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轉瞬之間形勢突變, 孔深雙膝跪在布滿碎石的地上,耳邊穿來一聲聲慘叫。
而他自己的膝蓋痛疼無比,強烈的麻木迅速蔓延, 整條腿此時失去了只覺。
那煙霧中不知混上什麽, 有着淺淺的香氣, 像春日的杏花, 可是偏偏喘進嘴中讓人頭腦發暈,雙眼刺疼如針紮。
“婁诏!”孔深咬牙切齒, 艱難送出的聲音,如同被鋸子磨壞,難聽至極。
婁诏遞給馮依依一方帕子,手裏寶劍一用力,鋒利的劍刃在孔深脖子上留下整齊的切口。
馮依依将帕子蒙在臉上,淡淡的藥香氣鑽進鼻子,避免受煙霧的影響, 但是視線依舊不行。
怕桃桃出事,馮依依照着方才記憶, 摸索去找桃桃。
“依依, 蹲下。”婁诏輕聲道。
聞言, 馮依依照做,身子蹲去地上。方才站着什麽也看不清,身子到了底下,視線居然不再受阻。
如此,也就看清了下面的情形。方才的慘叫便是孔深的那些喽啰, 而婁诏帶來的人全部匍匐在地上,即使不主動出擊,總有那些慌亂的敵人自己送上門, 然後斬殺。
馮依依想照着別人的樣子,趴去地上去救桃桃,剛要挪動腳步,發現自己的裙擺被人踩住。
不用說,身旁站着的只有婁诏,他那只腳實實落落的踩着馮依依裙裾,制止她離開身旁。
“老實呆着,別人會去做。”婁诏腳下不松。
短短時候,孔深半邊身子麻木掉,拼盡最後力氣大聲嘶吼:“把那孩子摔死!”
白煙深處,是孩子不停地咳嗽聲,夾雜着聲聲哭泣,讓人聽了心碎。
站在洞壁旁的喽啰早已六神無主,耳邊全是同伴的哀嚎,而他根本找不到去路逃走。聞聽孔深下令,當即松掉手裏的繩索。
鐵環子嘩啦啦的響,伴随着桃桃受到驚吓的尖叫。
“不要!”馮依依驚叫出聲,可是什麽也看不到。
說時遲那時快,已經摸到桃桃下方的林昊焱渾身繃緊,桃花眼中全是冷冽。
眼看白霧中掉下一片小小的影子,聽着孩子哭聲和鐵環聲辨別方位,他同手下幾人站在那兒,等着将孩子接住。
眼看桃桃摔下來,幾個大男人俱是擡頭嚴陣以待,對此是十拿九穩。
驀的,空中陡然一聲破響,一條長鞭從林昊焱頭上甩過,直接将墜下來的孩子卷住。随後,長鞭一收,孩子去了鞭子主人的懷中。
“都聽着,守備營把整座馬蹄山都圍住了,一個也跑不了。”幾束火把燃起,朦胧中晃動着幾個身影,是徐珏帶人前來。
話音剛落,就試到有風灌入山洞,煙霧開始慢慢散去。
孔深的喽啰們有的被麻倒,有的已經慘死,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待煙霧散去,守備營的人進來,将地上的人一個個拖了出去,動作麻利。
林昊焱沒接到桃桃,心中一慌,往身後看去。就見一紅衣女子,正半蹲在地上,給桃桃松着身上的繩索。
“你是誰?把孩子給我。”林昊焱不客氣上去,手臂一伸就想搶回孩子。
可是那女子身姿靈巧,在林昊焱靠過來的一瞬,已經抱着桃桃跳開。眼神中更是不加掩飾的譏諷。
“一個個繡花枕頭。”女子輕飄飄來了一聲。
“你?”林昊焱臉色一變,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再看女子半張臉蒙住面巾,只留着一雙清亮眼鏡。
堂堂公府世子,自小被人吹捧長大,性子高傲,眼高于頂,何時敢有人當他面說“繡花枕頭”?
宋錦瑤不再理會林昊焱的臭臉,轉身抱着孩子離開。
馮依依早就跑過來,一把接過孩子,緊緊抱在懷裏。
“桃桃乖,娘在。”馮依依所有力氣在此時耗光,無力的倚着洞壁滑坐到地上,眼中流淚,又悲又喜。
幾日來的緊繃全部化成淚水,流個不停。
桃桃像是吓到了,緊緊窩在馮依依身上,一動不動。小孩子會憑着氣息尋找自己母親,只有那種氣息會讓她安靜下來,有安全感。
“表妹,我帶桃桃去看郎中。”林昊焱在馮依依面前蹲下,憐愛的摸着桃桃小腦袋。
“郎中?”馮依依不想松手,真真實實的抱着孩子,才會讓她心安。
林昊焱曉得馮依依的擔憂,孩子在林苑手裏丢過一次,他的母親當時處理事情又實在欠妥,也難怪馮依依現在會不信任林家的人。
“你看她穿的這樣少,凍着可怎麽辦?餓了呢?”林昊焱耐心勸着,“那咱們一起下山,可好?”
