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組會

靳恒陷入了一個怪圈。

他發覺自己總是很關注楊知微的一舉一動。

可能是住在楊知微家裏的原因，又或者對年長者天然的好奇，讓他總忍不住朝楊知微的方向靠攏。

但楊知微是他哥，楊知微喜歡男人。

自己再天天黏着他，那不也很奇怪嗎？

下午訓練完，靳恒和同學一起坐在操場邊曬太陽，他捏着礦泉水瓶突然說，“我好像彎了。”

同學咳嗽了一口，奇怪地轉過頭去看他，“你晚上又看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靳恒甩了兩下頭發說，“比女的還漂亮的男的你見過嗎？還特別勾人。”

同學嗤之以鼻，“靳恒你憋傻了吧？”說着又伸手去摸一下他的額頭，給他指操場的角落，“兄弟，往那兒看。”

靳恒順着同學指的方向一望，夕陽下，籃球場的鐵網旁，有個美女在錄視頻。她穿着衛衣短褲，跳舞時一頭長發随風飛揚，吸引了許多男生的目光。

身材挺好，但看不清臉。

靳恒眯起眼睛，同學一湊近去拍了拍他的背，“夠辣吧，看着眼熟嗎？”

“我幹嘛眼熟她，這妞是什麽網紅嗎？”靳恒莫名其妙。

同學給了他一腳，“就是上周測立定跳遠做助教那女的！你忘了？臨走還要了你微信的！”

上周，上周他一放學就忙着去找楊知微了，除了訓練，其他時候腦子就像個漏勺。

靳恒被踹得一愣，想了半天掏出手機确認了下才說，“盧夏？是叫盧夏吧，我真忘了。”

同學看他那副嘴臉就氣得牙癢癢，“全系可能只有你不認識盧大美女吧。人家都追你追多久了，趕緊拿下，省得一天在這亂想，懂？”

靳恒想了想，站起來抻了抻胳膊，“那得看她夠不夠漂亮了。”

什麽是漂亮？要多漂亮才算漂亮？

別人怎麽想靳恒不知道，但在靳恒心裏，長他哥那樣就算漂亮。

就像現在。

楊知微坐在燈下看書，睫毛又細又密，一眨眼仿佛就能落下一片雪。

靳恒忍不住盯着他看。

楊知微看累了，就坐起來揉揉脖子，看到靳恒的眼神覺得心裏毛毛的。

他問靳恒，“你還要在這睡嗎？”楊知微戴着眼鏡，看起來很文氣，和身邊一身白腱子肉的靳恒像兩個世界的人。

“你趕我啊？”靳恒反問說，“你看你的，那我也打會兒游戲……唉你別瞪我啊，有耳機，不會影響你。哥你放心！”

楊知微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手裏把剛倒出來的地西泮放回瓶中。

“你每天吃的都是什麽藥？”靳恒眼尖，看到了就問他，“身體不舒服嗎？”

楊知微沒有吃藥，只是喝了口熱牛奶，喉結滾了一滾說，“就是一些保健品。”

靳恒長長地哦了一聲，想了想摘掉耳機，湊過來說，“不對吧，你別騙我。是不是睡覺的藥？”

楊知微怔了下，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竟然被他看出來了。

看楊知微那蹙眉的神情，靳恒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的失眠這麽嚴重啊哥？都要天天吃藥了。”靳恒問。

楊知微有點不耐煩，“說了是保健品了，你怎麽不信。”

他端起玻璃杯，把牛奶一飲而盡，去蹬靳恒被子下的腿趕他走，“走開，要玩回你房間玩去，看見就煩。”

靳恒只覺得莫名其妙。

他也不是賴着不走的人，楊知微嫌他煩，靳恒話不多說立馬就下床走了，也沒像平時那樣和楊知微互嗆。

他走後，對面的門也關起來。夜晚的屋子裏靜悄悄的。

轉天，靳恒才從湯時駿那裏得知，最近楊知微一直在為學術項目的事奔波。他手裏有個做了兩年的項目，只差臨門一腳就能成功，但現在還缺一筆推動資金。

學術項目和其他項目不同，周期長風險大，很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願意投的人不多，所以拉投資也沒那麽容易。

楊知微最近都在為籌錢的事傷神。

“那他現在找到人了嗎？”靳恒問湯時駿。

“看樣子是找到了。”湯時駿說，“下午我看他們在開組會來着，晚上應該有應酬。你關注一下你哥，萬一喝酒什麽的，去接一下他。”

靳恒說好。

那天剛好解散的早，靳恒趕回家，正遇到要出門的楊知微。

楊知微拎着公文包提着兩瓶茅臺，迎面和他撞上，面無表情道，“我出去一下。”

