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能任人欺負

在南郊別院那場馬術比試即将要開始的這五日,江舒寧可謂是忙得腳不着地。

她原本每日就有練習女工研習書法的安排,再要加上學習馬術,任務重了不少。偏偏江舒寧這身體素質實在算不得好,光是練習個上馬,就足足費了兩日功夫,這讓暫且做她教習師傅的張靜初苦不堪言。

但對江舒寧來說,比起這些辛苦,顯然是說服自己爹爹娘親同意參加馬術比賽要更困難多了。

起初,她幾次三番提起,都被爹爹一痛數落指摘,直到江舒寧另辟蹊徑,率先說服自己娘親,連同娘親一起前後照應,舉出各種條條狀狀參與馬試的好處,再三表态自己只是随意玩玩,絕不争強好勝,才勉強說的爹爹松了口,娘親點了頭。

臨出發這日,林氏也起了個大早,看着江舒寧與往日全然不同的裝扮,心裏既是感慨,又免不得生出幾分擔憂。

大魏朝上下騎射也是一種風氣,別說是江舒寧的父親江侍郎,就算是江舒寧母親林氏,那也是善于騎射,尤其是騎術。

在林氏未出閣前,與自己京中的閨中密友大大小小參與了不少馬術比賽,曾有幾次也拔得過頭籌,但後頭随着自己嫁為人妻,加之不久後又懷上了江雲翥,重心注意投在的孩子身上,才漸漸落下了騎射。

能看着自己女兒如此主動參與馬試,林氏除了憂慮之外,也有幾分欣喜。

江舒寧穿了一身青碧色的騎射服,短衣長褲,衣袖領口都收着方便活動,通常挽做髻的一頭烏發用玉簪高高豎起,踏着雙小巧的馬靴。這樣一身裝扮,幹淨簡單,比起繁瑣的衣裙發飾,行動起來輕松了不少,看着倒像個俏麗俊秀的小公子。

将走之時,林氏親手幫江舒寧整理衣襟,手上的動作十分熟練。

“千萬要小心些,切不可逞強出頭,那些常參與馬術的官家小姐都是精擅騎術,你這三兩下的功夫對其他人來說只是陪襯,”松開了手,林氏語重心長,“到時候就跟在靜初身邊,她騎術一向不錯,有她照應着你,我也會放心些。”

江舒寧自是一一答應。

她緊趕慢趕才學會了上馬,又耗費了不少力氣禦馬,雖然也能行上幾步,但那也僅限于熟悉、溫馴的馬匹,對于南郊別院馬廄裏那些不熟悉不知曉性情的,江舒寧心裏是有些打鼓的。

所幸有張靜初在。

路上車馬繁多,稍有耽擱,等江舒寧張靜初趕到時,比原本想着的稍慢了半刻鐘。但離馬術比賽開始還有大半個時辰,也不至于操之過急。

只是慢了這一步,選馬也就落後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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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二人才到馬廄,就看見馬廄當值內侍牽着一匹高大偉麗的河曲馬過來。一名身着穿着靛藍色騎裝,身材修長的少女站在馬的另一旁,她頭發高束成馬尾,眉目意氣張揚,素手撥弄着河曲馬的馬鬃,不時輕輕撫摸,湊在它身旁,面目含笑。

這會兒,她才從內侍手中接過河曲馬的缰繩,再在回目擡眸間,才看見江舒寧兩人,那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壓低着眉頭,淩厲之餘還帶着幾分蔑視,性情外放,絲毫不在意面前的兩人的反應。

氣氛凝結,江舒寧卻不介意,拉着張靜初朝福安縣主行禮。

福安斜睨兩人一眼随後收回目光,讓她們起身。

“這不是江侍郎的女兒嗎?病殃殃和朵嬌花樣的居然也敢來這裏跑馬?”聲音從福安身後傳來,一位穿着松花色騎服的女子款步而來,牽着一匹深棕色的駿馬,手緊攥着缰繩,模樣瞧上去倒比福安還要更刁橫些。

