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馮依依眼中凝視着那蹿卷的火龍, 嘴中呢喃,隐藏記憶深處的苦痛破湧而出,洪水一樣将她淹沒。

“火, 快跑!”LJ

木木的邁着步子沖出門外。

大火呼啦啦燒着, 空氣中彌漫着嗆人的煙塵, 火勢蔓延, 燒着那結滿瓜果的木架子,瞬間吞噬幹淨。

馮依依視線模糊, 全是一片火紅,耳邊是一聲聲慘叫,猶如她每日夜裏的噩夢。

又回到兩年前,馮家那場大火。所有人不知不覺睡着,無法醒來,無一生還。

無一生還!

婁诏沖進來時,就看見馮依依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像一株生根的梅樹。

“依依!”婁诏一把拉上馮依依,借着火光也就看清她臉上全是茫然, 嘴裏不停呢喃着什麽。

當下也沒想太多, 腰身一彎, 将人打橫抱起。

清順帶着人趕過來,望着一片火,深吸了口冷氣。

“處理好這邊。”婁诏撂下一句話,随後抱着馮依依往大門處走去。

離開那片火光,外面是安靜的夜色, 婆娑的樹影,靜谧的池塘。

馮依依雙手緊抓在一起,眼前還是一團火光:“火, 他們都沒跑出來……”

婁诏試着懷裏的人抖個不停,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甚至能聽見她牙齒的噠噠聲。

“依依,沒事了。”婁诏喚了聲,可是沒有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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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園離着并不遠,婁诏将人帶了回去。

安靜的房間,一盞明燈點着。

馮依依頭疼欲裂,身子蜷成一團縮在床上,雙手抱住自己的頭,想要将那些可怕的事忘掉。

她一直埋在心底最深處,不去碰觸,想着慢慢就會忘記。可是沒有,那段苦痛始終存在,如影随形。

“你在怕什麽?”婁诏問,伸手掃開馮依依擋在臉前的發,手指碰上她臉頰的冰涼。

一場火,并不算大,人多很快就會救下。可是馮依依的反應太過異常,像是丢了魂兒。

那麽,她怕的是兩年的火,那場将整個馮家毀滅的火。

婁诏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太多。只想要留住她,可不曾真的試着走近她。

她想什麽,她怕什麽,以及她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馮依依躲開婁诏的手,大口的呼吸,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身體裏的力氣像被抽光,只剩無用皮囊。

“依依,你說出來?”婁诏耐心問,明白當年的火也許不簡單。

再結合馮依依隐姓埋名,也就能猜出個大概。

正如當年五梅庵,那賊人的出現,馮家肯定有一個仇人。

婁诏心裏斷定這個想法,那個仇人還不一般,愣是讓馮家徹底消失。

“依依,”婁诏坐去人的身旁,聲音柔和,“別怕,你的池子不會有事。”

馮依依還是不說話,死死咬住發白的嘴唇,眼睫輕顫。

婁诏也不再說話,只靜靜陪着馮依依。看她平日活潑愛笑,原來心底的傷疤這樣深。

經歷那場大火,她才十六歲,親眼見到那些人死于火中。換做是誰,也會留下無法抹去的陰影。

“我,”馮依依開口,深吸一口氣,“找到辦法,河道不用從我家蚌池過。”

她氣息不穩,揚起一張皺作一團的臉。

“依依?”婁诏叫了人一聲,口氣中有些無奈,卻也有幾分心疼。

都這幅樣子,還逞強說什麽修河道,想到辦法。

馮依依手顫着,擦擦自己的臉:“池子西南邊……”

“你坐一會兒,我送你回家。”婁诏打斷馮依依的話,站立起身,“別的事後面再說,并不急。”

他看得出,現在馮依依心緒不寧,感覺什麽都不安全,或許只有當初帶着她跑出來的馮宏達,才能讓她安定下來。

馮依依抱着雙膝,揚起臉,婁诏颀長身姿就在面前。

有那麽一瞬,她覺得他像那個背她下山的少年。

“給,”婁诏掰開馮依依緊扣的手,将一碗溫茶塞進她手中,聲線清潤,“喝了,我去讓人準備車。”

手心裏感受到溫熱,馮依依攥起,遂對婁诏點點頭。

夜色如水,重新恢複寧靜。

一輛馬車從小竹園出來,沿着道路往前。

馮依依安靜坐在車裏,心緒漸漸平靜:“前面路左拐,也可以回城。”

