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沒別人“我永遠選孟昭

童喻沒再回宿舍。

那天從派出所離開後,她整晚沒出現,第二天中午,童媽媽過來收走了她的電腦和一部分護膚品,全程沉默一言不發,一句話都沒跟葉初然和孟昭說。

馬上要放寒假了,父母心疼女兒,倒也合理。

就這麽到了大年三十。

宿舍只剩孟昭一個人,早上起來,她先将謝長晝的圍巾送去幹洗,然後把房間收拾了。

做完大掃除,收到一個孟向辰的紅包:【叮叮,上次的獎金:D】

她沒收,動動手指,又給他發回去一個:【過年好:D】

孟向辰大概在忙,沒收,也沒說別的。

這個時間,家裏應該在準備年夜飯。

孟昭有點迷糊,突然想不起喬曼欣的樣子。

家家團圓的時刻,很少有人在這個節骨眼兒假期留校,為數不多的幾個,都是外地研究生。

到了下午,果不其然,她收到研究生師姐打來的電話:“還在學校呢?來包餃子啊,徐老師家好多人。”

孟昭應一聲“好”,拎包出門。

往外步行一刻鐘,就是徐東明家所在的小區。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徐工家中過年。

徐東明早年離了婚,一個人帶着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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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剛上初中,是個短發酷妹,據說物理成績極其優異,就是人有點社恐。

每次見到他們,都是門一關就紮屋裏去了,并不怎麽搭理。

徐東明父母都是T大老教授,退休後被返聘又幹了兩年,老爺子突然查出肝癌中期。

這病要救也還有得救,夫妻倆一合計,這輩子做研究、教學,在北方也待夠了,幹脆第二天就雙雙辭職,跑到雲南大理,擱山腳下買了個二層小院,改造出來養老。

就這麽過去三四年,老爺子修身養性,身體比走之前還硬朗,倆人樂不思蜀、過年也不願意回來,天天在朋友圈裏直播栽種黃瓜茴香西紅柿。

家裏沒人氣兒,徐東明又愛熱鬧,索性年年叫學生上門。

孟昭抵達他家中時,餃子已經包得差不多,幾個師兄把家裏也都打掃幹淨,連窗玻璃都擦了,用不着孟昭再做什麽。

她跟一夥人一起吃了飯,抓一把瓜子坐到沙發上,貼着師姐看電視等春晚。

師姐呢喃:“你看徐老師的父母,今年又沒回來。好羨慕他們,我也想過躺平的生活。”

“誰不想呢。”孟昭喝了點玫瑰米酒,臉頰紅撲撲,認真地指出,“就算過不上徐老師父母的,過徐老師本人的生活,也不錯。”

父母都建在,有家有牽挂,大半時間用于做設計搞研究,不用面對特別亂七八糟勾心鬥角的人際關系。

“那确實。”但師姐誤會了她的意思,“就你腳下這小破兩室,十六萬一平。我要是像他一樣有一套,做夢都笑醒。”

孟昭微怔,再一次清醒過來。

很莫名地,她想起之前,在微博,刷到某明星位于東三環的豪宅。

底下有人問:【我手上有一千兩百萬閑錢,能擱這附近買一套嗎?】

別人奚落他:【一千兩百萬你還想在三環買什麽好房子?随便住住得了。】

乍看覺得真是瘋了,但靜下來想想,也确實是。

孟昭垂眼,又想起謝長晝。

這種“想起”十分突然,他并不是突然闖進她腦海中的,他一直站在那兒,靜默着,凝視她,等她主動去找他。

只是她一直不肯找他。

孟昭低頭看着手機微信裏已經打好的“新年快樂,謝先生”。

思考半秒,又一字一字地删掉。

大年三十零點一過,遙遠的天空中開始浮現絢麗的焰火圖案。

城中不讓放煙花爆竹,這一團團彩色雲團都離得很遠,如同漂浮在夢中。

VIP病房內寂靜黑暗,床頭一點夜燈瑩然,透過巨大的窗戶,萬家燈火近在眼前。

謝長晝從悠長的睡夢中轉醒,目光稍一偏移,就看到天幕下遙遠的焰火。

已經是新年。

他恍然,啞聲叫:“阿旭。”

向旭堯在外間辦公,聽見動靜,立刻起身走進來。

他将謝長晝的床升起來,讓他能維持半躺的姿勢,将剛接好的水遞給他:“二少。”

謝長晝接過來低低道了聲謝,唇角泛白,聲音很低地問:“現在是幾點?”

