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父親叮囑

在危急時刻,人免不得要恍惚些,其他人随意一句話,都會帶給那處于危急的人産生很大的幹擾,更甚至,他會照做,忘乎所以的照做。

就譬如現在的安慶。

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她的白露從來沒有這樣瘋過,這事情已經完完全全脫離自己的掌控了。

所以當江舒寧靠近安慶,試圖幫助她的時候,她根本沒想那麽多,颠簸中一個側身翻到了那匹矮了一截的伊犁馬上。

所幸伊犁矮腳馬底盤低,根基紮實,即便和高大的大宛馬碰撞,也只是馬屁股轉了半圈。

可不只是碰撞,上面還跳下來一人。

伊犁矮腳馬不堪重負,一個趔趄前蹄跪下,摔到地上。

江舒寧抱緊安慶,兩人跌落馬下,在草地上滾了一圈才停。她小腿泛着尖銳的痛意,頭暈目眩,可即便是這樣,依舊沒忘記雙手緊緊抓着身邊的人。

她眼睛半睜着,聲音有氣無力,“公主你,可還好?”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安慶後知後覺,可她正要開口回答江舒寧時,眼前人半睜着的眼陡然合上,攥緊着她的手松了開。

“江小姐!”

江舒寧再睜開眼時看見的是一片丁香紫色的錦帳,片刻的恍惚後,她側身起來。

林氏坐在瑪瑙圓凳上,手撐着頭,眼皮合着,是睡着了。

屋內光線晦暗,江舒寧昏昏沉沉的,更加判斷不了如今是什麽時候,想起來把窗支開,但還未等踏步邁下架子床,林氏就醒了。

林氏顧不得那樣多,匆匆過來床前。

“阿寧這是要做什麽?你腿受傷了行動不便,要是想吃什麽想做什麽就和娘親說,娘親幫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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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寧自知自己有錯在先,乖乖的點了頭。

這時,聽到動靜的冬青白芍紛紛進來,依照林氏吩咐,支開窗扉,倒了茶給江舒寧飲下,留了冬青在一邊候着。

現在已是申時,日頭漸漸落下,離江舒寧摔馬過去了足足三個時辰。

從林氏口中得知安慶公主并無大礙,反倒是自己傷得更重,江舒寧心下一松。

接過冬青手中的靠墊,林氏放在江舒寧後背,讓她靠着那架子床的雕花圍欄更舒服些。

“雖說安親公主千金貴體,但于我而言,我們阿寧是更珍貴的,娘親不願也不想你下次再為什麽人傷了自己,你答應娘親,以後行事要思量仔細,切不可沖動,以顧全自己為先,恩?”

江舒寧看着林氏,睫羽微微顫抖,握着的手也下意識抓緊了幾分,“阿寧知道了,阿寧以後不會再這樣沖動,不會再讓娘擔心,會好好的。”

林氏表情一松,眉眼皆含着溫柔,“那便好,你這麽說娘親也放心了,你這次啊為救公主傷了自己,雖不是大傷,可靜初那孩子自責極了,認為是自己沒有照看好你,你到家的時候她眼睛都是紅腫的,淚水連連,我瞧了也覺得心疼,後頭你可得好好開解一下她。”

說到這裏,林氏撚着手指,朝着江舒寧眉間輕輕一點,“和你做朋友,可真是操碎了心。”

江舒寧低垂着頭,輕輕的應了聲。

自從回了京師,她總讓張靜初為自己挂念擔心,這次的事情同樣也是這樣。

是她思慮太不周全了。

“娘親還有些事要同你說,”幫江舒寧別過落在額前的碎發,她才又開口,“你救了安慶公主,皇後有賞,金銀布絹那些我讓吳媽媽記錄送去你小庫房了,等到時你出嫁一并用作你的陪嫁。這些時日,會有太醫院的禦醫過來替你診查,要有什麽傷痛不舒服的地方,必定要一一讓人知悉,可不許閉着嘴巴。”

“阿寧會的。”

林氏欣慰颔首,而後又道:“除了這些之外,下月皇後生辰,點名要你與我一道過去參加,到時務必事事謹慎小心。”

皇後誕辰,設宴交泰殿,皇室宗親必然在受邀之列,此外,文武百官身有诰命的命婦,依照慣例也會出列,再有,就是破格受邀的一些官員親眷。

這是江舒寧上輩子沒有經歷的事情。

“既然這樣,那我便事事緊跟母親,少說話,這樣可好?”

當然知道江舒寧是玩笑話,林氏揉了揉她的頭,“皇後壽宴依年齡分列坐席,阿寧就是想與我在一起,事事緊跟我,那也是不成的!”