靳恒眼珠子都快黏在楊知微身上了。

他很少見楊知微工作時的樣子。

楊知微戴着眼鏡，灰西裝外面套了件白得發藍的白大褂，襯得整個人都很一塵不染的。再往下看，他鉛灰色的褲腳下恰到好處地露出被黑色長襪裹緊的腳踝，和收得窄窄的一雙深色手工皮鞋，像只四肢修長的優雅的貓。

“靳恒，你讓一下，”楊知微擡起頭看着他說，“你這樣擋着，我沒法出門。”

“去哪啊穿這麽正式？”靳恒別開眼睛，随意道，“……要不我送你吧。這會兒不好打車，別再耽誤了。”

“今天怎麽這麽好心？”楊知微剛邁出一步，想了想又回頭說，“那好吧。我在車庫門口等你？”

靳恒沒想到楊知微會答應的這麽幹脆。

他愣在原地，半天沒動彈。

靳恒像個第一次被女神青睐的毛頭小子，為了約會換上最珍貴的的球鞋和籃球衣，但被昂貴柔軟的羊毛大衣撩一下在手背上，卻忍不住紅了臉。

“靳恒？”

“哦，好。”靳恒緩過來，他踩着楊知微的腳步，和他一起下了電梯，“你的東西要不要先給我，我給你放車上？”

“酒你先拿過去吧，包自己我拿着。”楊知微說。

靳恒又點點頭。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那一刻，他們站距很合乎規矩，分立在電梯兩側，互不相看，但楊知微身上的暗香卻在隐忍地提醒着靳恒“你在肖想我”。

靳恒把楊知微送到飯店。

到了飯店門口，靳恒看到李秋野已經在等他們了。

楊知微剛從靳恒手裏拿過那兩瓶酒，李秋野就把東西接回到自己手裏，落落大方站在楊知微身後，不自覺地望着靳恒。

“你還要上去嗎？”楊知微問表弟。

靳恒看都不看李秋野，轉而問楊知微說，“你不是說你有兩個小徒弟嗎。這怎麽只來了一個？”

“楊老師說，酒局總不好意思帶女生。”李秋野忽然開口說，“這是常識。”

靳恒聽了長長地哦了一聲，盯着他緊抿的嘴別過頭笑起來。

為什麽才見面就一副應戰的樣子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對自己老師有意思嗎？

楊知微看他倆不知道在僵持什麽，他不好對學生開口，就伸手砸了下靳恒的背催他說，“行了，你回家吧靳恒。這裏沒你的事了。”

靳恒順手握住楊知微的手腕，拽着他拉向自己，和李秋野之間隔開一段距離。

“怎麽就沒我的事了？”靳恒強勢地說，“不好意思帶女生，那總好意思帶我吧？我一個大老爺們站你們面前，我又能喝酒，你趕我是不是不太對啊楊知微？”

楊知微奮力把手抽出來，氣憤道，“你到底在鬧什麽？”

靳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別帶私人恩怨，你就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一直沒出聲的李秋野說，“楊老師，他說的也有道理。”

“上次一起吃飯，說好了我來喝酒、你和院長聊，結果到後來卻一直是你在替我擋酒。”

“既然他說他能喝，你就讓他留下來一起吧，也算有個幫手。”

楊知微把被捏得紅腫的手腕藏進袖子裏，上前一步，鼻尖頂着靳恒的鼻尖說道，“不省事的家夥……那你等會就留在這當酒焖子吧。”

說完楊知微轉身就走。

李秋野見狀，也快步跟上他。

靳恒攥了攥拳，也跟着一起上了電梯。

樓上的包間是李秋野幫忙預定的。

他們一齊往包間裏走。

在走廊裏，李秋野忽然轉身停下說，“對了……”

“等會馬上要一起吃飯了，還不知道這位怎麽稱呼？”李秋野對靳恒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伸出手說，“認識一下，我叫李秋野，今年研二，是楊老師的學生，上次我們在老師家見過一面。”

靳恒走上去，盯着李秋野的眼睛，使勁握了一下他的手，認真道，“靳恒。”

他們進去時，包間的圓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圈冷盤。

楊知微他們剛坐下沒多久，院長和一個醫藥事業部的經理後腳就推門進來了。

楊知微站起來和他們握手打招呼。介紹李秋野和靳恒時，楊知微一并說是自己的學生。

這個經理是院長幫忙牽線介紹的，說是能提供後續資金，一時間，楊知微要分頭應付兩個人，說話說得口幹舌燥。

靳恒也不懂他們說的專業名詞，什麽期刊什麽轉化率的，就在一邊叉着腿發呆。

他再一回神，李秋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起來給大家添水了。

“老師，我給你兌了點熱的，這樣剛好直接能喝。”靳恒聽見李秋野說。

楊知微擡起頭看了看李秋野，推了下眼鏡，溫文爾雅地笑了笑，這會兒趕忙抽空喝了一口潤嗓。

楊知微的稱心如意都寫臉上了。

靳恒看了，忍不住踢了兩下桌子腿。

菜上齊後沒一會兒，他們就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話敞亮。經理喝多了，給自己攬了一身功，說能拿下這個項目，光是楊知微敬他還不夠，楊知微的學生也得表示表示，過來一起陪着喝兩杯。