“十二點半。”向旭堯聲線朗潤,“除夕已經過去,現在是新春了。”

謝長晝放下水杯,在心裏算時間。

他最近睡覺總是斷斷續續,撐不住想犯困,但睡着了又會很快醒過來。

這一覺一個多小時,跨過了農歷新年。

他想了想:“淩晨之前,我給爺爺打過一個電話,他們後來有沒有再問……”

“你還想着爺爺呢,先想想自己的命行不行啊?”

話沒說完,被一道愠怒的男聲打斷。

趙辭樹也一直守在外間沒走,聽見聲音,推門走進來。

他很不高興,進屋脫了風衣,放在手裏揉成一團扔到沙發上。

屋內沒開大燈,他修長的影子投在床鋪,長長一只冷漠地抱着手,有點兇兇的。

“謝長晝,你都病成這樣了,自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趙辭樹氣得要死:“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糊弄家裏人?要不是你這次當街昏倒,你這身體情況,還打算瞞到什麽時候?”

謝長晝微繃着唇,沒說話,目光仍然停在向旭堯身上。

向旭堯明白:“您打完那通拜年電話之後,家裏沒再來過電話,也沒人再特意過問您的情況。”

謝長晝輕點了點頭,擡眼看看站在床鋪另一側的趙辭樹,語氣很平靜:“你不回家過年?”

“如果你沒有突然病得這麽嚴重。”趙辭樹煩躁地抓頭,“我現在已經在拉斯維加斯了!”

謝長晝移開目光,眼裏忽然浮起清淡的笑意。

這抹笑很輕,他拍拍床邊:“坐。”

趙辭樹沒跟他客氣,走過來坐下,盯住他:“你怎麽回事?羅啓跟我說,你這身體,上周就該入院。”

“嗯。”謝長晝摩挲左手指環,平淡道,“我本來想等年後的,初一定了行程,去澳門。”

“還去個屁的澳門,你就在醫院裏過大年吧!”

謝長晝不置可否:“謝晚晚和謝竹非,今年也沒回廣州。”

封言回國,封家的幾股勢力明裏暗裏又開始較勁,他們家在澳門,情況比謝家複雜得多。

早幾年,封家的保守派曾跟謝竹非交往甚密,封言一回來,會跟這派人形成掣肘,直接在家族中對立。

謝長晝此行,也是想再确認一下,那邊現在什麽情況。

趙辭樹更煩了。

謝長晝現在必須得留院觀察,但是他已經做好的決定,他這個做兄弟的從來就攔不住。

“這一天天的,沒個消停的時候。”趙辭樹暴躁地踢踢床頭櫃,“你病成這樣,也沒個人在床前看着。”

這話提醒了謝長晝,他突然想到什麽。

修長手指敲亮手機屏幕,點開微信,消息爆炸湧入,全是“新春快樂”。

他劃到最上面,唯一的置頂上頭也浮着個紅色小圈。

發送時間是十二點半,就他剛醒過來那會兒。

“也不是完全沒有。”

謝長晝眼底漾着燈光,平靜地将手機轉過去,放到趙辭樹面前:“瞧。”

趙辭樹一瞥。

昭昭:【大家春節快樂^_^】

趙辭樹覺得他好可憐:“你是不是病傻了?這一看就是群發。”

謝長晝唇角微動一下。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實在太了解孟昭了,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的小心思,他總能一眼看穿。

以至于細節上沒什麽懸念,收到消息那秒鐘,他就已經在腦子裏勾勒出了她認認真真糾結一整晚,然後私發消息假裝群發的樣子。

他沒解釋,放下手機拉拉被子,重新躺下:“嗯。”

趙辭樹忍不住:“你想好了啊?”

謝長晝聲音低沉平靜:“想好了。”

“确實還喜歡?”

“……”

怎麽說呢。

謝長晝沉默着,想。

可能從來沒放下過。

過去四年,答案明明一直在他頭頂,只是他不願意承認。

他兜兜轉轉,心中所想,其實就那麽一件事。

想在某個春風沉醉的夜晚,聽到蘑菇濃湯煮得咕嚕咕嚕,他跟她在廚房,什麽也不做,就面對面坐着,一起選首詩來讀。

浮生滄海,燈火三千,她手邊的燈,應當是庸俗人世間,獨一無二,他為她點的一盞。

靜默的房間裏,謝長晝聲音很低很輕,啞聲道:

“世界上,所有對立的矛盾、兩難的抉擇、無解的問題裏——”

“只要選項中有孟昭,我就永遠,選孟昭。”

