
選擇了現在辛城的家。
“要吃嗎?”馮依依問。
婁诏微轉頭,看見一碟紅豆酥送到了眼前,順着往上看,就看見馮依依恬靜的臉。
“好。”婁诏是不喜歡這些零嘴的,還是兩指夾了一塊,只為能和她坐久一些。
馮依依嘴角一彎,收回瓷碟放于一旁幾上:“清順也愛吃。”
婁诏手中點心還未送到嘴邊,聞言手微一頓。原來她對誰都是這樣,都會往人手裏塞好吃的。
“你有什麽難事,可以與我說。”婁诏垂下手,紅豆酥握進掌心。
馮依依歪頭看婁诏,從哪個角度,他都是那樣好看,只是現在沒了當初的悸動,只剩下欣賞:“想回家可以嗎?”
“不行!”婁诏想也沒想。
他找了兩年,所有人都說她死了,他不信,心裏知道自己只是不願承認。因為她沒了,原本他想給的補償全變成遺憾,對着一座孤墳,他能做什麽?
他不會放她走,她現在仍願和他說話,給他東西,他相信她心裏還有他。
想到這兩年,馮依依跟在別的男人身邊,婁诏心裏幾欲炸開。如果有辦法将那人從馮依依心裏抹去,他絕對會去做。
馮依依下巴搭在膝蓋上,身子蜷成小小一團:“早知道你會這麽說。”
“你不知道。”婁诏手指動下,身旁女子的衣帶被風吹了從他指上滑過。
明明人就近在眼前,可是夠不到,抓不着。
馮依依也不氣,嘴角始終挂着恬淡淺笑:“那大人你,留下林伊想要做什麽?你明知道我跟神堂案無關。”
一雙眼睛清靈,微側着腦袋看婁诏。
婁诏站起身,長袖垂下:“當年你說會等我,結果你食言了。”
她明明活着,可就是不來找他。未曾解婚和離,他們難道不是夫妻,她不該來找他?
說完,婁诏起身,邁步出了院子,頭也未回。
馮依依坐在竹席上,一瞬間愣住。竟然覺得婁诏的話中帶着委屈,好似當日她是個負心女将他抛棄。
“真是一個別扭的人。”馮依依搖頭。
再看去那碟點心,便不自覺想起家裏的小團子,桃桃。
不在的這些日子,也不知家裏如何。關語堂收到她的信,是否已離開京城?
朱婆子從外面進來,眼神示意離去的婁诏,小聲問:“姑娘,你惹大人生氣了?”
馮依依抱着軟枕滾在竹席上,眯起雙眼:“他不是天天都那副模樣?”
“你可小點聲兒。”朱婆子勸了句,繼而笑了聲,“看大人的樣子,奴婢還以為在鬧別扭。”
馮依依抿抿唇。不知是不是別扭,但是說不進話是真的。
。
辛城。
夏日清晨難得涼爽,馮宏達提筆在紙上寫着什麽,寫完後将紙貼在牆上。
牆上,已是密密麻麻的紙條,有昨日留下的,前日留下的;有東西放在哪兒,有什麽時辰要做什麽?
也知道自己記性越來越差,這些日子,馮宏達甚少往外跑,大多留在家中。
走到院中,地上躺着幾條長木,旁上一捆繩子。
馮宏達撸起衣袖,撈起放在牆邊的鐵镢頭,手臂用力舉過頭頂,後面落下,刨進土裏。
這處位置在高牆邊,頂上一棵榕樹,樹冠撐開大傘一樣,清涼又遮陽。
沒一會兒功夫,一個土坑挖好,馮宏達将一根長木栽進土中,然後雙腳将土踩實落。
如此,又挖了三個坑。
畢竟體力有些吃不消,加之太陽起來,天熱得厲害,馮宏達走進亭子。
擡起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馮宏達撈起桌上的水杯,往嘴裏灌了幾口。
半邊臉上,猙獰的傷疤拉扯着,被汗水洗過,更添了一分駭人。
這時,傳來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馮宏達看過去。
見正是朱阿嫂雙手托着桃桃的手臂,帶着她在學走路,兩只小腳虛虛踩在地上,興奮的咯咯笑。
馮宏達臉色變得柔和,大步邁出去,一把就把小家夥兒抱起來,拎在空中轉了一圈。
“小姐是自己走過來的,看來是想外祖了。”朱阿嫂笑着道。
馮宏達雙臂颠颠孩子,只把自己那半邊完整的臉給桃桃看:“快些學會走路,祖父領着你上街買糖,帶你去郊外騎馬……”
後面的話變成笑,多少有些無奈。
“老爺,我去夥房給桃桃蒸蛋羹。”朱阿嫂指指前院。
“依依有沒有來信?”馮宏達問,“語堂是不是快回來了?”
