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親吻她【已補全】“我又想你了,昭昭……

最後一班地鐵停運了,孟昭今晚打算留在謝長晝這兒。

高中時父親生病,她照顧了孟老師很長時間,有時護工不在或是周末,也會留在醫院陪床。

因此對于病房裏的一切,她都輕車熟路。

洗漱完畢之後,孟昭撐開陪護的彈簧床,“啪嗒”一聲關掉大燈,就打算躺平。

看着她做完一切、以為她要上床的謝長晝,眼前忽然陷入黑暗:“……”

他默了默,是真的有點無語。

張張嘴,嘆息似的,提醒她:“我這套房,外間有沙發。你就算不睡床,好歹也去外頭,把沙發撐開了睡。”

孟昭眨眨眼,望向他。

他的床比彈簧床高出一截,她看不太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轉過來時一點臉龐的輪廓,線條漂亮得驚人。

孟昭說:“可是我想在這裏。”

謝長晝問:“怎麽?”

她聲音很輕:“在這裏,能感覺到,你的呼吸。”

謝長晝微頓,忽然不說話了。

其實他以前也犯過病。

但那時候仗着年輕,先天性的心髒病沒那麽嚴重,他身體機能還不錯,每次都沒當回事。

吃個藥住幾天院,也差不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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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體真正衰敗,是在那場車禍之後。

車禍最重的創傷在腿,之後很長時間,他都無法正常行走。但這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傷口感染加劇了他原先就有的心內膜炎,誘發了全身的病症,讓他變得非常虛弱,心髒瓣膜幾次游走在穿孔的邊緣。

在他澳門之行昏倒之前,孟昭都不知道,他病得這麽重。

他身體最差的那幾年,似乎恰巧,是她不在他身邊的那幾年。

孟昭睡不着。

這些年,她并不是完全沒有關注過謝長晝。

他這樣的人,一舉一動都被放在聚光燈下,想要知道他最近在做什麽,只需要去翻財經新聞。

她有過近乎瘋魔的時候,剛分手回到北京,很長一段時間沒法正常吃飯,每天機械重複地刷新一切跟他有關的信息,走在路上不知道看見什麽,哪怕只是盛夏陽光投落在地板上的一些圓形光點,突然想到他,就會落下淚來。

那時候,她篤信,不會再跟他有什麽交集了。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看又有什麽用,再怎麽看,他也不會變成她的。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清醒地認識到:

什麽叫“分手了”?就是沒機會了,不能回頭,你跟這個人,這輩子,都沒法再見面了。

可是她現在才知道,世界上根本沒有真正的“生離”。

所有活着分開的人,僅僅只是因為他們不夠相愛。

孟昭思緒游移着,有些出神。

下一秒,突然感覺床上的黑影掀開被子,像是要起床。

孟昭愣了下,趕緊起來,想去按床頭的夜燈。

結果這一回,謝長晝動作竟然比她快很多。

她都沒完全反應過來,就感覺一雙手臂穿過她的臂彎,落在她的後肩,短暫的失重感後,她整個人被他抱起來。

謝長晝嘆息,嗓音有些啞:“去床上睡。”

孟昭睜圓眼。

他說完,幾步大步走回床前,将她放在病床上。

特護病房,他的病床也比正常的床稍寬一些。

但真的也只稍微寬了一點點,孟昭覺得,躺不下兩個人。

他伸手就要蓋被子,孟昭掙紮,小聲:“那個,你的床,放不下兩個成年人吧……”

她話沒說完,謝長晝繞到另一側上床,伸長手臂将她用力撈過來按到懷裏,另一只手順勢拉上被子。

就短短幾秒。

鋪天蓋地的檸檬薄荷氣息包裹孟昭,她腦子急速發暈,下意識屏住呼吸。

“睡吧。”他的聲音也攜着熱氣,從頭頂輕輕落下。

他煞有介事地拍拍她,說:“這樣就能躺下了。”

病房裏安安靜靜,窗戶關緊了,窗邊沒有風。

藍色的窗簾下,有霜白的月色在地板上游移。

孟昭沒說話,沉默地揪住他胸前一點點病號服。

他體溫似乎永遠比她高,身上熱熱的,心跳聲很平穩,在黑暗中發出輕盈的響聲。

半晌,她小聲叫:“謝長晝。”

謝長晝果然也沒睡着,回給她一聲慵懶鼻音:“嗯?”