馮依依摸摸桃桃發涼的小臉,抱了好一會兒,臉色還沒有緩過來。小手劃傷,衣服破了,整個髒兮兮的,看不出原來的白嫩可愛。
試着動了動腿,發麻,馮依依渾身開始發沉。
“有勞表哥,帶桃桃先下山。”馮依依松了手,臉貼上桃桃的小腦門,“桃桃乖,娘等會兒下山找你。”
林昊焱突然生出不對勁,仔細打量馮依依臉色,擔憂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我有些累,先坐一會兒。”馮依依的手抓不住桃桃,手臂酸麻。
林昊焱接過孩子,回頭看看婁诏,這邊已經控制住,婁诏會将馮依依照顧好:“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桃桃。”
孩子情況不妙,虛弱的咳嗽,林昊焱不敢耽擱,趕緊抱着出了山洞。
馮依依松了口氣,倚在冰冷的洞壁,眼皮開始發燙。靜靜地坐着,視線裏是幾丈外的婁诏。
淡淡煙霧萦繞在他身側,像一尊神像般挺拔修長。
宋錦瑤走過去,居高臨下看着癱在地上的孔深,俏臉一冷,二話沒說伸手拔下孔深腿上的羽箭。
“唔……”孔深喉嚨裏發出奇怪的音調,一雙眼睛幾乎凸出來。
巨大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眼底不禁起了絕望。
“你也知道疼?”宋錦瑤尤不解恨,擡腳踹上孔深的傷口,腳尖用力。
手中,她攥着那支箭矢,指肚捏着的箭尾處,清晰刻着一個字:桓。
婁诏面無表情看着宋錦瑤一舉一動,并不開口制止,卻也看見她背上的那張弓。
心中了然,宋錦瑤說要跟着前來,當也是在為梅桓報仇出氣。
做完這些,宋錦瑤沒打算在留下,轉身離去。
守備營進來的人越來越多,頗有一番要将山洞踏平的意思,每一個角落都不放棄,仔細查詢。
不得不承認,比起油滑的順天府衙差,這是軍營中的将士行事更加幹脆。
只有婁诏這邊,沒人過來拉走孔深,紛紛避開。
洞壁上的火把滋啦啦燃燒着,彌漫洞中的香氣漸漸消散。
婁诏往前兩步,寶劍一收,唰的一下插回劍鞘,動作一氣呵成。
而孔深,麻木了全身,此時像一條死狗一樣,身下全是血,癱在地上只剩不甘的瞪着眼珠子。他不明白,為什麽算得那樣仔細,還是敗了?
婁诏倒是不急不慢,冰涼的眸子看着地上之人,像是看一具死屍。
然後,婁诏跨過孔深,徑直往前走了幾步,到了石壁前。
上面挂着各種刑具,原先就是用來對付不聽話的奴隸。後面順天府還要查辦,就責令将這些原地封存。
婁诏慢慢踱步,看着一樣樣的器具,有的上面還沾着皮肉,血漬凝結成塊。
最後他在一把鈎子前站定,細長的手指捏上鋒利的鈎尖。這是殺豬用的鈎子,整頭肥豬勾住,然後挂起來。
婁诏雙手取下鈎子,藏在自己的鬥篷下面,随後回頭對擔憂的馮依依笑了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可是,孔深卻将婁诏的每一個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眼見着人一步步朝他而來。
如今的孔深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恐懼像無數的爬蟲,将他緊緊困住,再也無力翻身。
婁诏将孔深的恐懼盡收眼底。大概,當初那些關在這裏的男男女女也是如此恐懼吧?