朱阿嫂停下轉身的步子,道:“信還是前日那封,至于船,我去問過,都還沒回。”
“又不是什麽遠地方,怎麽去這麽久?”馮宏達心裏挂念,總覺得不踏實,已有幾日夜裏睡不安穩。
若是以前他定然會親自出去尋找,現在不成了。他記性變差,萬一出點事,實在不敢想,還是決定守在家裏等人。
“去忙吧,孩子我來帶。”馮宏達抱着桃桃走去大榕樹下。
難得起了一身風,樹葉搖晃,沙沙作響,知了也跟着聒噪起來。
桃桃伸着小胖手去抓立起的長木,圓圓的眼珠明亮。
馮宏達心情愉悅的笑了兩聲,大手摸摸桃桃毛茸茸的頭頂:“祖父好不容易栽好的,你這小東西敢給我推到試試?”
桃桃嘴裏咯咯笑,幹脆兩只手一起去夠。
“好好,”馮宏達往前一步,妥協的讓桃桃抱上那截長木,“只是支木,四根立起來,到時候兩根一組,用繩子将頂端紮緊咯。再在上面搭一根橫木,就能做一個秋千。”
桃桃眼睛咕嚕嚕轉着,摸了一手的木屑,然後想也沒想就往臉上拍。
“桃桃,”馮宏達抓住娃兒的雙手,哭笑不得,“你是個姑娘,要往臉上抹粉,這還往臉上抹灰。”
說着,馮宏達抱着桃桃去了亭子,拿帕子給把小手小臉擦幹淨。
完了,他就把桃桃放在自己腿上坐着,看去榕樹下,喃喃着:“咱家在扶安,端陽節時,家家戶戶都會豎起秋千。”
桃桃現在安靜了,兩只手抱着一只甜瓜,正張大嘴巴啃着,只有兩顆小下牙,廢了一頓功夫,只刮破了點果皮,那甜瓜倒是被糊滿了口水。
馮宏達笑着,疼愛的捏下孩子臉頰:“等你娘回來,就讓她帶着你一起蕩秋千。”
說完,馮宏達擡頭看看天:“依依,爹給你豎了秋千,端陽節一定回來。”
。
京城,關語堂這邊,他之前認識一個人,也是往西域來回跑,正住在京郊。
想着幹等也不是辦法,打算去找那人問下,看能不能打聽到徐魁的事。因為他現在不确定,馮依依是不是去了徐家。
天已下黑,夏天白日裏總是長些。
關語堂打聽到城郊,知道那座村落已經離得不遠,便又緊緊腳步,想在天黑透之前進去。
正走着,突然身旁經過一輛騾車,車板上裝了幾口麻袋。
“勞駕,”關語堂快跑兩步,對着坐在車後頭的男人問,“小安村離着還有多遠?”
誰知那男人瞬間緊張起來,手摸去麻袋下:“不知道!”
關語堂也沒在乎,人家不知道,他也不能做什麽。
随後就想轉身,突然瞧見車上的一個麻袋動了動,似乎還有微弱的“嗚嗚”聲。
關語堂站在原地,眼見那輛騾車趕得飛快,車上兩個男人更是謹慎的回頭張望。
他一下子想起客棧掌櫃的話,最近京城的怪事,達官貴人之間的送禮改為送美人。而那些美人多是良家女子,被誘拐而來,最終落入人手,成為玩物。
關語堂雙拳攥起,很難不把這些往馮依依身上想。萬一她也落入這種境地?
說時遲那時快,關語堂一把卸下肩上包袱,從一旁野地裏撿起一根棍子,擡步就往騾車追去。
騾車上的男人從車上抽出刀,兩人齊齊舉着,迎上關語堂。
關語堂身高馬大,常年跑船,一身好本事,即便手中一截木棍,對付兩人也絲毫不落下風。
身形一側,明晃晃的大刀擦着鼻尖而過,留下一道陰冷銀光。關語堂擡腳一踹,那矮一些的男人就滾進了路旁深溝,慘叫一聲。
剩下的男人停在幾步之外,雙手握刀,不敢貿然上前:“少管閑事,你知道惹上誰了?識趣的趕緊滾!”
關語堂不屑掃了那賊子一眼,伸手拍拍肩上塵土:“老子管你是誰,把車上的人留下!”