來人是太常寺少卿餘尚文的嫡女,餘家二小姐,長日跟在福安身後,仗着福安的身份借勢欺人,一直和她們不對。張靜初時常對說江舒寧說,餘二就是個紮紮實實的狗腿跟班,一點沒有餘少卿風骨,枉生餘家門。

馬廄那邊,三三兩兩又出了幾個牽着馬匹的人。

江舒寧一雙杏眼清澈明亮,不見半分局促,“餘小姐好眼力,才見了幾面就對我這樣了解,可見接人待物必然見微知著,慧眼如炬。”

張靜初眉頭蹙起,在一旁揪了下江舒寧腰間,聲音極小,“你誇那草包做什麽?”

江舒寧合上眸子搖了搖頭,面上笑意依舊。

餘禾秋十分意外江舒寧居然誇她,但這話誇的,卻也讓自己十分受用。

“你知道就好!”她毫不客氣的照單全收。

江舒寧接着道:“這馬術比賽我是頭一回參加,但也知道這賽事頭籌競争激烈,有福安縣主馬術精湛,安慶公主騎禦了得,餘小姐這般慧眼如炬的人物,可對這次頭籌得主有何先見之言?”

江舒寧言辭懇切,目光真誠而友好,态度言語也只是想請懂行的餘禾秋見解一二。

但這無疑是道送命題。

兩人都身份貴重,争強好勝。福安惹不起,安慶更是得罪不了。

這會兒馬廄牽馬出來的貴女又多了起來,她們在這裏的言論必然會讓安慶知曉。

說安慶公主會贏,就得罪了面前的福安縣主,說福安縣主會贏,又得罪了還未到場的安慶公主。可這京師上下有誰不知道安慶嚣張跋扈,帝後又對其寵愛有加,但凡得罪她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

一時間餘禾秋鬓角碎汗連連,攥着缰繩的手都不自覺松開,牽着的馬也開始焦躁不安。實在無奈,只能把這過錯安在自己頭上。

餘禾秋尴尬的笑了笑,不複剛才的嚣張,低着頭聲音細若蚊喃,“江小姐誤會了,福安縣主和安慶公主當然各有千秋,我這樣眼拙的人怎麽能妄加揣測。”

張靜初輕笑一聲,“剛才誇你的時候怎麽不見餘小姐如此謙虛?”

轉過頭來,她朝着江舒寧開口:“阿寧以後說話可得注意些,什麽人該擔什麽名頭,得細細思量,要下次再害得旁人和餘小姐一樣自刮耳光,可就是你的不該了!”

江舒寧看向餘禾秋,目露歉意,“是我臆斷了,妄評餘小姐品性,讓餘小姐如此為難,這是我的過錯,希望餘小姐海涵不要見怪。”

江舒寧一張臉長的單純溫和,說話輕聲細語,言行舉止得體大方,道歉又如此坦蕩,加上這麽多人看着。餘禾秋怪罪,顯得她心胸狹隘,就這麽算了自己心裏又氣得慌,一時間,心裏憋悶極了。

“見怪做什麽?本來就是她自視不清。”福安縣主開口打斷,緩解了這尴尬的氣氛。

她在一邊看看了許久,本就是想瞅瞅這江舒寧能玩出什麽花樣,卻不想這餘禾秋處處朝坑裏跳,言行更是贻笑大方,怎麽看都不像是應該循規蹈矩的太常寺少卿之女。讓她都有些看不下去。

餘禾秋趕忙附和:“縣主說的是,我自視太高。”

福安輕哼一聲轉而看向江舒寧,目光銳利,“頭籌是誰,比了不就知道,勝負自有定奪,猜東猜西的有什麽意思?倒是江小姐,口舌之勇無人能出左右,就不知馬術如何了。”

這話實在太不客氣了些,就算是在民風開放的大魏,一位女子,被人安上逞口舌之勇的名頭,那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張靜初心理膈應極了,福安無非就是仗着自己身份高貴,說話才敢如此難聽,且這話,也忒不講理了些,何來的道理,簡單幾句就要混淆是非,壞人名聲?