女子聲音如水,輕輕地。

婁诏明白,前面左拐路會遠些,但是能避開那座蚌池。馮依依并不想看見那火後的殘破。

至此,婁诏可以确定,馮依依心中藏着什麽。起因就是當年,馮家大火。

有心想問,可又怕是她心中的傷疤,揭開會很痛苦。

“總會修好的,不是難事。”婁诏安慰一句。

內心遺憾兩人此時不是夫妻,他不能名正言順靠上去安撫。還要在這邊做一副君子模樣,違心把人送回家。

馮依依不說話,擡手開始打理自己的頭發,發顫的指尖把掉落的發絲一次次收攏。

收拾好,沒有異樣,回家後,馮宏達便不會擔憂。

“馮家有仇人,”馮依依開口,話音輕染幾分顫抖,“我不知道是誰,但是對方不是一般人。”

婁诏眉間一皺,眼中閃過淩厲:“仇人?”

果然如他所想,那不一般的仇人,怕是早些年間,與馮宏達已有牽扯。

馮依依雙手疊于腿上,半垂下眼簾:“在京城,但是我爹不曾說出是誰,只說惹不得。”

“依依,當年你從魏州離開,回到扶安到底發生了什麽?”婁诏問。

他是一個只會向前看的人,但是真的後悔,後悔當日魏州的放手,後悔入京前沒有回一趟扶安。

馮依依嘴唇一抿,擡眼與婁诏相視:“林伊的意思是,請大人莫要再與我牽扯,我和父親只想安心度日。”

“依依?”婁诏眼中一暗,內心落下一抹失落。

“今日之事謝謝大人,”馮依依對婁诏行謝禮,“以後大人有什麽吩咐,派人來通知便好。”

婁诏喉結微動,原本想出口的話全部咽了回去,轉而輕笑一聲:“明白,你是怕我連累,牽扯出你們,繼而将仇家引來?”

馮依依不否認,眼睛輕眨一下:“大人英明。”

“你沒想過,逃避有用?”婁诏反問,一字一句清晰,“馮宏達多年避開京城不入,是不是躲避?結果,人是不是依舊找上門?”

婁诏心裏,馮依依自來就是個主動的人,遇到事不會退縮,會積極行動,解決。

可是,面對大火,她選擇了逃避。

馮依依并不想争辯,只輕輕道:“我等是庶民,大人為官,有些道理如何不懂?”

婁诏無言以對,他是想幫她,可她排斥,甚至大筆一揮,把他同那些權貴畫成一處。

“好,我明白。”婁诏不再追問。

一個有心結的人,總需要時日慢慢解開,他可以等,也會幫她。

把她從那片恐懼中拉出來。

關宅門前,馬車停下。

馮依依掀開簾子下車,看着大門上那兩盞燈籠,心裏稍安。

回頭,她對着婁诏道謝:“謝先生送我回來。”

婁诏手挑着門簾,微微颔首:“進去吧。”

馮依依準備轉身,視線無意間瞥到婁诏腰間,那裏懸系着一枚腰佩,暖橘色圓形,只是光線暗無法看清是何紋路。

收回視線,馮依依往大門走,吳管事已經迎了出來。

“娘子回來了?”

馮依依點頭,藏起冰涼的手在袖下:“天晚,借了別人的車。”

吳管事沒多想,跟在馮依依身後:“今日的那位賬房小先生,老爺安排在後院住,最西面的廂房。”

“知道。”馮依依身心疲累,無心再去想別的事,只淡淡應下。

回到房中,桃桃已經睡下。

朱阿嫂留的晚膳,馮依依沒有胃口,讓人撤了下去。

泡了澡之後,總算平靜下來。

這個家還在,馮宏達也在。

火被熄滅,幾處冒煙的地方,又被潑了一遍水。

清順手裏捏着一截燒黑的黃銅煙杆,是剛從棚子廢墟下找到的。

這就是起火的源頭,想必這煙杆火星子掉出,燃上幹草,棚子裏放的大都是竹簍工具,極易燃燒,這才釀成大火。

趕回來的夥計面色如紙,結結巴巴解釋着。

“得,你別對我說,等回頭對你東家解釋。”清順收好煙杆,回頭這邊的事還要跟婁诏彙報。

再看看這裏燒毀的狀況,夜裏看,實在不好說。棚子以及架子是毀了,那邊牆也塌了一塊。

清順留下兩個人幫忙照看,剩下的全回了小竹園。

婁诏剛好回來,踏着月色走進昏暗的涼亭。

清順把起火的原因簡單說了下,無非就是夥計的疏忽。

婁诏站在亭柱旁,擡頭望着上弦月,幽幽月光清冷:“你對當年馮家的事知道多少?”

