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鎖鏈
荒僻的公路上,四周都是漫漫黃沙,軍綠色的越野車上面落了一層灰塵,已經變成了土黃色。林鐵衣單手握着方向盤,優哉游哉地打開了一瓶啤酒。他可以想象的到,無憂一覺醒來發覺被丢棄時的憤怒和無助。
但是林鐵衣也是為了他好。
自己是一個重刑犯人,活該過亡命天涯的日子。無憂年紀輕輕,被陸萬劫捧在手心上疼愛,身體又嬌弱得跟花骨朵似的,何苦跟着自己受苦。
他在房間裏給無憂留了幾瓶水和帶衛星定位的手表。相信幾天之內救援人員就會根據線索找過去的。
林鐵衣輕輕地嘆氣,被自己的善良感動了。
喝完了一罐啤酒,眼看前面風沙越來越大,幾乎看不清道路。他把車子停在路邊,帶上護目鏡下車,打算去後備箱裏拿一點食物。
後備箱打開後,林鐵衣的笑容凝固了。裏面散落着幾包壓縮餅幹和一盒罐頭。他摘了眼鏡,難以置信地湊上去,胡亂翻找了一下。之前裝得像小山似的一堆食物和水全都消失不見了。
沒有食物和水,在千裏戈壁灘上是死路一條。林鐵衣勉強鎮定了一下情緒,靠着車門整理思緒。食物是他親自裝運上車的。一路上只有陸萬劫和林無憂接觸過。
自然不會是陸萬劫。他既然肯放無憂走,又怎會讓對方餓着?
林鐵衣忽然想到之前兩人在加油站時,自己說了兩句不耐煩的話,當時無憂的臉色就有點不對。然後自己整理床鋪的時候,無憂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段時間。
林鐵衣一直把無憂當成一個小孩子,根本沒有想到對方警惕性會如此之高。
油箱裏還剩一半的汽油,若是一直往前開,他沒有把握會遇到加油站或者村莊,後備箱裏的東西只夠他吃一天,再走下去,就太兇險了。
林鐵衣權衡利弊,調轉車頭折回去。大不了給自己的侄子賠個不是:我可是長輩,他能把我怎麽樣呢?
事實證明林鐵衣還是小看無憂了。
天将擦黑,汽車總算駛回了加油站。林鐵衣遠遠看見無憂站在門口等候,他忙調動臉部肌肉,滿面笑容地推開車門走下來,嗔怪道:“你這孩子也太頑……”
林鐵衣剎住腳步,因為瞧見無憂手裏握着一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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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憂……”林鐵衣額頭冒汗,一顆心噗噗狂跳。無憂的性格着實有點捉摸不透,何況又跟陸萬劫待了一段時間,免不了沾染一些殺伐決斷的狠戾作風。
無憂滿臉塵土,大大的眼睛微微泛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哭的,蒼白的嘴唇緊緊抿着,只是不說話。
林鐵衣到底年長幾歲,轉動腦筋揣摩無憂的心思。他猜想無憂此時的情緒是傷心多過憤怒的。剛和自己的愛人訣別,又被自己的親叔叔抛到荒野裏,心情怎麽會好?
林鐵衣舉起雙手,做出一副溫和的投降姿勢,溫聲說:“你先別惱,我只是不願意讓你跟我去受苦,所以才把你留在這裏。屋子裏有一點食物和一個衛星定位器,很快就會有搜救人員找到你的。”
無憂其實也注意到了那些東西,這會兒想起來,心裏怒火稍息,壓着聲音道:“我既已經決定離開,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你當我是鬧着玩?”
林鐵衣心想:你就是在鬧着玩的吧。正常人怎麽會遠離救援隊,跟一個殺人犯去戈壁灘歷險?也怪不得陸萬劫會誤會兩人關系暧昧。
既然他鐵了心不回去,自己只好分出一些精力照顧他好了,反正自己身體強壯,不怕輻射,只當是給自己找一個夥伴了。想到這一層,林鐵衣開口道:“行行行,你不願意回去,就跟着我吧。把槍收起來,我去搬食物。”
無憂依舊紋絲不動地舉着。他頭一次外出歷險,就被自己的親人欺騙,身心受創,神經也變得格外敏銳,半點也不相信別人的話了。
他從腳邊踢了一個很大的圓環型銅鎖,是鄉下用來鎖摩托車的,大概有半個胳膊那麽長。
“撿起來,套到自己脖子上。”無憂毫無感情地說。
林鐵衣臉色陰沉下來,他好歹也是監獄裏的一霸,何曾被人如此折辱。他猜測無憂不敢當真開槍,于是涎着臉上前了幾步,打算一邊敷衍,一邊趁機奪了無憂的槍。憑他的力氣,只要無憂在自己一米之內,就有把握将其制服。
無憂眼看他邁步上前,手腕一沉,毫不猶豫地開槍。子彈打在他靴子半寸遠的地面上,飛濺的石子打穿了他的鞋底。
林鐵衣慘叫一聲,蹲坐在地上,鮮血順着靴子上的破洞汩汩流出來。
“我操,你個小畜生!”林鐵衣破口大罵。
無憂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用目光示意地上的鎖,開口道:“我手槍裏還有十發子彈,你要不要接着挑戰我的耐心?”
“咔噠”一聲,他拉開槍栓,閑閑地開口:“其實我一個人也能四處走,何必帶上你這個累贅?”
