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百姓一大塊烤得金黃噴香,被掰成了碎……
沖破四關直到圍城一月,提耶都鮮有整夜阖眼之時,是故這一夜,他上了塌去,一旦環了挂念之人,心裏頭總算松懈了些,本是還要說些過去來日的枕邊話,卻只是一句:“且寬心,再等上一二月,我不會叫人傷了你。”
而後他便沉入酣眠,連一絲兒警覺也無。
就着外間一盞昏黃宮燈,江小蠻小心得掰開他的手,從他懷裏脫離出來。
她跪坐在裏側,一動不動地只是盯着他瞧。
睡着的時候,褪去了那些威儀沉重,便将他高鼻深目的俊雅面貌更清晰得顯露了出來。
尤其是那點薄唇略揚,還不自知得微微開了一線,放在這麽張寶相莊嚴的俊秀面目間,便多了些俗世間的落拓。
提耶這般安睡模樣,叫她一下子想起在莽山上初見的秋日黃昏。江小蠻禁不住眉間閃過悲苦,無聲嗤笑,繼而放輕了手腳,從他身上跨了出去。
下塌後,她自是未去穿鞋,赤足踮腳地朝先前他解了佩刀的角落去。
西北各部慣用彎刀,較中原的直刀要短卻更靈活,王室喜于刀鞘外綴以瑪瑙寶石,在汗王身側的好幾個部将,便都能通過佩刀的裝飾玉石來判斷身份,而面前的這把刀卻是一無所飾。
江小蠻握了刀柄,一厘一厘得極小心得将刀刃抽出。彎刀瞧着輕便對她來說卻還是分量過重了,在最後一點寒芒閃過後,她将刀鞘緩放回原處,而後回身看向了床榻的位置。
平和綿長的鼾聲還在,她略略定了神,只是握了刀矗立着。
恨他嗎?
理智上知道他先前說的句句在理,可心底裏那股子悲絕恨意,要平息了去,又談何容易。
他對自己毫不設防,再強大的人,若是趁着熟睡之際,一刀劈頸,也是斷無生還的可能吧。
彎刀實在是過重了,她一只手有些勉強,便想合掌去持。因是有些過于緊張了,左手背稍稍觸及刃邊,卻是鑽心一痛,頓時打破了迷蒙。
原來看着素淨不起眼,卻是好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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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痛,當即打破了心念魍魉。
要她親手了解他的性命,那确是,下不去手的。
江小蠻垂首苦笑,而後抱着離鞘彎刀緩行至妝臺前,對着昏暗銅鏡,她正身昂首,神色淡漠至極的,同鏡中人長久地相視。
她是城中最後的天家子嗣,此行西去,怕不知還要再受多少折辱難堪。世間事,皆要放下。江姓皇族可以湮滅,可蒼生子民仍要活着。等天亮之際,她務要好生帶着近萬餘涼國子民,安然無恙地去西土紮根。
将刀柄擱于妝案一角,抵着兩個棄置許久的脂粉盒子借力,她就這麽站在冰寒的磚地上,兩手捏着刀刃最鋒利的打彎處,從額角開始,一點點為自己落發。
外間的燈火只能透進一二,那刀身長度又不适宜剃度,動作間,便總難免要刮傷磕碰了。然而立在鏡前的女孩卻執意要将頂發修剪齊整。
溫熱的鮮血一行行順着耳際、眼角、鼻尖滾落,滴滴答答得落在妝臺上,落在雪白的袍子上。到她将彎刀放下時,腳下熱血冷透,已是彙成了小小的一畦。
望着光潔頭頂上的三道大口子,銅鏡裏的女孩兒卻是滿意地淺笑了下。青絲落盡的這一刻,有種釋懷的輕松,在破城的這一夜,她才終是明白,世間一些執意出家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麽了。
赤足踏上血窪,黏膩的很,她卻也懶怠去理會。
比起戰場上那些致命傷來說,頭皮上的口子也就是皮肉傷罷了。雖是一直臼臼得淌着血,可她卻只覺得過瘾般的快慰。
雲破月照,透過暗粉的窗隔在地上投出一方清輝。踏着血足快步過去,她悄悄支開了條窗縫,恰好半滿的月色打在眉睫上,也打在雨後宮室連廊,影影綽綽的,沒了喊殺塵嚣,愈發顯出這一處偏殿的典雅精巧了。
忽而想起韶光說過,李才人方入宮的時候,幾被陛下寵去了天上。
