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糟蹋了狀元郎

張靜初越說越氣,沖動之下,順手拿了桌上的茶盞,将那還泛着熱氣的茶一飲而盡,不消片刻,自己就燙得呲牙咧嘴,她這動作太快,對面坐着的江舒寧甚至都來不及攔着她。

一邊站着的巧雲趕緊拿過團扇朝着張靜初扇風,江舒寧連忙起身,拿起帕子擦拭着張靜初衣襟上的茶水。

江舒寧不自覺眉頭蹙起,看了眼那茶煙袅袅的杯盞,而後回頭看向張靜初,“你張嘴給我看看是不是燙傷了,要是再難受,我們現在就回去找大夫。”

巧雲早就将那茶晾着了,并不太燙,呵幾口氣就好了許多,只是面前的人情之所至的擔憂,讓張靜初心裏柔軟了不少。

張靜初将她推開,垂着頭數落她,“別擔心過頭了,沒事的,要有事我自己還能不清楚?別管我,你坐回去接着說剛才的事。”

江舒寧卻不聽她的,自顧自捏着張靜初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後再仔細瞧了瞧,确認沒什麽毛病才回了自己位置。

張靜初眉頭都要掀起來,氣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江舒寧你可真是好本事的!”

把那帕子攏回袖中,江舒寧彎了唇角,“別生氣了,我同你道歉可好?是我錯了太過魯莽,對張小姐失了禮數。”

說着,還朝張靜初福了福身。

張靜初擺着袖子讓她起來,雖然是不生氣了,但卻還板着臉,“別扯這些有用沒用的,你和我說你究竟是怎麽想的?為何要做那小魔王的伴讀?”

為何要做安慶公主的伴讀?

這是江舒寧思來想去,就當下而言,她能夠做到的為将來避免那些苦難,最簡單的一步。

做安慶公主的伴讀,留在宮中,其一她可以大大減少與陸行謙碰面的機會,進而,那還未落到實處的口頭親事即可随時間消糜。

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點,是為了将來整個江家避禍。

說起來,也多虧有了上輩子那段在雲韶樓的過往,如若不然,她也不會不知道,原本江家上下,是不必被那謀逆之事牽連。

當初,陸行謙助安王謀逆之事敗露前一月,陸行謙就已經主動與江舒寧和離,她既為下堂婦,與陸行謙就再也沒有夫妻關系,陸江兩家超脫九族之外,加上那時江舒寧的父親早已累官至禮部尚書,許多門下學生都在朝中任職,又有言官谏言,那謀逆造反一事,派不到他們江家人頭上,最多也就是體察不及時,受到個牽連之罪,遭貶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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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為何他們一家又落了那樣的下場,原因出在一個人的頭上。

時任禦侍女官的白漣。

那時崇仁帝年事已高,又因晚年服食方士所謂強身健體的良藥,虧空了身體,已經不理朝政數年,服侍照料皆由禦待白漣一應管理,也因此白漣深得仁帝信任,那白漣所言之事,崇仁帝不疑有他。

可在處理江家一事上,那白漣三番兩次進言,說江家早有不臣之心,只不過為了掩人耳目才造就了一場和離的戲碼。這說的次數多了,再加上那女官巧舌如簧,于是已經不理朝政數年的崇仁帝突發雷霆之怒,一定要處置江家。

要不是有幾位重臣求情,可能就不是發配落籍這樣簡單。

而這些,也是江舒寧在那人口中得知的。

江舒寧不明白,自己和白漣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值得她如此對待。

既然重來一世,江舒寧就不會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要從源頭上,消除白漣成為禦侍女官的所有可能。

現在那白漣不過只是太仆寺一個小小九品監正之女,不日後,她就會在南郊別苑的那場馬試上救下驚馬的安慶公主,再然後憑着這份恩情做了安慶公主的伴讀,留在皇宮。

甚至,白漣後面成為禦侍女官也有安慶公主的手筆。

這份恩情,安慶公主記了那樣久。

光從這點上看,江舒寧就不覺得安慶公主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而救下驚馬的安慶公主,這事思前想後,江舒寧總覺得不對。

魏朝在軍事上吃了胡虜騎兵的大虧,因此自開國以來極其重視騎射,上至皇室宗親下至平民百姓,除了江舒寧這樣身體不好的,勿論男女幾乎人人都有一手好騎術,更是建了大小不一許多圍場供人研習騎射。

但南郊別苑的圍場特殊些,沒有豢養野獸,相對而言要比一般的圍場安全許多,通常情況下只能練習馬術,也因此,去南郊別苑的多是些好馬術的貴女。每年這南郊別苑都會舉辦些大大小小的馬術比試,其中所需要用到的馬匹,由太仆寺及禦馬監協同管理。

