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是她【已補全】謝長晝:“昭昭,疼……

正式抵達波士頓,是在七月初。

國內的事情全部處理完,孟昭抱着牛皮文件袋中的畢業證書、學位證書以及簽證,離開T大。

十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從北京到美國,她與謝長晝一起,跨過白晝與黑夜。

來到另一個國度。

謝長晝的在波士頓也有很多房産。

他像個什麽都不在乎的驕矜資本家,落地第一天,先帶她在酒店住下來,晚上,松松垮垮披着浴袍,在床上閑閑地劃拉地圖給她看:“想住哪兒?”

孟昭不跟他客氣,選了個離學校近的。

查爾斯河畔,三層小樓,裝潢古典,帶一個巨大的後花園。

房子太久沒人住,謝長晝先叫人清理打掃了一遍,才帶着孟昭過去。

花園的花都枯了,草坪倒是一直有人修剪,仲夏初秋,一眼看過去綠油油,自動澆水的機器轉着圈往外噴水,灑在草地上,太陽一照,折射出漂亮的光。

家裏家具都齊全,古董沙發年久失修,謝長晝抱着孟昭一坐上去,後背立刻發出繃斷的悶響,軟墊随之朝後一塌。

他身形微頓,手還停留在孟昭腰上,聲音很低,發出悶哼:“唔。”

孟昭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某處,無暇顧及,紅着眼尾擡頭:“怎,怎麽了?”

謝長晝嗓音低啞,落在她耳邊的聲音帶熱氣:“坐壞了。

孟昭被吓一跳:“啊?”

謝長晝咬她嘴角:“我說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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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

孟昭捂臉:“啊啊啊啊!”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做”。

八月初,開學之前,兩個人一起去了趟阿拉斯加。

這個季節,美國最北有極晝可看,亘古的冰川之上,時間淪為示數,白晝永不結束。

兩個人一起釣魚、烤火,在海邊小餐館裏吃扇貝,拿着小刀,撬開據說已經活了兩百年的海膽的殼。

謝長晝遵循着醫生嚴格的飲食清單,很多東西完全不能吃。

但孟昭覺得,他的身體,比在香格裏拉時稍好了一些。

即使大多數時候還是要依靠輪椅出行,可他的睡眠時間,已經明顯變短。

她很高興。

所以,哪怕帶着個行動不便的殘疾人、旅行時長被大大延長,她依然感到開心。

再回到波士頓,已經是八月底。

哈佛秋季學年開學,孟昭申領了校服校徽,正式開啓新的求學生涯。

課業并不輕松,哈佛校風很卷,跟T大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教授們要求學生海量讀文獻,先做作業再上課。

前兩個月,孟昭忙得焦頭爛額。

等她意識到,謝長晝的睡眠時間又在增加,十月已經快要過完。

波士頓剛剛入秋時,家中開始用上地暖。

趙辭樹給謝長晝安排了兩個醫生,幾乎二十四小時跟着他。

他定期做複查、每日吃藥,白天仍然很難清醒,沒辦法長時間站立,十月下旬,又推辭了一部分工作。

謝家傳出消息,老謝總将要卸任,一時間外界都在猜測,擔子最終會落在誰手上。

謝長晝手上的權力每放出去一點,祖父那邊的流言就多一些。

但他似乎鐵了心,“POLAR”總部就設在波士頓,他來波士頓這麽久,一次也沒露過面。

他将唯一的工作重心放在金融,大段大段時間耗在家中,處理祖父交代必須要做的事務。

十一月來臨之前,孟昭意識到問題所在。

上課時間,她回家拿文件,聽到謝長晝在書房裏,打電話跟人吵架。

隔着虛掩的房門,他喘息聲非常劇烈,她聽不太清他在吵什麽,依稀聽見關鍵詞,提到“祖父”以及“結婚”。

正猶豫要不要過去,屋內傳來玻璃杯砸碎的聲音。

孟昭心裏一驚,連忙推門進去。

室內一片狼藉,水杯被砸在牆上,文件散落一地,謝長晝坐在窗邊的工學椅上,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白得像紙。

電話已經挂斷,聲音驚動了家裏的醫生,兩人前後腳跑過來,給謝長晝測心跳量血壓、讓他溫水服藥。

一群人圍着安撫好他的身體,謝長晝疲倦地揮手,讓他們出去:“讓我靜靜。”

孟昭沒走。

她在旁邊沉默地看着他,很久,才問:“發生什麽了?”