“我?”清順眼珠子轉了兩圈,思忖着這話該怎麽說,“就跟着大人的時候,算起來知道的不多。”

馮家那段過往,應當是婁诏此生最特殊的時候。清順不敢說,也怕說錯。

雖然婁诏喜歡馮依依,可是不代表對其他的沒有芥蒂。馮家大房,馮宏達,當年可都是對婁诏動過手。

“本官怎麽記得,你同馮家那些人挺能說得上去?”婁诏回頭掃了一眼清順。

清順讪讪一笑,搓了搓手心裏的汗:“那不平常見面打聲招呼?大人你想知道什麽?”

“你記不記得馮家大房?”婁诏問,說起那段過往,臉上也是沒有絲毫表情,“馮宏達總是讓着,好像欠了大房的一樣。”

“大房日子不如馮老爺那邊,馮老爺幫襯,或許只是顧忌家人情面。”清順小心回着。

“家人情面?你真懂!”婁诏鼻子送出一聲輕哼,随即邁步走出亭子。

清順擡手摸摸腦門,嘀咕一聲:“我要是真什麽都懂,也去考狀元咯。”

婁诏一路走着,圍着小竹園幾乎轉了一圈。

“回京城,幫我查一個人。”婁诏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交給身後的男人。

男人雙手恭謹接過,聲音低沉:“是,大人。”

京城,定國公府。

楚老太君坐在軟榻上,茶色緞衣板正,胸前襟繡着松鶴長壽圖樣。

此時剛過晌午,用過差後便是午睡時候。一旁丫鬟幫着捏肩,力道正好。

“你不是在中書都院,怎的大晌午頭的就跑回來?”楚老太君看着廳中長孫,定國公府世子林昊焱。

林昊焱是匆忙趕回來,額上挂着汗,手中折扇早就忘了扇:“出來辦事,正好經過家裏,來看看祖母。”

“你這嘴,是又做了什麽禍事?”楚老太君手裏轉着佛珠,說是責怪的話,臉上卻是慈祥的笑。

老太太端坐,富貴雍容,一頭銀發是歲月留下的尊榮。

婆子端茶上來,林昊焱接過,坐去下手位置:“祖母,我昨日翻過咱家家譜,為何上面沒有小姑姑?”

楚老太君轉佛珠的手頓住,臉上笑容慢慢消失,轉而化作憂傷:“這麽些年,倒是你還記得她。”

老太君将佛珠放到小幾上,蒼老的手搭着幾沿,嘴角微微蠕動幾下。

“我那時太小,早記不得小姑姑樣貌,還是那日看到祖母一直收着的畫像。”林昊焱笑着,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楚老太君幽幽一嘆,林菀書是她最小的孩子,捧在手心裏疼愛,掌中明珠。

“你們都下去,我同世子說說話。”老太君擺擺手,将一衆伺候的婆子婢子潛出房去。

林昊焱放下茶盞,站起來走到老太君身後,雙手攥起幫着垂肩:“小姑姑當初在哪裏修養?為何就沒養好?”

“聽誰說的?”老太君臉色一變,手掌拍上小幾,“是你那糊塗爹,還是你娘?”

“不是嗎?”林昊焱手下放輕,頗有些小心問道。

老太君搖搖頭,低嘆一聲:“菀書的确身子弱,可也不需要出去修養,偌大的國公府容不下她?一個個的,都不願提她,可她是我女兒。”

林昊焱一驚,平時老太君總是和顏悅色,現在眼看情緒激動起來,臉色都變了。

“祖母,喝口茶,慢慢說。”

老太君閉上眼睛,順了順氣息,擡頭看着自己疼愛的孫子:“其實,你小姑姑有一個孩子,比你小幾歲。”

“孩子?”林昊焱桃花眼一眯,想起那卷畫軸。

“是,”老太君說起林菀書,目光柔和又哀傷,“當年,我去靈山拜佛,她偷着去看我,還抱着那孩子。”

老太君嘴角起了笑容,眼角皺紋疊起:“那孩子粉雕玉琢的,真讓人喜歡。我抱過,就沖着我笑。”

此話一出,林昊焱心中怎能不震驚?

