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是人性,小公主

李垚倚在門邊,視線微微掃過。

輕描淡寫開了口:“不覺得。”

舒可亦這話說得心裏墜墜的,她沒跟男生告過白,自然也從來沒被人這麽拒絕過。

她情緒低落地跟在李垚身後,兩人走到小區門口,李垚攔下一輛出租車。

“中影東門。”

“你也回學校嗎?”

“不是要拍短劇?”

李垚已經拉開了車門,示意她坐進去。

排練室剛好沒有人,舒可亦從書包裏拿出劇本遞給他。

“這是我抽到的本子。”

李垚翻開看了看。

舒可亦慌忙解釋道:“真的是我抽的!”

舒可亦說完,見李垚沒什麽反應,以為他不信,又補充道:“你那天又不在就只能我自己抽了,人家組員都是那個手氣好的過去抽,蜜蜜那組就很簡單的,就不需要有哭戲……”

舒可亦聲音越來越低。

李垚把本子遞給她:“你能演好就行。”

“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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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子講的是女生決定離開身患重症的男生,重在體現女生理性與感性的拉扯與碰撞,想要放棄但又不舍得的糾結複雜的情緒,男生只有從一開始的不解,到後來的釋然。

舒可亦入不了戲,沮喪地耷拉着腦袋。

帶着哭腔指責李垚:“我演不出來,我沒辦法放棄你。”

李垚:“……”

兩人大眼對小眼,最後李垚敗下陣來。

“起來。”

“幹什麽?”

舒可亦紅着眼眶,仰着頭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帶你去找靈感啊,”李垚已經跨下了舞臺臺階,喊她,“公主殿下。”

李垚帶她來了醫院,七拐八拐到了腫瘤科。

李垚喊她在外頭的長椅上坐着,然後喊來了一個姑娘。

姑娘看着有些憔悴,舒可亦從座位上站起,就聽見李垚對姑娘說:“麻煩你了。”

“沒事的,李哥,”姑娘勉強笑了笑,“我也沒什麽朋友說話,能說出來,我心裏可能也舒服一點。”

醫院一貫的人多,姑娘還要照顧病人,兩人不能走太遠,也就是尋了處稍微安靜些的角落,坐在了長椅上。

李垚說去給她們買水,便走開了。

看四下無人,舒可亦才扯下了口罩。

“我叫季墨,剛剛李哥說你們要排一個劇本,想來取材,”姑娘笑得很溫婉,“你長得真好看,你們明星都這麽好看。”

“你也很漂亮呀。”舒可亦隐隐猜到季墨的境況應該和他們本子裏女生的情況很相似。

季墨臉上還懸着梨渦,嘴角卻有些幹裂了。

她嘆了口氣,才開口:“我和剛子,就是我對象,我們是大學同學,都是小山村裏卯着勁考過來的,我們從大學就開始談戀愛,決定要好好打拼,留在京市,誰知道,今年年初……”

季墨說到這兒,突然哽咽起來。

舒可亦忙遞了張紙巾給她,有些心疼:“要不別說了?”

季墨搖搖頭,擦了擦鼻頭:“我在京市也沒啥朋友,你就當聽我發牢騷行嗎?”

舒可亦點了點頭,季墨繼續道:“今年年初,他在單位突然就暈過去了,腦癌。”

“剛子家還有個弟弟,去年結婚蓋房子,他家裏要走了剛子不少錢,我為那事還跟他吵過一架,醫生的診斷剛下來,我就慌了神,立刻給他家裏打電話,結果他媽說他弟媳剛生了娃,要看娃來不了,家裏也沒錢,攢着錢還得養娃,說打聽了,這病沒救,就……別治了。”

“我們倆都是普通白領,他剛提了主管,可生這麽大的病,工作是沒了,我們的存款也都拿來給他看病了。他也很痛苦,我也很痛苦,醫生說,”季墨頓了頓,“這玩意兒治不好,就看能活多久了。”

“我很多時候都在想,生活真的會好起來嗎?”季墨的眼裏泛起了薄淚。

“你要……離開他嗎?”舒可亦輕聲問。

“我想逃離這種生活,”季墨說,“我家的情況比他更糟糕,我媽媽很早就不在了,我爸爸娶了後媽,好日子沒過幾年,我爸上山采藥摔了,人就那麽沒了,我後媽沒孩子,拿我當親閨女養,在家裏編草氈子給我掙生活費,我就想着,等我在京市出息了,就把她接過來……”

季墨轉頭問她:“你知道什麽是草氈子嗎?”

