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只流浪貓 我不坐車,你騎車載我……

清晨,東邊的天才剛泛魚肚白,周沢睜開了眼睛。

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還在醫院。泛黃的燈光有種天然的冷漠,空氣凝滞。周沢眼睑微動,臉頰幾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他飛速地掃視一圈,病房裏沒有一個人。手臂上插着針,點滴還在挂,有條不紊。像無數次生病醒來一樣。

他輕嗤一聲,剛準備拔針頭坐起來,手被人按住了。

“還沒吊完啊你幹什麽?”少女吳侬的嗓音突兀地打破了凝滞的安靜,鐘栀睡意朦胧地擡起頭,“不要亂動,會回血的。”

胸口的郁氣猝不及防地散開,周沢的表情有點呆。

似乎是沒想到床邊還趴着一個人,他低下頭,發現是鐘栀。讷讷的問:“你怎麽還沒走?”

“啊?你不是病了嗎?”因為周沢的突然暈倒,鐘栀差點沒吓破了膽。人一清醒,說的話都讓人特別的醒神。不得不說,有夠白眼狼。

要不是吃他家的住他家的,鐘栀估計繃不住掉頭就走。鬼知道她昨晚是怎麽一個人扛着周沢找醫生找護士,看病住院的。跟着醫生護士來回跑,一晚上只睡三個小時。淩晨四五點剛合眼,結果當事人就這态度。鐘栀試探地問:“那我走?”

周沢瞥見她眼下的青影,昨晚的記憶漸漸回籠。他低下頭,纖長的眼睫扇了扇。頓了頓,他才說:“你敢。”

鐘栀:“……”

周沢沒事找事的說:“鐘栀,我口渴了。”

鐘栀走過去,準備扶他坐起來。周沢雖然不胖,但身高很高。扶着沉得很,鐘栀知道他沒吃飯又燒一晚上,肯定沒力氣。就半抱着他,周沢估計是真沒力氣,乖乖地任由鐘栀抱着。眼睑低垂,也不說話,連身上的冷漠都弱氣了不少。

“坐着等我一會兒。”

周沢乖乖的點頭。

烏黑的頭發随着他點動。昨晚洗過澡,他頭發看起來很幹淨。柔順地擋住額頭。臉上的神情怎麽看都有些呆滞,眼睛跟着鐘栀的身影打轉。

昨晚太匆忙,鐘栀倉促之下拿了書包就跑。書包裏除了書,就只剩下她的杯子。她聽人說過周沢有潔癖,跟人接吻的時候都不喜歡女生抱他。她的杯子,周沢會用嗎?

回頭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鐘栀抿了抿嘴,最後向護士要了一次性紙杯。

水端過來,她又去大廳取報告。檢查報告上寫的是急性腸胃炎。鐘栀問過醫生,不嚴重,說是等下再吊兩瓶水就可以出院。

知道沒事,鐘栀總算是放了心。又去醫院門口買了粥,急性腸胃炎只能吃清淡的。她買的清粥,而且沒給加鹹菜:“你先在這挂點滴,我去學校請個假。然後再回來幫你辦出院。”

周沢一手捧着碗一手抓着勺,嘴唇白得沒有顏色,不滿地問:“多久回來?”

“大概一個小時吧。”

鐘栀正在收拾書包,忽然身後沒聲音了,回頭看了一眼。瞥見周沢眉頭不高興地皺着,“這就是你田螺姑娘的覺悟?”

“……”不跟他一般見識,鐘栀:“40分鐘?”

周沢垂眸不看她,舀了一勺粥塞嘴裏:“你不回來也沒事,我自己可以。”

鐘栀:“……”

“那我不回來……”

話沒說完,周沢擡起頭,飛快地掀過來一眼。眼裏都是威脅。

“我會很快回來的。”

鐘栀眼裏閃過一絲笑,莫名心裏有點甜,“水給你放在這,記得多喝水。”

……

因為不上課,運動會是八點開始。

鐘栀趕到學校的時候,班幹們正在往操場搬椅子。鐘栀直接去到楊麗雲的辦公室。

楊麗雲聽說周沢進醫院了,關心地多問幾句。聽說已經好多了,她很幹脆地批了假:“下午周沢的身體要是好了就讓他過來一下。運動會三點半結束,四點要拍集體照。實在不行,他不來也沒事。”

鐘栀點點頭,然後又去找汪宇把請假的事說了。

上午的通訊員就讓蘇清嘉來替。

汪宇正在指揮同學擺桌子,也沒細問她請假原因。他跟鐘栀不熟,老師都讓請假了,他不可能攔着:“那行。我跟蘇清嘉說一聲。”

學校離醫院不遠,坐公交十幾分鐘。鐘栀回來的時候醫院的人多起來。門診那邊排起了長龍。她從前門進來,繞到住院部,等趕到五樓病房已經滿身大汗。

鐘栀聽到病房裏有人在說話。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安女士。

安女士非常的漂亮。算是鐘栀見過的人裏面,除了周沢以外,最漂亮的人。修長的身形,得體的西裝,一雙鳳眸鋒芒畢露。仔細想想,又理所當然。安女士再忙,畢竟是周沢的媽媽。周沢生病,安女士趕過來完全合情合理。

鐘栀站在門外,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就被出來抽煙的安女士發現了。

“鐘栀是嗎?”安女士本的嗓音低沉,冷冷清清,“我是安明鏡,有時間聊聊嗎?”