“我今天,在超市,遇見我繼父了。”

謝長晝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微頓一下。

孟昭敏感地感知到一些悄悄滋生的戾氣。

她并沒有再展開講,放輕聲音,像是想安撫他:“我跟你分手之後,他來找過我……來北京。”

三五不時,他會有學術會議,需要到北京去開。

孟向辰對這個繼父毫無防備,每次都會跟孟昭說他的完整行程,孟昭計算着時間,每次都避開他。

雖然一直以來,錢敏實并沒有對她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跟喬曼欣結婚那天——

他一手攥着她兩條小細胳膊,舉高過頭頂,将她按在化妝間門上。

另一只手來摸她的臉頰,挑.逗似的,在她耳邊說:“我早就知道,喬喬有個特別好看的女兒。你是不是還沒成年?真好,以後你也可以叫我爸爸,在這裏,或是在別的地方。”

只要一想到,她就覺得,非常惡心。

“雖然知道他的完整行程,但我……不敢回宿舍,怕他去宿舍堵我。”孟昭小聲,“我就,每天都在徐老師的工作室通宵,今天叫這個師姐一起,明天叫那個師姐一起。”

她謹慎小心,如履薄冰。

假如孟向辰告訴她,錢敏實要出差三天,那麽她會一整個星期都留宿工作室,直到孟向辰很肯定地告訴她“錢敏實回到廣州了”,她才會恢複正常的學習生活。

“我有時候,半夜驚醒,會很恐懼。如果他哪次突然來北京,孟向辰不知道,我怎麽辦;如果他某天突然出現在學校,說自己是我爸爸,要帶我走,我要怎麽辦。”

黑暗中,孟昭揪着他胸前那一小塊布料,停頓很久,有些艱難地說:“但是這些……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沒有害怕過。”

她曾經對世界非常無畏。

以前有孟老師愛她,後來有謝長晝和很多人愛她。

但是這些人全都離開了。

一個也沒有留下。

謝長晝沉默着,無聲地抱緊她。

感受到他的體溫,孟昭忽然想要流淚。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斷續地,語無倫次:“你……你如果喜歡我,能不能喜歡我久一點,我膽子其實特別小,我什麽也沒有。我沒有別的願望,我就是……就是希望你能喜歡我。”

世界上所有的二選一,都沒有人選她。

在極其漫長的時間裏,在孟老師去世後、謝長晝也不在的歲月裏。

她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

到頭來,她發現,她想要的其實很多,也很少。

是愛,只是愛,謝長晝的愛,獨一無二的愛。

在他面前,沒有平等可言。

她就是這樣無望甚至絕望地,沒有理由地,信任着,依賴着,愛着他。

黑暗中,謝長晝一言不發,擁緊她的肩膀。

沉默很久,他低頭用臉頰輕輕蹭她的臉頰,聲音很低很輕:“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昭昭。”

他嗓音有些啞,“四年前……我曾經拜托謝晚晚,交一些東西到你手上。”

一張記在她名下的卡,一筆錢,以及一些信息,能在緊要關頭,幫到她的人。

他那時候病得太厲害,去追孟昭,沒有追到,回來之後又進了一次ICU,好不容易出來了,身體虛弱得不像話,幾乎在醫院裏養病養了一個季度。

意識都不太清楚了,還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應急方案。

實在不行了,實在是到了,沒法留在孟昭身邊的時候……

他留給她的那筆錢,足夠她讀書、留學,在北京買一套不算太大的但能落腳的房子,安穩度過餘生。

他躺在病床上時,身體不能動彈,腦子裏走馬燈似的,想過孟昭的一生。

她性格平和,寬容又努力,以後不管從事什麽行業,應該都能活得不錯,會有很多人喜歡她。

也許她在大學裏,或是工作中,會遇到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兩個人順理成章地戀愛、結婚,不一定生活在北京,也許去江浙或是川蜀,兩個人工作不忙,共同養育一個可愛的孩子。

她的未來總不會很差。

只不過她的人生裏,不再有他。

“但是。”謝長晝一想到,就覺得非常難過。深夜回憶,甚至心生恨意,“我不知道,謝晚晚壓根兒,沒有把那些東西給你。”

他信任家人,直到重逢之前,都沒懷疑過謝晚晚。

所以在上海,他不解,困惑,乃至生出一點點怨氣:

孟昭為什麽會過得不好?

她憑什麽過得不好?

她怎麽可以,在那麽用力決絕地離開他之後,過得還不如在他身邊時好?