她張靜初可不答應。

将江舒寧擋在自己身後,張靜初幾步走到福安面前,低聲下氣,态度恭敬,“縣主可不要動怒,江舒寧身體弱也非一天兩天了,馬術還是前幾日才學會,說句實在的,這圍場騎馬的,有哪個馬術不比她厲害?她幾句請教,就成了口舌之勇,那要按這個道理,我們在場的諸位會馬術的小姐,可不都比得上戰場英勇殺敵的将軍?”

此話一出,再仔細品味,言外之意恍然若揭。

福安縣主是皇親貴族,身份高貴,平常人家開罪不起,可今日這番言論,仔細一聽實在過分,甚至有些蠻不講理。那不免得讓人設身處地一想,如果下次自己不小心招惹了縣主,三兩下就得被她安上一個罪名,百口莫辯,那該是何種境地?何等委屈?

畢竟在場的可不全是皇室宗親,多數還是大臣之女。

張靜初三言兩語就将風向調轉,原本還覺着江舒寧說話太過的人頓時都将她心疼上了。

福安也不是傻的,當然知道此時風向已經偏着江舒寧了,再說幾句也只會讓人覺得她仗勢欺人,欺負臣下。她又不是自己堂妹安慶公主,即便惹事有言官谏言也會被皇帝包庇。

她母親是個沒有實權,只有身份的長公主,與皇帝關系也不算親近,父親還是因為母親的緣故,才勉強在戶部做了個小小的主事。

正因如此,她才一定要選擇一門好親事,鞏固自己地位。

今天這場景,要是再鬧下去,肯定不好收場。

考慮再三,福安收了氣勢,“是我誤會了,差不多比試就要開始,我既選好了馬,就先去活動活動,江小姐,張小姐可得抓緊仔細挑選,切莫錯過了時辰。”

說完也不管兩人如何回應,牽着自己高大的河曲馬就往圍場裏走。餘禾秋自然緊緊跟上。

人漸漸散了,江舒寧也和張靜初去了選馬。

江舒寧對挑選怎樣的馬匹又該如何挑選,幾乎沒什麽了解,這件事情,也就落到了張靜初頭上。

大多數人都是常來圍場,喜用的馬都為固定,加上專供南苑圍場的馬匹只來自二十四房中的百鳥房,久而久之也就約定俗成,你常用的他人不會挑選。

張靜初常用的是一匹毛色鮮亮的三河馬,她又給江舒寧挑了一匹白色的矮腳伊犁馬。

趁着挑選之際,張靜初又給江舒寧簡單介紹了些常見馬種的特征。

伊犁馬性情溫順,逗弄了幾下也不怎麽發脾氣,矮腳也便于騎乘,對于江舒寧而言,再适合不過。

兩人齊頭并進,想起剛才的場景,張靜初心裏還有些不忿。

“你平常嘴巴靈巧,誰都說不過你,怎麽剛才還會被福安為難?本來就是她沒有道理亂說話,你怕她幹什麽?”

江舒寧的伊犁馬要比那三河馬矮了一截,這會兒她要與張靜初說話,必須得得擡起頭來。

但她也不在意,牽着缰繩,仔細注意路況,“我并不怕她,只是那時候她強勢些才更好。”

張靜初有些不明白,勒住缰繩側過頭問她:“為什麽?”

“今日來馬術比賽的,還有那督察院左佥都禦史的長女崔清河,剛才她就在一邊看着我們,崔家都是少有的剛直性子,我見她,隐約想為我出頭。”

說到這裏,張靜初頓時就明白了,她悠悠的嘆了口氣,“是我沒耐住性子,我要是少說幾句,說不定明日一早福安縣主欺辱重臣家眷的折子就要遞到金銮殿了。”

這路走得愈發平穩,江舒寧提着的心才漸漸放下,她松下眉頭,“誰知道呢?朝堂之事也不是我們能夠揣測猜度的。”

她不是強勢的性子,可任憑是誰,無端受人欺負,總也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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