話音剛落,車上的麻袋有開始劇烈扭動,那嗚嗚聲更加明顯,卻是個女子無疑。
如此,關語堂确定,是真的遇上了拐子,當下手指關節攥得嘎嘎作響。正好多日來的郁悶借此發出,沖着那賊子就是一記飛踹。
一番打鬥下來,掉在溝裏的矮個賊子跑了,車旁的那個已經被關語堂打得沒辦法動彈。
關語堂喘兩口粗氣,上前撿起地上刀,直接跳上車板。
方才還在扭動的麻袋安靜了,只有輕微的嗚咽聲。
關語堂撈起袋口,手上刀直接劃上去,那束口的繩索就斷了開。
麻袋裏露出一張女子的臉,口裏被勒着布條,一臉的淚痕,看着關語堂站在月下,兇神惡煞,女子身子更縮了幾分。
“你家哪裏?”關語堂問,伸手扯掉女子嘴裏布巾。
其實有過那麽一絲絲期待,他希望救下的是馮依依。
“多謝恩人!”女子手腳被敷,想要行禮謝恩,重新摔回車板上。
“不用!”關語堂跳下車,一把揪起那半暈的賊子就往麻袋裏套,“混人,禍害女人就該死!”
正在這時,一串馬蹄聲響起,朦胧夜色中正朝這邊而來。
關語堂心下一驚,想着莫不是這些賊子還有接應?當下就繃直了脊背。
“你快跑,往那山頂跑,應該有座寺院。”關語堂對那瑟縮不停的女子道。
女子想壓下哭泣,奈何根本忍不住,一路而來早就吓破了膽兒:“恩人,我……”
關語堂三兩下,解除了女子身上繩索,看她披頭散發倒也可憐:“逃出去趕緊回家,你家人鐵定急得要命。”
此時也管不了許多,關語堂伸手把女子從車上拉下來。
“我,”女子一個趔趄跪在地上,雙手抓住關語堂的衣袖,“他們給我喂了藥,我跑不動。”
“這幫賊孫子!”關語堂嘴裏罵了聲,握刀的手緊了又緊,眼見那幾匹馬已經離近。
“噌”的一聲,一只□□射來,直插上車板,箭尾震晃着。
關語堂将女子護在身後,自己弓着腰,緊握手中刀,虎目圓瞪,一副蓄勢待發模樣。
離着兩丈遠的地方,馬匹紛紛停下,鐵蹄踢踏下,幹燥的路上濺起一片灰塵。
“咱這算是人髒并獲?”馬上一人笑道,好似撿到天大的便宜。
為首之人打馬向前,手中銀槍敲敲騾車,另只手一擡,後面幾匹馬紛紛散開,将騾車圍了一圈。
徐珏端坐馬背,身上甲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嘴角倒是笑着翹起:“看你人高馬大的,居然做這種拐子勾當?”
說完也不廢話,眼神一冷,舉起手裏銀槍對準關語堂。
“大人,”被救女子匍匐跪于地上,雙手摁在土塵中,“是這位恩人救了我。”
說着,便又是泣不成聲。
徐珏看看關語堂,又看看癱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說說怎麽回事?”
關語堂環視四下,看着這群人的打扮是出自軍營,心裏也就松了幾分。随後将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事情說罷,又有女子為證,這才洗了關語堂的清白。
“把這混球綁起來,交給順天府劉沛。”徐珏在馬上探身,槍尖挑着那拐子的臉看了眼。
身邊士兵湊過來:“咱這出來瞎走一趟,還真能碰上?交上人去,是不是就可以回守備營?整日在這荒郊野嶺,只差成蚊子食。”
徐珏坐正身子,收了自己的銀槍,似笑非笑:“将軍沒發話,怎麽回去?”
“那還得給順天府那幫混蛋跑腿兒?”士兵不樂意,瞅了眼徐珏,“徐校尉,你說當日把那賊子弄死做什麽?”
徐珏笑笑:“就算在荒郊野地裏跑,我也不願看他順心。”
“劉沛老頭?”士兵搖頭,“他夠陰的,讓你幫順天府辦事來抵錯處。”
徐珏沒再說話,沒人知道他只是想看婁诏不順。
心中某處隐隐作痛,當年那宅子和樂的景象終歸不會再現。
關語堂現在也沒法去小安村,畢竟現在扯上一樁案子,要回順天府做些筆錄。
對此他倒覺得不錯,說不定就能打聽到馮依依的線索,就是……
關語堂瞅着身旁的女子,死活拽着他的衣角不松,至今吓得還未回神,整個人哆哆嗦嗦的不行。
也就隐約知道,這女子真是從外地拐來的。
騾車馱着板車向前,吱吱呀呀。
徐珏留下三四個人繼續尋找跑掉的矮子男人,剩下的全部回京,
棗紅駿馬高昂頭顱,噴了兩個響鼻兒。
徐珏安撫的摸摸馬的勃頸,回頭看了眼板車上的關語堂:“身手不錯,哪裏學的?”
