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捧上天我生得家裏全是孩子

飛機在首都大興機場降落,已經是翌日中午。

徐東明白天有課,訂的早班航班,飛機落地十一點多,一群人在校門口原地解散。

孟昭還是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老師辛苦了,老師再見。”

徐東明嘴裏叼根煙,火還沒點上,突然想起來:“孟昭,你等一下。”

她不解回頭。

徐東明囑咐她:“下午別忘了去一趟謝工府上啊。”

謝工二字,令人頭痛欲裂。

孟昭有點意外:“他已經返京了?”

徐東明含糊:“嗯,他秘書剛給我發消息了,估計我們幾個前後腳……哎,怎麽就沒在機場撞上。”還能再一起吃個午飯。

孟昭想了想,反正也拒絕不了,先去看看吧:“好。”

徐東明又強調:“你自個兒去就行。”

孟昭:“啊?不是說童喻也一起?”

徐東明皺了下眉:“謝工好像不太待見她,算了吧。你要非得帶,就再找個男生,你看我們系裏那個商泊帆怎麽樣,我記得他還追過你?”

孟昭默了默:“那我自己先去探探路。”

徐東明笑笑:“行。”

是不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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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走下來,導師的态度似乎和緩不少。

孟昭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在食堂裝了一碗牛肉面,帶回宿舍吃。

推開宿舍門,暖氣拂面,傳出一個女生打游戲的聲音:“左邊,左邊啊!我都上高地了你還來打我,你……咦,昭昭,回來啦。”

“嗯。”孟昭點點頭,摘了圍巾拉開凳子,在桌前坐下,按亮臺燈。

屋裏打游戲的聲音明顯小下去,葉初然戴上了耳機。

孟昭宿舍裏四個姑娘,分別來自三個學院。那年宿舍不夠,她們被合并在了同一間。

其中童喻跟孟昭同系,都是建築,甚至連導師也是同一位,只是她比她小一屆。

葉初然是北京本地人,學中文,父母都在T大教書,從不指望她出人頭地。

趙桑桑是孟昭舊識,倆人高一做過一年同學,後來高二趙桑桑出國讀書,到了本科,又以藝術生的身份考回T大。

另外倆姑娘家裏什麽情況,孟昭不清楚,但她知道趙桑桑家裏巨有錢,跟謝長晝是一夥人。

以至于本科都讀到大五了,也沒見趙桑桑在宿舍過過幾次夜,她在外頭租了房子,跟未婚夫住在一起。

一局游戲打完,孟昭的面也吃了一半。

葉初然分神來看她:“你中午不吃點兒好的啊。”

孟昭笑了:“怎麽?”

她笑起來山明水秀的,葉初然忍不住多看一眼:“童喻說,你接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項目。”

孟昭:“沒……啊。”

她本來有點不解,突然想到:“她不是跟你說,謝長晝?”

葉初然:“啊對對對。”

孟昭“啪嗒”将一次性飯盒扣好,袋子系緊,起身扔垃圾,淡淡道:“八字沒一撇的事兒,一個敢說一個敢聽。”

話音剛落,宿舍門鎖一轉,童喻拎着包,從外面進來。

她剛好聽見個尾巴,“砰”一聲将門關上,笑了:“怎麽沒一撇啊,說不定很快要有一腿了。”

孟昭表情冷下去:“你有病?”

“我也沒說什麽不好的話吧,師姐。”童喻手指勾着鑰匙,無辜地睨她一眼,“昨晚整個酒局,謝工都在看你啊。”

不是明晃晃的看。

是他就坐在那兒,一點也不刻意,目光全然不往孟昭的方向落,可注意力始終有一個定點,牽動着他。

童喻一開始也以為是錯覺,直到孟昭向他敬酒,她心裏那種強烈的直覺一瞬間達到頂點,立馬确認了:他一直在專注注意着的,就是這個人。

明明沒擡頭,很不經意,可渾身都散發着專注的氣息。

孟昭冷笑:“你別讀書了,腮紅再畫得紅一點,眉毛畫到腦門,他一樣多看你兩眼。”

童喻:“你!”

孟昭打開門,穿堂風吹得她微微眯眼,她沒回頭,“砰”一聲關上門。

将童喻的聲音隔絕在另一側。

走廊上風呼呼的,深吸一口氣,她将下巴埋進圍巾,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有誰比她更了解謝長晝。

他這個人,熱戀蜜裏調油,亂七八糟的情話說得少嗎?把人捧到天上去,分不清哪句是真心。

剛在一起時,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麽,送她的珠寶首飾化妝品堆成小山。但她對奢侈品和口紅的消耗都很小,并不常用。

于是偶爾見她塗一次口紅,他總要惡趣味地按住她的下巴,拇指食指形成掙不脫的扣,用指腹将她的唇膏抹花,再親密地吻上來。

把她呼吸都攪亂了,才停下,勾着唇輕笑,低聲重複:“我們昭昭真好看,是我的。”