大年初一,北京又下了場雪。

學校裏已經沒什麽人,白色的雪像糖霜一樣,薄薄一層,落在路邊幽碧的冬青樹葉上。

孟昭收拾好東西,給宿舍斷了電,拎着行李箱下樓。

今天的司機仍舊是小向,他開一輛黑色的六座公務車。

車上暖氣盈盈,謝長晝坐在後座閉眼小憩,聽見動靜也沒睜眼,嘴唇有點病态的紅。

孟昭看他一眼,沒敢打擾,安靜坐下了。

拉上車門才發現,副駕還坐着個姑娘。

她個子太矮,小小一只縮在座位裏,默不作聲地抱着iPad玩紀念碑谷。

車子行駛出去一段路,她結束了一局游戲,才放低座位轉過來,跟孟昭做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封言的徒弟。”

孟昭跟她握手,也放輕聲音:“你好,我叫孟昭。”

這姑娘比孟昭大一些,已經博士畢業了,在“風光”工作,自己帶一個小組。

她已經三十出頭,但長相極具僞裝性,圓臉圓眼,鼻梁上架着一副樹脂框圓眼鏡,用糖果發圈綁了雙馬尾,有點像阿拉蕾。

性格也大大咧咧的,說沒兩句,開口就笑:“我是被叫來跟你比稿的,不會讓着你的,你等着瞧。”

一路上叽叽喳喳,阿拉蕾拿着iPad給孟昭看自己以前的作品,大大方方地炫耀,大大方方地自誇。

孟昭起初有點忌憚後面正在休息的謝長晝,說話聲音不敢太大。

可是她頻頻被逗笑,謝長晝也沒發作,話匣子打開,也逐漸放肆起來。

兩人的建築設計理念和風格非常相似,相見恨晚聊了一路,直到封言上車也沒停。

“我跟着我們封工,來過港澳好幾次了。”封言上車時敲了敲阿拉蕾的腦袋,她頭也沒擡,随意道,“給他女朋友設計過書店、酒店、咖啡廳、油畫館——這次是什麽?”

封言在謝長晝身邊坐下,低笑了聲,撫平衣袖褶皺:“民宿。”

孟昭羨慕:“封言前輩的女朋友好博學,什麽都會。”

阿拉蕾面色古怪看她一眼:“又沒說是同一個人。”

孟昭:“……”

格局小了。

車子駛往機場,身旁的謝長晝眉頭微鎖一動不動,眼睛一直就沒睜。

封言猜到他身體不舒服,拍拍他的手背,壓低聲音笑:“那有什麽辦法呢,人生苦短啊,是不是?”

“也是。”阿拉蕾見怪不怪,“要是我有精力,我也一次性談十個,向封工謝工看齊。”

孟昭:“?”

她轉頭看看謝長晝,不确定他究竟是睡着了還是醒着。

他沒睜眼,下颌微繃,薄唇抿着,只透出一點兒紅。

但孟昭又實在好奇。

她壓低聲音,小心地問:“謝工,也有很多女朋友嗎?”

“肯定有。”阿拉蕾說,“他們人均時間管理大師,最多的時候,封言同時吊着十四個呢。”

清清楚楚聽見了每一個字、根本沒參與話題、毫無征兆就被躺槍的謝長晝:“?”

孟昭又想起自己過生日那次,在商場撞見謝長晝。

她猶豫一下:“也對。”

連她都撞見過。

那背地裏沒撞見的,不知道還要有多少個。

謝長晝:“……”

他默不作聲地聽着,想反駁,沒力氣。

本來就頭疼。

現在更疼了。

阿拉蕾毫無所覺,還在喋喋不休:“不過也沒什麽,我們又不跟他們談戀愛。”

孟昭:“也對。”

阿拉蕾:“美女就應該搞事業,要什麽男人,而且他倆都好老了。”

孟昭:“也……”

謝長晝忍無可忍,皺着眉睜開眼,沉聲:“對個屁。”

他聲音很低,嗓音帶着點兒病态的啞,落在封閉的車內,散漫中帶着威壓,“孟昭,你第一天認識我?”

他一字一頓,質問:“你真覺得我有精力,一次性,談十個女朋友?”

短暫的靜寂。

孟昭不懂話題中心怎麽突然成了自己,左顧右盼茫然好半晌,猶豫道:“雖然你身體不好,但……萬,萬一呢。”

封言和阿拉蕾都是一愣。

然後是驚天爆笑。

喘不上氣的大笑聲裏,謝長晝微閉了閉眼平複情緒,一只手扣在胸前輕按了按。

然後,聲音很低地,帶着點兒無奈地,輕聲嘆息:“沒別人……孟昭,沒有別人。”

這麽多年,春日負暄,盛夏臺風。

從廣州到北京,從香港到澳門。

我在無數個瞬間觸景生情地想起你,又忘記;拿起來,又放下。

你成為我虛假的春天,走不出去的周周複年年。

只要想到,舊時光裏,在初春午後,曾經有個人趴在我膝頭,讓我感覺人生百年不過如此——

就覺得。

我的身邊,不可以再有別人了。

那個位置,只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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