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放下“你過來,不許你走

推開殿門,他牽着她一路走下石階,遁入庭院的夜色溫潤,院中樹木蔥茏,重石疊嶂,各色奇花異卉紛列疊成,姹紫嫣紅的鮮活,全然見不着一丁點寒冬的氣息。

可是身前的男人卻是拉着她一處赴死去,他從未這樣牢固得抓着她的手,指節間已然泛起了酸疼,可乍看起來,他依然是那樣平和。

即便是知道自己要陪着她一道死了。

因着先前那一場,宮人們都被遣退了,這一路便只餘春夜寂寂,還有兩人一前一後愈發急促的腳步聲。

提耶走的很快,相識至今,原來從前兩人同行,他從來都是遷就着她的步伐,然而現下,離着宮門愈近,江小蠻就走的愈發勉強,幾近雙足離地了。

當那道冰冷高聳的尖頂宮門出現時,倏忽間,她一下子眼眶泛酸,心頭是劇烈的觸動,只覺着眼前人的背影是那麽鮮活,又是那麽孤寂落寞。

當聽着外頭響起巡視的人聲,江小蠻氣息哽咽了下,忽然快跑數步,在他跨上宮門石階時,一下子從背後将人環住了。

看了眼腰側環繞的瑩白腕子,提耶頓了頓長嘆道:“莫怕,先去尋那制毒之人。”

一陣壓抑的泣音過後,她哽着嗓子,把臉貼在他腰背間:“你為何那麽糊塗,倘若真的無藥可解……”

“劫數橫着,大抵是我命該如此。”說完這一句,提耶轉過身去,一手捧過她的臉,一手替她拭淚。

他眼中倒是真的并無慌亂,只是似積了千萬年的空寂憫然。

只有遍歷苦厄磨難,真正頓悟生死之人,才會有這般神色。

可是他這樣的形容,卻讓江小蠻看得愣住,而後是鋪天蓋地般的心疼湧上,她避開他空寂的視線,嗫喏着說了句:“不必去了。”

他兩個本就身量差得多,此刻她站在階下又說的過輕了,垂着的小臉瞧着只有一點蒼白的颌尖,以為她到頭終是畏死,提耶淡然不在,心下蔓生出無邊無際的惶恐來,無可奈何地蹲下了身子,微仰着頭想要安撫她,眼中終是松動苦澀起來。

就是這一點苦澀,讓他完美無俦的面容一下子生動起來。江小蠻哭着将腦袋擱上他肩側,湊近在他耳後。

“壺裏沒毒,一點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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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他愕然碧眸,想也不想的,她如實又補了句:“是我問羊環要的避子丸……”

避子丸她還是頭一回用,是原先收養羊環的女醫祖傳的秘方,服下後并不傷身,可裏頭卻有什麽藥材同銀針起了反應……

不管是在大涼還是西域,避子類的方劑皆是被官府嚴控禁絕的,是以方才的情況下,銀針染黑,他才一點也沒有朝這上頭去想。

“竟是…這般的恨我嗎?倒是預備的早,連這等禁藥也随身帶了。”他心下分明豁然,開口時卻也不知為何,會撿了這麽句話來說。

宮門外巡視的甲胄聲愈發近了,可江小蠻卻恍若未聞,她還未從先前的錐心之痛裏醒過神來,在這樣的诘問下,莫名起了些慌亂,遂偏了腦袋,極輕得在他項間蹭了蹭,微涼的唇畔擦過耳後。

“不是,只是……我亦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斷續的話音落下,一顆心愈發被酸澀躊躇揉得難受,她只是沒了出口般,環了他頸項,說着模棱兩可混亂的言語,卻是親昵地與他面額相貼,似是在尋覓那熟悉的氣息,又始終存着隔閡,像是要随時抽離般的猶豫。

她會猶豫,可石階上的男人卻不會。

“生年苦短,若是不恨我了……”提耶低沉着嗓子,語意裏卻是少見的欣快,他雙臂一展,就那麽毫無預兆地将人橫抱起來。

在門外甲胄聲最響時,他附耳對她說了句什麽,這一句低到不甚清晰的呢喃,卻是叫江小蠻驀得心口一滞,環在他項間的雙手一松,險些就要摔跌下去。

腿間後背處一緊,倒是愈發同他貼得近了。縮靠在他胸前,她小心地擡了頭,看見他燦過星辰日月的眸子裏,是比這春夜更融暖的笑意,分毫也沒有方才那句低語裏的輕佻揶揄。

這一笑讓江小蠻不禁咳嗆了起來,惹得提耶只好又将她放下了地,擡手不住去與她順氣。

順完了氣,她避過他的視線,拂開他的手,徑直走上石階去開了宮門,朝外放高了些聲調,着人去喚回了蘇比。

“去取壺酒來,要最烈的。”

“不許去……再取壺米釀來吧。”

站在門首處的蘇比張了口,籠着手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江小蠻回頭,用淚痕未幹的眸子,略帶乞求得直直看向他。

等滿滿一壺葡萄酒打來,她看着蘇比退下後,就這麽捏着壺身立在院子裏喝了幾大口,而後紅着臉上前拉過他的手。

“少喝些。”提耶嘆了口氣,卻是冷着臉甩脫了她的手。

“我知道的。”這麽說着,江小蠻趁勢朝後退了步,舉了酒壺咕咚咚得灌下半壺去。

直起身,不住得喘息着,試圖緩和氣息。

這一次,提耶沒有去制止,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等她晃了身子步履略搖得過來,蹙了眉尖一雙杏眸孤勇含情地望着自己,而後拉着他的手,說了句:“随我來。”

他看懂了其中深藏的情意,跟着她緩步而行,同方才決絕而出不同,這一回,換了他在後頭跟着,來時心寂如灰,歸時反是心若擂鼓。

穿庭院,跨殿門,入內室,一路的姹紫嫣紅在夜色裏熏然,越過這處異國宮殿的繁華種種,直到跌坐進窗欄邊萱軟深闊的高床。

烈酒沖湧,江小蠻坐床憑欄,出神地凝望着院外古樹,一下子似忘了今夕何夕又身在何處,稚氣清瘦的面上湛然一片。

夜風溫柔拂動紗幔,偶有一下吹打至她鼻尖,猛地便從迷蒙裏回來,看着被自己拉至床側的人,看着素色錦被間他投落的欣碩陰影,她渾身一顫,半紅着眉眼,跪直身子便去曳他。

等灼熱的氣息貼近了,頭面間卻是他更為依戀溫柔的拂拭,一下又一下的,像拍撫孩童般:“睡罷,今夜…算了。”

語調裏是不容忽視的情動纏綿,說罷,提耶奪過酒壺,起身下了窗,才準備去外間淨房命人擡水。

“你過來,不許你走。”耳邊有衣衫熙索聲。

他無奈回首,見了眼前的場景,手間一松,玉壺墜地,發出頗響的碎裂聲,殷紅的酒液浸滿了雲紋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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