“呃……”孔深想動,身子卻像一灘爛肉,不聽使喚,眼看着婁诏從鬥篷下拿出那把鈎子。
婁诏擡頭,看看高高的洞頂,怪石嶙峋,各種形狀:“這裏原本也是一處好景致,可惜……”
可惜用來做傷天害理之事。
孔深現在每一口呼吸都是深深恐懼,身體麻木了,可依舊試得到那尖利鈎子紮進他的皮肉中。
當年一衆同窗中,那個老師們眼中最出色的學生,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誰能想他對人下狠手的時候,眉間沒有一絲松動。
婁诏收回手,眼中是一個喊不出話,身子忍不住抽搐的人。
鈎子穿過孔深的肩胛骨,鈎尖的冷光沾着血跡。而婁诏的手,還是方才那樣幹淨,一雙拿筆的手,總是那樣好看又修長。
馮依依并未看清婁诏做了什麽,那身寬大的鬥篷将什麽都遮得嚴嚴實實。
沒一會兒,婁诏站起來,轉身朝着馮依依走過來。
馮依依渾身發麻,臉上還系着那枚面巾。動彈不了,才想起之前孔深給她塞進嘴中的藥丸,猜也與那有關。
“我帶你出去。”婁诏彎腰下去,托着馮依依站起。
又一隊人進來,這次收拾的是地上的死屍。
馮依依半倚在婁诏身上,鼻尖微微泛酸。
“累成這樣?”婁诏手臂用力,半抱半扶的帶着人往外走。
回頭,婁诏眼中柔情消散,神情冰冷的示意一眼屬下。
後者會意,欠身後退兩步,然後徑直去了抽搐不停地孔深旁。
馮依依依偎在婁诏身上,一步一步往洞外走。所以并不知道,在身後的洞中,孔深被鐵鈎穿過肩胛骨,像是屠宰豬一樣被吊起,就在剛剛他們吊着桃桃的地方。
那名下屬手裏動作并不溫和,粗魯的将繩索拉起。鐵環冰冷刺耳的摩擦聲,孔深面如死灰,痛苦的臉扭曲成惡鬼模樣,像一包沙袋在空中晃蕩。
沒有人去管,即便他體內麻意漸失,生生承受割肉剔骨之苦,求死不能。
出了洞口,感受到涼風,馮依依頭暈眼花,胸中更是憋悶惡心。
“我想坐坐。”她拽拽婁诏衣角。
婁诏解下披風罩在馮依依身上,帶她去了一處逼風的山石下。
夜空清明,彎月的光輝遮掩了繁星。
身體不适越來越明顯,而且越來越冷,眼皮只想黏在一起。
馮依依覺得自己的像一個鉛袋一樣沉,孔深給的怕是一粒毒藥?
婁诏攬着馮依依,就見她無力伏在他的膝上:“依依,你……”
手碰上她的臉頰,試到溫熱的淚珠。
“我還喜歡你,”馮依依用力吸吸鼻子,麻掉的臉頰的枕在婁诏腿上,“怎麽辦?真的喜歡。”
淚珠大顆大顆的掉着,嘴裏話語含糊卻也清楚。
喜歡,可能一直都是喜歡他。不然為何會為他生氣、難過?
婁诏心中一動,手輕拍着馮依依輕抖的雙肩,不急着去追問,只想聽她全部說出。
“可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理你,”馮依依哭着打了一個嗝,“你又來找我做什麽?”
說着,撒氣一樣,滿臉淚痕在婁诏身上狠狠一蹭,皺了那方華貴衣料。
馮依依眨巴着淚眼,現在已經覺得喘不上氣:“我不想和你再牽扯的,你我差的太遠,大概從開始就是錯的。”
婁诏垂首,輕嘆一聲:“為什麽不想再牽扯?”
“怕,”馮依依喃喃一聲,又是一串淚珠滾落,“怕再喜歡你,還是我一廂情願,依舊沒有好結果。”
或許,不去觸碰就不會再有悲傷,久了就會淡忘。
婁诏沉默,這是馮依依第一次将心底的顧慮說出。因為兩年前的傷害,她才一直不願接受他。哪怕之前的一點回應,可是她從未有真正的答複。
大多的時候,總是他近她退,是有過美好的相處,但那層隔閡還是在。
婁诏雙手扶正馮依依,自己蹲去她面前,唇角微不可覺的翹起:“依依方才說,喜歡我?”
“咳咳。”馮依依嗆了一口,眼淚更兇。
“我也喜歡你。”婁诏輕怕馮依依後背,耐心哄着,“而且我覺得,我喜歡你總會多一些。”
馮依依癟癟嘴,委屈的皺眉:“你還欺負大哥和徐珏,仗勢欺人,壞蛋。”
“這個,”婁诏覺得自己需要辯解一下,“男人想争取自己喜歡的女人,是會用些手段。”
“我,”馮依依吸着鼻子,臉兒皺成了包子,“我好難受。”
“怎麽了?”婁诏忙問,手探上馮依依微涼的臉頰。
馮依依心中悲傷,委屈的一頭紮進婁诏懷裏,麻木的嘴唇泣不成聲:“孔深他,他給我吃了不知道什麽東西,我渾身發麻……嗚嗚。”
“是這個?”
婁诏指尖捏着一粒小藥丸,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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