李秋野其實不太會喝酒。

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喝就是不給面子。

他端起酒杯剛要往嘴裏灌，忽然，楊知微一伸手截下了他。

“這麽好的酒給他倆喝可惜了，”楊知微搶過李秋野手裏的酒杯，和經理碰了下，大方道，“還是咱們喝自己人吧。來，我替我我學生敬代表一杯。”

經理一笑，也不計較了，笑道，“您可真護犢子啊，楊副教授……啊不對，等這個項目順利報上去，馬上就是正教授了！可喜可賀啊！”

“來，這麽高興的事，我代表公司，再提一杯！”

楊知微被一連敬了五六杯，有點面露難色。

再這樣喝下去就沒完沒了。

“代表，我有點不勝酒力了，你看……”

“唉！這可不行啊！”那經理說，“還沒喝盡興，你怎麽就倒了！來來來站起來！”

楊知微沒辦法，只得舉起杯，做樣子似的小抿了一口。

他剛要說什麽，靳恒就走上前來，一附身撥弄桌子，把整瓶酒轉到面前。又去取了個新杯子，斟滿酒，主動前去敬對楊知微步步緊逼的經理。

“前輩，您別為難我老師了。”靳恒說。

李秋野剛反應過來想去攔住他，但架不住靳恒眼疾手快，端着那個喝飲料的玻璃杯，已經像個莽夫一樣沖到最前面，禮貌道：

“院長，經理，您看這樣好不好，”靳恒說，“我是楊老師的學生，學生嘛，就是要替老師分憂。那他的酒，我也替他喝。”

說着，他拖着玻璃杯的杯底，當着二人的面一仰脖，把那杯白酒一飲而盡。

可能是靳恒的行為夠莽也夠誠懇，其他人果然再沒為難楊知微。

桌上的酒換了濃茶。

他們醒了醒酒，話題終于聊到了正事上。

李秋野看這時暫時沒有他和靳恒的事，就找借口，趁機拉着他出了包間。

洗手間。

李秋野把靳恒摁在門口的瓷磚上，發怒道，“你很了解楊老師嗎？你知道他有多重視今天這個機會嗎？”

他深呼吸了一口，壓抑着情緒道，“他的項目很缺資金，本來說好今天把這個經理哄高興了，人一點頭，錢就能就批下來。被你上來一攪和，看樣子又要黃了。”

靳恒醉得天旋地轉，看李秋野的臉都是重影。

他半天才說，“……啥？”

“放什麽屁呢你。”

他稍一用力就掙開了李秋野，晃晃悠悠地去洗手池旁，用涼水洗了把臉，這才清醒了點。

靳恒轉過身來，靠在池子邊上，看着李秋野說，“你剛剛是在指責我嗎？得了吧……我看他們被我哄得挺開心的。”

靳恒冷哼一聲，“倒是你，連句話都接不住，你才是拖了楊知微的後腿吧。虧他還帶着你出來撐面子。”

李秋野沉默地垂着雙手，從劉海裏掃了眼醉得搖搖晃晃的靳恒說，“……随便你怎麽說，我無所謂。”

“但剛剛你看到了吧，楊老師，他是真的偏向我的。”李秋野笑了下，掰着手指數道，“他熬夜和我視頻，幫我指導論文；他帶我出來結交人脈，還替我擋酒；他失眠整晚整晚睡不好，我就送了助眠的沉香給他，他也收下了。”

“而你呢靳恒？”

“你這樣突然冒出來，自以為幫了天大的忙，實際上還要別人為你擦屁股善後。”李秋野說，“你這種從不考慮過別人的感受的家夥，以為老師會選擇你嗎？”

“別做夢了！”

靳恒聽他一連串說這麽多，氣得胸口起伏，撲上去抓住李秋野，把他的頭直往水龍頭下摁着沖，“我去你媽的！”

靳恒全都想通了。

怪不得上次自己扔了楊知微的沉香，他那麽生氣。原來是他相好的學生送的禮物！

靳恒一想就氣的牙癢癢。

自己怎麽會喜歡上這個嫌貧愛富的虛榮家夥，怎麽會因為他差點變彎了，真他媽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