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婁诏的手指拂過那朵花, 細長花瓣貼在美人臉頰,襯的肌膚細膩嫩白。

馮依依垂眸,耳邊微微發癢:“一會兒有人進來收拾, 會發現花沒了。”

“不怕, 全算在趙禦醫頭上。”婁诏轉頭看去花盆, 一株花苗上, 只剩下幾個圓圓的花骨朵。

馮依依擡頭,看着婁诏的笑容中有絲調皮。那是不屬于婁诏身上的, 他向來穩重冷靜,脾性淡漠。

但是這些日子的相處,她清清楚楚的察覺到婁诏改變。笑容多了,話多了,有時候甚至像個孩子。

“來,你這樣站。”婁诏扶着馮依依雙肩,将她往花架旁邊移了移。

随後, 婁诏後退兩步,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 端詳着馮依依。

“做什麽?”馮依依不解。

婁诏拉起馮依依的手, 為她搭在花架上, 再次擡手為她整了整發間鮮花:“別動,我為你畫幅畫像。”

馮依依眨眨眼,就見婁诏快速走回書案後,抽出一卷畫紙,雙手一展平鋪開來。

“要多久?”馮依依問, 才只站了一會兒,身子已有些發僵。

“很快。”婁诏擡頭,手裏握着畫筆, 随後垂首,細細筆尖在畫紙上一勾,美人的臉龐便顯現出來。

室內無聲,屋頂家雀兒叽叽喳喳叫着,剩下的只有光陰淡淡流走的聲音。

馮依依喜歡熱鬧,可是也喜歡現在的寧靜。

來這一趟,有許多問題想問,可現在婁诏完全沉浸在作畫中,她便也不問,看書案後的郎君自信書畫。

婁诏中途停筆,擡頭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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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馮依依問,眼中有着期待。

婁诏走過來,手裏端着一杯茶:“依依堅持下。來,我喂你喝水。”

馮依依臉色一垮,唇邊碰上白瓷茶盞,茶香清淡,就勢抿了一口。

“我覺得依依額間畫一朵梅花更好看。”婁诏手指點點馮依依的眉間,笑着。

說着,婁诏一手拿筆,另一手托着朱砂顏料,筆尖在朱砂上輕輕一蘸。

馮依依閉上眼睛,試着額間的淡淡觸感,細細筆尖留下淺淺涼意。

“好看。”婁诏收筆,盯着女子眉間的五瓣紅梅,那張本就明豔奪目的臉,瞬間變得妖媚起來。

讓人移不開眼。

馮依依四下想找一面鏡子來看,意識到這是婁诏的書房,當是不會有鏡子的。

“看這裏。”婁诏指指自己的眼睛,提示讓馮依依拿着當鏡子照。

“眼睛又不是鏡子。”馮依依嘟哝一聲,便往婁诏眼睛裏看。

墨色瞳仁中映着一張女子小小的臉,正歪着腦袋瞪着一雙大眼,嘴巴微微張開。

可不正是她,馮依依。

但是要說看清額上的梅花,自然是不可能的。

婁诏捏捏馮依依的腮頰,挑起她的下颌:“等畫像完成,你自然看得到。不過,好像還缺點什麽?”

“還缺?”馮依依皺眉。

“這裏差了點,”婁诏手指點點馮依依軟軟的唇,眼簾微垂,“唇色豔麗些最好。”

馮依依眉毛一揚,眼角一彎:“那沒辦法,你這裏沒有唇脂。”

“你說得對,”婁诏手一揚,那細細的筆随即飛出,然後手指落在馮依依唇角,“我還有別的辦法。”

他瞬間俯下身,含上那雙想說話的唇瓣兒,細細碾磨。

突如其來的吻,馮依依下意識往後退,一條手臂圈上她的腰,将她帶了回去,整個人罩在高大的身影下。

似乎纏纏的貪戀中,他輕聲呢喃着她的名字,然後又像是要把她吞掉一樣,寸寸逼迫。

良久,馮依依無力挂在婁诏的手臂上,雙頰緋紅。

“我看看,”婁诏指肚抹過馮依依微微發燙的唇,然後笑了聲,“現在好了。”

“你?”馮依依伸手去推,就被人抓了手腕。

說是讓唇色豔麗,原是用這種辦法。厚臉皮,無恥!

“來,手搭這裏。”婁诏握着馮依依的手,重新搭上花架。

對上那雙泛着水波的眼睛,他低頭飛快啄吻一下。

馮依依沒想到他還來,這不是得寸進尺?