“到時候與阿寧一起的,都是些年紀相仿的官家小姐,或是皇親貴戚,但也不用過多擔心,那可是皇後生辰,便是有心想為難你的人,也得掂量清楚場合,加上經此一遭,你又有安慶公主名頭護在身前,就更不會有人欺負你去了。”

“娘親不在身邊,你也可放寬心,再說,靜初此次也會去,你倆到時一道,也相互有個照應。”

“恩。”

“算着時間你爹也差不多下衙門歸家,知道今日之事,他們必然擔心,免不得會過來看你,尤其是你爹那性子必定左右問詢,你可得好好想想,到時候怎麽回他話。”

原本江津嗣就不同意讓江舒寧去圍場,這又出了這檔子事,雖然是為了救公主,後頭也算有驚無險,但總歸還是受了傷,不好交代。

想到這裏,江舒寧就有些頭疼了。看她這般模樣,林氏不再打擾她,吩咐冬青白芍好好伺候,就去一旁監着小廚房了。

不多時,夜幕已初初降臨。

剛到家的江津嗣換下公服就朝着江舒寧在的漪竹苑趕來,不曾與林氏知會一聲,茶水都沒顧得及喝上一口。

而這邊,江舒寧在房內借着月光點燈看書,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刻鐘。

進了屋內,江津嗣方才停下了腳步,“你們小姐可在裏面,如今是歇下了還是醒着?”

白芍剛進去奉茶的時候,看見江舒寧從博古架上挑了本雜記在看,于是便據實回答:“回老爺,小姐已經醒了,正在裏面看書呢,您可要進去看看。”

江津嗣“恩”了聲,在一邊整了整衣襟才踏入裏間。

燈火融暖,但這段時候實在不宜看書,平常半個時辰都不覺得有什麽,可這才看看兩刻鐘江舒寧就眼睛酸澀有些疼痛。

她合上書,一旁的冬青便上來替她揉捏。

冬青先注意到來人,“老爺。”

江津嗣微微颔首,冬青随後搬了把圓凳在旁退至一邊等候吩咐。

“爹爹,”江舒寧坐在紫檀方凳上,想起來卻被江津嗣攔着。

“阿寧腿受了傷,不要随意走動,坐着就好。”末了,江津寺也随即坐下。

“你在南苑馬場那邊的事我都知曉了,你出去是經了我與你母親同意的,出這樣的意外,你又是為救公主受的傷,無可厚非,只是”

說到這裏他不自覺長嘆一聲,“公主是君,我們是臣,侍奉君上那是我們本職,可再是君臣之道,人也免不了會有私心,爹不希望你看重他人多過自己,阿寧這才學會騎術多久,如此莽撞上去救人,後果可有想過?這次是運氣好,沒出什麽大事,那下次呢?”

江舒寧明白這個道理,可當時那樣緊急的情況,她要是不救公主,那這件事情務必會落到白漣頭上,就如同上輩子那樣。她沒有辦法無動于衷,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白漣借着安慶公主這條線,成為日後禍害他們江家的隐患。

她不是沒有借機會勘察過馬廄裏的情況,可明明一切毫無異樣,卻還是發生了那樣的情況。

是她思慮不夠周全。

“爹爹,阿寧錯了”

“爹并不是怪你,于理,阿寧并沒有做錯,只是爹自己過不了心裏這關罷了。”江津嗣擡頭便看見窗扉外一輪懸挂與烏雲之上的明月,月光皎潔,明淨而孤涼。

“你阿兄去年外放去了徽州歙縣,知縣任期足有四年,四年一過,究竟是回京還是如何,也未曾可知,如今在京師之內,我們能照看得上的也唯有你一人。”

“爹”江舒寧看着面前的人,眼眶有些濕潤。

江津嗣已過不惑,與林氏是年少夫妻,一路同行已有二十年,能在這個年紀官至禮部侍郎,也算是朝中上下的佼佼者,為官數載,其中既有貶斥,也有升遷,有如今地位,江津嗣對将來也沒有太大的苛求,只望自己一雙兒女幸福圓滿,莫受苦楚便可。

這一切江舒寧自然明白,可偏偏有她這樣一個不孝女兒,連累江家上下。以至于江津嗣到了知天命之年,還被發配去北境苦寒之地,最後落得身死異鄉的下場。

在從那人口中知道些,江舒寧恨不得以己之身代自己家人受過,可偏偏一切她又無能為力。

這輩子,不管如何,用什麽方法,她都一定不會讓那樣的慘劇,再發生在他們江家人身上。

等林氏得知自己丈夫已經歸家徑直去了女兒院裏,自己是擔心極了,生怕丈夫要追究女兒的錯處,着急匆匆的就趕去了漪竹院,可出乎她意料,這父女倆坐在一處,和顏悅色的話着家常。

她松了口氣,立即着人将準備好的菜肴一貫端了進來,自己也踏進裏屋,喊兩人出來吃飯。

“你們父女倆說夠了沒,這都什麽時候了,母親可都吃完晚膳安歇去了,你們不餓我都餓得慌,還不趕緊來吃飯。”林氏一邊說着,一邊攙着江舒寧,跟江津嗣一道去了外堂。

甫一落座,林氏就張羅着布菜,“這個雪梨菱角湯不錯,我煨了許久呢,快嘗嘗,還有這道清蒸醋魚口味,雖說清淡,但也爽口。”

瞧着自己妻子如此忙活,江津嗣先看不下去,“婉清你自己吃着便好,我們一家人的飯食,又不是什麽重要場合,哪需要你這樣忙碌。”

江舒寧也跟着說道:“是啊,娘親平常都不拘禮數,怎麽今日”

“今日我開心,想如何便如何,你們吃着便是了,哪裏飯都堵不住嘴?”說到這裏,林氏挑眉瞥了江津嗣一眼,“食不言寝不語的道理,你活了這樣久還不明白?”

再無人敢開口阻攔。

用完飯稍歇了會兒,江舒寧便下了決心,要把自己打算去伴讀的事情同父母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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