父母很少提及林菀書,只說人身體不好,去了外地修養,後面還是走了,年紀也就十七八歲。

可從老太君口中說出,林菀書明明沒死,還有了孩子。

“是個女兒?”林昊焱試探問。

老太君再次擡頭看林昊焱,蒼老的眼睛帶着歲月深痕:“是,你還有一個妹妹,她今年應當十八歲。”

“祖母為何不把小姑姑和表妹接回來?”林昊焱問。

“你祖父不許。”老太君眼中漫起不甘,以及些許恨意,“後來,再沒了她們母女的消息。”

每一年,同一個時候,老太君會帶着孫女們去靈山。明為拜佛參禪,實則是想等回女兒和外孫女兒。

林昊焱壓下心中驚詫,又問:“表妹叫什麽?”

“依依,”老太君顫抖着聲音,眼眶濕潤開,“菀書抱着孩子來,我親自取的名字。”

林昊焱往旁邊退了一步,當年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婁诏畫像中的女子很可能就是林菀書的女兒。

依依?吾之愛妻,依依。

“大郎,你突然問這些做什麽?”老太君舉起帕子,揩去眼角淚痕。

林昊焱往前兩步:“祖母,我在婁大人家……”

剩下的話,林昊焱咽了回去。婁诏的妻子早在兩年前過世,人走了,現在說起來,就算是林菀書的女兒,那還不是徒增傷感?

“婁大人家如何?”老太君問,緊接着又道,“你母親的心思對吧?”

林昊焱見話題轉開,也跟着道:“母親只是在意妹妹們。”

老太君呼出一口氣,扯扯嘴角:“我怎麽聽說,前段日子,婁诏他收了一個美人。別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

林昊焱抓起折扇,噗嗤笑了聲:“他,孫兒熟悉,冷心冷肺的,不會喜……”

不會喜歡人?

林昊焱也想起,侍郎府素雪院的美人,婁诏為何會收下?

“世子,”門外走來一個小厮,手裏托着一封信,“婁大人來信。”

林昊焱接過信的同時,突然想到一件事,其實京城有一個人,知道林菀書的事。

“祖母,您今日困倦,我去清月觀給你請些清涼茶回來。”林昊焱将信塞進袖中,然後走了出去。

只需問一個人,那就是馮依依當初的貼身婢女,現在清月觀清修的秀竹。

馮依依在家中呆了兩日,大部分時候帶桃桃,說是天陰雨不願動。

馮宏達知道城南池子,草棚倒了,夥計曾親自來賠罪。只是小事,馮宏達沒放心上,整日和莫師傅去小池子查看。

前廳中,桃桃坐在馮依依腿上,手裏抱着一顆桃子,锲而不舍的用着四顆小牙咬。

馮依依望着外面的雨水發呆,好像現在她與馮宏達調換過來,她成了沒精打采的那個。

“娘子好。”梅桓頭上頂着鬥笠,手裏攥着賬簿,清秀臉上挂着好看的笑。

這兩日,馮依依也同這少年熟悉一些,平常人家的兒郎,大多就是十幾歲便出來闖蕩。

“家裏熟悉了?”馮依依問,手心拖着桃子,生怕桃桃拿不穩,滾去地上。

梅桓點頭,神情中又有些擔憂:“就怕自己做不好。”

馮依依安慰一聲:“慢慢學,并不難。”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做某些事,要琢磨,努力。有人讀書好,将來吃學問這碗飯;有人手藝好,以後也是人人敬重的師傅。

梅桓聞言,笑着點頭:“我家二姐與娘子一般年紀,一衆孩子裏,她對我最好。後來嫁人去了很遠,再沒見過。”

“等你出息了,可以去尋她,她會高興。”馮依依道,通常,她羨慕這樣熱鬧的家庭。

“娘子人真好。”梅桓一身粗衣,面皮卻很是不錯,冠玉瓊容,“我一定好好學。”

吳管事從外面進來,手裏握着一封信:“娘子,外面有人送的信,說是運河衙門。”

運河衙門,是最近辛城百姓給起的名,就是朝廷工部派下來的擴建運河那群人,所有人在官衙辦公。

“娘子,我來抱桃桃。”梅桓有眼色,嘴巴甜,哄着就把啃桃子的小丫頭抱走。

桃桃眼睛眨了兩下,張大嘴,繼續啃。

馮依依接過信,空白的信封。抽出裏面信紙,第一個字看下去,就知道出自婁诏之手。

信上沒說別的,只問前日馮依依所說的辦法是什麽?