“站好,別動,很快就好。”婁诏獎勵一樣,摸摸馮依依的腦袋,往她嘴裏塞了一顆糖。

馮依依要出口的話被一顆糖堵回了嗓子眼兒,發疼的舌尖被刺激一下,“嘶”的抽了一氣。

婁诏笑了聲,回到書案後重新拾起畫筆。

其實根本不用看站在花架旁的美人,她早就印在他心裏,落筆随随便便都能畫得出,那是指尖的記憶。

她的舉手投足,一颦一笑,哪怕生氣鼓着腮幫梆子,他都記得清楚。

畫好時,馮依依盯着紙上美人,總覺得不像自己。

畫上人婀娜多姿,翩翩若仙,而她就是個莽撞丫頭,徐珏就總這樣說她。

“你畫的真好。”馮依依由衷道。

她想,老天爺對婁诏殘忍,可也給了婁诏另外的東西。他聰明,幾乎什麽都會,琴棋書畫,當然除了下廚。

婁诏将畫放去一旁晾幹,在桌上鋪開新紙,将馮依依摁在椅子上:“來,我教你作畫。”

“我不會。”馮依依忙搖頭,看着面前書案上的一片白紙,眼前發暈。

相比婁诏什麽書都看得下,她也就看個話本子。作畫,更是不敢想,她連荷包都繡不好。

婁诏往馮依依手裏塞了一支畫筆,細細的筆杆夾在水蔥一樣的手指間。

“你不會,我教你。”

婁诏站在馮依依身後,上身俯下,右手握上她的右手,糾正着她握筆的姿勢。

馮依依脊背一僵,餘光一斜就看見婁诏的俊臉貼在自己臉側。如此,手裏更加五指不分一樣,死死黏在一起。

“松開。”婁诏手指敲着馮依依的手,忍不住笑了聲,“作畫,不是叫你開蚌殼,這麽用力。”

馮依依手指僵硬的扭了扭,苦着臉:“說過我不會的。”

“不難,你看。”婁诏攥上那只小手,帶着她落上畫紙。

筆尖在紙上輕松游走,線條順暢,簡單勾勒幾筆,美女臉龐發髻初顯。

馮依依抿着唇角,偷偷去看婁诏,自己幹脆就随着他帶。

“人的眼睛最難畫,人能不能畫活,眼眸很重要。”婁诏邊畫邊說,話語溫潤如雨,“你自己試試。”

忽的,他就這樣松開手。

“啊?”馮依依措手不及,手落去畫上,畫筆的墨留在畫紙上,濺開一片。

美麗的仕女臉上開了花,完完全全的壞掉。

馮依依站起來,低下頭,手裏攥着畫筆,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為何,她有些不敢看婁诏的臉。以前,婁诏的東西誰都不能動,尤其是他書房的東西,他會很生氣。

其實這幅畫一直由婁诏畫下去,最後會很不錯。現在這樣,應當算是毀了。

果然,婁诏嘆了一聲,随後從馮依依手裏抽走畫筆。

馮依依從太師椅前撤出來,站去婁诏身後。看他自己伏在桌案前,一語不發。

最後,婁诏停筆,回頭看馮依依:“過來看看。”

“這?”馮依依看去桌案,見那副畫早就變了模樣,原先的仕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老虎。

之前畫錯的地方,在婁诏的修改下,變成了老虎的臉。

婁诏放下筆,繞到馮依依面前:“壞了,我也會修好。”

兩人到了窗前,婁诏推開窗扇,牆角的秋菊綻放,燦爛奪目。

馮依依倚在窗邊看,眼看外面牆頭染了橘色,已是近黃昏,一日即将過去。

仿佛在這裏也沒做什麽,就是兩人說說話,時光便匆匆過去。

“明湘回魏州走得急,也為給她準備什麽。”馮依依道。

婁诏走到馮依依身後,雙臂從後面環上她的柳腰,讓她後腦枕上自己胸前:“清順送她回去,那邊比京城安定。”

馮依依試着掙了兩下,掙不脫,不滿的輕哼一聲:“梅桓他怎麽樣?”

上次從将軍府出來,再沒有梅桓消息。

“被接回去了。”婁诏之間去勾馮依依的小手,得逞後,輕笑一聲,“我看看你的手指。”

馮依依臉一紅,想起那副仕女變老虎的畫作,軟軟一聲:“這些我就是學不會,繡花也不行。”

“的确,”婁诏贊成點頭,随後将馮依依的手攤在他的掌中,“你的手不用會那麽多,只要好看就行。”

馮依依拍掉婁诏的手,側仰臉看他:“你是說我什麽都做不好?”

“當然不是,依依眼光厲害,”婁诏點點馮依依鼻尖,眼角流淌着暖意,“你不是找了我嗎?”