借了這短暫的靜美無擾,江小蠻長出了口氣,才徹底從這晝夜的噩夢裏醒過味來。她忽而跪地合十,有壓抑的清淚滾落而下。不僅是為了父兄姨母,也是為了這月餘以來,菖都內外殒命的十萬軍民。
數步之遙的床塌上,仍有綿長安詳的酣音傳來,可帳內人卻是早已睜亮了雙目窺伺黑夜。從刀刃出鞘的那一刻,他便已是所知覺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江小蠻發現自己是在塌上,身側衾被冷透,那人早已不在。枕邊是一套淺青色的素雅男裝,最上頭還放了頂軟和的灰色小帽。
摸了摸頭頂,卻是不知何時被人灑了止血的藥粉。
當她被人帶去主殿時,正逢闊延孜汗不耐地驅打昨日那個美婢。身段窈窕容貌豔麗的少女被他一掌揮倒在地,正在哀哀泣求着什麽,而那個昨夜才得了她身子的男人,卻是絲毫不留情面的,任由幾個副将把人朝外拖去。
江小蠻算是見識了這些異族的罔顧人倫,她忍了又忍,到底是聽不得那女子的哀哭,偏了身子在主殿門前擋下了那群虎狼。
原來這女子昨夜初時傷了汗王,此刻便正要被拖去犒軍。
高位上的男人緩步而下,帶了森寒笑意的鷹目在瞧見江小蠻的打扮後,先是愣了片刻,而後一把掀去灰色小帽,不可置信地笑道:“王侄的戒沒破,這倒是又送了個進去。”
闊延孜汗從未信佛,倒是崇奉月神,不過是礙于西域諸部多數派的信仰,才一直容忍着,想要先借了大小乘的宗派一統西北。
“此女原是我崔家的遠親,汗王能否網開一面。”
他一把捏上她的下颌,湊近了細細打量上國嫡公主的面貌。縱是落了發,洗去了那些血污泥垢,這張臉上血色盡失,沒有尋常女子的口脂粉膩,也遠非是傾城絕色。可那眉眼中的清冷無畏,同衣衫下不堪一握的瘦骨,形成了一種極大的反差。
這樣的女子,闊延孜汗沒有見過,他下意識得舌尖舐齒,心情頗好地朝左右一揚手道:“就依公主之言,放了她,你們也都退下吧。”
……
片刻後,殿內二人前後而出,走在前頭的汗王對疾步趨來的侍從道:“讓阿合奇領頭先行,九千俘虜分作十股,分插三路軍中,爾等斷後。至于公主殿下嘛,就讓她與民同甘,随宮裏的俘虜同行吧。”
江小蠻就這樣被分屬到了囚奴中間,原以為算是不錯的結果,可行軍開始後,她才知道為何史書記載的歷次交戰,俘虜的傷亡會那樣的多。
從菖都往西,頂着朔風行過了百餘裏,到金城郡外的山谷紮營時,已經是臘月了,九千俘虜已然銳減了十之一二。
這其中有原先守城時便負傷的,更多的是年老羸弱的命婦貴女。
他們大多是凍餓勞病,缺醫少藥,有時候夜裏躺下了,晨起時就會聽到一些營帳裏傳來親人的哀哭聲。
慘況不亞于刀兵,江小蠻曾同幾個不怕死的醫官一起,去王帳裏陳情過,結果不僅無功而返,還差點引了正心煩的汗王大開殺戒。若非提耶恰好過來奏報軍務,那幾個醫官怕也就被處死了
困厄無奈地離了王帳後,江小蠻被一只大手拉去了樹蔭後,一大包還透着熱氣的吃食被塞進了她懷裏。
提耶背着光神色莫辨的,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是緘默着轉身即走。
手心裏的紙包還有些燙,打開一角瞧了眼卻是一大塊烤得金黃噴香,被掰成了碎瓣的馕。
她看了眼山那頭天色漸晚,凜冽風聲愈大,不禁輕咬下唇,緊走幾步趕了上去。
伸手別扭地扯在他後肘的衣袍邊,她湊近了低聲懇切:“今夜裏起風怕是好些人要挨不過,若是能勻兩座氈房的絨料……”
未曾說完,便聽頭頂上傳來一聲:“知道了。”而後那人撇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就朝軍帳的方向去了。
天還未黑透的時候,附近的疏勒國士兵都已搭好了行軍的氈房,開始就地生火造飯。而江小蠻領着的這八十餘人還在慢吞吞地編氈房的外牆,便是經歷過這一場乾坤颠覆的血淚夢魇,她也不知是為何,依然覺着,只要是那人說過的話,許是就會實現。
這一路上,明裏暗裏的,他們這些囚虜也确是受了他不少照拂。