孟昭哽咽:“因為你不在我身邊啊。”

她說:“只有你可以。”

只有你可以給我,熱愛世界的勇氣。

記憶反複地在過去與現在之間游離,她不在身邊的四年,好像一場幻夢。

謝長晝抱着她,感覺到她的臉頰埋在他胸前,有呼吸,熱熱的。

但她沒有哭,他猜她又把眼淚憋回去了,他一下一下撫摸她腦後柔軟的頭發,将吻落在她額頭上。

聲音很低,莫可奈何,命中注定,又只能如此。

他重複着,說:“我愛你,昭昭。”

他這一生得到的太多,沒見過誰至死熱愛誰,才會感到貧瘠,一無所有。

可孟昭從來不要別的,她只要愛。

從始至終,她竟然只要愛。

“我會好好愛你。”

他說。

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孟昭在謝長晝身邊又待了幾天。

過完十五,他身體情況稍稍好轉,可以扶着手杖下地行走,她訂了回北京的機票。

謝長晝去送她,兩個人在機場擁抱、分別。

“你要快點來北京找我。”孟昭一步三回頭,仰着臉,認真地提醒他,“我很快就能拿到offer了。”

人群中,謝長晝坐在輪椅上,清俊的面孔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他許諾似的,朝她笑:“好。”

孟昭過了安檢,再往前走,回頭。

人潮洶湧,謝長晝的身影被淹沒,已經看不到了。

她突然想起08年的北京。

2008年,她參加學校組織的夏令營,謝長晝不放心,親自送她到首都,才獨自離開。

那時候他多年輕,立在盛夏光影中,像一副畫卷。

她坐在公交車上,忍不住将頭探出去,回頭看他,風一吹,蹭掉了束發的皮筋。

虛浮的光影中,黑色長發在空氣中張開成一張小網,她伸手去扶。

再一回神,前行的公交車已經将他的身影遠遠甩開,他像一滴水,靜默地注視着她,然後重新融入海洋。

那年,水立方竣工,首都機場三號樓投入運營,奧運火炬登上珠峰峰頂,大街小巷都在唱:北京歡迎你。

很多年後,她獨自一人,在北京讀書、生活,逐漸明白,其實北京不歡迎任何人。

與城市地域和來者何人都無關,只是你做什麽,你是誰,它不在乎。

那天她頭繩的顏色,經年累月褪了色,只有謝長晝記得。

時間從來不等人。

是謝長晝在等她。

終其一生,兩個人,走到最後。

不知道是誰,一直在看着誰遠行。

進入三月,新學期開學,發生兩件大事。

謝長晝在家族內暫時卸任,将名下半數公司的管理權轉給了大哥謝竹非。

此舉一出,資本市場震動。

謝長晝對外稱自己将要遠赴海外開拓市場,暫時移交一部分國內的産業給大哥管理。但具體“暫時”多久,他也沒有沒說。

有人放出消息,稱不久前謝長晝才在澳門賭場犯心髒病,被醫護用專機連夜送回廣州救治,剛出院沒多久。

外界紛紛猜測,是他大限将至,才開始放權。

然而真相如何,無人得知。

一直到三月底,這些紛揚的流言才逐漸平息。

北京春暖花開時,孟昭拿到了哈佛的offer。

她第一個打電話給謝長晝報喜,年後,南方氣溫也逐漸升高了,她聲音細細地,叮囑他注意倒春寒。

謝長晝低咳了一聲,在電話裏慵懶地笑:“哪兒就有那麽嬌貴。”

孟昭聽到他那邊翻動紙頁的聲音,猜測他還在辦公。

思考一陣,還是想問:“我看到新聞,關于你和你大哥的。”

謝長晝輕輕發出鼻音:“嗯。”

孟昭有點猶豫:“你,身體,确定沒事嗎?”

那頭傳來低低的笑聲。

窗前早櫻開了,花影投射到屋內,謝長晝嗓音微啞,搖頭嘆息:“我只是有一點累了,想休息一下。”

而且,不把該放的東西放走。

謝竹非也不會退讓。

“我也在看新聞,訂閱了北京的天氣預報。”謝長晝停頓一下,并沒有順着那個話茬往下講。

他輕描淡寫,移開她的注意力,低聲道:“看到後海冰化了,想到你;看到釣魚臺葉子綠了,也想到你。”

孟昭呼吸一滞,一顆心都軟下來:“我也是。”

“你有沒有夢見我?”謝長晝嘆息,“夢見我,就是我又想你了。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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