鐘栀看了一眼門裏。

她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跟周沢打招呼。

“阿沢睡了。”安女士像是看穿了鐘栀未說的話,“有些事要跟你聊一下。”

這是她的資助人,鐘栀當然不會拒絕:“好。”

安女士梳着一絲不茍的短發。一手夾着女士香煙,邀請鐘栀去樓梯口的扶椅坐下。

“第一次見到你,昨晚阿沢的事,謝謝你了。”安女士的聲音不從電話裏聽壓迫力更強。她好像沒睡好,眉宇之中夾着淡淡的疲憊,雖然沒什麽表情。

鐘栀搖搖頭,站在一邊有些拘謹。

安明鏡好像習慣了別人這樣的态度。她将煙按滅在垃圾桶上,擡頭又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阿沢的身體數據顯示,這個月他深度睡眠的時間比上個月長很多。”

鐘栀擡起頭,愣愣地看着她。

“你是在好奇我為什麽這麽說?”安女士真的很強勢,銳利的氣場壓迫得人說不出話,“他身上有我公司團隊研發的移動監測儀器。我很忙,沒辦法時刻陪着他,端口會定期上傳的檢測數據。”

“啊……”話題突然玄幻,鐘栀懵了。

“忘了介紹,”安女士笑笑,“我是個商人,手下的集團致力于AI智能方面的開發。國外國內兩邊飛,平時很忙。周沢的爸爸是個搞藝術的,常年在國外,很少回來。祖父祖母雖然人在國內,但至今還沒退下來,不方便走動。家裏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對他的關心少,周沢平時很孤單。”

鐘栀張了張嘴,大約明白安明鏡說這些是想表達什麽。

“我希望你可以跟阿沢成為朋友。”安女士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真心實意的朋友。當然,朋友以外的感情,沒有必要。什麽年紀做什麽事,何況你們并不合适。”

鐘栀如至冰窖。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但對上安女士看破一切的眼神,忽然擡不起頭:“我知道的。”

“嗯。”安女士看了眼她攥得發白的手,語氣緩和很多,“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我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高三只有一年,眨眼就過去,你對未來的學校和專業有想法嗎?”

鐘栀搖了搖頭。她其實沒有特定的目标,努力讀書,只是想考上大學。

“以你的資質,清北是沒問題的。”安女士很肯定地下定論,“外語方面需要努努力。外語抓上來,将來專業也可以有更多的選擇權。鐘栀,你有想過心理學專業嗎?”

心理學?鐘栀才從人生的小水槽跳出來,還沒有見識過外面更大的世界。安女士的提議是這麽的陌生,她心裏鼓噪着一種似憤怒又似激動的心情,她搖搖頭:“不是很了解。”

“有機會可以了解了解。”安女士提了一下就不說了。

然後從包裏拿出一部手機和一張折起來的紙條,遞到了鐘栀的面前。

鐘栀接過來,打開,紙上是一串數字。

“是我的疏忽,忘了給你準備手機。”安女士說,“這個是我公司研發的特質手機。裏面存了我和秘書的電話。将來周沢再出現緊急情況,及時聯系我。紙上的電話你留着,如果聯系不到我跟秘書,可以聯絡這個號碼。”

說完,安女士合上手提包,站起來就走了。

鐘栀渾渾噩噩地回到病房,睡着的周沢立即就睜開了眼。

兩人對視,周沢眉頭皺起來:“不是說40分鐘就回來嗎?一個小時都過去了。”

鐘栀不知道為什麽鼻子有點酸,看着他,想想又轉過身去。從書包裏拿出水杯擰開,慢慢地喝了三口水才把那股酸意壓下去。她沒有看他,說:“被班主任喊到辦公室了。老師說,下午四點要拍集體合照。你身體要是沒事,我們下午還得去學校一趟。”

“拍什麽合照?”周沢注意到她情緒低落,以為在學校遇到什麽事,“我讨厭拍照。”

“哦,”鐘栀幹巴巴的,“楊老師說,你也可以不去。”

周沢怪異瞥了她一眼。

鐘栀低着頭,盯着地板上一條地縫發着呆。腦子裏的想法有很多,關于未來的,關于學校的,關于專業的,還有,關于周沢的。

安女士說他們并不合适,是覺得她配不上周沢嗎?

“鐘栀。”

周沢突然的聲音吓得鐘栀一驚,擡起頭:“嗯?”

“水沒了。”

鐘栀看過去,點滴已經吊光了。騰一下站起來,連忙去找護士。

護士來的很快,拔掉針管。看了眼病例,告訴他們可以出院了。鐘栀于是趕緊幫周沢收拾。其實他也沒有多少東西,昨晚上來的,現在就走。除了一套衣服,他甚至連拖鞋都沒穿。

鐘栀把他的髒衣服疊起來塞進自己的書包,扶着他出門。去繳費的地方,被告知費用已經繳清。鐘栀把攥在手裏的三百塊又塞回書包。悶悶地牽着他出去,都忘了他的潔癖。

周沢瞥了眼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破天荒地沒有甩開。

一直到鐘栀牽着他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周沢才站住了不走。鐘栀回頭看他。

“我不坐公交。”周沢嬌氣的要求,“你騎車載我。”

鐘栀:“……”

“還有,不要在心裏偷偷罵我。”

鐘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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