許多人重視的地方當值的侍官自然小心幹事,更何況,這場馬術比試馬事,還有當朝皇後最心愛的公主,更是重中之重,偏偏這樣重要的東西還出了問題,于理不合。

而更讓人奇怪的是經了這樣的事情,禦馬監的奉禦太仆寺主薄都被去了官職,可白漣的父親白壽卻還得了升遷,下職無事反倒是上峰出了事情,這就是第二處讓人奇怪的地方。

這不由得讓江舒寧去想,是否這驚馬乃是人為,且與白漣有着密切的關系。

但就江舒寧這樣的,寫字女工她或許還略知一二,可騎馬她真的是一竅不通,就算江舒寧想去南郊別苑只她一人肯定去不了。

所以這次和張靜初出來,江舒寧想邀她一起。

這些事情,江舒寧沒有辦法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全部告訴張靜初,她只能另尋借口。

想了許久,江舒寧回答她,“我父親如今是禮部左侍郎,可他在這位置已經待了許久不曾變動,這邊有右侍郎盯着,下面幾個郎中虎視眈眈,近年來,我爹都為政事操勞奔波,我這個做女兒的卻一點忙都幫不上,實在羞愧”

張靜初瞪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為了你爹的官位,就要去做那安慶小魔王的伴讀,讨好巴結她?”

“也不全是這樣那安慶公主,既然是帝後的掌中明珠,自然關懷呵護有加,與她一道學習,我也能獲益良多,如此思量,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

“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張靜初沉着臉打斷了她,“安慶公主的脾性你難道不知道?刁蠻專橫不講道理,就是帝後愛護,這般名聲也進到了我們耳中,可見她實際是如何兇悍,你這樣的若是進宮與她一道,可不被她欺負死了?”

江舒寧安靜坐着,一雙水光盈盈的杏眼,直直的看向張靜初,而後她伸出雙手,握住了張靜初垂着的手,無比認真而誠懇。

她問:“靜初覺得,我性子如何?”

原想說她一句不要扯開話題,看看她這副模樣,張靜初耐下心來仔細回答:“軟和又随和,容易被人欺負。”

這可不是張靜初随口說說,就看之前那幾次聚會,江舒寧總能被以福安縣主為首的那夥貴女針對,雖後頭事情都沒有鬧大,但張靜初總覺得是江舒寧處處忍讓,委曲求全罷了,因此她對福安縣主也頗為不憤。

江舒寧又接着道:“你總覺得我被人欺負,可實實在在的,我何時又吃了別人的虧了?”

這話,引起了張靜初的思考。

福安縣主故意招惹江舒寧的那幾次,雖然最後退一步的都是江舒寧,但似乎她自己也沒落什麽好。

“話是這麽說,可”

“那我又為什麽不能和安慶公主好好相處?”

江舒寧的接連發問讓張靜初語塞,她不知該說些什麽,但她明白,江舒寧是下定決心拉都拉不回來了。

張靜初長長嘆了一口氣,“算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攔不住你,可這件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所以我要你幫我,靜初。”

“什麽意思?”

“五日後的馬術比試我想過去,可我不擅騎術,靜初你陪我一道,到時候安慶公主也在,便我投其所好。”

張靜初雖然滿心滿眼的不贊同,可江舒寧決定的事情旁人一直都難以規勸,就比如從淮安寫信來京師給自己,她就足足堅持了八年,如果不是一直有互通書信,她們的關系也不至于一直都這樣好。

猶豫了良久,張靜初最終還是答應了她。

看着江舒寧松快的眉眼,張靜初心裏頗不是滋味。

“趕着去受罪,也就你江舒寧一人了。”

說完也不管她理不理,轉頭就看向窗外。

這時候游街誇官已經走到了不遠處,鼓樂之聲已經漸漸入耳,就算在這望仙居的三樓,也能聽到些許,幾人下意識便将目光轉向樓下。

随着那一列鼓樂儀仗鋪陳,後面的人物漸漸明晰。

紀旻敘坐在那高頭駿馬之上,身披紅綢帽戴簪花,明朗俊秀的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不張揚但卻也不至于內斂,始終目視前方,置身于熱鬧喧嚣之中卻又帶着安靜溫敦的氣質,讓人不由得想去看他。

樓下的民衆此刻稱得上是吵鬧了,議論聲接連一片,連她們這三樓也不時能聽到幾句。

“這人是狀元郎吧,怎麽這麽年輕啊?”

“還真是新奇,我這麽多年也沒見過這樣年紀的狀元啊!”

諸如此類的話,層出不窮,只是聲音太雜亂,又離得這樣遠,再多些的江舒寧也聽不清了。

但旁邊張靜初說的話,她還是能聽清的。

“這狀元長得可真好看,一點都不比你那竹馬遜色啊!這要讓長公主做主配給了福安,”說到這裏她露出幾分惋惜,連連啧舌,“那可真是糟蹋了狀元郎。”

江舒寧忍俊不禁,正想偏過頭來和張靜初說話,卻被一處視線快了她一步。

這是她第三次與紀大人對視了,明明隔得這樣遠。

愣了片刻,江舒寧後知後覺的笑了笑,那高頭駿馬上的男子同樣也向她彎了唇角,片刻後收回了目光。一切都那樣自然而又短暫,不注意,仿佛都沒有發生。

“舒寧,”一旁的張靜初握住了江舒寧的手,小聲說道,“剛才那狀元郎是不是朝我笑了?”

江舒寧捏着衣袖中的帕子,有些心虛的別開眼去,佯裝正色道:“好像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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