“沒人教,”關語堂看過去,不在意的露着小臂上的傷口,“打小運河上混,久而久之自己就會了。”
他從小無父無母,跟着跑船長大。也就是後來接過馮家父女,他才知道家是什麽樣。
徐珏看去前路,俊朗的臉輕輕揚起:“去順天府做完筆錄,趕緊離開京城,別留在這兒。”
“為何?”關語堂不解,馮依依不知下落,他還想去一趟小安村。
找不到人,他怎麽能安心離去?尤其今晚救了這女子,他更怕馮依依出什麽事。
徐珏雙腿輕夾馬腹,晚風掃過耳際:“京城水深,你當今晚是英雄救美,沒準兒明日就锒铛入獄。”
剩下的話不必多說。徐珏知道,關語堂也是在外跑的人,不會不知道其中意思。
京城的怪風氣由來已久,有些達官貴人喜好怪癖,偷着養些女子、小兒。更有些,甚至相互交換玩弄。
指不定今晚這女子就是哪位貴人預定的。
。
明日當空,幾絲雲彩無精打采飄着。
馮依依坐在馬車上,透過竹簾縫隙,看着京城息壤的大街:“京城靠北,為何卻比扶安炎熱?”
正中,婁诏看着手裏公文,擡頭道:“扶安山多水多,故而涼爽。”
馮依依覺得有道理,點點頭:“那魏州呢?不是湖泊水澤更多,會更涼爽嗎?”
“你可以去住一段日子試試?”婁诏幹脆放下公文,“前面就是西域街的客棧。”
“哦。”馮依依坐正。
她現在越發看不透婁诏要做什麽,就比如她說要來看看關語堂走了沒,婁诏真的答應下。
“長生藥是騙人的,不要信。”婁诏開口,說來如果不是這騙人的鬼藥,她應當也不會主動跑進京城。
馮依依雙手相握,憶起關語堂說的話,他說是船上夥計親自用過,親眼所見。
關語堂不可能騙她,而婁诏這人雖然看不透,但這上面不至于說謊。
“你不信?”婁诏輕易在馮依依眉宇間鋪捉到想法,“長生藥是咱朝人給起的,西域人這叫之為鬼藥。少量可讓人緩解病痛,多了會成瘾。”
“差這樣多?”馮依依心裏也明白,自己是病急亂投醫。
可她實在不忍心看見馮宏達一日日的變差,她怕終有一日他将她忘掉。
婁诏看着馮依依失落垂下臉去,便又道:“可以有別的辦法,天下這樣大,凡事都有可能。”
“你,”馮依依微微歪頭,看着婁诏,“有時候多說話挺好的。”
她聽得出方才婁诏說出的,是安慰,雖然很平很淡,可是的的确确是。
婁诏聽了,倒是又不知該如何接話。明明朝中可以侃侃而談,面對一個馮依依,反而得了啞病一樣。
這幾日,他也在想到底怎麽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馮依依回來,可是人真的回來,他心中卻生了怨氣。怨她當年不守承諾,明明活着,卻突然銷聲匿跡,給他留下的全是遺憾。
他折磨了自己兩年,怪自己沒護住她。而她一無所知,甚至跟了別人。還有那個孩子,沒有一歲,根本不是他的。
婁诏手指抓上袍邊,指節泛白。
所以,他想留住她,就要接受這兩年來的所有變化,帶來的結果。說起來,這一切有何嘗不是他一手造成?
婁诏自認不是一個好人,甚至覺得自己一顆心早已冷透,可是到底貪戀上那一片溫暖,無法松手。
“依依,”婁诏放輕語調,叫了這個只在夢裏出口的名字,“留下來好……”
“大人,守備營徐校尉求見。”馬車停了,侍衛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婁诏的話被打斷,看去馮依依,見她好像并未覺察:“知道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一到懶洋洋的聲音:“婁大人事忙,下官耽誤不了您多久。”
車廂內靜下,馮依依懵了一瞬,手指尤纏着自己垂下的系帶。
轉而對上婁诏雙眼,軟唇一張是很輕的聲音:“他……”
婁诏緩緩起身,掃開衣袍上褶皺,淡淡回道:“沒錯,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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