可又能怎麽樣。

表面上再溫柔,他的血是冷的,骨子裏冷漠的商人底色沒有變過。

她跟他在一起太多年,過于了解他,到了讓自己都感到絕望的地步。

不管重逢多少次,他永不回頭。

孟昭想。

他永遠高高在上,她永遠一無所有。

今日豔陽高照,深秋難得的好天氣。

孟昭出了門,在圖書館坐一會兒,直接去找謝長晝。

她沒什麽精神,感覺對方也只是酒局客套,并不是很想見她。他沒給她留向旭堯或身邊任何一個其他人的聯系方式,只通過徐東明的郵件,扔過來一個東城的地址。

非常草率。

極其敷衍。

孟昭嘆口氣,出了學校,坐地鐵往那邊趕。

謝長晝的新居是一個新樓盤的小別墅,鬧中取靜,在東二環和東三環之間。出了東直門還有挺長一段路要走,她又開了輛小黃車。

十一月底,北京周邊葉子紛紛開始變黃,氣候宜人,天高氣爽,好像行走在楓葉林中。

磨磨蹭蹭,三點半,終于抵達謝工老巢。

登記進園區,警衛放行,越往裏走,越別有洞天。

獨棟別墅樓與樓之間分隔得很開,白色的牆壁配着流水風車,坐落在大片粉黛亂子草裏。鼠尾粟族的植物,花一開就毛茸茸的一蓬蓬,風一吹,整片草都蓬松搖曳,宛如誤入童話之境。

孟昭都不知道北京還有這種好地方,找到謝長晝給的門牌,再三确認,上前敲門。

門鈴“叮咚叮咚”響兩聲,裏面沒動靜。

她又按,還是沒動靜。

孟昭:“……”

她舔舔唇,打算按第三次的時候,白色的門“咯吱”一聲輕響,朝內打開,亮出一條閃閃發光的防盜鏈。

隔着巴掌寬的門縫,屋內一室亮堂。

倨傲的男人坐在輪椅上,穿着居家米色長褲、銀灰色短袖襯衫,一張清俊的臉陰雲密布,面無表情。

孟昭咽咽嗓子,突然有點緊張:“你好,謝工,我是徐東明老師的學生孟昭,昨天我倆在上海才剛見過的,我們……”

“快四點了,我跟你老師約的幾點?”男人聲線低冷,沉郁地打斷她。謝長晝一字一頓,游走在發火的邊緣,“你坐驢車來的?”

孟昭不樂意,小黃車不是車嗎,共享單車半小時一塊五呢。

她張張嘴:“我……”

謝長晝冷淡地打斷:“去叫徐東明換個人來。”

說完,他揮手“砰”一聲,關上了門。

孟昭站在原地,四下寂靜,有花匠在給粉黛子澆水,草坪上機器傳來遙遠的嗡嗡聲。

她愣了愣,心裏毛毛的,後脖頸浮起冷汗。

他生氣了。

“謝……謝工。”孟昭手足無措,想去按門鈴,也不知道自己說話他能不能聽得見,“我,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兩手攥住單肩背包的背帶,幹脆鞠下一躬:“如果有下次,我一定早點來。”

空氣短暫地靜默。

下一秒,金屬碰撞,響起防盜鏈開鎖的聲音。

大片陽光在眼前潑灑開。

孟昭擡起頭,入目是客廳巨大的落地窗,以及窗外瘋狂肆意,漫山遍野随風搖曳的粉黛亂子草。

她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他這房子裏面的區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大。後院有個小山坡,坐在室內,能将室外植物與池塘盡收眼底。

多麽奢侈,多麽令人眼紅。

她就是從明朝開始打工,也不一定能在21世紀住上這樣的房子。

“你還不進來?”幫她開門的是家中菲傭,矜貴的謝總已經操縱電動輪椅走遠了,走出去一段路才發現她沒跟上,冷淡地質問,“要我請你嗎?”

孟昭趕緊小跑過來:“不好意思謝工。”

謝長晝繃着唇,不說話。

孟昭環顧四周:“我從哪兒開始看?”

謝長晝眯眼:“你問我?你是建築師,你問我?”

孟昭:“……”

她有些失語,打開包,掏出筆記本,心想,那就走流程吧。

“那,我先問您幾個問題啊。”她一板一眼,“聽說這房子主要是想給您未婚妻重建花園,請問她有什麽偏好嗎?想在花園裏放什麽東西呢?要不要把地皮掘掉種別的植物呢?你們是想結婚前住還是結婚後住,打算生幾個孩子,只是偶爾度假還是天天都來……”

其實她從進門起就看出來了。

玄關的鞋,廚房的餐具,茶幾上的杯子,全都是單數。

這房子沒有女主人,不可能是常住的。

但該問的問題,她一個也不能漏。

謝長晝朝着夕陽,微眯起眼,被她吵得有點頭疼,剛要開口,又聽她手機響了。

孟昭趕緊:“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謝長晝:“……”

是商泊帆。

徐東明回到教研室,遇見來找另一個教授的小商同學,就随口給他提了一嘴,謝長晝這花園的事兒。

商泊帆十分亢奮,打電話來确認:“是真的嗎,昭昭?我們有機會做同一個項目?”

屋內太安靜,他這一聲吵吵鬧鬧,被謝長晝也聽了個正着。

孟昭眼看着他剛松開的眉頭,又深深皺起來。

商泊帆聲音清亮,歡快陽光:“這種好事兒,你怎麽不跟我說?”

孟昭小聲:“還沒定呢,我正在甲方家裏看房子……”

商泊帆毫不顧忌:“下次叫我一起呀!”

孟昭冷漠挂斷:“先挂了,再見。”

結束通話,謝長晝不出聲。

孟昭繼續道:“好了,我們說回孩子……”

謝長晝感覺腦子裏一根弦“啪”地就斷了。

情緒越過理智,他轉過來對着她,生氣地低吼:“生什麽孩子!誰要跟人生孩子!我生幾個孩子,關你什麽事!就算我生得家裏全是孩子,礙着你做設計嗎?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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