“誰知道,一個二個的,都有病。”他非常冷淡地撇開目光,“如果有一天我真死了,一定是被氣死的。”

孟昭沒說話。

很久,謝長晝突然啞聲開口:“昭昭,你來。”

他說:“你抱抱我。”

孟昭沉默地走過去,抱住他。

兩個人非常默契地,沒再提過這天的事。

謝長晝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跟孟昭約會上。

秋高氣爽,孟昭推着謝長晝在查爾斯河畔散步,在波士頓的公園裏,圍觀那群異常肥美的松鼠。

更多一些時候,謝長晝坐在家中,幫笨蛋女友選課、挑教授,或者,有時,指導她做作業。

孟昭的腦子相當不會拐彎。

由于學不會偷懶,從本科起,每次小組作業,都是她做得最多。

來哈佛後,也不例外。

謝長晝看着她嘆氣,除了幫她,別無他法。

十月底,謝長晝的精神狀态稍好了些。

孟昭頻繁找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抱着電腦眼淚汪汪,拜托他幫忙修改設計:

“有男朋友真是太好了,你會幫我的——會幫我的,對吧?”

謝長晝處理完白天的工作,斜靠在軟墊,從電腦前移開目光。

不鹹不淡地,撩起眼皮看着她,很久,才笑:“有什麽辦法?你現在是我的學妹了,你問我的那些問題,我要說自己不知道,不是很不像話?”

學妹。

兩人的青春隔着一片遙遠的時間海,孟昭從來都不知道,他學生時代是什麽樣子。

她從沒見過他穿校服、在自習室寫題,或是被捉去做紅旗手。

然而兜兜轉轉,她還是踩在他走過的路上。

孟昭歪着頭,抱着膝蓋坐在厚厚的地毯,好奇:“你當時讀建築,為什麽後來沒有做全職的建築師?”

“不賺錢,而且課不夠滿。”謝長晝聲線低沉,意有所指,慵懶道,“所以第二學期,我還多修了一個金融學位。”

孟昭:“……”

“但是。”謝長晝停頓一下,又有點煩躁地微皺了下眉,背部往後靠,仰天低嘆,“我現在有點後悔。”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挨打就挨打呗,他應該什麽都不學的。

不跟謝竹非争第一,不參與家族內鬥,做個廢物,混吃等死。

然後,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給大哥去幹。

累死大哥,解放自己。

孟昭完全能猜到,他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是什麽。

她好奇:“你祖父,現在給你安排的工作,很多嗎?”

謝長晝耷拉着眼皮,沒說話。

好半晌,才回應一句低低的鼻音:“嗯。”

也不僅僅是多。

還有一些麻煩。

祖父安排給他的工作裏,有很多需要談判的地方。

處理這種問題,最好的方式是跟合作方見面。

但偏偏這一票人,全都在香港。

祖父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要求他回去。

但是,謝長晝不僅不想動,也沒打算去跟這些人聊。

他仍然不想聊祖父的事,沉默幾秒,朝孟昭伸手,伸長手臂将她撈進懷中:“你過來。”

孟昭:“唔。”

她抱着電腦,倒在他身上。

這家夥軟軟的,熱乎乎,又非常乖。

有時候,讓他想到兒時,謝晚晚養的文鳥。

小小的,臉頰上兩團淺粉色的毛,可愛得不得了,總是在歪着頭打量或者試探,對待什麽都小心翼翼。

謝長晝手臂越過她的肩膀,習慣性地捏捏她腮幫上那一點點肉,低聲:“聽我說,我找人定做了新的沙發,明天上午送貨上門。但我白天不在家,你叫老吳他們看着點,別把地毯蹭髒了。”

孟昭仰起臉:“你要出門?”

謝長晝言簡意赅:“嗯。”

“去做什麽?”

“去見個人。”

“……”

孟昭停頓一下,沒再往下問。

她想了想:“要我送你過去嗎?”

來波士頓之後,謝長晝按照醫生的建議,換了新的電動輪椅。

這新品側面裝着兩個轉向小輪子,比之前那款要靈活很多。

但恰恰因為太靈活,向旭堯有時會覺得它難以操控,倒是孟昭,常常推着謝長晝散步,對新的小機器上手很快,現在已經非常熟悉。

“不用,我叫了人來接。”謝長晝搖頭,安撫似的,又補充一句,“我會在晚飯之前回來,我們一起去吃龍蝦卷。”

其實他根本就吃不了龍蝦。

每次孟昭想嘗試沒吃過的新食物,謝長晝都會點兩份,坐在旁邊,但并不動刀叉,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好像看到她,就已經非常滿足。

孟昭答應下來:“好。”

謝長晝無聲嘆息,忽然心生憐愛,摸摸她的頭:“昭昭,下個月月初,我們出去玩吧。”

“下個月?”孟昭茫然,“下個月是什麽特殊日子嗎?我記得萬聖節……啊。”

她眼睛一亮,突然有了答案:“是你的生日?”