看看外面陰雨,馮依依知道自己是該走一趟。

正想着,馮宏達從外面進來,身上蓑衣交給一旁吳管事,瞅見馮依依手中的信:“誰來的?”

“工部運河衙門,關于城南池子,我過去一趟。”馮依依将信收進袖中。

馮宏達并不知道婁诏在辛城,人這幾日精神很好,有些事馮依依并不想馮宏達再擔憂。

“我跟你一道。”馮宏達聞言停步。

“不用,天不好,爹你在家帶着桃桃。”馮依依連忙道。

真要馮宏達和婁诏見面,還不知是怎樣一種情形。

梅桓往前一站,道:“我跟娘子過去,正好熟悉城南池子的情況,有事我也能搭把手。”

“成,會來事。”馮宏達點頭,對自己招的這個小先生越來越滿意。

梅桓抱着孩子彎腰行禮:“這是應該的,我都會記下來。”

馮宏達接過桃桃,看去馮依依:“去看看,棚子再搭就是。莫師傅說那池子裏魚蝦不少,還有小菜園。”

“是,菜園是夥計們閑時開墾出來。”馮依依道。

馮宏達了解自己的女兒,別的沒多說,只道:“等晚上,我帶着桃桃去那邊,咱在那邊吃飯。我這個老東家,也見見夥計們。”

“爹。”馮依依喚了聲,心裏安定下來。

無論什麽時候,遇到什麽,馮宏達總是站在她身後。即便她已經決定站起來,他還是會再推一把支持。

不再像以前,馮宏達只想把馮依依放在沒有風雨的溫室,現在他會放手,讓她往前走。

馬車徑直往城南走。

車前板,梅桓同車夫說話,笑起來,爽朗聲音穿透陰雨。

馮依依掀開窗簾往外看,正看見撐傘站在青河邊的婁诏。一手背後,身子挺拔,若谪仙般翩翩。

叫了車夫停下,馮依依從車上下來,制止要跟上的梅桓,自己撐傘往河邊走。

斜風細雨,霧氣山巒,江南美景如煙。

婁诏腳下踩着厚厚的鵝卵石,聞聽身後聲音,微轉回身:“小心走,這些石頭踩不實。”

馮依依點頭,一手提着裙裾,邁上河邊一塊大的石頭。

多少歲月沖刷打磨,堅硬巨石早就抹去了棱角,圓圓滾滾的埋在這兒。

“還是謝謝那日先生相助,”馮依依開口,帶着客氣的疏離,“不過後面的話,也是真的。”

婁诏微仰臉,看着高處的馮依依,這個角度看,她好像會被風雨帶走,嬌弱纖柔。

“先說說你的辦法,工部百工即将定下圖紙。”

馮依依把傘抗在肩上,幹脆蹲在石頭上,看着眼前奔流河水:“那蚌池西南大約三丈遠的地方,底下是石頭,不好挖。”

婁诏覺得現在的馮依依,有些以前那樣的可愛,眼神不由變軟:“你如何知道?”

“莫師傅說的,原先那東家想要再開一個水池,找人挖探過,下面石頭很大,說不定是一片。”馮依依道,後面又補充一句,“這事兒,夥計們也知道。”

“既是這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屆時我讓人去跟工部百工說一聲。”婁诏輕道,“可能會麻煩,他們需要過去探看。”

“應該的。”馮依依傘一擎,站起身,裙擺擦過石頭,沾濕一點。

“依依,”婁诏轉身,仰臉高看,“我明白你的顧忌,不想讓人知道身份。不過為以後,你還是要多想想。”

馮依依低頭,從來都是她仰臉看婁诏,如今她站在高處:“好。”

“那麽,”婁诏一頓,嘴角輕翹一個弧度,“我還是會找你。”

“你?”馮依依想了半天,竟然不知該如何回他。

左右,從京城開始,到了辛城,再是兩日前,她說的每個字都是明明白白,她不想跟他有牽扯。

而他看似答應,實則一轉身就不認。

“我,”婁诏細長手指指着自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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