“诶诶诶!”林鐵衣真心被他這副波瀾不驚地态度給吓到了,簡直跟陸萬劫如出一轍,誰知道這小兔崽子會不會手抽筋,真把自己崩了。
他撿起地上的環形鎖,正要往脖子上套,無憂叫住了他,用槍指着他回到車裏,指揮他把用鎖把脖子和方向盤拷在一起。
林鐵衣咬牙切齒,還是照做了。現在他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坐在駕駛位置上,脖子和方向盤保持一胳膊的距離。環形鎖沉重結實,用鋼鐵澆築,外面包了一層黃銅,最外層是一層塑料。這東西若是沒有鑰匙,除非是用手槍或者火藥才能炸開了。
無憂将地上的鑰匙撿起來,放在自己衣服口袋裏。林鐵衣這會兒終于老老實實地被鎖在方向盤上不動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槍插回腰間,随手解開了襯衫扣子。
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林鐵衣透過後視鏡,看到無憂襯衫後背上大片大片的汗漬,才驚覺自己錯失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倘若剛才自己當真撲上去,無憂是絕對沒有膽量開槍的。他和陸萬劫差太遠了。
他這會兒只能感嘆無憂的演技太好了。所幸無憂并沒有殺自己的打算,待兩人關系緩和,再求他放了自己也不遲。
林鐵衣打定了主意,非常地老實聽話。而無憂忌憚他的力量,直接坐在了後排車座上。當天晚上月明星稀,戈壁灘白茫茫宛如下了一場大雪。只是空氣裏粗糙悶熱,稍微張大嘴呼吸,就要吃一大口沙子。
他們在夜裏趕路。一路上安安靜靜,廣播臺裏除了政府的救援呼籲之外,沒有其他節目。林鐵衣目不轉睛地望着前方,脖子被迫拉直,讓他覺得整個脊背宛如插進了鋼針。不過他皮糙肉厚,受過的酷刑比這個嚴重多了,他并不抱怨什麽,也沒有因此而怨恨無憂。
嘴邊忽然湊上來一個飲料瓶子,鼻端傳來一股啤酒花的香味。林鐵衣咬住瓶口,仰着頭喝了一大口,驅散了腦海中的睡意,他輕聲開口:“省着點喝。路還長着呢。”
無憂嗯了一聲,窸窸窣窣地打開一盒餅幹,撕開一包番茄醬,他捏着兩塊餅幹,中間塗上番茄醬,做成一個三明治,遞到林鐵衣嘴邊。
車子颠簸了一下,林鐵衣身形晃了晃,微微扭頭:“吃不到,靠近一點。”
無憂扶着椅背,身體微微前傾。而林鐵衣瞅準機會,猛然咬住了那塊餅幹,以及無憂的食指和中指的一段關節。
無憂愣了一下,一面掙紮一面要去拿槍。林鐵衣上下牙咬緊,宛如老虎鉗似的不動分毫。
無憂急了,他覺得以林鐵衣的牙口,把自己的手指齊根咬斷都不是問題。
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林鐵衣的舌頭輕快地掃過他的指尖,随即松口,重新坐定,面無表情地咀嚼嘴裏的餅幹。
“你少給我耍花樣。”無憂終于拿出了手槍,一面擦拭手指,一面色厲內荏地吼。
林鐵衣輕聲地嘆氣:“開個玩笑而已,別害怕。”停了一會兒又說:“我不是壞人。”
無憂收了槍,讪讪地回到座位上,半晌回道:“我也不是。”
林鐵衣曾是一個溫厚老實的體育老師,無憂則是一個單純又暴躁的研究生。他沒有想過自己會殺人,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拿着槍去脅迫另一個人。
環境的惡劣促使他們不得不狠一點。他們除了自保之外,只能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麽壞。
汽車沿着省道行駛了三天,終于到達了他們的老家甘肅天水,所謂老家,兩個人其實都不怎麽熟悉,和家裏的人更是數十年沒有見面,感情淡薄得跟陌生人差不多了。
即将進入市區時,兩人又搶劫了一個加油站和一家超市。加油站的油還很充足,但是超市裏的貨物很多都過期了。貨架底層還躺着一具屍體,在日平均氣溫三十五六度的情況下,屍體早已經軟成了一大灘水,氣味足以讓人想揮刀割掉鼻子。
無憂強忍着惡心搬了幾桶水。一個人吭哧吭哧地搬到後備箱裏。
林鐵衣正蹲在車門邊,屁股朝外,臉朝方向盤,以一種艱難的姿勢出恭。
見無憂搬運東西艱難,他忍不住開口道:“賢侄,你這又是何苦?叔叔幫你搬吧。”
無憂咬緊牙關,兩手抱着礦泉水桶,以膝蓋做支撐,低吼一聲抱起來,扔進後備箱裏,他被憋得滿臉紫紅,青筋暴突,答了一句:“不用。”
“咱們現在舉目無親,就算你放了我,我也會好吃好喝地照顧你,絕不加害你的,唉,說起來,林氏一脈,就剩下咱們爺倆了。”林鐵衣上廁所不忘記扯淡,嘴巴吧嗒吧嗒地說個沒完。
無憂也知道長久地鎖着他不是個事。現下處于荒野還好說,萬一在市區遇到強盜或者野獸,自己一個人是萬萬抵擋不過的。
只是,前兩天無憂在搬運東西的過程中,不小心把鑰匙弄丢了。他自己也挺懊惱的,又不敢跟林鐵衣說,怕他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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