“誰信你?”馮依依垂下臉,玩着自己的手指。

婁诏仰頭,天上半邊染成紅色:“是時候了,入駐中書省。”

馮依依當下便明白,婁诏蟄伏多日,到了反擊的時候。

從婁府出來,已經是晚膳之後。

林家的馬車等在外面,林晉安靜站在馬車前。

夜風涼,馮依依見林晉穿得不多,風一刮就透的樣子。心道,林家似乎不怎麽在乎這個庶子,隐約聽說他的親娘當初是個爬床的洗腳婢。

或許因為這個原因,喬氏并不喜歡林晉,拿着也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只讓他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回到林家,馮依依要去老太君那邊,站在門邊同林晉說了兩句。

“表哥,給你的。”馮依依将從婁府帶回的食盒送到林晉面前。

“這是?”林晉長時間握缰繩的手很涼,伸手接過食盒。

馮依依往後退了步,淺淺一笑:“婁夫人做的魏州糕點,我給你帶了些。”

這些日子總是麻煩林晉接送,馮依依是想過給些什麽謝禮,倒是今日正好見花獻佛。

林晉欠身道謝:“謝表小姐。早上說的話冒昧,你別介意,我也是聽外面人傳的。”

“沒有。”馮依依搖搖頭。

說完,人走上游廊,去的方向正是老太君的院子。

這時,婆子收拾了東西從馬車下來,經過林晉時被對方攔下。

“這是什麽?”林晉從婆子手裏抽過一卷紙,拿到自己眼前。

借着頭頂燈籠的光線,隐約看出那是一幅畫。

林晉稍一思忖,想要展開一看。

“這是我的。”馮依依不知何時折返回來,人立在幾步外,半邊身子罩在陰影中。

林晉應了聲,随後走過去,雙手将畫交還給馮依依。

馮依依接過,沒再說話,只是瞪了一眼婆子。後者會意,忙低下頭去。

待兩人走遠,林晉才提着食盒往西苑回去。

林家與宋家商定的納彩之日為十月十三,先生挑出的吉日。

五日後便是,林家這邊忙着準備一應事宜。因為林昊焱是公府的世子,将來的林家家主,做這些便格外隆重。

與此同時,熱鬧的還有朝堂。

據說在趙禦醫的妙手之下,中書侍郎婁诏日日見好,且配合了西番皇子送上的秘藥,燒毀的皮膚重新生出新皮。

起先人都不信,後面朝中老宰相親臨婁府,才驗證此事。

婁诏醒來,直接一紙奏折托老宰相送進宮中,狀告永王私藏火.藥,中秋節謀殺朝廷官員;更有私下拐帶人口,奪□□女,以殺人取樂,種種罪行。

一時間,朝中震撼,以婁诏為首的年輕派官員,義憤填膺,請求晏帝徹查;永王一派自不會坐以待斃,紛紛指責婁诏血口噴人,更把鳳鳴樓一事安在婁诏頭上。

兩派人在朝堂上争執得不可開交。

這些事情,身在國公府後院的馮依依自然聽到些許。

她沒想到的是,婁诏并不是以十年前傅家的大案對付永王,而是用最近的這些看似很碎的事。

“想什麽呢?”

冷不丁,頭頂上就被人敲了一記,馮依依擡頭,瞪着對面。罪魁禍首往嘴裏扔了一顆花生米,眼裏沒有一點歉意。

“別瞪我,”徐珏擡手一擋,“再怎麽看,這一頓茶也是你請。”

馮依依揉揉自己的額頭,不滿的嘟哝一聲:“以前也沒見你這麽小氣。”

“這不是,”徐珏嘿嘿一笑,手指敲着桌面,“要攢銀子娶媳婦兒嘛。”

馮依依上下打量徐珏,眼中盡是古怪:“哪家姑娘?”

徐珏長嘆一聲,拍幹淨雙手:“我娘安排的,來信讓我年前回扶安,不回去就不要我了。你說,這小老太脾氣真大。”

馮依依噗嗤笑了聲,手輕捂在嘴邊:“你也老大不小,是該成家了。”

兩人現在身在一處普通茶肆,已經入夜,四下有些昏暗。

馮依依換了一套男裝,一頭青絲挽在頭頂,別了根簡單的竹簪子,像是富貴人家愛的俊秀小公子。

“他人呢?”馮依依往街上看了眼。

“一定會來,”徐珏喝了口茶,胸有成竹,“他在前面巷子裏養了個女人,正是新鮮時候。”

話音剛落,徐珏探手過來戳了戳馮依依手肘。

馮依依順着看出去,就見孔深從茶肆門前有過。

“走。”馮依依站起來,往桌上放下幾個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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