謝長晝不置可否,眼底漾着點兒笑,捏她的臉。

“你別捏了。”孟昭興奮起來,“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我給你設計北京家裏的花園,好不好?”

謝長晝笑着搖頭,啞聲:“你什麽都不用送,我什麽也不缺。陪我出去走走吧,很多地方,我們都還沒去過。”

孟昭點頭,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誰聽,很篤定地道:“我們要一起走很多很多路。”

謝長晝唇畔一縷殘存的笑意還未消解,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的額頭,有意無意地,擋住她投來的熱烈的視線。

很久很久。

他也不知是在想什麽,思緒飄遠又飄回來,才低低道:“嗯。”

翌日沒有早課,孟昭難得多睡一會兒。

夢裏,迷迷糊糊地,被一雙手拎着胳膊抱起來。

她一臉茫然,純棉睡裙卷到了大腿根,毛絨眼罩挂在頭頂,整個人毛糟糟的,坐在床上。

謝長晝已經換好了衣服,西裝襯衣,衣物剛剛熨燙過,筆直挺括,褲腳嚴謹地與地面垂直。

他轉過來,一手拿一條領帶,問她:“今天用哪條?”

很久沒見他穿得這麽正式,孟昭有些蒙。

她遲疑幾秒,指指他的左手:“深藍色。”

謝長晝掐住她的下巴,在她臉頰留下一個輕盈的吻:“好,你再睡會兒。”

孟昭躺回被窩。

跟做夢一樣,她重新閉上眼,好一會兒。

他身上清爽的,須後水的薄荷氣息,都沒有散去。

就好像。

謝長晝根本沒有離開,一直在這裏,擁抱着她一樣。

孟昭再醒過來,已經十點多。

她睡前沒關窗,樓下的門鈴聲一響,聲音順着窗戶縫往裏面鑽,想聽不見也難。

猜想應該是送沙發的人來了,她連忙換了衣服,穿鞋跑出去。

沙發剛搬到門口,老吳正指揮工人們小心。

見她下來了,他問:“孟小姐,這沙發我們放哪兒?”

孟昭環顧四周,原先放沙發的地方已經被謝長晝鋪了層新的白色地毯,毛茸茸的,上面扔着一堆坐墊和玩偶,放不下其他東西。

她問:“謝先生走之前,有沒有說,他希望放在哪?”

老吳搖頭:“他說,聽您的。”

孟昭指揮:“那不如放窗……”

她突然卡住。

很莫名地,想到。

之前跟謝長晝上床,弄壞了舊沙發。

那時候他就逗她,咬着她的耳朵,跟她說:“下回定制沙發,我就不跟他們提別的要求了。”

孟昭:“嗯……?”

他慵懶地,低低說:“就一條:不會被‘坐’散。”

雖然,當時,孟昭非常懊惱地讓他閉上嘴。

但是,理智地想,她認為,謝長晝這個習慣,一時半會兒不會改變。

所以不能放在窗邊。

不然容易被看見。

然後,老吳就看到,平時脾氣溫和的孟小姐,站在這兒表情糾結地思考了很久。

突然就想通了什麽似的,蹭蹭跑到白色地毯前,開始收東西。

她聲音有些悶:“我,我把這些玩意兒撤了,你們就還是把沙發放在原處。”

擺的東西太多了,工作量就有點大。

老吳走過去幫忙,随口問:“窗邊那不是還空——”

孟昭打斷:“就這兒吧。”

微頓,她沒頭沒腦,非常誠懇地,表示:“這兒好歹,離落地窗還比較遠呢。”

老吳:“……?”