舒可亦搖了搖頭。

“就是用稻草編成的席,你們城裏人不愛用這個,也掙不了多少錢,我老說讓她再找一個,她說行,可拖了這麽多年就是沒再嫁,”季墨拿衛生紙擤了下鼻涕,“前年年底我剛跟剛子商量,咬牙租了個套二,就說把她接過來,結果她在地裏摔了一跤,腦溢血,人說沒就沒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說到這裏,季墨手掌掩面,終于痛哭失聲。

“你能明白我嗎?”季墨哽咽着,“我媽,我爸,我後媽,我送走了好多好多人,他們都把我丢下了,我不想再把剛子送走了……”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城市,好大,好多夢想,好多人,也好冷,我們剛畢業那會兒擠在小隔間裏,泡面配着馍,我想着,人哪能一直吃苦呢,原來真的能。”

季墨泣不成聲,舒可亦不自覺也濕了眼眶,拍了拍她的背。

季墨的臉埋在手裏。

“我只是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我不能走嗎?”

“我愛他,我心疼他,我只是真的不想再過這種生活了,這種不管怎麽努力都好不起來的生活……”

季墨哭得斷斷續續,舒可亦卻好像突然懂了一些她的糾結與痛苦,似乎也與本子裏的女生有了一點共鳴。

任何言語似乎都無法安慰眼前的女孩子,舒可亦沉默了片刻,終于抿了抿唇:“或許……你需要錢嗎?”

季墨沒有要她的錢,她慘白的臉上挂滿了淚,嘴角還勾着一抹笑意。

“謝謝你的好意,我只是不喜歡欠債。”

季墨同她哭訴了一通,仿似心情好了一些,李垚卻遲遲沒有回來。

季墨道:“可能去上面看奶奶了吧。”

“奶奶?”

“嗯,李哥的奶奶植物人,李哥他厲害,掙得比我多,之前在醫院外頭差點被小混混搶了,李哥幫了我,都在一棟樓,時不時打個照面,就熟了,”季墨問她,“李哥他,以後能火不?火了的話是不是能掙不少?你不知道,前幾個月李哥差點交不上錢,還去打了那啥地下拳賽,要命的嘞。”

舒可亦怔住了,嘴巴微微張着,良久才問:“住院費那麽貴嗎?”

“李奶奶是普通住院,倒是不算貴,但是李哥好像還欠着債。”

舒可亦更不解了:“那他父母呢?”

季墨搖搖頭:“那倒是不曉得,從來沒見過,可能不在了吧,不然怎麽老太太都植物人了,也不來看一眼的。”

舒可亦整個人錯愕地愣在了椅子上,季墨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喜歡李哥啊?”

不等舒可亦說什麽,季墨拍了拍她的手:“我看你比我小,又這麽漂亮,想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李哥人是真好,但……”

季墨話說到一半,卻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下說下去了,讪笑道:“我跟你說這麽多,其實是想……讓你別跟我一樣遭罪,只是我自己都還不知道怎麽辦呢,倒勸起你來了。”

舒可亦告別了季墨,走之前她還是趁着季墨上洗手間,把手腕上昂貴的手表褪了下來,悄悄塞進了她的包裏。

“會好起來的。”

她輕輕對着季墨的背影說。

舒可亦問清了李奶奶所在的樓層。

她剛走出電梯,就看到了站在護士站的李垚。

護士長正板着臉訓他:“你是家屬,哪有家屬留的電話是個空號的?!萬一老人真出點什麽事,我們醫院怎麽通知你們?”

李垚垂着腦袋,片刻後才擡起頭:“我會盡快補辦一張。”

舒可亦想起她剛剛偷偷向季墨打聽李垚的手機號。

季墨說:“李哥沒有手機號,他只買了張流量卡。”

舒可亦沒向李垚打招呼,轉身走扶梯下了樓。

她回到季墨所在的樓層時,李垚已經在邊上等她了,臉上難得有了點急色:“亂跑什麽?”

“啊,”舒可亦扯着蹩腳的瞎話,“去衛生間,好繞,走迷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舒可亦問李垚:“剛子……他是不是也希望墨墨離開,找到新的人生呢?”

李垚步子頓了頓,回身看她,聲音沉沉如秋水。

“他不希望,”李垚說,“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沒有家人願意來照顧他,能被他拉在身邊的只有季墨了。”

李垚哈出一口冷氣:“在生命彌留之際想留下個人,不讓自己走得孤單和可憐,這是人性,小公主。”

在這個清冷的冬日,她和李垚站在醫院門口人潮熙熙的街道上。

她沉默了好久,終于對李垚說:“那如果有那一天,你會抓住你身邊的人嗎?”

李垚也陷入了沉默,倒是舒可亦開了口:“我覺得你不會,但如果我是季墨,我希望你也能牢牢抓住我。”

舒可亦扯住他的衣擺:“或許我就想被你抓住呢?”

今天原本是個陰天,此時太陽卻突然從雲層裏漏了出來,陽光緩緩灑下來,李垚看着抓在自己衣角的手,喉中突然哽住。

還不等他說什麽,身後響起了另一個男聲。

“姓李的,真以為注銷手機號爺就找不着你?”

男人染着一頭黃毛,身後還跟着幾個小弟,嘴裏啐出一口痰,看了舒可亦一眼:“啧,沒錢給爺,倒是有錢養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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