又等了一會兒,果然有兩個軍士抱了幾大捆頗重的羊毛氈過來,還用竹竿子捆紮的密實。囚虜中的男子皆帶了鐐铐,太醫院的兩個老大人忙上前去接,一路凍餓,卻是差點被兩個大氈子壓的坐倒。
兩個軍士交了差,又遞過汗王轉交的一封信件,上頭蓋了金城郡守備的印鑒。
江小蠻也不避諱,疾步走到疏勒國兵士的火堆旁,拆了信件就看了起來。那些兵士同她随行了半月,見慣了她扶老攜幼的模樣,倒多是心生敬佩,如今也極少會再為難于人了。
金城郡是出菖都外的西北第一重鎮,算是涼國最外頭的門戶,因調征渤海國之故,城中孤軍不多,信件上守備亓郴涕泣上告,看着是要出城與敵國決一死戰的架勢,實則句句暗含着無力施援的退避。
闊延孜汗讓人将信轉交,意思也是十分明顯的了。
江小蠻起身環視了四周,晚風愈發刮得急,有聽不懂的異族語喊了幾聲,那些士兵忙在火堆外圍添石頭。這些日子,她算是真正看透了這混雜了七八個邦國的大軍的實力——論作戰,這些人好勇鬥狠卻是關內人不及;但若論國力民阜,卻是遠遠落後大涼數百年不止。
西行的路上,這些諸部彙集的将士,歷經了多年的混戰不休,其實也是凍餓疲乏,吃喝用度也沒比他們好去哪裏。
涼國的門戶,天高地闊,她一時感慨,俯身用墨塊回了兩封,又咬破自己的拇指,按了兩處手印。一封為告誡守備亓郴,讓他萬不可開城啓戰。一封則令他轉遞勤王各軍,她以涼國遺主的身份,感念亓郴護全城內百姓,并囑托不必再啓邊釁。
第二封信倒是看得闊延孜汗極為不屑,他是個野心比天大的狂人,自感年歲還輕,此次回去不過是休整巡視諸國,在月神面前,他早已發下誓願,有生之年,定要讓疆土東移,不死不休。
不過雖是不屑,汗王還是頗為滿意這兩封信件,當即下令,派人用最好的竹藤牛皮和絨料,只用了半個時辰,就為降國公主單獨造了一間小氈房。
入夜後,江小蠻從八十餘人中将孩童和病弱者挑出,讓他們去那厚實和暖的小氈房裏休息。她陪了幾個醫官,還有後來重聚的羊環、畫偃幾個,一同在帳外與重病的人挨個熬藥。
韶光和許集攏着手,抖抖索索地從大氈房裏出來,他二人那日還是從木船上下來,也沒能走成,被散在囚隊裏,是昨日裏,遞了塊私藏的美玉與看守的将領,才被換到了這處隊伍來的。
朔風吹着,火堆又不敢離氈房過近。幾個熬藥看火候的人被吹得,一個個皆是臉色紅白僵硬。
“殿下,快去歇着吧,老奴也熬過多次藥草,氈房裏太悶了,換咱們來透透氣。”
許太宦說話雖弱氣息卻還算沉穩,口稱殿下,卻是執意搶過了江小蠻手裏的破木勺,将她擠了開去。
韶光卻是心疼的厲害,只怕一說話就要落淚,幹脆就只是嗯了聲附和,用手就去曳她。
兩處氈房得了厚實些的材料,今夜算是避風的了,可還是冷得如冰窟一般。炭火木柴皆是有限,兩個大氈房便連暖爐都未造。
“女醫說你前兩日才退燒,快去小氈房歇了。”說着話,韶光從不合身的舊襖裏摸出個巴掌大的手爐,塞進了她懷裏,“聽話,這幾年你虧了身子,一會兒貼着腳,再好好睡一覺。”
江小蠻自是要推拒,被她面上苦色一唬,也就乖順地抱了手爐。有些不敢多看韶光的模樣,說了句:“等到了西域,我定會說服汗王,到時候讓咱麽安身立命。”而後快步掀簾入了小氈房的門。
小氈房不過方圓二丈,擠挨着躺了十幾個病重之人,還有兩個不滿十歲的孩童。江小蠻看了眼,悄聲走到那個吃了涼水後犯痢疾的幼童,見她口唇皺縮泛白,小臉虛脫苦痛,她蹲下身忍着悲酸低嘆了聲,遞過手爐小心地放到她餓到凹陷的小肚皮上。
忽而有些慶幸,寧兒被提耶抱了去,只假稱是街邊的孤兒,倒是也無人質疑的。
涼夜漫漫,這樣的路,也不知還要走上多久。
她抱膝挨坐于那童兒身側,将氈房門邊透進的殘風擋了,蹙着眉一下下拍撫着似魇着的童兒。
正思量籌謀間,畫偃卻是掀了簾子從外頭急匆匆地過來,她搓了搓手,掩去神色間的閃爍,湊到她耳邊說了句:“殿下,提耶将軍來了,說是山坳裏尋了處無人的湯池,許是能治病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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