新沙發是暗紅色,皮質的,跟室內原先的裝潢很搭,完全看不出是後來者。

孟昭一個人吃了午飯,靠在新沙發上看文獻。

室內安靜溫暖,她看沒多久就睡着了。

醒來時四點出頭,夕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揮灑進來,老吳戴着草帽在室外修剪院子裏的灌木叢,水汽在陽光下折射,偶爾迸濺一些在玻璃上,四下靜悄悄。

她打開手機,看到謝長晝幾小時前的留言:【午飯吃的什麽?】

中間間隔兩小時,她沒有回應,謝長晝又發了句:【睡着了?】

明明是文字,可很莫名地,孟昭眼前浮現出他漂亮的臉,耳朵裏也灌入微風,好像聽到他的低沉清越的嗓音。

她在沙發上打個滾:“中午吃了自己做的垃圾食品,熱狗,還有一份藜麥沙拉。”

等了一陣,謝長晝沒回複。

孟昭盯着手機,想問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但這會兒才四點多……

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他這次出行,連去哪、見誰都沒跟她講,是不是,還是別打擾他,比較好。

孟昭猶豫半秒,放下手機。

她拿着iPad,将文獻看完。

五點正,結束明天的功課預習,她阖上iPad,拿起茶幾上的詩集——是她最近在為謝長晝讀的書,波德萊爾的《惡之花》。

打開,翻沒兩頁,手機一震。

孟昭立刻拿起來。

劃開鎖屏,屏幕還停留在剛剛跟謝長晝的對話界面。

最後一句話來自她自己:【還有一份藜麥沙拉。】

她微怔,默默退出去。

這才發現,小紅點點在商泊帆頭上。

孟昭點進去,發現商泊帆給她發了好幾張圖。

她沒放大:【怎麽?】

商泊帆笑笑:【剛剛遇見你了。】

孟昭:【啊?】

商泊帆:【跟你隔着一條街,就沒過去打招呼,站在你們旁邊那個,是謝長晝的爺爺嗎?我好像在新聞裏見過他。】

孟昭一頭霧水,折回去,放大他發來的圖。

不知道是在哪,看起來像紐伯裏街,又似乎不是。

異國街頭,行人如織,身形高大的男人衣着整潔體面,撐着手杖,側過身,伸手去扶一位上了年紀仍舊矍铄的老人。

老人同樣剛巧側臉,神情嚴肅,精神很好,另一只手被一個穿鵝黃長裙的年輕女孩攙着,她纖瘦高挑,柔軟的長發垂在肩膀,看不清臉,但身形跟孟昭極為相似。

孟昭感覺自己呼吸都停了一瞬。

商泊帆沒認出來,但是,謝長晝身邊的女生,不是她。

怎麽可能是她。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家裏。

按着書頁的手無意間松開,手裏厚厚的詩集失去人為壓力,嘩啦啦往前翻頁。

孟昭失神地低頭,恍惚地看見書中句子:

你究竟來自深淵,還是降自星空?

讓我們溫柔相愛。

陰險的愛神,潛伏在哨所裏,拉開他致命的弓。①

謝長晝回到家中,已經是後半夜。

外面起了一些薄薄的霧,水汽似的,附着在黑色大衣外套上,他腦子有些不太清醒,破天荒地頭一遭,竟然覺得這外套很重。

向旭堯幫他開門,指紋按開門鎖,他欲言又止。

謝長晝神情十分疏淡,沒有看他:“你回去吧。”

向旭堯張了張嘴,還是說:“二少,我留下來吧。”

“家裏住着兩個醫生,我要是真出了什麽事兒,也輪不上你來搶救。”謝長晝自嘲地動了動唇角,淡淡道,“你走吧,我沒事。”

向旭堯拗不過他。

跟在謝長晝身邊這麽多年,向旭堯做事向來圓滑周全,在外也是四平八穩、八面玲珑的人物,從不在人前失态。

這是頭一次,他非常不放心,被強烈的不安包裹。

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步三回頭。

謝長晝沒搭理他,濃郁的夜色中,聽見向旭堯引擎聲走遠。

他站在門口,緩了緩,才進屋。

在玄關放下外套,換了拖鞋,謝長晝走路速度很慢,緩步來到客廳,看到嶄新的沙發上鋪着米白的沙發布,流蘇掉到了地上,少女小小一團蜷在角落。

謝長晝想笑一下,有點笑不出來。

他走過去,拖鞋踩到地板上的樂高,發出“咔噠”輕響。

孟昭立刻驚醒。

她揉着眼睛坐起來,從沙發後探出頭,迷迷糊糊地問:“謝長晝?”

窗邊的感應夜燈應聲而亮,昏昧的燈光中,她只看見一道颀長的身影。

他在她面前止步。

孟昭起身,看不太清他的臉,猶豫一下,問:“你喝酒了嗎?”

謝長晝沒說話。

交織游移的光線中,他憑借本能靠近孟昭,膝蓋一軟,直挺挺倒下去。

孟昭心裏猝然一驚,趕緊伸手抱住他。

“昭昭。”他聲音很低很低地,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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